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典当良心 赵建民、尤淡云不知道谁请谁。反正酒宴在继续着。 “我已经给有关部门打过招呼了,也是崔主任的意思。请你到公安部门担任中 层领导,至于干什么,任你挑。”赵建民说。 “什么?让我当领导?赵叔,你看我行吗?”尤淡云愣住了。 “行 “谢谢。”尤淡云喝干一杯酒说,“说实话,我想当官。我原来太傻了,不知 道当官有什么好处。当官有权,有权就有一切。书中自有千钟粟说的不对。应当说 官中自有千钟粟,官中自有黄金屋,官中有女颜如玉,官中车马多如簇。可是我天 生不是当官的料。我喜欢自由、平等,我还是当我自己吧。” “听人说,去年市委政法委借调你,公文写的不伦不类,总是交上不差,没几 月你就回来了。”赵燕青说。 “千真万确。” “我可跟人家打了一架呀!” “办公室主任惜才,想把我这块料用上,苦口婆心,谆谆教导,一字一句修改 我起草的文章。文章改得面目皆非,主任满意了,我不满意了。把鲜活的思想、生 动的句子全改没了,剩下的全是绝对正确的废话。开头同志们好,结尾而奋斗。” “那你按他说的做了?” “我一看是文字垃圾,就揉巴揉巴扔了,第二天就没到市委上班。那主任都快 气疯了。” “干得好尤哥,我敬你一杯!” “这个主任我知道,是出了名的公文专家,一支神笔啊。”赵建民说。 “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呢!”赵燕青举杯相邀尤淡云。 赵建民说:“话说回来,这次对你来说可是一次机遇啊!” “我喜欢当官所享的福,不喜欢当官所做的事。” “我也是。”赵燕青拍掌赞成。 “第一,当官活得累。官是社会生活的组织者,人们的吃喝拉撒睡都要管。第 二,当官活得不自在。手中有了权,别人就想利用你的权。收了人家的礼就得给人 家办事。收不完的礼,办不完的事。不想办的事也得办。第三,官路是一条扭曲人 格之路,对上要曲意逢迎,攀龙附凤,对下要故作姿态,收买人心。我不能像一条 狗,依附在主人脚下,摇摇头给你个九品官的骨头啃啃,摆摆尾给你个八品官的鱼 刺嚼嚼。这样,到老了回头一看,不过啃了几块骨头罢了。” 赵燕青惊叫道:“呀!想不到你这么清高呀!” 赵建民盯着尤淡云不说话。 “政法机关是一方净土,我投奔到法律门下,也就是脱离红尘,人了佛门,哪 里还会在和尚堆里争什么方丈、住持?” 白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茫然,说:“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来, 来,喝酒。”给尤淡云倒酒。 “谢谢!”尤淡云举杯饮尽。 赵建民笑笑说:“我不一定赞成你的观点,但我敬佩你的人品。来,干!” 尤淡云将酒饮干,眼有些睁不开了。 赵燕青两手托着脸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尤淡云说:“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起码应当是这样:到阎王爷那里报到的时候,我说:遵王爷之命,我到世上 走了一遭,既生活过,也享受过。阎王爷说:行,像个人样儿。假如说,我到世上 走了一遭,只生活过,没享受过。阎王爷就会说:我所以给你一张人皮,是因为你 是所有魂灵中的佼佼者。到世上只会生活,不会享受的,是牛是马。既然你白白糟 蹋了一张人皮,下一次转世你就当牛做马去吧。” 赵燕青大笑道:“好!我赞成。来,干!” 尤淡云由癫狂渐人迷瞪。 赵燕青看了看爸爸说:“不过,只有当官才能得到最大的享受啊!” “当官享受,那是从油锅里捞钱。就拿赵叔叔来说吧,危险不?市里整不住, 省里来人整。” 赵建民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我好替赵叔叔担心。省检察院的丁局长和杨检察长、王局长为你的事密谋了 半天。” 他们三人都紧张地盯着尤淡云。 白杰脸色煞白,说话声音有些发颤:“他们打算怎么办?” “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赵建民、白杰、赵燕青几乎同时问。 “他们说保密。” 尤淡云贪婪的眼光盯着酒杯。 赵建民、白杰对视一笑。赵建民说: “对。保密。” “是呀,对外人不能乱说。你说是不是?”白杰拿话激他。 “我可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把你们当外人。” “什么也不说,喝酒,喝酒。”赵建民给尤淡云连倒三杯。 接着白杰也连倒三杯给尤淡云端起来。 赵燕青不干了,说什么不让尤淡云喝,拦着母亲,挡着尤淡云。尤淡云在赵燕 青腋下伸出手,捞起酒杯喝了。气得赵燕青掉泪,说: “酒鬼,喝死你我也不管了。” “我就是心太软,心太软……” 尤淡云眨了两下眼,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盯着赵建民神秘兮兮地说:“来来。” 赵建民、白杰凑了过来。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告诉别人,要是泄密,我开除你们。” 白杰急得狠不得嘴里伸手,催促道:“好兄弟,快说吧!” “妈!”赵燕青气得在一旁用小手帕当扇子扇,“怎么成兄弟了?” “我气糊涂了。” “别打岔。”赵建民一挥手说。 尤淡云睁着矇眬的眼睛,指着圈外的赵燕青说:“外边那是谁?让她出去。” “不是外人,你的燕青。”白杰说。 “妈,你又胡说了!”赵燕青哭笑不得。 “你去催催饭。”赵建民说。 赵燕青过来,轻声问尤淡云:“吃点什么?” “你是谁?出去!”尤淡云眨眨眼。 赵燕青气得拧尤淡云的耳朵,被赵建民挡开了,说: “快去,随便什么都行。” 赵燕青气哼哼地走了。 “好兄弟,你看,她走了,你就快说吧。”白杰急不可耐地说。 “下一步……追赃。 赵建民、白杰面面相觑。赵建民凑近尤淡云耳边小声说:“你是相信赵叔的。 我们没什么赃可追呀。上次不是搜查过了?” “挖地三尺……小菜园……”尤淡云趴在桌子上。 “什么时间?” “……两……点……”尤淡云酣声大作。 赵燕青回来了,说:“饭马上来。” 赵建民说:“他睡了,饭不吃了,回家。