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天使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席在恩在地上躺了一阵,晕晕糊糊的站起来了。自己 一个人在心底里安慰着自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一句哄人的话。想想看,有几个遭了难之后不是疾病 缠身,就是债务缠身,并不能改变命运的捉弄,任由命运折磨,却毫无办法。茫茫人 世中,又有几个人能够凭一技之力,与命运搏斗?也可以这么说,有几个人的意志真 的是钢铁做的?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 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样的谎话,只是对于天底下极少中的 极少数人而言的。不要企图做个“有大任”“有后福”者,平平淡淡才是真。这对于 老百姓是千真万确的,当然不是针对那些成大器者,或者想成大器者,在通往“大任”、 “后福”的道路上,往往是尸骸遍地,血迹斑斑。 不要相信自己才是可以闯过去的那个人。 人哭着来到这世上,又被别人哭着送走。趁还活着,还健康的活着,好好珍惜自 己的那些快乐和幸福吧。 数千年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很信奉这句 话,认为一个人只有吃够了苦头,才能成就大业,成人“人上人”。但是,一个人真 的遭遇了不幸,往往等不到那什么“后福”的来临,有的。只是痛苦的悲哀,或者是 悲惨的死去。 席在恩也明白不过是自欺欺人。本来自己就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所表现出来的, 不过是自己的性情而已。要是可以,她更想做一个窈窕淑女。她虽然也羡慕那些伟人, 但她更想相夫教子,和一个相亲相爱的人快快乐乐一生,过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身 边有个调皮的小孩子。 她只是不想让别人太伤心罢了,尤其是田秀芬,她一哭起来,雷电也得让她三分。 席在恩只要见到她的眼泪,就会六神无主。 席在恩站了起来,她觉得头有些痛,也就不在意,没放在心上。她却不知道,这 痛,给了她一生的痛。 席在恩一个人走回了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写了一张纸:“妈,我要睡一会 儿,吃饭的时候不要吵我。” 这一觉,席在恩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醒来后,田秀芬正坐在她眼前,虽然有些紧张,看起来也不是很慌张。“在恩, 是不是在学校里跟人吵架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她以为席在恩不过是气性大 一些罢了,可能在学校里跟人闹了矛盾,在使性子呢,从来没想过,席在恩正是因她 和席东水而失去了生活的勇气。 席在恩叹了口气,自己居然睡了三天三夜了。更让她心酸的是,自己睡了三天三 夜,不吃不喝,田秀芬居然就以为自己是跟别人吵架了,在使性子。她默默的想了一 会儿,也许自己的一条命真的不值得母亲的疼爱吧。田秀芬所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要 母亲去疼爱、去爱护的小女儿,而是一个真命天子,能够改变她的命运,让她在别人 面前可以昂首挺胸的“真命天子”。真命天子的命自然有上天来护佑,是用不着担心 的。如果死掉了,那就是活该,是一条烂命而已,并不值得她田秀芬去悲痛。 席在恩又看了看田秀芬,田秀芬看到席在恩已经醒了,就赶紧说:“你自己弄吃 的,我去忙了。” “你去吧,我没事了。”席在恩的头有些麻木。她不知道,她的恶运从这麻木的 头痛中加剧了。 田秀芬就没事似的走开了。家里的老母猪已经下仔了。她白天晚上的守着,生怕 哪只小猪被母猪压着,或者是哪只小猪吃不上食。打从母猪怀上小猪仔的时候,她就 开始全身贯注的注意着它的一举一动,直到小猪长大被卖掉,她才能松一口气。田秀 芬常常说:“不能在猪面前大声说话,否则会惊吓了它们,吃不进食去,长不大。” “不要在猪面前胡说八道,猪会知道的,你要是在它面前说把它养大了,会卖掉它, 它就会不吃食,老也长不大了。” 席在恩听到田秀芬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会一语不发的望着她:她居然知道猪也不 喜欢人家大声说话,猪也不愿意长大了只是被卖掉换钱。也就是说,田秀芬清清楚楚 的知道,猪也需要别人温柔的爱。 那么自己呢?田秀芬生了她,养了她,有没有想过,她,席在恩,一个十几岁的 小女孩,更需要一个温馨的家,温柔的爱呢?而不是仅仅要为了她田秀芬,非要成为 一个什么伟大的女人,或者嫁一个了不起的丈夫呢?