第十四章 重大突破 王天成抽出一部分时间花在医院里。 反贪局眼下更忙了,开发区账非常难查,账面做得非常圆滑。据专家认为,账 上起码有三百万的问题,但要查证原始账单,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杨长剑感叹 道: “这些人像蟑螂,越来越有抗药性了。” “所以得弄出个新药方来!” 王天成一时找不到新药方。到医院看雪平时,还在想这个问题。给雪平削苹果, 还差一点儿削了手。 “大哥,谢谢。”雪平躺在病床上,看来气色好多了。 “谢什么呀?人跟人就像雨伞,困难的时候得互相撑着,人不定遇什么事呢! 待会儿你嫂子来替我,我还有事,啊!” 雪平说:“大嫂长的什么样呀?” “高高的个子,圆圆的小眼睛,你别说,小眼睛还是满有味道的。” 王天成说罢大笑。他对妻子的眼睛有一种特别的感受。每当他对妻子的指示不 以为然的时候,她只要一瞪眼,他就乖乖地服从了。有时候他觉得妻子的话毫无道 理,心想听你的,不是大白天往坑里跳吗?出于取悦妻子的缘故,前边是坑是河闭 着眼跳了。执行以后才发现,安然无恙。妻子在伺候丈夫方面是下了功夫的,是精 明的,是创造性的服务。尤其当妻子拿眼瞪他时,只要服从,得到的差不多总是出 人意料的效果。 王天成这里正说着呢,苏兰一脚踏进门来。王天成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就 到。雪平,我该去上另一个班了,有什么跟嫂子说,啊。”说罢走了。 苏兰掂来个饭盒:“我给你熬了点儿排骨汤,喝一点,啊。” 雪平点点头:“嫂子,听说他是个大干部。” “他只是个一般干部。对了,我给你买了个药枕,枕了治头昏,你试试。”苏 兰把药枕塞在雪平头下。 “谢谢嫂子。” 这一天,梁晓静到医院看望雪平。 “你好,你就是雪平吧?” “你是——” “我叫梁晓静,是经常来看你的那个人的部下。他今天开会,我来替他。” “他是什么官?”雪平见他气度非凡,总想摸清他的底细。 “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 “哦——” 梁晓静到第十四建筑公司打听,知道雪平是个好人,在感情上是个受害者。她 心里有了底,拉家常时就以王天成为话题,谈他的身世,他的家庭,他的性格,他 的工作。 “你看,我怕你寂寞,给你带来了什么?”梁晓静从衣兜里取出一个袖珍录音 机,按下键,把耳机给雪平塞好,说:“世界名曲。” 雪平听一会儿,说:“好听,好像谁在唱歌。” 梁晓静从雪平那里取下一个耳机戴上,两人合听。梁晓静一边听一边跟着音乐 讲解: “这是外国名曲《天堂与地狱序曲》,那个唱歌的叫奥菲欧,希腊神话中的诗 人和歌手。他唱的歌很动人,你听,木管在高音区奏出歌唱旋律,这歌声能叫吃人 的野兽点头,石头掉泪……这是双簧管奏出的牧歌风格的音调,是阎王爷在诱惑奥 菲欧的妻子。奥菲欧的妻子要死了,大提琴奏出昏沉状态的辞世歌曲。奥菲欧十分 悲伤,他就唱着歌到地狱寻找妻子。阎王爷被歌声感动了,你听,就是这一段,多 动听啊!阎王爷允许他把妻子带回人间,但嘱咐他半路上不能回头看妻子。快到阳 间了,他妻子在后边遭难了,大声呼救。他是好心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所以他 忍不住回过头来。结果他妻子又坠入阴间。” 雪平听得面赤耳热。她为歌手的妻子又坠人阴间而惋惜。梁晓静说: “坏人,当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可是好人也是本性难移。就拿奥菲欧来说吧, 他明知道回头去救妻子不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救。也就是说,他明知道好心 待人可能要吃亏,可他还是要好心待人。这是由好人的本性所决定的。结果,他真 的吃亏了。” “他不会吃亏的。真的,我听懂了。”雪平激动地说。 梁晓静把传单拿给雪平看,雪平气得浑身哆嗦,大叫: “我要出院,我要出院。” 她掀开被子在床上直转圈。她想问一问吴三传单是怎么回事。可是,自从住院 那天他来过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好像她住院跟他没有关系。雪平的心彻 底寒了。 这天,医生巡房后,护士拿来处方。身边一时没人,拄着拐杖练习走路的雪平 看了处方说: “这药很贵吧?” 护士说:“也就是一二百块钱吧。” “这么贵!还是不用吧,我身体好。” “我说也是,可是——”护士向门口看了看,欲言又止。 吴三一脚踏进屋来说:“你身体好,你走吧。要拐杖干啥?走呀!奇怪!花别 人的钱,跟掏了你心肝一样。” 雪平说:“你来的正好,回家让小香来,老让人家一个大男人伺候,多不方便。” “小香不能来。我就是要作践他。” 正说着,王天成进屋了。雪平露出笑脸,扔下拐杖,挺着劲走了几步说: “大哥,你看我好多了,头也不晕了。” “医生说,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王天成劝慰说。 