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擦肩而过 席在恩家的葡萄园,来的是有缘由的。当时村里不过三十亩葡萄地,不出产多少 葡萄。有人虽然承包了,却种花生什么的,不能好好管理。但就那点产量,却也常常 让席在恩们望而兴叹。从几岁开始,到了秋天,葡萄已经下市,枝头上又长出一些二 代的小葡萄,模样、甜度已经变了样了,整个葡萄园里也没几串了。席在恩就会带着 招弟、领地从围成栅栏的树丛里钻进去,摘一些回家吃。很多时候是连那些不知因为 什么原因,已经干得不成样子的葡萄干也一齐摘下来。席在恩叫它“吐鲁番的葡萄干”。 正在这些“吐鲁番的葡萄干”,在她九岁的时候把她胀得肚子生疼。席东水一怒之下, 包下了二十亩的葡萄地。前提是席在恩姐弟几个负责地里的草,掐葡萄须子。 当务之急是先把地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清理掉,葡萄任她们吃。 席在恩姐弟们喜出望外,当即同意了。席东水一家用了整整三年才让地里所有的 大大小小的石块完全不见影踪。那年她十岁,领着八岁的招弟、七岁的领弟、六岁的 世群,一个个挎着极不相称的大篮子,整日幸福的奔碌不停。用了三年的时间,席家 将果园里的小山坡改造成平地。这在正十村曾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也是席在恩她们可 以维持继续呆在学校里的原因。 席在恩没想到的是,从此,她的夜晚,就一日日在这片到处是坟墓的葡萄园里度 过了。她就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之中了。 领家小妹席丽丽今年也是十五岁。父母因为要交纳九十块钱的学费,让她退学了。 她曾质问她的母亲:“为什么席在恩家里四个都可以上,我只有一个就不能上?”那 时她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早已不上学,外出打工去了。像席在恩那样姐弟四个能够 都呆在学校里,是件很幸福的事。 家家都穷得上不起学:上学要花钱,还要浪费半大劳力。席在恩觉得每天放学能 够到果园里干活真是件幸福的事,哪怕整个星期天都要不停的干,直到天黑的看不见。 劳动真是一件光荣的事,可以用劳累换取别的享受,比如上学。 那时也有家里有几个钱的,正值“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的年月。 一些家长都让孩子下学打工。效果是惊人的:家里马上就有了电风扇、电视机等一系 列的电器设备。席在恩家里连一台黑白电视都没有,人家已经鸟枪换炮——看上彩电 了。 林意已经在镇上上高中了。席玉娥拖着三个孩子苦苦的守了两年,终究是坚持不 住了。三个孩子的的学费实在是交不上。那时候她常常跟着男人们起早摸黑的去贩布 料,下午顾不得休息,还要下地里干活。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的了。 百般无奈,有一天,她又去了席在恩家里。 席在恩放学回家以后,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大人都阴沉沉的,没有 人说话。奶奶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眼红通通的。大姑的头发几乎已经完全掉光了,头 心中央光秃秃的。她不过才只有刚刚四十出头的人。这是大姑留给席在恩最后的印象, 也成了唯一的印象。 席东水的脸本来就黑,这下子可真是煤炭里掏出来的,好像陈年的酱酝子一样了。 田秀芬坐在另一边,拉着个脸,把头扭在一边。 “席在恩,领着弟弟妹妹们到那屋里去。”田秀芬说。 席玉娥看着席在恩领着弟弟妹妹们走了,眼泪一直不停的流着。 “玉娥啊,你真的要改嫁?”席在恩的奶奶难过的说。这个老人自从自家男人死 掉以后,一直很少哭过,她用旧社会里给包扎的两只小裹脚,工蚁一样的不停的忙碌 着,好不容易把子女抚养成人,又各自成家。原以为可以放下心了,没想到她在四个 孩子之中最疼爱的大女儿却中年丧夫,现在为了孩子又不得不改嫁,远走他乡。 “娘啊,我有什么办法啊。”席玉娥悲恸的哭泣着。 