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为了你 1993年的夏天,是个火一样的夏日。 席在恩考上了平源第二中学。当时她是全平源第二中学成绩最低的一个。 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那个男人,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的梦中:“我是你的哥哥啊, 你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见到我,你就会全好起来的。” 席在恩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幻觉,但她总觉得那样的真实,就在她的耳边:“快 来啊,我在这里等着你!” 无论是梦也好,是幻觉也罢。她仅仅凭借着这个虚幻的信念,忽然间增加了活的 勇气:我一定要见到他! 她依然像在梦中一样的生活着,记忆力也严重衰退,可她毕竟是有些根底的,何 况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上到高中的时候,因为病痛的折磨,她几乎每天都要请假。那个班主任终于不胜 其烦:“席在恩,你以后不要再来请假了。只要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开。包括离开教 室,离开学校。” 席在恩默默的走了出去。她虽然也烦每天来请假,但只要去请一下假,她总觉得 自己还是个正常的人,现在班主任却说她有权力随时随地的离开,而不必再请假了。 这对于那些淘气的学生来说,是莫大的向往。每次看到席在恩一声不响的就从教室里 走开,回到寝室里去睡大觉,心里就羡慕不已。 有些权力是压抑的。席在恩因这份特殊的权力更加压抑了。 她也会有正常的时候。她通常在不能考试的时候,会在某个自己感觉正常的时候 弄明白试卷上的问题。只不过她不能坚持很长的时间。她就只好这样一阵好,一阵坏 的过着。她能够长时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有一次,她的头脑很清醒,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回来了。 “席在恩,吃饭了。”席在恩一直是女生们轮流给她打饭。 席在恩躺在那里,她听到了,可就是动不了,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量也没有了。 “席在恩,席在恩。”女生们慌了。一个叫王梅的女生拼命的掐她的人中。 “好痛啊。”席在恩在心里说,她感受得到疼痛,“不要掐我了!”然而她既说 不出话来,也动不了。 “完了,她不会是死了吧?”李晓敏吓坏了。 张娜娜摸了摸席在恩的鼻孔:“还有气呢。” 班主任来了。 “王梅,你和张娜娜快送她回家。” 席在恩被送到了家里。席东水和田秀芬慌了,赶紧去请医生。 当医生赶到的时候,席在恩已经徐徐的醒了过来,睁开了眼,只是没有力气。她 努力的冲着他们裂了裂嘴:“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给席在恩挂上了葡萄糖。三瓶葡萄糖打完,席在恩坐了起来。 “席在恩,那我们先回去了。”王梅和张娜娜想赶回学校去。 “等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席在恩试图站起来。 “你在家里休息两天吧。”王梅说,“反正老师知道的。” “不,一起回去!”席在恩不容置疑的说。她自从考上平源第二中学之后,宁愿 一个人躺在那偌大的睡着大通铺的寝室里,也不想再听到席东水和田秀芬争吵的声音 了。 席东水和田秀芬互相看了看。他们听说有一种叫东阿阿胶的营养品很补血,上次 已经在平源市里花二百元钱给席在恩买了几盒,正要送去。看到席在恩坚持要走,赶 紧拿了出来:“两百多元呢。”田秀芬没忘记告诉她,“我和你爹不吃不喝给你省出 来的。” 席在恩就一阵心酸,田秀芬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提醒她:“我全是为了你啊。” 从这次开始,田秀芬每个月都会给席在恩花上两百元买东阿阿胶浆给席在恩喝。 席在恩每个月也会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挂上五六十块钱的葡萄糖,直到席在恩高中毕业, 这个规律从没改变过。 席在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当时的生活虽然比以前有所提高,但一个学生只 要五毛钱就能吃饱一顿饭:两毛钱的馒头,三毛钱的菜。加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咸菜, 一个高中的学生,一个月只要七八十块钱的生活费就足够了。 