她养育席在恩的目的,难道就如 同那些猪,只是为了更有价值一些吗? 即使这样,她为什么那样在意猪的心情,却不停的在自己面前吵架、争斗,甚至 把自己当成武器去进攻呢?和席东水的战争一结束,就会把自己当成泄愤的工具,哭 诉着,挤压着,让自己没有喘息的空间呢? 她知道猪心情好了,会长得肥长得壮,会卖上好价钱。那么,她为什么就不知道, 即使只把自己也当成一件有利可图的物件,为什么就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心情呢?难道 自己的价值还不如一头猪的价值? 你就把我当成一头猪来关心好了。席在恩嫉妒的看着那围在田秀芬跟前,欢快吃 食的小猪,有一个长的小一些的,田秀芬会拼命的把别的猪扒拉开,让它吃得上食。 当席在恩长大成人后,终天明白,自己在田秀芬的眼里,确实还不如一头猪。 小猪们稍微有些烦躁,田秀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明白它们到底是冷了、热了, 是生病了,还是闹情绪了。那时候,席在恩就往往会想,自己也能变成一只小猪就好 了。 真的,自己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田秀芬只是认为自己在使性子而已,过几天自然 就好了。当时问了那两句之后,再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席东水和田秀芬的争吵在继续着。 席在恩的头痛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经常一个人大白天的忽然间就流泪,有时候 就会忽然间莫明其妙的大笑起来。记性也越来越差了,分明刚刚做过的事,转眼间就 忘了。有时候别人问她什么事,她会忽然的呆在那里,傻子一样的,不知道该怎么回 答。 一个人木然的来到学校,木然的回到家里。家里的事情也不能做了,常常一头就 睡过去。席招弟们就不满了:“大姐什么事也不做了,光让我们做!” 席东水就骂:“女孩子就是不顶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下来,供林意呢!” 田秀芬也生气:“你是不是念书念多了,念成呆子了!” 很快,所有认识席在恩的人都知道了:席在恩因为太用功读书已经念呆了。 席在恩也很难过。有一次交十块钱的学费,田秀芬当着她的面是一张一张点给她, 共十张。到了学校交给老师的时候,却只有九张了,老师没说啥,只说明天拿来。 席在恩回到座位上,太阳正照到她脸上,她坐在最前排。她坐了一会儿,看别人 交钱。眼泪不知怎么就流出来了。 那班主任老师是个很和善的老头。虽然在一年级的时候没让她入团,而是把自己 村子里的小孩子全入上了,不论成绩,不论品德。但他提前给席在恩讲过了,在二年 级的时候一定让她入团,保证她是头一个。一个下乡插过来的知青,在大返城的时候, 并没有抛弃那大字不识一个的黄牙老太婆。对学生也是极好脾气的。 他看到席在恩哭了,忙说:“好,好,别哭了。你怕妈妈打是吧?没事的,老师 给你垫上。” “不是。”席在恩说。田秀芬决不会为了一块钱打她的。她自己手里还有一百块 呢。每年的压岁钱和用劳动换来的钱,田秀芬总会把招弟领弟和世群的哄回去。不过 她从不收席在恩的钱。席在恩一直都是自己攒着。 当然这钱也不是完全不用。其实这就做了另外那三个的零花钱。招弟领弟从来不 问田秀芬要零吃,总是管席在恩要,要的办法也相当艺术。比如看到卖糖葫芦的了。 一个人先啧啧称赞:“好吃,肯定好吃。”另一个马上跟上:“大姐,要不你尝尝?” 这方法百试百灵。每次这样,席在恩就会拿出钱来给她们买。 席在恩不是为了一块钱哭。她自己也纳闷,自己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常常 想流眼泪,而且不知什么原因,有时候挺高兴的时候也会流眼泪。她很想跟田秀芬说, 又担心说了事情会更糟。算了,不过是流几滴眼泪而已。她每次想到林意那忧郁的眼 神,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有一对经常吵架打骂的父母,也比没有的好啊。 三月的时候,学校里开运动会,学校里让席在恩负责宣传稿的事,席在恩推掉了 :“老师,我要请假。” 老师不同意,一定要席在恩负责。席在恩倔起来:“反正这几天我是不来学校的 了。” 她的同桌问她要去干嘛,席在恩说:“我要去爬山。” 同桌高兴的说:“回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带一些山花。” 席在恩答应了她。 席东水知道了,席在恩想跟着二姨家的表姐去一个叫梨沟山的表姐家里,他想了 想,忽然丢下家里所有的活,用自行车带着席在恩去了。其实席在恩也不明白自己为 什么要去。 席东水和席在恩的表姐夫吃过了饭,没有问席在恩,两个人到山上去了。等他们 走了,席在恩才知道两个表姐并不想去登山。 