席在恩的奶奶拿袖子擦了擦浑浊的眼泪。她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衣服再破,也 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包括席在恩姐弟四个,老人总会把她们打扮得干干净净。这会 儿那两只袖子已经沾满了鼻涕和泪水了。她已经顾不上了。 “走也走的近些吧,好歹有个照应啊。”席在恩的奶奶满心的悲痛。 “娘啊,咱琴岛这里谁家能照应三个念书的孩子啊。”席玉娥更是悲从心里来。 席家有一个在北方的堂兄,已经托人给她找了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家里无儿无女,手 中有几个钱,愿意帮席玉娥照应三个孩子上学。事情虽然讲定了,席玉娥的心里还是 有些担心,怕出现变故,她这次回娘家还是想跟哥哥嫂嫂商量一下,把林意留下。林 意是姐弟三个之中最优秀的一个。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至少可以保证不会影响他的学 业。 “行。”席东水痛快的说,“大姐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孩子吃的。” 田秀芬马上说:“大姐啊,你看,咱这儿还有四个孩子,个个要吃要喝的,家里 也穷啊。你看看,这两个上小学的,两个上初中的,哪里还有钱啊。衣服尽是捡人家 的旧衣服穿,人家都吃白面多少年了,咱家里才刚吃上没几天,还得隔三差五的吃两 顿玉米饼子。” 席玉娥就说不出话。田秀芬说的一点不错,这两年虽然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但别 人家的孩子上个初一二的就算了,都下来挣钱去了。就算有个能初中毕业的,也大多 是家里的哥哥姐姐们早已下学干活了。席在恩姐弟四个同时上学的,不要说方圆五十 里地,恐怕就是方圆五百里地,也找不到几家。 田秀芬对席在恩们说过:“最差的也要初中毕业。不管成绩怎么样,初中不毕业, 坚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退学。”其实老三席领弟和老四席世群并不喜欢学习,尤其是 席世群,天天嚷着要下来赚钱娶媳妇,田秀芬火了:“娶不上媳妇也得把初中念完了!” 席玉娥和席东水是一样的心思,席家四个孩子,随便下来两个,就足够林意的学 杂费了。再说三个女孩子,认两个字就是了,将来嫁了人,还不白给别人供养的?席 东水尤其看重林意,满心希望林意有一天会走上仕途,以继承他未做到的梦想。他甚 至期望着林意有一天会在花都有一席之位。席在恩虽然聪慧伶俐,但看起来是个没志 气的了。那三个就更不值一提了,不要说下来两个,要是林意真的能官运亨通,自家 这四个全下来他也不在乎。 偏偏田秀芬虽然也一向志向远大,却只认定了一件事:别人的孩子再怎么有出息, 也是别人的,自己不愿意接受,即使将来席在恩真的一无所成,她也宁愿尽最大的力 量供养她。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虽然不识字,没看过书,这样的道 理却出奇的比那些认不少字的人更明白一些。 “四个孩子一个也不能下来!”田秀芬坚决的说。“你们真要逼我,除非这个家 散伙!” 席玉娥看了看田秀芬,到底也说不出话来。 田秀芬不但靠自己的劳动,而且靠自己的脑筋,已经完全的控制了席家的经济地 位。席家能有今天,可以说与田秀芬无怨无悔的付出有直接的关系。她完全跟个男人 一样,和席东水天天在外奔忙着。正十村里的媳妇们,田秀芬可以骄傲的说:“我是 最优秀的。”正因为她和席东水的劳碌,才使得别人家里一个孩子都上不起学,席在 恩姐弟四个却全都上学。 田秀芬不但自己吃苦耐劳,而且对于调配四个孩子劳动的积极性也发挥到了极至 :她充分利用金钱的力量,使得席在恩们常常干劲十足。家里三十几亩地的活,虽然 没什么人帮忙,却从没落在人家后面。在席在恩十一二岁的时候,田秀芬让她试着挑 水,慢慢的竟能挑上两个大半桶了。席奶奶感慨的说:“你爹十七岁的时候还不如你 呢,我都没舍得让他挑桶水。” 田秀芬对婆婆,虽然因为争斗产生过怨恨,却可以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刚吵过 架,就马上低头认错,请婆婆原谅。