吴三黑着脸说:“出院?你知道我老婆先前什么样吗?红白花儿!现在,白菜 叶子黄病脸,我才不要哩!啥时候恢复原状,再送给我。” 雪平说:“人家已经花了一万块了。” 吴三忽然笑嘻嘻地说:“要不这样吧!也不能老是拖累你,再拿五千元,死活 不用你管。” “吴三,你要遭报应的!”雪平气得扔下拐杖,站立不稳,王天成忙上前搀扶。 吴三却无动于衷。待王天成搀住了雪平,他却呆呆地看着他们。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王天成瞪着吴三说。 护士说:“像你这样的丈夫,少找!像你这样的官儿,也少找!”身子一拧, 伴着高跟鞋的“嗒嗒”声,消失在门口。 吴三来搀雪平。雪平甩掉他的手,倔犟地站在那里。 有吴三在,王天成觉得他该出去了。 吴三见王天成走远了,把门关好。回头对雪平说: “雪平,我表现不错吧,来了几次了,就是亲娘老子我也不会这么顺当。” “是的,我都记着。第一次来要我陷害人家。这是第二次,来让医生开好药, 向人家讹钱,尽使歪心。” 吴三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歪,我都是向里边歪,不像你,胳膊肘子往外拐。” “你的心叫钱给熏黑了。” “黑咱就黑个样子看看。待会儿,市纪委来问你肇事经过,你要把他一口咬死。” “我会实话实说的。” 吴三跳起来,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我怕的就是你实话实说。我先给你打打 预防针,不要良心上过不去,这些年,我算明白一个道理:本来没有的事,只要一 直说有,连自己慢慢也就信有了。” 雪平盯着吴三看了半天,她感到,他是那样陌生,那样让人生厌。她说:“吴 三,你原来不是最怕检察院吗?现在怎么不怕了?” “当赵局长被放出来,我才突然明白:检察院是猫,我喂的有狗!” 说着,市纪委调查组的人来了。吴三极热情地打招呼,搬凳子,剥香蕉,点香 烟,趁他们不注意,恶狠狠地给雪平递眼色。当他们递给雪平一张传单,说明来意, 要雪平反映真实情况时,雪平把传单撕个粉碎,扔在地上,啐了两口骂道: “不知道哪个龟孙写的,缀上我的名字!” 文干事问:“这是怎么回事?” 雪平说:“当时,我和我男人吵了架,气昏了头,疯疯癫癫往外跑,一出胡同 就让自行车撞倒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那人骑得飞快,样子很凶,好像,好 像还有酒气。” “既然不知道是谁,那你为什么说是王天成同志呢?” 雪平愧疚地说:“当时没人伺候我,我看他是个好人,就想让他先管管我。我 可不知道他是个大干部。至于钱,我有的是,出院后我会加倍还他的。” 吴三跳起来说:“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一场戏演到最后叫你一锤子给砸了。” 文干事气愤地站起来说:“简直是闹剧。吴三,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吴三忙赔笑说:“再谈谈,我老婆有精神病,间歇性的,嘿嘿,一会儿就迷过 来了。” 两位纪委干部拂袖而去。 吴三恼羞成怒,扑过来揪打雪平:“我叫你个奥婊子吃里扒外,你的心准是他 妈的叫王天成给勾引去了。” 雪平不说话,不躲闪,任吴三揪打。鲜血从额头淌下来,也不去擦,闭着眼默 默地忍受着,好像吴三打的不是她,与她无关。雪平的冷漠更加激怒了吴三,因为 他刚才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雪平见了王天成,白菜叶子脸竟有了血色,笑得也很 灿烂,还把拐杖扔掉了。有个歌中唱道: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他妈的,这是一股 什么力量?想到这儿,吴三的醋劲上来了。男人就是这德行,千方百计去哄别人的 女人,却又不能容忍别人染指自己的女人。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成 为千古笑柄。他吴三煞费苦心本想利用老婆给王天成沾一身屎,却不料给自己捡了 一顶绿帽子。好不恼火!吴三打人打得性起,索性把雪平从床上拖到地上打,揪着 头发用脚跺她的下身,一边跺一边说:“我叫你骚!叫你骚!” 王天成从外边跑进来,吼道:“住手!” 吴三停下手,瞪着血红的眼,冷笑道:“哟,你心疼了?” “你为什么不心疼?” 雪平坐在地上,咬着牙说:“叫他打!打死我好了!” 吴三照雪平身上又跺了一脚,说:“你当我不敢!” 这时护士跑过来护住雪平说:“你想害人不是!她的腿有伤,还没好,要是断 了,看我不起诉你!”扶起雪平,“来,走走试试。”吴三没有作践雪平的伤处, 她还站得起来。护士把她搀扶到床上。 门口围来许多看热闹的。吴三一不做二不休,指着王天成说:“你们都看到了 吧?反贪局的,局长,就是他,碰伤我女人,还赖账!” 雪平吐口血水,冷峻地说:“他不是肇事者。” 