我们俩搀着他,你去叫辆出租来。” 回到家。已近午夜。赵建民让尤淡云睡书房。赵燕青要他睡闺房,她睡书房。 赵建民、白杰急欲让赵燕青睡下。赵燕青看样子毫无睡意。一会儿给尤淡云洗脚, 一会儿喂他水喝。本来烫好了咖啡,白杰说,咖啡兴奋。赵燕青才改用了茶水。这 样赵燕青睡下时已接近凌晨一点。她头一挨枕头就睡死了。 他们不想连累赵燕青,什么事情都瞒着她。她睡下以后,赵建民首先进行反侦 查。他当过公安局长,知道哪里有可能隐身,用手电在院子里每一个可能藏身的地 方照,在房顶上踅了一圈,又在院外周围转了转,确信没有埋伏,才抄起铁锨在小 菜园里挖起来。小菜园约五十平方米,种着辣椒。茄子、韭菜等,还栽了两棵树。 他在石榴树下挖一米深的时候,跳下去往路那个方向掏五十厘米,该是路面下边了, 砌了一个水泥洞,刚好填下一个密码箱。他把箱子拽出来。然后把坑填平。 其实他是做贼心虚。假使王天成他们来将菜园挖地三尺,大约也不会想到从一 米深处向路面下扩展。再说,王天成说翻小菜园也是诈的。因为他想上次来搜查已 经够细的了,就是小菜园没挖。赵建民的密码箱是前两年盖房时偷偷埋进去的。然 后在上边打了水泥路。现在看来是没有任何迹象的,所以搜查时没去挖。 接着,赵建民、白杰拦了辆出租车,向市外奔去。 离开家不远,赵建民发现从一个胡同里窜出来反贪局的白色面包车。心想糟了, 得想法引开他们。关键是不要让反贪局的捉住赃。赃物是什么?赃物就是证据。有 了证据,谁也难逃法网。相反,没有证据,你就是主动往拘留所里钻,人家也不会 收你。所以,他说: “白杰,你走!我留下来。” 未待车停稳,赵建民跳下来,随着惯性在地上翻了几个滚,站起来往黑影里窜。 “王局长,要人还是要赃?”梁晓静请示。 “要赃!” 反贪局的车紧紧咬住前边的车。 这是王天成精心策划的人赃俱获的“打草惊蛇”计。通过尤淡云,调动赵建民。 他料定在赵家房前屋后设下埋伏会被赵建民识破。所以,他只在马路对面的旅馆里 租下一间房子,这里不但可以隐蔽人,而且可以隐蔽车,从后窗虽然看不到赵家院 里的活动,但能看到院门外的动静,赵建民如果中计了,势必要转移赃物,他们就 可以驱车跟踪追击。十一点二十分,赵建民一家回来了,多了个烂醉如泥的尤淡云。 凌晨一点十一分,赵建民。白杰乘坐车逃跑。 市区很快被甩到后头了,两辆车驶进了茫茫夜色。白杰在车上焦急地催促: “快,追上来了,大盗车。” 司机微微一笑说:“你放心,追不上的。” 司机开车多年,养成了开快车的习惯。这时国道上车辆稀少,道又特别熟,正 是大显身手的时候。车飘了起来,两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看得见的不过一 道道隐隐约约的线。 王天成的车开足马力才与前边的车形成等距离。这怎么行?他让司机拉响了警 笛。 “前边的车请注意。我们是检察院的,执行任务。你车上有赃物,请停车。” 王天成关了警笛,喊话。 司机听了吓一跳,不顾白杰的阻拦和哀求,在路边停下车。一连声地说:“我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箱子里装的什么?” 白杰吓得浑身发抖,说:“没什么值钱东西。” 王天成抽出枪,指着箱子说:“快打开!”意思是,你不打开,我用枪打。 白杰战战兢兢地说:“也没什么,随身带点钱、首饰。”箱子打开来,王天成 一看,心里有了底,说:“走,回去再说。” 回到检察院,清点密码箱,列出一张清单: 人民币50万元,美元1.5万元,金质毛泽东像章一套九枚,金项链15条,金戒 指34枚,金耳环16副…… 当晚,市人民检察院做出决定:立即逮捕赵建民,拘留白杰。 当晚,省人民检察院做出决定:同意市人民检察院的意见。 当晚,杨长剑叩开了张新政的卧室门,呈上检察院的决定和赵建民赃款赃物清 单。 张新政看罢清单,大吃一惊,气愤地说:“腐败不除,国无宁日啊!” 再说赵建民没有引来反贪局,心想赃物一旦被捉,谁也保不了自己,还是走吧。 他租辆车,来到别墅。凌晨入室,把方红丽吓了一跳: “你怎么现在来了?” “我要走了,向你道个别。” “为什么?” “我家的东西,被检察院截获了。” “不是有崔主任吗?” “我怕他自身难保。” 方红丽脱下睡衣,穿衣服:“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亡命生活是极艰苦的。” “我不怕,我是穷孩子出身。” “不行。等我有了安身之地,我来接你。” “那好。我等着。” 赵建民摸摸口袋:“不好意思,我现在一无所有了。” 方红丽慌着找钱:“太少了,我明天取。” “等不到明天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走。” 说着,一道灯光扫过窗户。 赵建民撩开窗帘,只见三辆车向别墅方向开来。大惊: “他们来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可以暂时在那儿躲一躲……” 当追捕的人赶到别墅时,赵建民乘着夜色已经转移了。 天未明,还做着梦,崔定奇被电话吵醒了。他很不耐烦地拿起话筒,没好气地 问:“谁?” “我,建民。对不起,吵你了。我现在正被检察院追捕。” “什么?”崔定奇忽地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 “逃亡路上。崔主任,你现在赶快打那张牌,缠住他们。我再被逮住,就全军 覆没了。” “你别把问题说那么严重好不好!”崔定奇眉头拧成疙瘩,说:“我会全力以 赴的。你要隐藏好,千万不能让他们逮住。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电话,不 要暴露自己。” “我知道。” 挂了电话,崔定奇去点烟,手哆嗦的点不着。 他琢磨着该是打出这张牌的时候了。 为了使这张牌发挥它的极大值。崔定奇做了精心安排。 有一位港商准备在金三角开发区投资建厂,初步意向是想建在东边那块地上。 这消息在开始当然是绝密的。崔定奇得知后认为是个机会,立即把消息透露给袁海 亮,让他迅速把这块地买下来,再转手倒给港商,从中谋取大利。袁海亮喜出望外, 马不停蹄地筹划这件事。金三角开发区的地由市政府房地产开发办公室经营管理, 正好属于崔定奇主管。于是在一家豪华大酒店里,袁海亮请来了开发区燕主任,当 然崔定奇也在场。 宾主坐定。