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子晟从青梅家里出来,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阳光从正前方照下来,晃着眼睛, 便微微有些恍惚,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转眼却见胡山从旁边闪身出来,一揖,叫了声:“王爷”。 子晟看他一眼,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附近等着。也不说什么,只对驾车的侍从 吩咐了一句:“直接去栗王府。”便转身上了车。 一时胡山也上了车,子晟这才解释了一句:“栗王昨晚差人送来一张帖子,想 是林贵的事情已经传过去了,要找我解说解说。” 胡山一哂,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扬着脸想了想,又说:“倒是王 爷,不妨跟栗王提一提端州换防的事,毕竟端州驻防以前都是栗王经手。” 子晟略一点头:“我知道了。”轻轻一跺脚。马车便“吱嘎”一声轻响,往前 行去。 车上套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骏,行走之间,既快且稳。子晟向外看了看,转 眼已经离了村落,驶上回帝都的官道。 子晟回过身,往麂皮倚垫上一靠,却并不看胡山,仰着脸说:“胡先生,你当 初为何告诉我那孩子死了?” 胡山木然回答:“净月庵的尼姑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子晟淡淡地说:“以先生的能耐,岂会不知道那孩子仍在人间?” 胡山沉默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不,我确实不知道。” 子晟看他一眼,知道他说的确是实话,便不言语,阖上双眼,仿佛闭目养神。 良久,才轻声叹道:“如此说来,这倒是天意了……” “是。”胡山平静地说:“这确是天意。” 子晟依旧阖着眼睛,说:“胡先生,我已决意要娶阮青梅为妃。” 胡山想了一想,慢吞吞地说:“廷尉司正虞简哲膝下无儿无女,为人又忠诚可 信,似乎可以托付。” 这话听来仿佛答非所问,然而两人深有默契,初时不解,稍微一想,也就明白。 子晟睁开眼睛,笑着说:“多亏先生提醒!我倒没想到这层。如此,这件事还要有 劳先生了。” 胡山笑笑:“这是小事,王爷何须客气。”说着脸色又一凝,仿佛想到为难的 事情,欲言又止。然而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应该说:“可是,王爷有否想过,或许, 让他们母子一世远离帝都才是最好?” 子晟默然。这个道理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然而这件事情,竟像是自己也不能 做自己的主。思忖良久,缓缓地说:“先生是否以为,我只是想留那孩子在身边才 提这桩亲事?” 胡山一笑,说:“不。所以我也不打算劝阻王爷。”顿了顿,仍然觉得有些话 必须要说:“可是王爷打算如何对待那孩子?” 子晟说:“先接到府里吧。” 胡山摇头:“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子晟低头不语,良久,方长叹一声:“也顾不了这许多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 青梅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心里呆一阵,喜一阵,总觉得不像真的。 有的时候想起子晟是不是真的来过,心里都觉得疑疑惑惑。便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问 小禩:“你是听他那么说了吗?” “是那么说的。”孩子极懂事,并不觉得不耐烦,只觉得奇怪:“娘,你到底 是怎么了?” 青梅也不说话,脸上又露出一种傻傻的笑来。看在孩子的眼里,奇怪之外又开 始担心,因为从来没见娘有过这样的神情。 青梅原想,过上几天白帝府上才会来人。然而第二天一早,来接她的车马就到 了门口。幸而排场并不像想像中的大,只来了三辆车,驾车的侍从之外,另有两个 丫鬟,两个婆子。 几个人见过礼,为首一个姓赵的婆子便说:“王爷命我们来接阮姑娘,就请姑 娘随我们过去吧。” 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甚笑容,青梅心里惴惴地,连忙答应了一声: “好。”一手拉了小禩,另一手想去拿桌上收拾好的包裹。手伸出,又顿住,忽然 想到,如今是要嫁到白府,还要这些破旧衣服做什么?这么一来,手就僵在半空。 赵婆婆瞥了一眼包裹,便问:“这是姑娘要带去的东西么?”语气依旧淡淡的。 青梅不由得心慌:“我,我可以带去吗?” 赵婆婆说:“姑娘要带,就带去,全凭姑娘的意思。” “那,”青梅迟迟疑疑地说:“那就带去吧。” 这么一说,立刻有个丫鬟上前把包裹捧在手上,脸上也不甚有表情。 来接青梅的车不同于子晟那日坐的,要小好些,只套一匹马,外罩青布的暖笼, 初看也不甚显眼。然而一经入内,处处精雕细作,连坐榻上一色银红的倚垫,也绣 的极精致的撒花,非寻常人家可比。车里焚着一炉香,恬淡幽静,是用作安神,然 而青梅的心里又如何静得下来?一路只是惴惴,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想要掀开帘子 看看,却又不敢。 车行得似乎甚快,只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青梅便隐隐觉得车仿佛已经进了一 处宅院。又过不久,车停下来,就听赵婆婆在外面说:“请阮姑娘下车。” 便有侍从上来掀了车帘,一个丫鬟抱了小禩,一个扶着青梅下来。 青梅偷眼打量周围,见是一处小院,也看不出是几进,院里种了几株海棠,开 得正盛。青梅心里疑惑,觉得还不如以前戚老爷的府上气派。忽听赵婆婆说:“王 爷吩咐,请阮姑娘在此地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