吴三气极败坏地说:“那你说,肇事者是谁?” “你!” “我?” “对。你!你给大伙说说,你当时在干什么?” 吴三咬牙切齿地说:“好哇雪平,今个你真的疯了。咱们回家再说!”拨开人 群气哼哼地走了。 看热闹的一哄而散。 护士取来棉球,正要给雪平擦拭血迹,一个人跑来说,隔壁那屋病人输液跑水 了。护士把棉球给了王天成,疾步走了出去。王天成小心翼翼地擦着雪平额头上的 血。雪平双手抱住王天成哭了起来,说:“我要跟他离婚!” “你嫂子在家包饺子,该送来了。” 雪平松开手,擦擦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看我,尽给你找麻烦。” 她开始梳理头发,整理衣裳。 苏兰来了,掂来饺子。吃过饭,两个女人拉起家常。原来,雪平是个苦命人, 从小没了爹娘,跟着婶娘长大,嫁给吴三那年,吴三已经是小财主了,当地的小能 人,但人品说不上。给了婶娘厚礼,婶娘不征求她的意见就满口答应下来了。雪平 说,吴三结婚前两年还行,后来变了,特别是从美国回来后,没一点儿人味了。要 不是碰上你们一家好人,我真的不想活了。说着说着,雪平又哭了,苏兰也陪着掉 泪,劝慰她。接下来,一个叫“姐姐”,一个喊“妹妹”,当时就结拜成姊妹了。 雪平的伤好得很快。这天查了房,她悄悄溜出医院。头不疼了,腿未彻底好, 走路颠颠的,疼,走不快。她租了辆车回家,轻轻打开院门。院落还是那所院落, 但已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机。月季花瓣入泥,红的似血污,黄的似渍斑,勉强开着 几朵,蛋黄那么大,还未展开,却已显出老相,萎缩的拥抱着彩色的梦,顶上撒一 层焦黑,不像风寒相逼,倒像焚后余生。倒挂金钟没有爬到竿上去,倒在地上呻吟, 为自己呜着丧钟。其他的名花贵草,也是死的死,焦的焦,一片破败景象。 雪平进了屋,径直拧开卧室门。 卧室静悄悄。窗帘没有合,大片的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在熟睡的吴三的脸上,看 来他心满意足,半张着嘴,淌出的涎水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小香依偎在 他的怀中,露出的脸蛋红扑扑的。小猫也许听到雪平归来的声音,从他们的被窝里 钻出来。在枕头上伸了伸懒腰,用前爪洗了两把脸,跳下来,“咪呜——”一声, 抱住了雪平的腿。地上是一片擦秽物的卫生纸,像丧葬场上丢弃的白花。雪平继续 向床边走去,踩着猫的尾巴了吧?猫一声惨叫逃走。床上一对男女同时惊醒。小香 把头缩进被窝,带动着床在哆嗦。吴三涎着脸皮搭讪说: “病好这么快?伤筋动骨一百天哩……嘿嘿,你不在家,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 他之所以对雪平这么客气,原是答应过不打小香的主意的。吴三说:“兔子不 吃窝边草。我比畜牲强。” 雪平异常镇静,说:“你出去一下。我要和我的侄女说话。” “就出去,就出去。”吴三提着裤子狼狈逃窜。 雪平说:“穿上衣裳。” 小香哆嗦着说:“哎——”她坐了起来。衣裳哪里穿得上!拿着裤子往头上套。 雪平说:“先去洗澡。” 小香抱着衣裳往卫生间跑。 雪平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并不感到突然,全在意料之中。她不是来捉奸,只 是想亲眼目睹一下现场,帮助她下定一个决心。一旦决心下定了,她的心反而平静 了。 卫生间没有惯常的水声,只有饮泣之声。 雪平推开卫生间,见小香穿着衣裳,缩在墙角哭泣,说:“你不嫌脏吗?来, 洗一洗。”帮着小香脱衣裳。 小香抽泣着说:“都是姑夫他——” “我知道。” “姑姑,你到哪旅游去了?丢下我一个人。” “旅游?噢,是的。电话怎么打不过来?” “姑夫换电话号码了。” “……小香,今年多大了?” “十五。” “可怜的孩子。” 小香一丝不挂地站在雪平面前。她个子长成了,单薄些,是农村老家说的青菜 筒那种体形,或者说叫豆芽菜。两个小小的乳房虽然发育,但未形成规模,还在初 级阶段。通体上下皮肤洁白细嫩,但弹性不够,也没有瓜果熟透了的那般光泽。 雪平悲哀地摇摇头。心想,吴三已经到了极端下作的地步,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雪平帮小香搓净身子,穿好衣裳,让她买了好多菜。她忍着钻心的腿疼,做了 几个好菜让小香吃。小香哪里吃得下,低着头总往桌子下边瞅。雪平取出一沓钱放 在吃饭桌上,说: “你回家吧。” 小香哭了:“姑姑不要我了?” “都是姑姑不好,让你受欺负。” 小香噙着眼泪,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行将出门,悲切切地说: “姑姑,我走了。” 雪平点点头说:“这件事,不要给任何人说,姑姑永远也不说。啊!” 小香可怜兮兮地答应:“哎——” “记住,往后,你永远不要到这里来了——走吧。” 小香恋恋不舍地走了。 