袁海亮说: “崔主任,燕主任,关于金三角东边那块地的事,请多关照。” “袁经理,你面子不小哇,把我们老板请来了。”燕主任说。 “价格嘛,是不是优惠点儿?” “这样怕不行。我们也是做买卖的。少于三万本都保不住。”燕主任话虽这么 说,眼却看着崔定奇。 崔定奇笑道:“你们谈,你们谈。原则上嘛,支持一下。” “不信,我算给你看——” 袁海亮笑道:“据我所知,不久前,吴经理两万就拿下了。” “那是开发区刚起步,来开发区的人少。现在,今非昔比喽!” “那你说最低多少?” “保个本呗。” “不行,高了点儿。”崔定奇发话了。 “请崔主任指示。”燕主任说。 “最高两万五。垦复费就不要收了,土地管理费少收点。” “这——”燕主任也觉得似乎太亏了。 “好了,就这样定了。”崔定奇不容讨论了。 崔定奇出面说和,本来一亩可以卖到两万七的,两万五给了袁海亮。一共四百 亩,卖给港商每亩可以涨到三万五。倒倒手可以净赚四百万。多么诱人的买卖啊! 散宴后。崔定奇说: “四百亩,本钱一千万元,吞得下吗?” 袁海亮说:“资金怕是周转不开。” “资金,我可以想点办法。但只能是小头,杯水车薪。” “好吧,你们抬着我过了河,你们也就过了河。” 没几天,崔定奇在办公室约来袁海亮。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农村打扮的老大爷, 风尘仆仆的。 “来,认识认识。”崔定奇指着老大爷说:“这是我战友的父亲任大爷,和王 天成、王天成的爱人是老乡。你的老家是不是和王天成一个县的?” 袁海亮激灵打个冷战,忙说:“不是的,我的老家离这儿远了。” 崔定奇说:“是这样,任大爷想求王天成办个事。王天成有个战友,现在他们 县检察院当检察长。我战友犯事了,案件到检察院了。任大爷的意思是,看案件能 不能在检察环节上消化掉。” “我能帮点什么忙呢?” “我还以为你们是老乡,帮不上忙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袁海亮心想,他怎么以为我和王天成、苏兰是老乡?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一股恐惧感袭上心头。再想想也就释然了。如果崔主任知道我是杀人通缉犯,还会 帮我做生意吗?还会请我为他办事吗?真是庸人自扰。不过,崔主任帮了我那么大 忙,这点小忙我帮不了崔主任算什么呢?所以他说: “要不这样吧,我知道王天成家,我把任大爷领到王天成家里去,再美言几句, 说不定还起点作用哩。” 崔定奇笑笑说:“也行。”从兜里掏出些钱说,“任大爷,王局长家有小孩。 我怕你带的钱不宽松,这点钱给小孩捎个包。” “有,有。 袁海亮笑着说:“事情该怎么办,交给我好了。” “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从崔定奇那里出来,袁海亮问清案情,觉得事情重大,钱少了拿不出手,所以 现从银行取了一万元,装在信封里,递给任大爷说: “现在办事成不成,你心里会有个约摸。钱人家收了,事情就有可能办成,钱 不收,就可能办不成。这钱你拿着送给王局长。不过不要直接给,那样人家不好意 思要。你最好放个地方。放的太显眼也不成,难堪。放的太背了,人家看不见。” 任大爷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说:“敢情送礼有这么多的路数,我怕砸锅。再 说,我咋能花你的钱呢?” “你不知道,我和崔主任一个钱串子,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 这样一说,任大爷半推半就着收下了。 袁海亮受命于崔定奇,硬着头皮来见王天成,心想为了苏兰早晚要与王天成正 面接触,如果王天成提起那个风雨之夜,干脆把事情摊开要回苏兰。 王天成正在家看材料,档案袋子就在茶几上放着。他见了袁海亮先是一愣,说 了声: “见过见过。” 他们是在检察机关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会上认识的。他问袁海亮什么事。袁海 亮说明来意。任大爷递上材料。这时电话响,王天成接电话时,任大爷把钱塞进档 案袋里。然后起身告辞。 送走客人,王天成坐下来,掏档案袋的材料,结果掏出票面百元的两捆钱来, 其中一捆他知道,是雪平刚刚送来还住院费的。另一捆一定是那位大爷的或袁海亮 的了。 王天成决定立即还钱,当他来到袁海亮经理室的时候,袁海亮不在,工作人员 请他稍候,无意中,他看到了苏兰的巨幅照片。他一下子就懵了。苏兰怎么会在这 儿?袁海亮怎么会挂她的照片?联想到那个风雨之夜,联想到大街上纠缠苏兰的一 幕,他感到,袁海亮一定是个与苏兰有着非常密切关系的人。当时据媒人讲,苏兰 有过恋人的,死了。所以他才接受了苏兰,接受了方母。难道 袁海亮来了。王天成很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是苏兰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为了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你永远永远不要再问了,好吗?”他也曾发誓 不再追问。那么,答案是不是就在这里呢?为了他的诺言,他没有问。只是说: “我是来给你送钱的,这钱是你的你拿走。是老汉的,你还给他。他儿子的事, 我已经了解过了,让老汉到县检察院再找找他们检察长。” 王天成从袁海亮那里出来直奔家里,他在家好像见过死了的方海亮的照片。一 阵翻箱倒柜,他翻出来苏兰保存的一张方海亮的身份证。从这张身份证上可以看出, 袁海亮就是当年的方海亮。 这就是说妻子的婚前恋人没有死! 这就是说妻子婚前的恋人找上门来了! 这就是说他的家庭从此罩上了巨大的阴影! 他感到宽慰的是,妻子经过一段心灵的风雨之后又回到他身边。 令他十分感动的是,妻子一人把这一巨大的阴影挡在他的视线之外,让他至今 无忧无虑地尽享天伦之乐。 苏兰啊苏兰,你太弱小了,你那脆弱的双肩担得起这么巨大的悲欢离合阴晴圆 缺吗? 张新政打电话给公安局宋局长,要他立即组织力量缉拿赵建民。于是火车站、 汽车站、重要要道都布满了岗哨。 清晨。