她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会儿。”便一个人上山了。 山叫梨沟山,这时候,刚是初春,还有些冷,有些树木还没有发芽。平时山上开 满了野山花,可惜这时是早春,只有迎春花。梨沟山有七八个山头,席在恩沿着山路 漫无目的的走着。有时候也不沿着山路走,倒是看到哪里有些崎石,就要去爬一下。 好几次差点要摔下来。 山上几乎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的。没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只看到一个中年女人, 身子横着像有一米长,奇胖无比。她来山上,一定是求山神爷让她变成美女。席在恩 想。其实做美女也不好。古时的四大美女不是祸国殃民,就是给拿来使美人计。奶奶 那边的墙上还贴着西施娇滴滴的扭着个头,欲说还休的样子,弄得个吕布心里直抓痒, 只好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搠挑杀自个干爹。不知为什么,人还是喜欢美女。人真是个 奇怪的东西,有些东西明明知道它是恶的,自己得不到的时候,也会对别人发一通高 智远见,一旦自己到手了,哪怕给它吸干了血,敲干了骨髓,都浑然不觉。 席在恩想,幸好自己不是男人。她又看了看那女人,心里想,不知她嫁出去了没 有。想到这里,她又想到自己:不知我会嫁给个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 成为简·爱那样的人——辛辛苦苦爱一个人,只因为他有钱有地位,就不能够在一起, 非得两个人平等了,只有等到罗切斯特失去了所有的财富,甚至失去了眼睛,两个相 爱的人才能在一起。要爱就爱的彻底,不爱就拉倒,不要谈什么条件,什么生老病死, 什么贫贱富贵!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爱上一个人,一定要全心全意,不计所有的去 爱着他,直到一生一世。 可是,梁山泊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却是给活生生的逼死的。 也许我一辈子也遇不上那样的人呢,不要瞎想了。席在恩暗笑自己有些多余,看 五乡八邻的人,男的死了,女人就改嫁;女的死了,男人就续娶,没谁有闲功夫去瞎 想那些事。死者已矣。 山色有些暗下来了。席在恩开始往回走。走到半路上,她看到半山腰上有好大一 棵迎春花,蛋黄的颜色,迎风飘摇,煞是好看。采下来明天送给同桌,她肯定喜欢。 想到这里,席在恩从峭石上慢慢的爬过去。那棵迎春花在春风里轻轻的舞着,像 是曼妙的美人。 席在恩好不容易爬过去,硕大的一块山石,又大又滑。她折了最大的一枝,又沿 着来路慢慢的爬回去。上山容易下山难,往回走的时候,那石头像是更滑了似的,总 要让人掉下去。她小心的用嘴叼着那花枝,两只手努力的拉住什么草啊,枝啊,脚下 用力的蹬着。下面有几个路过的人抬头看看,都吓出一身冷汗:不知是谁家的野丫头。 摇摇头走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跟同伴路过这里,看了一眼,也给吓呆了。这小伙子 跟同伴打了声招呼,就爬上去接住了席在恩。 “谢谢,谢谢。”席在恩从嘴里拿出花来,一叠声的说。 “快回家吧。天都黑了。”那小伙子说着跟同伴走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席在恩在后面远远的问。小伙子长得挺高、挺瘦,有一 双又深又黑的眼睛。席在恩看到他,心里忽然间没来由的动了一下,这个小伙子给了 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快回家吧。”一个声音远远的飘过来。“家”?席在恩心里忽然间一热,有一 种东西在体内滑动起来:从他的嘴里说出的那个“家”字,忽然间让席在恩感觉好温 暖。 席在恩想了想,她想父亲一定要着急了。这时候她想起父亲来了,赶紧一路小跑。 当她气喘吁吁的跑到表姐家里时,听到屋里鸦雀无声。不会已经回家了吧?席在恩跑 了进去,一头撞见父亲几乎要蹦出来的眼珠子,脸沉沉的,本来就黑的脸,涨成了酱 紫色。 “爹。”席在恩小声叫着。 “你还没死啊。”席东水怒吼一声。一颗绷紧了的弦登时松了下来。 席在恩想这一回可逃不过这顿打了。表姐夫一直劝席东水不要生气,孩子平安回 来就好。席东水也不说话,只让席在恩坐上车子,待她坐稳了,推上车子就走。席在 恩想:不愿意在亲戚家里丢人,回家揍我。 席在恩提心吊胆的坐在自行车后面,跟着父亲一路往回走,天已经快黑透了。太 阳那一线微弱的光挂不住了,马上就要断了似的。 半路上,席在水突然说:“在恩,你下来。” 席在恩呼一下跳下去了:完了,他一定想在半路上揍我一顿,省得回家会跟妈吵。 怎么办?她张望了一下,离家还有七八里路。她打定了主意,正要跑,听席东水说: “在恩,你过来看。”席东水声音很温和。 席在恩经不住诱惑,还是走了过去。