雪平将门关好,打开保险柜,取出所有的钱、存折,装进皮包里,打开保险柜 里一个小箱子,取出一个红本子,装进贴身的内衣兜里,出门走了。 再说吴三灰溜溜从家里出来,在工地上转了一圈。踅进一家酒店和狐朋狗友海 吃海喝起来。直闹得天昏地暗。吴三近来纵欲过度,身体虚弱,不胜酒力,早喝得 烂醉,摸回家门口时半天找不到钥匙,就把门当床,靠上去睡。不料门没锁,他摔 了个仰八叉,口里骂骂咧咧地叫雪平叫小香。不见人来搀他,便觉奇怪。趔趄着到 卧室,发现保险柜开着,里边空了。他打个激灵酒醒一半。四下找人,人也没了。 她们把他掏空了,跑了!他想。 吴三暴跳如雷,来到院里,跳上汽车,箭一般窜出去。 他的车在街上横冲直撞。 雪平到检察院找王天成。如果腿好,早该到了。偏这时遇不到出租车,只好一 瘸一拐地往前挪。 王天成也在找雪平。他到医院去,发现雪平不辞而别,就去找。他知道,有人 想利用她,而他想争取她。 在街上,他找到了她。 吴三也发现雪平,驱车直追。突然,他发现一个带肩章的人出现在雪平面前, 他本能地紧急刹车。 吴三醉眼朦胧。 他看到:王天成极热情地给雪平打招呼。 他看到:雪平见了王天成,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两腿一软就要倒地,王天成 把她揽在怀里。 他的眼红了:他俩真的勾搭上了。 雪平把提包给了王天成。 他咬起了牙: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都给了野男人。 雪平把红本子给了王天成。 他攥紧拳头:她把老子告上了,这个该死的骚货。 他踩油门,挂挡,汽车一个抖擞,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路上的行人尖叫起来。 王天成听到叫喊声,回头一看,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他抱着雪平,一个翻滚, 躲向路边。 吴三的车呼啸着侧身而过,“轰——”撞在前面的电线杆上。挡风玻璃碎成珍 珠状,方向盘挤进他的胸腔,臭酒烂肉喷涌而出,从前边无遮无挡地射了出去。接 着,断了的上半截电线杆砸塌驾驶室,头在脖子处开了花…… 吴三葬礼举行的十分隆重。 按照雪平的意见,不发唁函,不报丧,找辆车把尸体拉到火化场就行了。王天 成说不行,吴三生前有一帮势力,雪平想接着把建筑公司办下去,需要他们的帮助。 为了安抚他们,丧事的规模不能降下来,要高上去。雪平虽与吴三恩断义绝,但他 毕竟死了。好处还是有的。想想他的好处,雪平答应了。 灵棚搭在五三工地。前来吊唁的络绎不绝。张新政、魏宏伟、崔定奇等市委、 市政府的领导都来了。各界人士、亲朋好友也来了。火化那天,花圈装了两汽车, 送葬汽车一百辆,足有一公里那么长。是该市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葬礼,在民间 引起了极大反响,官方却反应冷淡,报纸、电台、电视台简单报道,低调处理,统 一口径是农民企业家吴三逝世。这是张新政的决定。市委、市政府的多数领导认为 吴三为市里的经济建设做出过突出贡献,是市里树立的十大优秀企业家之一,理当 高规格办葬事。但张新政认为吴三个人品质不好,特别是从美国考察回来,有辱使 命,便力排众议,定下了“民高官低、内高外低”的调子。所以,张新政等领导同 志均以私人名义参加吊唁活动,官方不作报道。但是,张新政等领导同志向吴三的 家属、第十四建筑公司的新经理雪平表示慰问的活动却作了全方位的报道,意在扶 雪平一把。 为了把市里的经济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高潮,张新政决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为经 济建设保驾护航现场办公活动。他率领市委。市政府以及公检法司的主要负责同志 首先到五三工地。雪平反映说,吴三逝世后,有两个副经理、吴三生前的铁哥们儿 想拉开队伍另起炉灶,这样五三工程就会受到影响。张新政立即指示工商部门,把 这两个副经理的名字记下来,在一段时间内不要受理他们营业执照的申请,以维护 十四建筑公司的整体性。雪平说五三工地目前施工秩序很乱,失窃现象严重。张新 政要公安局在五三工地设立治安室,宋局长答应了。雪平说工人要求增加工资。张 新政笑笑说,这是经理的事,作为经理,要对工人厚爱一分。雪平说,税务局要公 司补税,补了税公司就空了。张新政要税务局长表态。税务局长说,据我所知,公 司还是有能力先补交一部分的,另一部分可以缓交。雪平还反映了一些其他问题, 都在现场给予了答复。 接着,他们又到其他几个地方现场办公。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有的问题是多 年来一直没有解决的。 最后到梦真电脑公司,已经是晚上了。张新政见了方红丽第一句话仍然是: “小丽,还没休息吗?要——” “要注意身体哟!”张新政的话还没完,方红丽接上说。 