赵燕青一觉醒来,发觉床头上放块金表,顿时来了精神,戴上金表、金 项链、金耳环,在镜前左瞧右看,脸颊飞出红晕,踅着舞步来到自己的房间,晃醒 尤淡云,卖弄地问: “好看吗?” 尤淡云揉着惺忪的眼睛,打量着仙人洞一般的房间,惊奇地问:“这是哪?” “我的房间,你已经在我床上过夜了。” 尤淡云抓住赵燕青的手腕看表,一骨碌爬起来,说:“怎么这时候了?” 赵燕青用手捣着尤淡云的额头,笑着说:“表没走,小傻瓜。” 尤淡云揉着眼说:“我还要执行任务哩!” 赵燕青发现尤淡云枕头上也有一块金表,惊叫起来:“你也有一块!” 尤淡云没有要戴金表的意思,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涩,说:“燕青,以后你会 知道,我是最没有资格带这块表的人。” “你以为我还会把它给别人吗?这也是爸爸妈妈的意思。” “不是说好的,等你爸爸的案子结了以后再说吗?” “谁知道爸爸急什么!” 尤淡云起了床说:“我该走了。” “吃了饭再走。妈,饭好没有?”无人应声,她又喊“爸爸”,也没人答应。 她“哟”一声说,“我的妈呀,原来这屋里只有咱们俩。” 尤淡云哪管这些,他要赶紧逃。昨天晚上他都干些什么哟!要是让梁晓静知道 他在赵燕青家过夜,睡在赵燕青的床上,并且只有他们俩,那醋瓶子倒了,还不把 整个世界腌酸! 谁知赵燕青抓住他的手,拿着那块金表说:“戴上!不戴不许出门!” 尤淡云急了,吼道:“我不戴!” 赵燕青杏眼圆睁,也吼道:“为什么?” “我不配!” “你最配!” 尤淡云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好说:“好,好,我戴。” 赵燕青这才“扑哧”一下笑了,一边给他戴表一边说:“这可不是硬揣给你的。” 尤淡云戴上金表匆匆向外走。 “等等。”赵燕青跑去拿来一块奶油蛋糕。这时尤淡云已经走出院门外,赵燕 青不管路上的行人看不看,自顾把蛋糕塞进尤淡云嘴里,尤淡云还一下嘴,她又往 里塞,塞得尤淡云直瞪眼。赵燕青却拍着巴掌笑。因为尤淡云鼻尖上沾了一点奶油, 像杂剧团的小丑。笑罢,上前揽住尤淡云的脖子,小嘴向上一凑,把奶油舔掉了。 这些动作,让马路对面旅馆的梁晓静看个清楚。好像故意戏弄她似的,赵燕青 抓住尤淡云的手比手表,正好反光刺射过来,她闭上了眼。 白杰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任凭审讯人员怎么问,她一问三不知。 审讯僵持一天了。 有个细节引起王天成的注意。白杰总是抚摸着手上的金戒指,一副镇静自若的 样子。金戒指好像是她的主心骨,定心丸。他想,要撬开白杰的嘴,非要把金戒指 的秘密揭开不可。于是王天成到赵建民家乡去了一趟,摸清了金戒指的来龙去脉。 原来,金戒指有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1976年,高中毕业的白杰从县城下乡到农村插队。当时,白杰的父亲是县委副 书记,白杰的母亲是县教育局长。白杰在优裕的环境中长大,算是金枝玉叶了。大 队支书把白杰安排到大队医疗室学医,吃住在支书家。一来二去,白杰就和支书的 儿子好上了。这支书的儿子就是赵建民。白杰的父亲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谈上了农 民的儿子,非常生气,以为是支书的故意安排,先把赵建民父亲的支书职务撤了, 后把女儿调回县城,在县委当打字员。然而,白杰与赵建民情深意笃,暗中来往不 断。揪出“四人帮”后,白杰的父母下台,白杰也受到株连,被调到县里最偏远的 山区学校当教员。不久,白杰父母先后去世,白杰也因山区生活条件太差染病卧床。 恰在这时,赵建民高考中榜。白杰此时一身重病,举目无亲,心中的恋人也要远走 高飞了,深感绝望,从此绝食,以求了此一生。奄奄一息中,赵建民来了,把她接 回家中,精心调养。可她仍心事重重,郁郁寡欢。赵建民猜出她的心思,怕他上了 大学抛弃她。因此,赵建民在上大学前一天举行了婚礼。把这枚倾尽家庭财产买下 的金戒指给她带上。几十年来,这枚金戒指与白杰形影相随,白杰对赵建民一往情 深,她也从未怀疑过赵建民会在感情上背叛她。 现在是该把事实真相告诉她的时候了。 王天成亲自审讯白杰。 “白杰,按你刚才说的,我再重复一遍:你和赵建民与你们的亲戚没有经济来 往,对吗?” 白杰抚摸着金戒指说:“对。” “你们没有海外关系,对吗?” 白杰抚摸着金戒指说:“对。” “你们与朋友之间没有经济来往,对吗?” 白杰抚摸着金戒指说:“对。” “你们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炒过股票,对吗?” 白杰抚摸着金戒指说:“对。” “那好,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来的?”他指着密码箱问。 白杰抚摸金戒指的手停下来,嗫嚅着说:“老赵知道,你们问他。” “据我们所知,这仅仅是一部分。” 白杰略显惊慌,又在金戒指上搓摸,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说:“真的没有了。” “那枚金戒指是赵建民送给你的吧?” 白杰骄傲地说:“二十年了。” “他爱你,对吗?” “当然。” “你也爱他。对吗?” “当然。” 王天成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小马。小马递给了白杰。 这是方红丽的照片。 白杰想起来了,照片上的女人到她家里去过,还领着她在医院看望过赵建民。 但是她不知道她和这照片有什么关系。 “认识吗?”王天成问。 “见过面。” “她叫方红丽,赵建民的情人,她手上的金戒指都是赵建民送的。” 白杰冷笑一声说:“我不相信,我的人我知道,赵建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王天成笑了笑,又取出一张照片:“这是赵建民送给方红丽的别墅……你一直 生活在梦里。如果不是案件需要,我们也不愿打破你的梦。这样做,我们也感到太 残忍了点。” 白杰手捧照片,呆呆地看着。别墅比她家漂亮多了。那得多少钱哪?赵建民呀 赵建民,你总是忙,十天半月不回家一次。我还以为你忙工作,谁知你在忙女人! 你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些年来我发的什么昏啊!