原来是一片小喷泉,“咕嘟咕嘟”往外喷水, 很好看。 席东生问:“好不好看?” “好看。”席在恩已经给完全吸引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席东水说:“上车子吧。该走了。” 两个人到了家。席东水直嚷嚷饿,让田秀芬快拿出饭来。田秀芬说:“没在那吃 饭?” 奇怪的是,席东水不但这天夜里再也没提这事,反而像没发生过似的。田秀芬也 从来没问过。好像席东水压根就没告诉她一样。这让席在恩小心了好多天,担心有一 天会爆发,却始终没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一件小事,让席在恩一直感动了一辈子:父亲也是温柔的。 然而这短暂一瞬间的,温柔的父爱,并没有阻挡病魔放弃对席在恩的折磨,痛苦 刚刚开始。 席在恩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她看起了确实是傻了。有时候人家在她 面前说了半天的话,她居然压根儿什么也没听明白。 醒着的时候,她总以为还是在做梦。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梦中人,总也醒不过来 了。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她始终都是梦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1996年,遇到陈力军的那一天,才慢慢消失,在1997年奇迹 般的恢复正常,并意外的成为一个健康的女人,连出生时的虚弱也一并消失了。 席在恩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彻底的被毁掉了——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了。 她绝望了:她即使想和一个相亲相爱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的理想也将不复存在 了。 席在恩开始想,自己究竟应该有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令她已经没有一丝 留恋的世界。 她在日记本上写到:我就像一只困顿无助的刚出生的老鼠,父母不见了,兄弟姐 妹不见了,想要从这黑漆漆的洞口爬出去,一只猫却守在那里,锋利的爪子又亮又长, 恶狠狠的向我张望着。 席在恩从自己的一只书柜里把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奖品和日记本全拿了出来。 席在恩清点了一下:日记本从巴掌大的到两本书那么大的,各式各样的都有:学 习成绩奖、三好学生奖、朗诵奖、运动会奖甚至包括一张劳动奖。这张劳动奖是席在 恩从小学一年级直到大学毕业得到的唯一的一张劳动奖。因为从小学到大学从来没有 过劳动奖。那是因为有一次学校里放假了,学校里晒得小麦忘记了收。席在恩看到天 要下雨了,忽然间想起来,就一个人把几亩地的小麦全收好了盖起来。学校里为了她 的这次行为,特意为她颁发了一个劳动奖,是校长亲自发给她的,并说了一句让席在 恩永久不忘的一句话:“劳动着才是幸福着。” 日记本已经有21本,席在恩按得奖的时间编了序号。她想起有一次班主任表扬一 个女生说:“陈晓燕已经读了十六本作文书了。”当时别的学生听了,很是佩服,把 眼睛全移到陈晓燕那里去了,只有席在恩坐在那里,头也没回一下。十六本?席在恩 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校外那家书店的书她早已经全读过了,随便算算,也不下百本。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日记就已经21本了,包括摘抄的、自己写的。每一本都分类分别的。还有一 本抄写的歌词本。有些歌本身就是一首优美的词。所有的本子上都有字,已经写满了 的也不下十六本了。 席在恩流泪了。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翻到现在。她一遍翻,一遍看,仔仔 细细的想记住每个字。她因为当时的高兴而大笑,因为当时的哭泣而流泪。她已经把 房门关上了。 “在恩,在哪里干嘛呢?”田秀芬在东屋里喊,她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没事。”席在恩回答说。难道现在你又会关心我在干嘛吗?她冷冷的想。 席在恩看完了所有的日记,把它们小心的堆放在一起。它们将随她而去。 她擦亮了一支火柴,日记本慢慢的燃烧起来,然后忽然间冒出浓烟。 席在恩一个人所在的西屋立刻浓烟滚滚。席在恩站在那里看着,笑着,她觉得自 己的灵魂已经飞走了。 “妈,着火了!”席领弟忽然间叫起来。她正好要找席在恩有事,却发现门已经 关上,门口却全是烟。 席东水一下子冲了过来:“开门!席在恩开门!” 