张新政与方红丽同时“咯咯”大笑,笑得很开心。 在方红丽的问题上,张新政有过感情倾斜的苗头。但很快就得到了纠正。他甚 至怀疑崔定奇从中做过手脚,捏合过这件事,越发引起他的警惕。在以后的接触中, 他发出的所有信号,包括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 明白无误的,没有模棱两可的,含混不清的,不存在暗示、挑逗、引诱、怂恿的成 分。他和所有的男人一样,认为美丽的女人是愉快的。愉快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他 向往这种享受。但是,他是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事业不但是目标,是动力,是长矛, 而且是围城,是过滤器,是盾牌。一切有碍于事业的情绪。情感、琐事、诱惑,都 能够被事业所化解、所抵消。所以,对他来说,美丽的女人给人的愉快是最终的享 受。仅此而已。追求女人和接受女人都是需要支出财力、精力、时间和智慧的,而 这样的支出为事业心所不容。所以他不会像有的男人那样,把最终的享受作为享受 的开端,使尽浑身伎俩达到最终的肉体的占有。在他的眼里,方红丽是一个可爱的 小妹妹,他很愿意为她做点什么,没别的任何非分要求。为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做 事就是目的,就是享受。 张新政一行人在方红丽的陪同下,首先来到培训班参观。张新政要大家不要言 语,静静地听上几分钟。 这是一片“嗒嗒嗒……”声,偶尔伴随着“嘟”的声音。 十多名少女坐在微机前专心致志地操作着。一位姣好的姑娘抬头看了张新政一 眼,那眼光是茫然的,也许根本没把张新政看在眼里,低下头旁若无人地继续操作。 另一位姑娘则不然,大概感到这些人有来头,连忙正襟危坐。不一会儿,鼻尖上渗 出些汗珠,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接的什么键。“嘟嘟’声响成串,吓得不敢按键 了,手足无措。 张新政微笑着摇摇头,缓缓离去。 大家在方红丽经理室坐下来。张新政兴奋地说: “我从这里看到了咱们市的未来,那键盘的‘嗒嗒’声使人联想到万马奔腾的 场景,我就有了一日千里扬鞭奋蹄的感觉。” 方红丽高兴地说:“你这是在鞭策我嘛。” 这是张新政、方红丽从美国考察回来第一次见面。张新政忙,方红丽更忙。她 忙于研究从美国带回来的电脑资料。美国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电子计算机,目前又 在研究光子计算机,计算速度是光速度,比电子计算速度快一千倍,其他功能也是 电子计算机无可比拟的、不可想象的。这既让她大开眼界,又让她激动不已。她甚 至决定把光子计算机作为自己一生的攻关项目。她到省城找过张新政的同学徐博士 几次,谈起光子计算机,两人一拍即合。 张新政在方红丽的材料堆里随便翻着看,重要的不是看什么内容,而是方红丽 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感到亲切。他笑着问: “小方,你和我的博士同学谈得怎么样?” 方红丽眉开眼笑地说:“你的老同学在关键问题上助我一臂之力。方氏写作联 想软件已经完成,正在申请专利。一旦获得批准,就可以投入批量生产。” 张新政说:“那好哇,又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喽!” “到时候,我会重谢您和您的同学。” 张新政笑着说:“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感谢的机会。我是来化斋的。” 方红丽由衷地说:“我很高兴在您需要支持的时候想到我。” “是这样,市里准备建一座大型的现代化的游乐场,资金采取多方筹措的办法, 其中各个游乐园实行股份制建设,投入使用后实行有偿服务。各游乐园将以投股最 多的股东名字命名。许多企业家已经在争取项目投资。我想把儿童乐园这个项目留 给你,我希望市里出现一座美丽的‘红丽儿童游乐园’。” “谢谢您把这个项目留给我。也许我现在还力不从心,可是我很快就会办到的, 请您放心。” “还有什么困难吗?我今天是来现场办公的。” 方红丽沉吟一下,脸微微有些红,说:“我想单独向您汇报。” “问题严重吗?” “当然。” 他们来到小客厅。方红丽说: “我十分感激您让赵建民重获自由。” “赵建民一案还没结。” “问题就在这儿。如果说我的公司为市里做了点好事,就算是我代赵建民向全 市人民赎罪。请书记网开一面。” “你的事业和赵建民的事是两回事。” “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他帮你是应该的。他当时是党的一位书记,父母官嘛。 可是后来他……” “后来的事情怪我。我欠别人的情太多,我一个弱女子,无以报答。如果需要 惩罚,就惩罚我吧。” “他是党的干部,党不会漠视他的行为。” “如果赵建民有个三长两短,我将随他而去。” “这问题好像严重了。”