看着家里的钱呼呼往上长,心里咯 咯笑。怎么就没想到男人有钱就学坏呢? 白杰盯着这些彩色照片,慢慢地,眼前模糊了,混沌一片,又清晰了,那彩色 照片变成了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花蛇,一条条地顺着胳膊、腿爬上来。爬到哪里,那 里就凉,就麻,就失去知觉,不一会儿,她感到全身爬满了这些蛇,接着什么也不 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说,在赵建民家村西头有根半截水泥杆,在水泥杆中间的空洞 里,用塑料布包着二十根金条…… 六个办案小组的侦查工作都在顺利进展。公安部门发出通缉令,通缉负案在逃 的受贿犯罪嫌疑人赵建民。 胜利向王天成招手。灾难也一步步向他走近了…… 阴谋在酒桌上形成。 酒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崔定奇,一个是袁海亮。 崔定奇举着一个档案袋子,兴奋地说:“那块地的手续,我都给你办好了。” 袁海亮高兴地伸手去接,不料崔定奇晃了晃,拉开提包,放进去。袁海亮不感 到意外,知道是该谈条件的时候了。所以他依然兴致颇高地说: “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 崔定奇摇摇头说:“今天让你来,是谈另外一件事。上次托你办的事,王天成 出了不少力。人,放出来了。结果引起有关部门的注意。市纪委正在查。到时候你 要如实作证哟。” 袁海亮有些吃惊,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折腾起来,不定该谁倒霉的。好在他虽 然行了贿,但被退回来了,没害人。他点头说:“我会的。” 崔定奇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钱放在桌子上,说:“上次,让你破费了。钱,我来 还。” 袁海亮笑道:“那点钱算什么?再说,王局长早把它退给我了。” “什么?”崔定奇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下步,气哼哼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 袁海亮不明白崔定奇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他不以为然地说:“王天成退礼, 我早就想到了。听说,他是个正直的人。” 崔定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又踱几下步,回过头来问, “退礼的时候谁在场?” “就我们两个人。”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崔定奇点点头,坐回椅子上,两只胳膊摊开在扶手 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说,“到时候你不说退回来就行了。” 袁海亮吃惊地说:“这不是诬陷人吗?” 崔定奇突然恶狠狠地说:“什么诬陷不诬陷?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袁海亮愕然了。他不明白主任今天怎么了,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做人要有做人 的道德。不能做的事,谁说也不能做。他说:“崔主任,我袁海亮不算什么人物, 但做人要讲良心。我从小到现在,还没干过坏良心的事哩!” “方海亮!”崔定奇突然厉声叫道。 “哎——!” 袁海亮不由自主地答应一声。之后,大惊失色。 崔定奇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泛黄的通缉令,扔在桌子上,呵斥道:“一个杀人犯, 给我奢谈什么良心,你不感到滑天下之大稽吗?” 袁海亮头脑“嗡”地一下,四肢霎时冰凉,脸色惨白。心想完了。这张通缉令, 他在广州的电线杆子上见到过,在海口市的大街小巷里见到过,像死神一样到处追 踪他,寻觅他。八年了,到底把他追上了。可现在他的求生欲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八年的惨淡经营,八年的苦苦挣扎,他不想毁于一旦,心存侥幸地说: “还,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吗?崔,崔主任,看在咱们合作的分上,您一定要 高抬贵手啊!” 崔定奇从抽屉里拿出买地的手续,冷笑着说:“合作?跟一个杀人犯合作?笑 话!我马上要转让这份合同。这可是400万元的利润!” “崔主任,你千万不能啊!”袁海亮痛苦地伸出手,抓头发,抓胸前的衣服。 霎时间他真后悔不该回内地自投罗网,自找苦吃。可世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 药啊!他可怜兮兮地说,“我的整个公司,我的所有贷款,我的所有心血,都在此 一举。如果转让合同,不但害了我,害了国家,还害了一大群人啊!” 崔定奇叹口气说:“当然,我会顾全大局的。不过,与你合作,实在有损人格。 一个忍气吞声的懦夫。苟且偷生的小人。” “崔主任,如果这次你能够成全我,日后当效犬马之劳。不过,请相信,我袁 某不是懦夫、小人。” “自古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可你呢?”崔定奇鄙 夷地说,“眼看着自己的情人与他人同床共眠而泰然处之,甚至对情敌大谈什么礼 仪,哪有一点男人的气概!” 袁海亮小声辩解说:“我是想用合法手段解决的。” “痴心妄想!”崔定奇冷嘲热骂,“王天成是处级干部,苏兰是官太太,家庭 生活十分美满,会来跟你这个国家通缉的要犯吗?你不是曾经做过努力吗?结果怎 么样?你的情人又回她的安乐窝里去了。别看你是百万富翁,一夜之间就是阶下囚。 奢望情敌拱手相让,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袁海亮对苏兰的不满与日俱增。