席在恩的奶奶只好看在孙女们的面上,一把老骨 头担起了家务活。 在席家,田秀芬已经成了当家的了。 所有的人都认为林意三个学习成绩好,不能让他们退学。 从来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学习成绩再好,却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学业,逼得父 母血泪流尽,那么将来有一天,这样的孩子不要说报效国家之类的谎话,他连对自己 的父母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他会对自己的父母心生怨恨:不管他将来出现一丁点的失意,他都会认为是父母 的无能导致了自己的失败。 这个道理很简单:父母总以为自己不吃不喝,甚至卖房子卖血也要供孩子上学。 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学校里会一直自卑的抬不起头来,长大了 以后,心理也会是不健康的。何况他明明知道父母的遭遇,却仍然为了自己的前途, 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在死亡线上挣扎,不管不问,哪能里会有什么孝心?良心都不知哪 里去了,更不要提什么报恩报国了。 即使有一天功成名就了,在这样条件下供养出来的孩子,不要说反哺父母,他甚 至提就不愿意提到他们,父母已经成为了他终生的耻辱! 席在恩看过一本书上,有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姐姐,为了自己的弟弟上学,给 一个有钱人做了情人。这个姐姐用自己的身体,终于让弟弟大学毕业了。弟弟在上大 学的时候,对姐姐感恩戴德。然而毕业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你不去死?” 林意姐弟三人学习成绩虽然好,但父亲林有根已经因为这件事含恨自尽了,就像 田秀芬所说的:“一个人不要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走那条路啊!”林意们如果当 时有人退学,林有根一定会死吗?可惜死者已矣。 今天席玉娥回娘家,请求把林意留下来,有没有想过,林霞也是个女孩子,而且 已经是个大三的学生了,为什么就不可以退学赚钱养家呢?既然日子已经困顿到如此 地步,甚至于自己一个四十刚出头的女人,要嫁给一个快七十岁的从没见过面的老头, 又是何苦呢?既然自己的孩子不舍得退学,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为了她的孩 子而放弃学业呢? 田秀芬没有放弃自己的立场:林意不能留下来,否则宁可跟席东水离婚!席东水 眼珠子瞪的老大,也没有办法。他心里也很清楚:田秀芬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女人。 她要真跟自己离婚了,只会带席在恩一个走,留下这三个,再加上林意,不要说很难 再找个女人,恐怕自己一个人连养活他们都成问题:1+1 往往比2 要大得多,更何况 田秀芬确实是个难得的肯那样下苦力的女人。他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终究没有再坚 持把林意留下来。 事情因为田秀芬的坚持而成了定局:林意只能跟着母亲席玉娥改嫁。 田秀芬没有想到,她今天为席在恩争取到的权力,却成了席在恩以后悲剧的祸根。 林意并没有忘记这一切,而是牢牢的记在心底。 席玉娥含泪带着林意姐弟三人,远嫁北方那个快七十岁的老头。临走的时候,席 在恩在自己家里最后一次看到林意,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忧郁而绝望,又如利箭一样穿 透了席在恩的胸膛。 席在恩感到了血的味道。 席在恩的奶奶因为这件事去了蒙青市的三女儿家久住,整整三年没有回家。她为 林意的事,怨恨了田秀芬一辈子,至死也不能原谅她。 席东水虽然当时不能坚持留下林意,但只要手里一有钱,就会想要林意回来。