席在恩木然的站在那里。 “砰”,席东水拿脚踹开了门。“席在恩!你在干嘛?”席东水看到火在燃烧, 扑上去把火灭掉了。 “没什么,把一些东西烧掉。”席在恩漠然的说,然后看着火渐渐的熄灭,她觉 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走了,只剩下了一具无用的骨骼。 “你差点把床烧了!”席东水很生气,“怎么能在家里点火?” 席在恩冷冷的说:“我要睡觉了。”然后就在床上躺下了。 席东水看了看,席在恩的眼神透出一股刺冷的冰凉来,似乎能够穿透人的肺腑, 他忽然的冷颤了一下,把要骂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走了出去。 “大姐,你干嘛要把日记本都烧掉啊?你不是写了不少的东西吗?”席领弟常看 到席在恩一个人坐在那里,在日记本上写些什么。 “没什么,你把灰尘打扫出去吧。”席在恩无力的说。 “可是,大姐,要是你不想看的话,你先给我,我给你保存着,万一哪一天想看 了,你还可以管我要。你全给烧了,可再也找不出来了。你可是写了很多年的。”席 领弟感到很是可惜。 “没什么。”席在恩说,“我以后永远不会再写了。” 席领弟只好把灰尘打扫干净,看了看席在恩一眼,像个死去的人一样,完全没了 生气。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一个人悄悄的走了,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席在恩一个人躺在那里。席东水已经请人专门给她做了一张双人床。 席东水和田秀芬对席在恩在某些方面上,确实是下了大本钱的。其实席在恩不需 要一张双人床,她就躺在自己用木板拼成的床上也照样睡。何况家里连吃的都很紧张。 弟弟妹妹们还得捡她的衣服穿。席在恩现在已经每年可以得到四套四季的衣服了。另 外三个只能依次捡下去。 肉也开始吃了,可还是要吃咸菜的。一张双人床要花不少的钱。 席在恩心里很矛盾。 父母一方面从不过问她的感受,只是拼命的把她当成真命天子,仿佛任何事情都 能做,都敢做,她将来有一天,也必然是功成名就,或者是至少也会找个功成名就的 男人,当然两个人都有非凡的成就更好了。 从来不问问,她自己到底需要一个怎样的未来。 席在恩一旦说什么喜欢种地之类的话,就必然被暴雷一样的怒吼吓回去:“没志 气的东西!废物!” 在另一方面,只要席在恩提出来的,从来不问是与非,合适不合适,一律满足她 的要求。有时候席在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其实很过分,在别的小孩子那里是不 可能被满足的,包括自己的三个妹妹弟弟。当她发觉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样 在席在恩的心中就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她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她一生一世都是父 母的了。尤其是田秀芬那一声声:“我都是为了你啊!”她的眼泪成了摧毁席在恩一 切意志的最有力的武器。 席在恩想着,终于睡了过去。 “来啊,来啊,我在这里。”一个男人对她说,“来啊,快来啊。” “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哥哥。”那男人说。 “你在哪里啊?” “我在学校里等你啊。” “在学校里?” “是啊。你会考上大学的,一定会的。我的学校就挨着你的的学校啊。” “大学?” “是啊,我在大学里等你啊,我是你的哥哥啊。你快来啊。我等着你啊。” “你为什么穿着军装?” “我在军校里啊。” “你真的是我哥哥?” “真的啊,妹妹,我在等你啊,你快来啊。见到我,你会全好起来的。我会照顾 你、疼爱你的。”那男人说。 “哥哥!”席在恩大叫一声,那人却忽然不见了。 席在恩醒了,四处张望,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清清楚楚的感到刚才那个 人是那样的真实。他的眼睛是那样的黑那样的亮。 “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我是你哥哥啊!”声音清清楚楚的在耳边回响着。 “不要骗我!”席在恩放声大哭起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的那样开心,那样痛 快:我有个哥哥,他会照顾我、疼爱我。 “你不要骗我,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见到你,会好起来的。那我就活到那时候好了。 如果你骗了我,那么我毕业那天,就是我的忌日!”席在恩在心里默默的发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