他等了她八年,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可她不 大情愿了似的。提起她,他来了气,说: “崔主任,您说,我该怎么办?” “按我说的做,给王天成找点麻烦,让他的家动荡起来。第一,寻机夺回你的 情人;第二,合同继续有效;第三,保你不坐牢。” 三者当中,一个是情人,一个是金钱,一个是生命,其中任何一个袁海亮都求 之不得。三者兼得,那还不是天赐良机吗! 崔定奇拍拍他的肩膀说:“在战场和情场上,用什么手段都不算过分。关键是 要达到目的。” 袁海亮被套牢了,尊严、人格,统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感恩戴德,唯唯诺诺。 从崔定奇那里回来,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疲倦地仰躺在老板椅上,像一个失去了 灵魂的躯壳。一个人能够直起腰走路,是因了自尊和自信的缘故。失去它们,腰就 直不起来了。他虽然从崔定奇那里得到了保命的许诺,但却把良心典当了。他一时 感到没脸见人,告诉秘书:“记住,今天不接任何电话,不接见任何人。” “反贪局局长来电话,说要见你。这是电话记录。”秘书拿电话记录让袁海亮 看。 袁海亮心里忽然一亮。何不找王天成谈谈?如果王天成通情达理,主动让位, 那还用得着昧良心吗? 于是他按时赴约,来到河边。 王天成等候已久,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天晚上与苏兰一 起喝醉酒的就是你了?” “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俩什么也没干。”袁海亮说,“你可以不相信我, 但你应当相信苏兰,她对你忠心耿耿。她一直在我跟前念叨你对我母亲的恩情。王 局长,谢谢您对我母亲的关怀,对苏兰的关怀。” “我对苏兰的关怀,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应尽的责任。至于我对你的母亲,我一 直把她当我母亲。” “这我知道。我跟苏兰有约定,她等我回来,由于种种原因才走到这一步,我 不怪你。”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它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实现我的诺言,我想把她接走。” “那不可能!”王天成断然否定。事情比他原来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他原以为, 一对昔日恋人追忆旧梦,可以理解。如果夺人之爱,则绝无商量的余地。 袁海亮仍抱幻想:“如果说你能把她让给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再说一遍,绝对不可能!” “看来,我不能抱任何幻想了。” 袁海亮这时确信崔定奇说的对。不采取非常手段,他是断然难圆旧梦的。 王天成有事,不能久留,辞别袁海亮,像完成一项重大使命似的心里轻松了好 多。他向袁海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同时,他相信,苏兰是不会离开他的。这个家 从此可以安定下来了。 他和一名干警匆匆向市委奔去。 崔定奇在办公室的里间坐着,王天成径直来到崔定奇面前说: “有几个处级干部涉嫌受贿,他们说是你当时给他们开了口子。作证是每个公 民应尽的义务,请崔主任给予配合。” 崔定奇开始有点紧张,后来才弄明白是让他作证。他微微一笑说:“要我写证 明材料?” “这是案件的需要。迫不得已,请理解。” “你等等。”崔定奇打了个手势,去打电话,“喂,是我。你不是找不到吗? 对,就在这儿。好的。”放下电话,手搓弄着钢笔,说:“你瞧,我这只手,从小 写字,几十年了,写过作业,写过入党申请书,批阅过文件,当然情书也写过,挺 优美动人的。但是还从来没写过什么证明材料呢!” 王天成把一沓材料递给崔定奇,意思是让他看一看他的部下都是怎么说的。并 说: “我们只是想把情况落实一下。” 崔定奇在材料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顺手把材料扔进办公桌上的文件堆里, 说: “你们要说的问题我都清楚。我看这很好办。第一,他们的问题,有些是政策 允许的,在法律和政策界限不清的时候,宜宽不宜严,这是中央有关领导说的;第 二,他们算不上中饱私囊,是我们的政策给的还不够,他们有的应当得到的比这多; 第三,至于我当时说了什么,以文字根据为准,没有文字的,我什么也没说。” “这也算一种态度。不过——” 崔定奇根本没听王天成说什么,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外间的一个人高声说: “你再耐心等一下,我这里马上就完。” 王天成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他知趣地站起身,说: “这样吧,您很忙,咱们是不是另约一个时间谈?” 崔定奇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皱着眉说:“哎哟,我看不必了嘛!你们有独立 办案的权力嘛!” 崔定奇是案件当事人,让他说明情况,他却把自己摆在领导听汇报的位置上了。 真令人好气又好笑。王天成正要奚落他,市纪委的文干事来了,一进门就说: “王局长,您让我好找哇,单位和家里都找不到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崔定奇给他打了电话,他才寻来的。 王天成有点奇怪地问:“你找我?” 文干事说:“快去,陈书记在纪委等着你呢!” 一定又发现什么案件线索了。市纪委在查处纪委案件时,发现有可能构成刑事 案件的,便移交检察院。两个监督部门工作配合得一向很好。但是,王天成不想就 这样走开。崔定奇大狂妄了,他要挫挫他的锐气。王天成就是这样的脾气,他的对 手越强大,他越来精神。他说: “如果您自愿来找我们,我们会恭候的。也许,我们给您下传票,你等着也行。” 王天成说罢,昂然走出办公室。 