席在恩当时的家境其实在村子里还算不上好,虽然有一片果园支撑着,但另外三 个已经两个上初中,一个在小学了。在很多人家让自己十五六岁的孩子退学,“下海” 捞钱的时候,田秀芬始终没有忘记她的信念:“四个孩子必须至少初中毕业。”但这 就加重了她和席东水的负担。两个人没日没夜的操劳着,夜晚疲惫的回到家里,也舍 不得做一些好吃的。 席在恩每个月回家一趟。每个月的第四个星期六,当她赶回家的时候,家里人要 是已经开始吃饭了,席世群看到席在恩回来,就会立马丢下碗筷,亲自去给她另炒一 个菜。 “世群,不要再炒菜,这些菜咱还没吃两口呢。”田秀芬阻止他。 “你们吃剩下的让大姐吃啊?”席世群不理她,自己把菜炒好了,“大姐,快来 吃,不吃他们吃剩下的。” 席在恩看了看原来的那盘菜,确实还没动过几筷子。她忽然间就想哭,这就是那 个不是她亲弟弟的弟弟。 席世群这一年只有十三岁。 席在恩每次返校的时候,田秀芬就会给她用瘦肉炸一些咸菜丝,再用鸡蛋煎一些 刀鱼,最后煮上两把鸡蛋给她带上。席在恩知道,家里吃咸菜的时候,不过是从咸菜 缸里捞出来洗干净了,拌一点醋就那样吃了。每个月也只有席在恩回家的时候才会煎 鱼吃,而且大家不过是一人吃两片鱼头鱼尾,剩下的全给席在恩带走。 有一次席在恩说有些同学家里没种过花生、地瓜,田秀芬就煮了一大锅,捡了好 的给她放在一个包里:“给你同学带着。” “妈。”席在恩没想到会这样。 “带上,带上,你想想,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多少日子呆在家里,白天晚上的 还是跟同学在一起的时候长,他们就是你的兄弟姐妹啊。” 席在恩就感动了,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跌倒:“将来你们都考上了大学, 有什么事都是可以互相帮助的嘛,已经都上高中了,肯定会有不少人会考上大学的, 将来哪个有了出息,你有什么事去求人帮忙,人家还会记得你嘛。再说你这一辈就是 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下一辈的嘛,等你的孩子……” 席在恩没听她说完,就昏头昏脑的走了。怪不得田秀芬说“如果我认你认识的那 么些字,我肯定会……”她一个字不认识,居然把席在恩的一生都打点好了,不仅如 此,居然还预备了她的外孙的将来。 一件本来应该是同学的单纯的友谊的事,就这样被蒙上了“利益”的阴影。席在 恩看着同学们心无城府,兴高采烈的吃着席在恩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一面啧啧夸赞席 在恩有个好妈妈。“席在恩,你妈真好。” 就这样,从营养品、葡萄糖、生活费到田秀芬为她的将来的“长期投资”,席在 恩每月的费用基本上是每月四百元左右。这相当于当时一些工人一个多月的工资。 代价是:(1 )席东水和田秀芬每天从早上两三点钟直到夜里十点钟;(2 )十 三岁的席世群和十四岁的席领弟除了上课的时间全部都在干家里的活,包括曾在三天 之内把二十多岁的表哥们搬不动的,一共是二十亩的石条,全部从果园里搬到果园外 面堆放起来——席东水已经不再种葡萄,准备种桃子了,那些用来架葡萄的石条用不 上了;(3 )席领弟和席世群仍然只能捡席在恩的旧衣服穿,虽然席世群是个男孩,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4 )家里不但养猪,还养了一屋子的蛋鸡。 所有的这些,一个目的是最明确,最坚定的:席在恩一定要考上大学,并且将来 一定要有出息。 因为这样,席奶奶这个劳力自然而然的被提上了家庭的日程。有一个月的星期六, 席在恩回家的时候, 看到席奶奶正坐在炕头上生气:“把我吓个半死,就是为了哄我 回来啊。” “不说我病危,你能回来吗?你都在三姑娘那里住了整三年了!”席东水心里也 一肚子的火。 “三年怎么啦?就不能在闺女家住了?”席奶奶气得手直抖。 原来,席东水给席玉荣那边拍了个:“儿病危,速归”的假电报,把席奶奶骗回 来的。为了席玉娥和林意的事,席奶奶恨透了田秀芬,原打算再也不回来的了。 在席玉荣那里,席奶奶可以见到林意,他放假的时候,会到席玉荣家里去。 田秀芬很清楚:婆婆是因为自己才走的,并且一走就是三年。婆婆是咽不下一口 气才跑到小姑子那里住的。婆婆最痛爱的是大姑子,现在席玉娥却不得不远嫁。据说 那老头好吃好喝,尤其好赌,一夜之间输个千儿八百的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自己当年 坚决不留下林意,老太太还在生她的气呢。 眼下只能自己委屈一下了:“娘,你儿子不是想你吗?这才拍了假电报让你回来 的吗?”田秀芬满脸堆笑。婆婆是个能出力的主,一个人完全可以顶个大劳力用,家 里正是用人的时候,田秀芬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婆婆走了。 “哼!”席奶奶冷笑。她也很清楚田秀芬的想法。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可是… …她一想到自己改嫁的女儿和走了的林意,气就不打一出来。 “奶奶,奶奶。”席在恩扑了上去,她从出生到十二岁,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睡, 听着奶奶的故事入梦。 席世群也叫了起来:“奶奶回来喽,奶奶回来喽。”他跑出家去,好像大喇叭一 样的四处广播着。 席奶奶叹了口气。“好吧,你们也不用再说了,既然回来了,我就不走了。” 田秀芬明白婆婆的心意,尽管她没忘记牢牢的把握住家里的经济大权,但对婆婆 却尽力的哄劝着。 “我一定会忍到你大学毕业的。”田秀芬总对席在恩这样说。给席在恩的感觉就 是,她大学毕业那一天,这个家将彻底的决裂。 林意现在已经是大二年级的学生了。他一年极少给席东水写信,除了要钱之外。 他已经是北方政法大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了。席东水是对的。林意是个有出息的人。 高中的的老师们天天在课堂上讲人生如何,考试如何,很有一番人不上大学就是 最大的耻辱一样。 在林意给席东水的信中,林意尽是说他在北方政法大学里怎样怎样,听他那样子, 现在北方政法大学里的校长老师就他一个学生似的。好像是捧在手里怕烫着,含在嘴 里怕化了。 席东水一天比一天的生气,好像席在恩她们做错了事似的,没事摔摔打打的,嫌 这嫌那的。田秀芬嘴上不说,心里也生气。没处发泄,只有找席在恩。“在恩,你可 一定要记着妈的话,一定要考上大学。要考最好的。要给妈争气。你爹在怪我,你奶 奶也是看我不顺眼。你看人家林意,已经是主席了。” “妈,他不过是学校里管学生的主席,比毛主席差得远了。”席在恩解释说。 “你爹说差不多,现在管学生,毕了业,不就工人农民全管了吗?”田秀芬毕竟 没多少文化。 “你以为他是谁?真是文曲星临凡,了不起的人物?你等着瞧吧。就他那样的, 不会好到哪里去。”席在恩不以为然。她看过林意的信,除了要钱之外,剩下的就全 是炫耀自己的威风,对家里的人连问候一句都没有,甚至对席奶奶也没提过半个字。 “你瞎胡说。”田秀芬说,“林意从小就挺了不起的。学习一直拔着尖。我看你 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吃的葡萄可比他吃的多。” “你少狡辩!我不是那意思。”田秀芬生气了。“反正你也得给我考到花都去。” “三姑来信了,说林霞表姐已经毕了业,一个月有七八百块。她男人也有八九百 多。还不是一个子都不给她兄弟?怪不得我同学她奶奶说,他们家的人辈辈里都是些 冷血的人,只认钱不认人的主。你看他来信除了要钱,就是吹牛,什么时候问问家里 怎么样来?就算不问别人,也该问问奶奶才是。为了上学,逼得爹喝药死了,娘改嫁, 这样的人就算有什么出息,也不是个什么东西!” “你听谁说的?少胡说八道。”田秀芬斥道。 “不信你走着瞧。”席在恩说。 林意的来信,席在恩通常是都要看一遍的。因为她知道家里的人只会对奶奶说, 林意在信上说什么说什么了,不会有人给念一遍。实际上奶奶听林意的信听十遍也听 不够,所以每次席在恩一回到家里,席奶奶会颠着小脚说:“在恩,你林意哥的信在 那里。”她指指席东水房间里的一个橱顶上。 席东水从来把林意的信细心的收藏。他有空会拿给来家里玩的人,听人家夸林意 多么的有出息,写字又好,将来一定是个大人物——不知道大人物是不是写字都好, 还是只有写字好的才能成为大人物——总之,林意前途无量。他珍惜的收藏着他的每 一封来信。 只有席在恩,每次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奶奶听的时候,她心里隐隐的感受到一种 不一样的感觉。她说不清楚,她只觉得大人物是不会这样做的,大人物是不会说这样 的话的。大人物首先得有大人物的胸怀,她觉得林意没有。她从他的信里读出来一种 “小”,一种“窄”。但这话她只对田秀芬讲过。她不想让奶奶生气,也不想让爹大 发雷霆,毕竟现在人家是名校的高才生,自己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前途迷茫的小女 子而已。 田秀芬也不相信她。田秀芬虽然不愿意供养林意,但她心里也一直认为林意将来 非但了不得,简直是太了不得的人物。她觉得席在恩不过是在胡说八道。她之所以明 明知道林意将来必成大器,却也不愿意供养他,她始终认定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永远 不会属于自己。 席在恩每次给奶奶念信的时候,奶奶总会哆哩哆嗦的问:“他有没有问到我?有 没有?” 席在恩把信来来回回的看了个遍,一句问候的话也找不到。