张新政吃惊地望着方红丽。 对反贪局来说,雪平的红本子是雪中送炭。 本子里详细记载了吴三10次行贿的时间、地点、数目、在场人员及行贿目的。 雪平说,吴三记下这些交易内幕是留一手,防止那些贪赃不卖法、吃肉不吐骨头的 人要滑头。这其中牵涉了6个处级干部。关于赵建民的那套房子写得也很清楚。吴三 以每平方米加价20元纳入预算,共加价15万元,作为对赵建民的回赠。也就是说, 15万元,作为建筑工程款,已经付给了吴三,赵建民不存在欠款一事。那张借条纯 粹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本子里还有一串串怪符号,很可能是些大的隐情。 “检察长,你看这一页。”梁晓静拿着红本子让杨长剑看,“1996年5月22日旁 边有个三角。吴三交待过,就在这一天,他把15万元的房子钥匙交给了赵建民。所 以我猜想,这个三角就代表赵建民。把下边一串三角连起来,就是二十三万三千元。 也就是说,赵建民一共从吴三那里受贿二十三万三千元。” “好,太好了。晓静,记你一功。绕来绕去的,又绕回来了啊!”杨长剑感慨 地说。 反贪局商量的结果是本着先易后难、先大后小的原则,一个个地开展秘密初查。 但“三不要”套得人头疼。杨长剑说,我去找张书记,请他去掉紧箍咒。杨长剑到 市委找张新政,有人告诉他说张书记到五三工地去了。赶到五三工地,又说到制药 厂去了,药厂的人说他刚走,到烟厂去了……到梦真电脑公司去了……杨长剑最后 追到中原宾馆,秘书说,张书记刚刚送走客人,在沙发上打盹,他从昨天到现在还 没眨一下眼。杨长剑犯难了。 张新政在屋里说:“谁在外边说话?” 秘书说:“对不起,张书记,是不是吵醒您啦?” “我是说谁来了?” “检察长。” “快请他进来。” 杨长剑进屋,张新政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杨长剑说:“可你太累了。” 张新政两眼红红的,但很有精神。他说:“累得高兴啊!财政收入与去年同期 相比增长百分之三十,总产值也增长了百分之十八,我想借此大好形势,加快市里 五年计划的进程,哪里坐得住!老百姓盼望着过好日子哪!” 杨长剑感慨地说:“是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可并不是无忧无虑。现在党 和人民共同担忧着一个问题,腐败现象没有从根本上得到遏制。” 张新政让他来,就是要跟他谈这个问题。他揪着赵建民不放,就是在这个问题 上有糊涂认识。他刚主持工作不久,首要的是稳定大局。然后才能谈及其他。从历 史看,明君上台之始就大赦天下,只有暴君才会把自己的政权建立在白骨之上。所 以,他态度暧昧地说: “反腐败应当支持,市委是支持你们的。但就目前讲,想从根本上遏制腐败几 乎是不现实的。随着改革开放的日益深入,随着经济的发展,腐败也许会愈演愈烈。 我们一方面应当反腐败,一方面应当把这一令人不愉快的趋势告知人们。让人们早 做思想准备,以免造成思想上的混乱和恐慌。” 在这一点上,杨长剑和张新政的认识是一致的。找到了共同点,杨长剑很高兴。 这是他们有可能统一认识的基础。他兴奋地说: “所以才需要加大反腐败的力度,而不应当容忍和姑息。” 张新政敲了一下茶几,说:“有时候就需要容忍,特别是在我们没有能力彻底 消灭它的时候。腐败也有一个产生、发展、消亡的过程。我们对它就有一个战略防 御、战略僵持、战略进攻的过程。现在我们的重点是搞经济建设,对腐败则处在战 略防御阶段。我不希望人民总把注意力集中到你那个地方去。” 杨长剑有点激动了,说:“可是猫见了老鼠总是要抓的。你让它客气什么呢?” “投鼠忌器嘛。” 张新政很想说服长剑,让他在反腐败的问题上悠着点儿。他主持工作几个月来, 经济形势很好,改革开放搞得很有起色。他决不愿任何其他工作干扰和影响这大好 形势。腐败即使在蔓延,如果经济增长的速度超过腐败蔓延的速度,那么,他的政 绩总的说来还是有成效的。经济上成为巨人了,反过来再收拾腐败也不迟。这是个 策略问题,他怎么总是不理解他的苦衷呢?他语重心长地说: “长剑,记住,为了玫瑰,给刺浇水。” 杨长剑也在力图说服张新政支持他的工作。他认为,反腐败既复杂又简单。复 杂说,腐败问题是世界各国政府面临的共同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简单 说,有腐败就反腐败,有多少反多少。喂猫就是要它逮老鼠的。不逮老鼠,喂猫干 什么?所以,他说: “张书记,‘为了玫瑰,给刺浇水’固然是一说。可是,身上有刺,总要挑出 来吧?” 张新政大笑道:“那就挑呗!我要说的是伤筋动骨不行。” “反腐败是关系到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啊!” 张新政兴奋了,挥着手说:“你说的不错。可是并没有到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啊!” 杨长剑感到这个问题不好再争论下去了,还是实际点吧。