来到市纪委办公室,陈书记与两个纪委干部正谈着什么。王天成热情地寒暄。 诧异的是,陈书记很严肃,全然没有平时移交任务时那般春风满面,握手时很用力, 久久不肯松开,似乎要诀别了。其他两位干事略显尴尬地分坐在陈书记两旁,拿出 纸和笔,好像等着做记录。他被让到他们的对面就坐。一看这阵势他明白了,他要 被预审了。他感到纳闷,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大脑运行了千万次,不知道自己哪一 点能让纪委产生兴趣! 陈书记问,最近帮人问过什么案件没有? 王天成马上想到任三毛一案,但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说,问过,关于任三 毛一案。 陈书记说,请你把过程谈一谈。 纪委的调查材料中有一份县检察院邵检察长的证明材料。材料中说:王天成给 我打过电话,问过案件情况,但是,既没明示也没暗示案件怎么处理。案件的处理 结果,是县检察院根据案件实际情况,由检察委员会集体做出的决定。这一点,王 天成说的与证明材料大体一致。 关于一万元,王天成说的与纪委掌握的大相径庭。简单说,任大爷、袁海亮、 王天成都承认送了一万元,而退还一万元却只有王天成一人承认。 文干事说:“关于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证据吗?” 王天成摇摇头。 “我们很想听听你的辩护。” “我以党性、人格做保证。” “王局长,作为个人,我十分敬佩你的人品。但是这件事,我们也爱莫能助。 王局长,你遇到麻烦了。” “这麻烦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不,应当说太是时候了。” 陈书记眉宇间拧成个疙瘩。他用手揉了揉眼角,长叹一声。他从感情上很不情 愿接受这个事实。他喜欢王天成。几次联合办案,王天成都是得心应手的好帮手, 他甚至想把他调到纪委来。谁想出了问题!他沙哑着声音,缓缓地说,你回去把工 作停下来,待会儿我给你们检察长讲,你把过程写一写,重点谈认识。 “让我停职检查?”王天成急了,说,“陈书记,我不明白。再说,有几个案 件到了关键时刻,停下来有可能流产。” “请相信组织,问题会弄清楚的,案件可以交给别人办。” 王天成惊愕事情的逆转之快,半天时间,他从一个整人的人成了被人整的人。 一个小时前,他还将崔定奇的军,让人家写证言材料,人家没写,轮到他写了。 回到单位,王天成向副检察长陈永兰移交了必要的手续和材料。陈永兰说: “天成,这回你得听我的。在家好好休息几天。院里的事你放心吧。” 王天成心事重重地说:“目前的情况,我很难放心得下。” 陈永兰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呀,是个三十多年的老检察了。有些情况 碰到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相信你没问题。可是人家要澄清你没问题,就需要一个 过程。当这个过程结束的时候,你所关心的那些问题,也早结束了。天成啊,有的 时候,我们的力量显得很渺小,有些情况我们明明知道,可就是解决不了。你的脾 气行吗?” 王天成有点激动地说:“我的脾气是,解决不了的那就算了,是自己没能耐。 如果能办到的,那我绝对不放松!” 王天成从陈副检察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反贪局干警都聚集在门口,等着送他。 刘玉山说:“凭什么撤你的职?你的为人全院都清楚。你这是受了诬陷。王局 长,我一定会替你上告,直到弄清为止。” “有你这么几句话就行了。谢谢。”王天成的眼圈红了,与同事们一一握手道 别。 静观事情的变化,他认为一定是幕后有张黑网起了作用。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充 当什么英雄好汉。英雄好汉往往是对手造成的。对手力量强,你要战胜他,只能比 他更强。这样英雄就造就了。他无意成为英雄。他只是认为,世界上工作有千万种, 每一项工作都有个干好干坏的问题。他不过想干好而已。当学生时,他把每一个中 国字都当成一幅画,精心绘制。干庄稼活,撒耧要比人家更匀些,行不直心里就别 扭。部队探枪,他不允许有一星锈斑,倒不是为了应付检查。于反贪污贿赂工作, 查不到案子就算了,怨自己没能耐。查到了就决不撒手,非要办得漂漂亮亮圆圆满 满不可。哪知反贪污贿赂工作不单单是工作,更是斗争,是政治斗争。你想给每一 个案件画上圆满的句号,也许有些人需要的恰恰是省略号。正像一个“人”字,你 写了一撇,有人说行了,你就不要再写下去了,这样皆大欢喜。还显得你写的“人” 字虚怀若谷。如果你坚持说这不是“人”,非要添上一捺。那么坏了,一个“人” 字虽然写对了,但没人说你好。谁不会写对一个“人”字?关键是你为什么不听话? 不听话这个问题远比一个字写得对错的问题大得多! 王天成的成功在于一个“人”字坚持要写好一撇一捺; 王天成的悲剧也在于一个“人”字坚持要写好一撇一捺。 王天成回到家的时候,苏兰刚下班,正在打扫“战场”,那是他换衣服时从衣 柜里拉出的,扔了一床。平时,都是苏兰把该换上的衣服一套叠好放在他枕边。偶 尔也有他突然袭击的时候,其结果往往是跟遭抢劫了一样,扔的满世界都是衣服。 苏兰心情很好,单位发了奖金,到大商场给王天成买了一套西服,纯毛的,她 早想买,嫌贵。现在赶上夏天服装上市,春秋冬装大减价,这套西服从一千九百九 十九元“跳楼”到九百九十九元。于是她买下了。 王天成对穿衣服没什么感觉,好赖都行,习惯穿检察服。好像他拿了检察服装 厂的广告费,穿上别的就对不起厂家似的。苏兰多次要给他添衣服,他总是说,发 的穿不完。 王天成心情不好,对试穿衣服没有积极性。苏兰周游列国似的说劝,哄孩子似 的央求,总算把他的外衣剥下来,把西服一条腿一只胳膊地穿进去,然后把他弄到 穿衣柜前展览,这里拍拍,那里拽拽,围着他团团转,说不行了可以去换,那售货 员她认识,态度可好了。 王天成静静地从镜子里看着妻子为他忙前忙后,心里却翻倒了五味瓶,要什么 滋味有什么滋味。那年,他从部队回来听说了苏兰未嫁却养活准婆婆的故事,很受 感动,决定娶她。看她的时候真让人难过,于巴巴的一风吹。接到部队不久,她一 天一个变化。