她刚要据实回答,却 看到奶奶已经苍老的脸上像是用刀刻满面了期望,她正满怀着希望看着席在恩。 “有啊,奶奶。”席在恩的心在哭泣。“在这里呢。”她随手指着一行字,“你 看,他在信上说:‘问姥姥身体好,姥姥要多休息,小心感冒。姥姥,林意很想你, 你不要惦记林意,林意一切都好,你要多保重。”席在恩信口编造起来。 席奶奶就兴奋的对邻家的老头老太太们说:“外孙还惦记着我呢。” 席在恩这时就想揍林意一顿。 虽然席在恩很想揍林意一顿,但林意连一句问候的信也是极少的。席在恩每个月 回家的时候就会对席在恩说:“在恩,林意好长时间没来信了,不会有什么事吧?一 个人在外面,没人照顾,有没有生病啊?” 席在恩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奶奶说:“奶奶,他很快就会来信的。” “真的?”席奶奶听到这句话,脸上显出菊花一样灿烂的颜色来。 “是的,我保证。”席在恩说。 席在恩一回到平源第二中学,第一件事就是给林意写信,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表哥: 给奶奶写信。 此致 敬礼 表妹:席在恩 、、年、、月、、日“ 一年之中,林意总会在北方政法大学收到这样几乎一模一样的来信。每次收到这 样的来信,林意会刻不容缓的给席奶奶写一封令人牵肠挂肚、热情洋溢的信。其实他 对这个叫席在恩的表妹几乎没什么印象,只不过一个顽劣的乡村野丫头而已。 他想不到,这个顽劣的乡村野丫头会因为自己而改变一生的命运,包括一生的信 仰、爱情、生活、事业。她已经与他的生活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 他的一生将改变她的一生。而他,也将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 没有人知道,林意那热情奔放的来信,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因为席在恩的信。 当席在恩看到他的信时,席奶奶已经幸福的让全村的人知道了:她有个有出息,并一 直惦记着她的好外孙。 当席在恩给奶奶读着那封信时,她没有想到,她为了让奶奶和父亲高兴,背地里 给林意写信,要他给家里写信的最初的良好愿望,最后会成为林意报复席家的一种手 段。她那时只想要他明白,他的姥姥和舅舅一直在惦记着他的一切,并因他而自豪。 林意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 他每次看到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为了忙着填饱肚子,黑黑的,皱皱的,一 手的草绿,一腿的泥巴,一口的黄牙,真是笑死人! 他只想着考上全国最好的学校。他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有着非常的理想和抱负, 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人。 高考那年,七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季节。不知是哪一位老先生的发明,非得让学 生们在这最热的日子里考试,这可真是智力与勇气,脑力与体力的双重测试。 林意在乡村的孩子中,出奇的白,个头也不高。只有一米六几。林意并不在意。 在个头和头脑中,他宁愿选择头脑。他知道一米六左右的拿破仑,赶马的车夫有一米 八多。虽然拿破仑最后困死在圣赫勒拿岛,但在轰轰烈烈的死与平平淡淡的生中,他 愿意用双倍的生命去换取轰轰烈烈的死。 七月的火没有烤糊了他清醒的头脑,他用比别人十倍的努力来复习每一门课程。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认真地写上了“北方政法大学”。 林意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七月里。来吧,来吧,让太阳更炙热一些吧。它只能 让那些胆小鬼低头、害怕,我决不会畏缩的,来吧,七月里的太阳!他在心底里呐喊 着。 漫长的等待过去了。成绩单终于像火红的太阳一样出现在林意的面前,“北方政 法大学”六个烫金的字几乎灼烧了林意的眼睛。他已经打开了通向美好未来的大门。 席在恩常常想,人在出生之前如果可以选择父母的话就好了。林意真的就应该是 席东水和田秀芬的儿子,他们对未来的期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炙热些。 席奶奶虽然对田秀芬充满了怨恨,但她一向是个勤俭的女人。一回到家里,她就 承担起家里所有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的活来了。这样一来,田秀芬就可以把全部精力 都放在田地里。