他说:“我们总要做 点什么吧?可是‘三不要’绑着手脚。” 张新政沉吟一下说:“不至于吧?不要不是不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归根结 底是要依法办案。‘三不要’是为了防止类似五三工地事件的发生。” 方红丽愿以整个梦真公司加上她本人来换取赵建民一案的良好结果。使张新政 不得不慎重考虑。他不主张扭曲法律,但他也不愿失去一个蒸蒸日上的公司和一个 前途无量的企业家。这里边有没有个人感情的成分?他严格地审视自己,有一点, 但不起主导作用。 “三不要”不解除,杨长剑总感到束手束脚,尽管可以从不同角度理解它的含 义。但他又不想和主持工作的副书记争执下去了。便想把矛盾上交,请省检察院来 人复查赵建民的案件,以便尽快做出结论。张新政欣然同意。 没两天,省检察院反贪局局长丁一来了。张新政亲自为他接风洗尘,表达了市 委希望从好的方面着想尽快结案的意愿。丁局长表示一定充分尊重市委的意见。 王天成向丁局长汇报了他的想法。他说,吴三红本子的线索很重要,建议兵分 六路,全面铺开办案工作;赵建民受贿线索还有很多,重点应在追赃上下功夫。大 家认可了这一侦查方案。 六个办案小组以省检察院的名义办案。丁局长负责全面指挥。初查的结果,证 实红本子上的案件线索基本属实。 一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又打热线电话了,张新政这次却很宽容地静观事态的发 展。一方面他感到赵建民的问题确实很严重,有追查的必要,另一方面,林书记在 省里给他通了话,要他支持检察机关把案件办到底,省委还等着要案件结果哩。 逮捕赵建民的条件已经具备。但从众多的案件线索看,他受贿总额应在百万元 以上。搜查无结果,说明赃款放在十分隐蔽的地方。放出赵建民后,反贪局一直派 人暗中监视他。但他稳坐钓鱼台,毫无转移赃物的迹象。逮捕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了,有可能追不出赃款而便宜了他。怎么让他动起来呢?王天成想起了尤淡云。 尤淡云不愧是一个情种。搜查那天,让他保护赵燕青一下,这就沾上了。真不 可思议! 王天成遇见过这类情场上的高手。在部队时副营长是个大龄青年,他也慌,可 就是对不上象。营部文书是个奶油小生,他说,放我一天假,给你领个来。文书乘 上石家庄开往北京的列车,在一个姑娘对面坐下搭讪,中途下车就把姑娘领回部队 了。尤淡云大概就是文书那种人。只是这本事他不大轻易用,所以形象还算正统。 见了赵燕青怎么鬼迷心窍了?从尤淡云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出,他仍然爱着梁晓静, 中间好像出现过什么危机,他是从他特别痛苦的脸上读出来的。但这家伙特别高傲, 只爱不求。只当爱的贵族,不当爱的乞丐。 下班前,王天成主持召开一个短会,说今晚有任务,凌晨两点到赵建民家搜查, 大家把枪从枪库里借出来,内勤把一切法律手续办好。尤淡云说,有重点怀疑部位 吗?上次已经挖地三尺了。王天成说,上次的问题就在于没有挖地三尺,比如小菜 园就没有挖。散会后,王天成叫住梁晓静,问: “最近,你跟小尤关系怎么样啊?” “我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他跟赵建民有点关系!” “不要胡乱猜疑嘛。” 梁晓静说话有根据。因为就在刚才,一宣布散会,尤淡云就鬼鬼祟祟打电话, 能有什么好?这使她想起不久前的事情来。去年他们接连办了几个要案,内部商量 的侦查方案还未实施,犯罪嫌疑人就知道了。检察长很恼火,下大力气清理“内奸”, 搞得人人自危,最后水落石出。一个是反贪局的司机,与犯罪嫌疑人有亲戚关系, 在车里听到点什么就通报出去。一个是反贪局副局长,图了人家的贿赂,询私枉法。 前者被清理出去,后者被依法处理。尤淡云在赵建民一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有 的人曾把他们的疑惑说给梁晓静。梁晓静还很不高兴,她不愿意别人胡乱猜疑她的 恋人。尽管现在她恨他,但只能她恨,只能她说他坏,别人说坏就不行。这是她的 专利。 其实,她对尤淡云早就有看法,尤其是赵建民被放出以后,尤淡云表现得更加 不能让人容忍。好像他是赵家女婿,为了庆祝老丈人重获自由,跟赵家那小妞整天 泡在一起度蜜月。今天划船,明天滑冰。划船时赵建民在岸上摆下茶水,等他们同 舟共济归来。滑冰时,尤淡云使出浑身解数,把男人的机智、男人的潇洒、男人的 雄壮、男人的健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不但博取赵家小丫头的欢心,而且使得全场少 女们怦然心动。赵燕青不会滑冰,穿上滑冰鞋在那里出洋相,站着不敢动,两手在 空中乱抓乱挠地捞救命稻草,嘴里大呼小叫。尤淡云或牵手,或戏耍,让她总是有 惊无险地倒在他怀里。赵燕青有时是身不由己,有时是故意撒娇。什么样子?