席 东水与田秀芬的争吵日日不断。席东水尤其看着席在恩们不顺眼,张嘴就骂:“要死 就快去死!” 虽然在心里他还是极疼爱她们的,每逢席在恩姐弟们稍有头痛脑热,席东水就会 比一个女人还要温柔十倍:“想吃什么了,跟爹说,爹马上去买!”于是席在恩们的 “病情”,往往会在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康复。 有一次,已经过了农历的八月十五,席在恩说头痛。席东水问她想吃什么,她想 都没想就说:“有个西瓜吃就好了。”这本是一件很荒唐的要求,当时正十村里的老 老少少没人在八月十五之后还会有西瓜吃。席在恩自己也不过是信口开河。想不到的 是,席东水出去转了没到一个小时,居然就真的搬回一个又圆又大的西瓜回来,据说 是村里一个老人的女儿特意从琴岛带回来的,听说席在恩想吃,,居然就整个的送了 过来。事情也真是太巧了。 更巧的是席在恩一个人吃掉半颗西瓜以后居然真的就病好了。 田秀芬从此认定席在恩生病全是因为馋。 席东水并没有因为在她们生病的时候的温柔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他自始之终都认 为应该把林意留下。只要一想到林意,就会和田秀芬吵架,骂席在恩们“快去死吧”! “死”这个字几乎每天出现在席在恩的耳朵里,已经深深的刻入她的骨头里了。她从 此就跟“死”结下了整整十八年的恩怨。 这一切的恩和怨最终都因时间的推移而稀释了,最终只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林 意和席在恩。席在恩从此的全部生活没有离开过林意的影子。 林意从此装满了仇与恨,席在恩从此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 席在恩奶奶的离开,加重了席在恩一家的生活负担。席奶奶里里外外是把好手, 她的突然离去,使席在恩不得不担负起一些额外的责任来:家务活还是其次的,毕竟 席领弟和席世群能够担当起不少的重担来,这两个干活跟个小牛犊似的。 然而却是胆小鬼。 为了多赚钱,席东水除了果园、地里的活,冬天没事的时候,就会到琴岛贩水果 卖,把席在恩四个丢在家里。早晨天刚蒙蒙亮,席在恩就英雄般的带领着她们去上学, 晚上回家席招弟三个躺下睡觉的时候,一遍有一遍的问:“大姐,大门关上了没有?” “关上了。”席在恩回答。 “你再去看看吧。”席招弟不放心。 席在恩本不想去,大人不在家,她也很怕。可是席招弟三个再三要求,席在恩只 好壮着胆去看看。一步步的走过去,门是关着的,往后走的时候席在恩就老觉得有个 东西跟在自己后面。等她回到火炕上,心已经吓裂了。 这时候席在恩姐弟四人全在父母的火炕上睡觉。 “窗户都关上了吧?”席领弟问。 “关上了。”席在恩的心还在砰砰直跳,仿佛那个东西已经跟进来了。 “大姐,家里的门都关上了吧?”席世群虽然是个男孩,却最是个胆小鬼,一到 夜里,只肯呆在屋里,连院里的天井都不敢一个人去,即使让尿憋得不行了,席在恩 不陪他去,他宁肯尿裤子也决不到院里去撒尿。 “关上了。”席在恩喘了口气,“都快睡觉吧。” 席招弟三个就躺下,对席在恩说:“大姐,等我们睡了你再睡,你趴窗户那儿看 着,别进来人让人把我们偷了去。” “知道了,睡吧。”席在恩说,一个人坐在那里往外看,夜黑漆漆的,风呼呼的, 树枝拼命的摇晃着,仿佛鬼魂们的舞蹈。 等她们睡了,席在恩离开窗户刚躺下,席招弟忽然醒了:“大姐,你要趴窗户那 儿看着。” 席在恩只好又起来坐在窗户那里,刚要迷糊一下,席领弟又醒了:“大姐,你别 睡觉。” 席在恩强打精神注意着窗外,半睡半醒的趴在窗台上。席世群忽然叫起来:“有 人!” 席在恩提心吊胆的往窗外仔细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拍了拍席世群的脑门: “没人,睡吧,姐在这里看着呢。” 一夜下来,席在恩睡不着觉不说,整个人倒让她们吓掉了半条魂去。时间久了, 席在恩的头就经常的头痛欲裂。在学校里会突然毫无知觉的睡过去。