地里没活的时候,就和席东水一起到琴岛贩卖水果。 田秀芬喜欢大城市。她不认识字,进了琴岛,一个人寸步不敢离开,怕迷了路。 她每次看到大城市的人,就觉得他们的身上带有一种让人迷恋的东西。他们说话 的样子,他们做事的方法,她都喜欢。她还知道了大城市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退 休,什么也不用干了,政府会发给他们退休金,老头老太太们就人会没事的时候跳跳 舞、唱唱歌什么的。她就很羡慕。 “在恩,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也退休。你给我养老。”田秀芬常常给席在恩说。 田秀芬其实很喜欢唱歌跳舞什么的。年轻的时候在娘家也是上得了戏台子的。她本是 一个性情外向的人,很愿意抛头露面。 然而她又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女人。为了席在恩的将来,她自从嫁入席家以来, 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挣钱上。偶尔有人来找她打个牌什么的,她虽然很想去, 终究还是放下了。 正十村是个打牌的热处。这个村子里几乎老老少少的全会打“保皇”“勾级”什 么的。尤其到了年关,没什么活了,老的、少的,这儿一堆,那儿一群,人人都有了 休闲。 席在恩家里没有这种闲情。除了大年三十的夜里和初一初二初三这四天,席家老 的少的都有事情做。席东水已经去果园里修剪树枝了。田秀芬就带着席在恩他们去捡 出来,运回家里当柴禾烧。 正十村里,席在恩家里是最晚收工,最早开工的。一年之中,席东水和田秀芬只 有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才会从琴岛回来。每年的正月初四开工,到地里干活。 席在恩却不能和以前一样,有力气干活了。常常干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妈,我回家睡觉了。” 田秀芬就很生气。 席招弟常常不高兴:“妈,大姐故意偷懒。” “知道了,干你的吧。”田秀芬说,她也觉得席在恩现在越来越懒了。 席招弟今年要中考了,她觉得自己没把握考上高中,刚放寒假的时候就对田秀芬 说:“妈,我想复习一年再考。” “没钱供你复习,要考就考中专,甭想考高中!”田秀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大姐为什么就能考?”席招弟一肚子的怨气。席在恩想什么就有什么,想怎样 就能怎能样,席东水和田秀芬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甚至田秀芬还常常给席在恩买一些 又漂亮又贵的衣服。田秀芬领着她们去集市上,只要席在恩在哪件衣服那里多站了一 会儿,田秀芬就会不论价钱高低,一定给她买下来。自己今年也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姑 娘了,却还要捡席在恩穿剩下的衣服。而且就因为席在恩不喜欢用化妆品,家里直到 现在,除了一管冬天用的“口子油”之外,连一包五毛钱的雪花膏都没有。因为田秀 芬说:“你大姐都不用,你们用什么用?” “妈,我就复习一年!” “复习的事连想也不用想!还有你今年就是能考上也不能考高中!”田秀芬不容 她辩解。 “为什么?” “你考上了家里没钱供你。” “可是……”席招弟满腹的委屈,她想问,为什么席在恩干什么都会有钱,她只 想考个高中就会没钱。 “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想考的话就考个中专好了,即使考上高中也没人供你 上!” 席招弟哭了足足一夜,她恨透了席在恩:为了这个席在恩,她和另外的两个几乎 成了席家的童工。 席招弟感到很不公平:席在恩那样的一个病秧秧的家伙,长得也不如自己好看, 在家里还总是一副爱理不理谁的样子,甚至在大街上看到席东水,理都不理,就自管 自的回家去了。自己处处讨父母的欢心,哄得他们开心的笑,到头来却还是比不过她。 到底这个席在恩有什么好的?值得家里人为她这样做? 席招弟想起来田秀芬嘱咐过她:“你考学的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你大姐,不然的 话,你连中专也甭想上了!” 田秀芬忽然间开始意识到了一件事:席在恩的确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即使她没 有什么志向,她上了大学,也会找到一个了不起的男人的。在她的心中,她还是宁愿 把自己一生的愿望押在席在恩身上的。 席在恩在冥冥中又背负上了一重沉沉的枷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