两眼有神了,腮帮有肉了,头发柔软了,脸上润泽了,丑小鸭变成了 美丽的天鹅。她虽然没有牡丹那般雍容华贵,芙蓉那般娇艳丽人,但她很清纯。妻 子生命很脆弱,差一点倒在了贫穷里,但也很顽强,给一把土她就发芽,给一滴水 她就抽枝,刮来一丝春风她就开花。她的眼睛尤其惹人疼爱,清澈见底,让人想起 小鹿的眼睛。真不敢想象村支书那个色狼扑来的时候会把她吓成什么样子。妻子孩 子气很足,怀孕时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玩,眼泪汪汪地倒在他怀里哭着说:“我怕! 这咋办呀?”好像他生过孩子似的。生了孩子,妻子更加嫩白了,以至于有的同事 到家里去把她误认为是请来的小保姆。日后的生活中,她真的成了保姆,成了他的 保姆。可是谁曾想到,她的死而复活的恋人回来了,要他的青梅竹马来了。他虽说 不想让妻,可妻怎么想?他能保证妻不回到先前的恋人那里去吗? 苏兰从镜子里看到丈夫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自在了,拍他两下,说:“干什么 这样瞧我?不认识了?”说着脸红了。 王天成醒过神来,说:“哦,你好像瘦了。” “是吗?”苏兰眼瞅着镜子身子踅了一圈,说,“你是说我苗条了?”她是瘦 了,心事折磨人啊。瞧,眼角处隐隐约约有了皱纹。她的心往下沉,一丝悲哀袭上 头来。和海亮哥在一起想王天成,想琳琳,想他们的恩恩爱爱;和王天成在一起想 海亮哥,想他们的亲亲热热,更多的是歉疚,欠海亮哥的情,欠海亮哥的爱,欠海 亮哥的太多太多。她不知道该怎么还。她在家过得有滋有味,丈夫、女儿大团圆, 可海亮哥为了等她,子身一人,苦苦熬了八年,他怎么吃?怎么穿?衣服脏了谁洗? 喝醉酒了谁给倒茶水?如果他有女人,她会好受些。偏偏他还在等她,那么痴情, 那么专一。她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呢!如果她的心能够切开,她宁愿让两个男人把她 切开。她实在忍受不了心灵的煎熬啊! 王天成见妻子走了神,过去挡住镜子说:“你在想什么?” 王天成的眼光很锐利,好像看透了她心中的秘密。她不免有些心慌意乱,脸又 红了,胆怯的眼光不敢与丈夫审视的眼光对接,慌慌张张滑了两下,就垂下眼帘, 指着眼角处说: “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王天成本想把这件事挑开,可是妻子不想谈这件事,或者说她还不能够正视这 件事。他知道她一定很痛苦,很矛盾,摊开来会很尴尬,难堪。他便放弃了公开讨 论的努力。笑道: “你老了,我往哪里放?” 妻子的确有些憔悴,可是他不能说,免得给妻子再添心理负担。 苏兰弯腰拽他的衣裳角,对齐看怎么样,西服大小合适,颜色大方,两人在镜 前议论了半天,没挑出什么毛病来。苏兰很兴奋,为自己做了一件让丈夫满意的事 而兴奋。 王天成正要脱下西服,苏兰拦住说:“穿着不是挺好的嘛。” “我在家,穿着不方便。” “在家?”苏兰诧异地问,“不上班?” “今天我休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苏兰说罢干自己的事去了。她只关心丈夫的衣食住 行,从来不问丈夫工作上的事。她在厨房收抬着说,“衣服先挂起来,呆会儿我叠。” 王天成往衣架上挂衣服时碰上一个硬硬的东西,那东西在妻子的褂子衣兜里, 他顺手掏出来,是个新剃须刀,日本进口的。他想,这是给袁海亮买的。因为他有 剃须刀,也是妻子买的。他把剃须刀放回原处。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陈永兰和反贪局的梁晓静、尤淡云、刘玉山等看王天成 来了。苏兰忙着倒茶,让水果。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什么事这么严重?让停职检查了! 苏兰大吃一惊。她本来认为,如果人人像天成那样,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要 是杀起贪官污吏来,就是把世界上当官的斩尽杀绝,怕也轮不到他头上。怎么会混 到停职检查的分上呢? 王天成把袁海亮如何领人来说情、一万元的来龙去脉以及市纪委调查等情况简 要叙说一遍,一半说给大家听,一半说给苏兰听。他不怀疑袁海亮的人品,但他怀 疑袁海亮为了苏兰有可能不择手段。让苏兰听一听,心中有个数,好有些戒备。 梁晓静皱着眉头说:“按说没什么事,可是为什么会……问题出在袁海亮身上。 他一定不承认退款的事,才有你的停职检查。” 尤淡云说:“这道理就说不通了。给他办了事,他反过来诬陷?有悻情理。” 陈永兰说:“听说袁海亮最近做成一笔大买卖,他和市里某个须导是不是有交 易?袁海亮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事一定和赵建民一案有关。王局长,袁海亮和你有什么联系吧?”尤淡云 说。 王天成瞥一眼苏兰。苏兰走神了,茶水都倒茶几上了。他忙说:“没有。我们 从来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给你介绍贿赂?他为什么不给纪委说明情况?他从哪里来?他原 来是干什么的?王局长,咱们是不是调查一下?”梁晓静说。 “不不。不要调查,我已经很了解他了。” 话题转到案件上来,喊喊喳喳说了半天他们才走。苏兰留他们吃饭,但没留住。 吃过晚饭。苏兰单独去找梁晓静。 “晓静,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局长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看来,受贿的事,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了。”梁晓静非常难过,脸对着窗外。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关键是怎么回事?” “关键在袁海亮身上。他否认还礼那档子事。” 苏兰明白了。 她要找袁海亮澄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