她不知道,一个 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过高的期望之下,在一个人独宿野外的恐怖之中,在一个人照看三 个小孩的重压之下,加上父母不停的争吵责骂,更何况她生来就体质极度的虚弱,她 的精神和肉体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只差一根微弱的丝线牵住了,那就是“生”的 欲望。 席在恩已经无力集中精神学习了,成绩更是一落再落。她这时不甘心了,想努力 的弥补回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整个人在学校里神情恍忽,走路都飘飘然了。回 到家里,更是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 席东水一见到就骂:“一群没用的烂柴,死了算了!” 田秀芬在与席家的争斗中,本来是把全部的希望押在席在恩身上的,现在席在恩 这个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的命好苦啊,你真不给我争气啊!” 席在恩木木然的听着,没有丝毫的感觉。 她把精力集中到了跑步上。学校里没有什么像样的体育课。一上体育课的时候, 就让学生们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座西凤山的。山上有驻军。席在恩每次都是头一个跑 到山顶,然后站在那里,看着驻守在那里的士兵忙忙碌碌的工作着。 席在恩的精神愈来愈差,头痛也愈来愈厉害,但她的跑步却神奇的加快了,并且 在一次女子八千米越野赛中得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席在恩更加喜欢运动了。只要是 体育课,她总是第一个跑到西凤山,然后看着那些驻军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些驻军官兵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她那么努力的奔跑。 她的身体却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有一次,席在恩正坐在家里看书,忽然间眼前一 片漆黑:“妈,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她惊恐的大叫起来。 田秀芬立刻冲了过来。席在恩确实已经看不到东西了。 医生给席在恩挂了三瓶葡萄糖,席在恩才慢慢的恢复过来,渐渐的看清眼前的东 西,她心里很害怕,怕从此以后失去了光明。 这次暂时性的失明,没有改变席东水的怒吼声。席东水照样骂田秀芬,骂席在恩。 席在恩一天天的绝望了。她好像对自己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希望:她所得到的父爱和母 爱是沉重的,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烦心的事情总在林意身上。 一个星期天,席在恩在家里又听到席东水和田秀芬因为林意和她的事吵架。林意 已经考上了北方政法大学,这是北方最好的政法学校。打从这个林意上了大学,父亲 对她是越来越看不顺眼了。 林意正在向着光明飞跑,而她像是迷途的羔羊。 田秀芬跟席东水吵完架以后,紧紧的抱住席在恩:“在恩啊,你将来一定要有出 息,要给我养老送终啊,我为了你一定会要紧牙关在你们席家挨下去,等你大学毕了 业,就带我走,离你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招弟她们怎么办呢?”席在恩木然的问。 “你有本事就全带走,没本事,就让她们跟着你爹好了。你不用管世群,我今天 告诉你,世群不是我生的,是从别人那里抱来的。他不是你亲兄弟!”田秀芬擦了擦 眼泪。“我生不出儿子来,你奶奶跟你爹又非得要儿子,所以就从人家那里抱了一个 来。你不用管他!” 席在恩不想再听田秀芬说什么了。她小时候打过席世群很多次,有一次差点踢坏 他的要害,可是在四个姐弟中,她最喜欢的却是席世群,田秀芬分成四份的东西,她 的那一份几乎就是席世群的。 席世群常常愿意跟在席在恩后面。在席家里,只有席在恩一个人会打他。田秀芬 从来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席东水有时气得要死,看起来要打他的时候,却往往不会 真的打下来。 