一天 晚上,赵燕青告诉尤淡云,说她正在收集他的诗,要他面对灯红酒绿、良宵夜景, 即兴做诗,尤淡云像宫廷诗人李白接受圣旨那样,惟命是从,出口成章。赵燕青要 到一个地方玩,尤淡云说天不早了,得送你回家,那小丫头就掐。“你真掐呀你!” 尤淡云疼的叫起来,梁晓静在一边都心疼,那小丫头却得意地咯咯笑……当然,这 些并非她盯梢的结果,有的是她无意中撞见的,有的是别人告诉她的。下班了,人 们陆陆续续走了。惟有王天成、梁晓静不走。王天成想看一看他的打草惊蛇战术起 作用了没有。梁晓静是想验证一下她的感觉。两人就在办公室的窗前有一搭设一搭 地闲扯。 王天成说:“我最近翻了很多关于动物方面的书,就是没有找到狼虎豹子能够 识别男人和女人的记载,尤其没有发现它们怜香惜玉不伤害女人的习性。” 梁晓静先是一愣,接着脸红了说:“你还记着啊!” 王天成说:“何止是记着,连做梦都梦见这事,在梦里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事, 总是你挺身而出护我,我就想,你越往前站,狼来的越急,因为你嫩啊,狼也想吃 嫩肉呀,看见我,说不定就犹豫了,这家伙一身老皮,从哪下嘴啊!” 梁晓静笑了,说:“恐怕书上也没有关于狼挑肥拣瘦方面的记载吧?” 下班了,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大门。不一会儿门庭稀落了。 道旁停下一辆红色轿车,钻出一位娉娉婷婷的小姐,向检察院张望,不时地看 表,看样子像是等什么人。因为距离远,看不清是谁。但他们两人同时猜到了,是 赵燕青。 尤淡云从院里走出去了。赵燕青两个脚尖一点,翩翩欲飞,手一挥,喊了声什 么,跑过来挽起尤淡云的胳膊往回走,钻进汽车。汽车冒了一股烟,没了。 梁晓静说:“今晚的行动,他会告诉她的。” “是吗?”王天成未置可否。 开罢会,尤淡云给赵燕青打了电话。赵燕青接住电话跳起来说,尤哥,我好想 你哟。想我吗?尤淡云说,今晚有空吗?我想约伯父伯母吃饭。赵燕青撅起嘴说, 约他们干什么呀?尤淡云说,有正事。于是,赵燕青来接尤淡云了。 暮色霭霭,华灯初放。赵燕青依偎在尤淡云怀里,撒娇说: “你好狠心哟,为什么几天不来看我?” “太忙了。” 赵燕青撅着嘴说:“我恨忙!” 在一个酒店房间里,赵建民、白杰已等候多时。桌上摆好几个凉菜。赵建民微 笑着问尤淡云: “来点什么好?” 尤淡云说:“今晚我请客,伯父伯母点莱。” 白杰笑着说:“哪能让你破费呢?” 赵建民沉吟一下说:“要不这样吧!今天重在玩儿,不在吃,点几个有点文化 味道的菜行不行?” 尤淡云心里咯噔一下,他怕真的由他付钱时付不起,说:“随便什么都行。不 过,千万不要为我。我倒是牛角板凳腿都行。” 赵建民拍了拍尤淡云放在桌子上的手,说:“你放心,不会难为你的。” 赵建民翻了一阵菜谱,合上,对身边的服务员说:“这样吧,我随便点,没有 的你声明一下。” 服务小姐温柔地说:“先生请。” “龙凤呈祥。” “好的。” “青松仙鹤……霸王别姬……东床快婿……野牛拼脆奶。” 小姐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 “……甜的行不行?”赵建民回过头来问尤淡云。 尤淡云听呆了,心里犯嘀咕,这都是什么呀?得多少钱呀?赵建民问他,他没 听清问的什么,胡乱点头说: “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那好。青龙卧沙,火焰飞雪。两个汤,一个甜的一个酸的怎么样?凤凰玉米 羹,翡翠金丝汤。喝点什么酒?拿破仑吧。” 尤淡云霍地站起来,窘得变了脸色,说:“这不行,赵叔叔,我可消受不起。” 赵建民笑着说:“其实没什么,上来你就知道了,平常得很。” 赵燕青很兴奋,爸爸点的这些菜,她大多也未品尝过,知道爸爸厚爱她的朋友, 从心眼里感激爸爸。尤淡云这个小庙的神被吓着了,她感到很好笑,也很得意,过 来把尤淡云按在了座位上,说: “管他什么呢,你只管吃。” 菜很快上来了。有的让人哑然失笑,比如“青龙卧沙”,黄瓜白糖而已,“火 焰飞雪”西瓜白糖罢了。但做工有巧夺天工之妙。至于“霸王别姬”完全是谐音游 戏,“别”为老鳖,“姬”为乌鸡。其他的闻所未闻,尤淡云不敢妄加评论,生怕 惹出笑话来。 赵建民拿起筷子,说:“来,来呀。” 尤淡云说:“艺术品,不敢染指。” 赵建民说:“有的故弄玄虚,有的有些来历。野牛肉,澳大利亚空运来的;鳄 鱼肉,泰国的……” 赵建民一道菜一道菜地说明,其中有的属稀有珍贵动物,受法律保护的。他说, 不过,凡是装进盘子里的都死了,不吃也活不了。今天咱们来是吃饭,保护问题是 另外一个问题。 这么一说,大家便模糊了飞禽走兽的具体概念,吃起来统统不过是肉而已。甚 或渐渐地吃出了人的自豪。在动物世界里,你们是多么凶狠而不可一世啊,可是, 在这里,你们知道吗?只要我们想,就一盘一盘地把你们端上来了。 四人举杯换盏,吃得文雅,喝得热烈。赵建民、白杰、赵燕青三人轮番向尤淡 云敬酒,不一会儿,尤淡云已有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