席在恩不一样,因为每次席世群故意找她碴的时候,明明就是席世群的错,田秀 芬却把她骂个死去活来的。席在恩开始还辩解:“妈,是世群的错!” “我知道是世群的错,我就是要骂你!你干嘛要招惹他?” “妈,我没招惹他,我就坐在这里看书。” “你没招惹他也是你的错!”田秀芬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席在恩后来就不再解释了,只要席世群惹她,她一声不吭的就踢他两脚,然后对 他说:“你要是敢跟妈说,下次还踢你!” 那时席奶奶不在家,席东水和田秀芬也是常常几天不回家,席家三姐弟只有服从 席在恩的份。席世群就保证:“我不跟妈说。” 席世群是个淘气的家伙,不惹席在恩的时候,就会常常惹得席招弟和席领弟哭个 没完。席在恩因为从来不会骂人,但却完全继承了席东水的暴躁脾气,不声不响的就 会一脚把席世群踢到在地。 有一次邻居的一个大婶问席世群:“世群,你在家里怕谁?怕你爹还是怕你妈?” 席世群急急忙忙的把门关起来,小声的说:“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 那大婶就笑:“不会说的。” 席世群神秘的说:“我谁也不怕,就怕大姐。爹跟妈从来不舍得打我,大姐是真 的打我,打得我好疼!一疼好几天呢。” “那你不生她的气?跟你妈说,让你妈揍她!” “我才不呢。我不捣蛋的时候,大姐是最疼我的。好吃的全给我吃掉,二姐三姐 眼馋也捞不着。大姐最喜欢我,我问她要什么就给我什么。我疼两天就好了,才不让 妈打她呢。”席世群一本正经的说。 那倒是真的,席在恩最听不得席世群缠在她后面,一声“大姐”往往把她叫的浑 身酥软,席世群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有时候席在恩打了他,自己还在生闷气,席世 群就悄悄的溜在她身边:“大姐,大姐,别生我的气了,你是我的亲大姐,怎么能生 弟弟的气呢?” 席在恩佯装要揍他,席世群立马趴在地上:“大姐,打屁股,打在脸上妈会看到 的,会骂你的。打屁股,我不跟妈告状!别不理我就行了!你不理我,我难受。” 席在恩就一肚子气全没了,把他提溜起来:“滚出去吧,我看书了。” “不生我的气了?”席世群甜蜜蜜的说。 “不生气了。”席在恩无可奈何的说,席世群总要让她无比的疼爱才好。 这个让她一直无比疼爱了十几年的弟弟,这个口口声声叫她“亲姐姐”的弟弟, 居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席在恩头痛欲裂,她听不到田秀芬还在说什么,一个人疯了 一样的来到学校里,学校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影,看大门的老大爷也不知哪里去了。 席在恩走进操场,操场上空荡荡的。她忽然间一个人爬上学校高高的围墙上,怔 怔的眺望着远方,那是家的方向。她有些烦燥。家对她已经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还 可以留恋着什么。 “去死吧!去死吧!没用的东西!”“死”这个字眼不停的在眼前晃动,“去死 吧!”脑子里全是席东水的声音。 “在恩啊,我全是为了你啊,你要有出息啊,你要给我挣气啊,将来带我走了, 不要你爹了啊!” “世群不是你的亲弟弟!” 席在恩的头脑里乱哄哄的响声一片。 这时不知谁家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你不敢跳下来。”他冲着席在恩喊。 席在恩漠然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敢跳下来。”那小男孩又喊。 席在恩又看了看墙下的那个小男孩。 “我就说你不敢跳。胆小鬼!”那小男孩跳着脚叫。 “你等着。”席在恩突然狠下心来,假若我跳下去,没摔死,没摔残,我就一定 要考大学,给母亲养老送终。假如……那就不用假如了。 席在恩忽然在墙头上站起来,“啪”的掉了下来。她一下子摔在了那坚硬的地面 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