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白帝府邸,位于天宫西侧。 这座“小天宫”门前照例热闹非凡,车驾轿马,由东向西,摆得不见首尾。子 晟便吩咐车驾从西侧门进,为省许多寒暄的麻烦。 等到了内堂,早有仆人等候,趋前告知:“匡大人,徐大人和胡先生都在修禊 阁。”说的是吏部正卿匡郢,礼部辅卿徐继洙,与胡山一样,都是子晟极亲信的人。 于是更衣之后,径直向后园去。 后园十顷大的小湖,湖中央填起小岛,东西各有曲阑相连。修禊阁就是湖上一 座水榭。 进了阁中,见三人正在品茶谈笑。匡徐两人都在四十五六年纪,匡郢极瘦,一 脸精干之色,尤其一双眼睛,顾盼有神,徐继洙却是个胖子,团团脸,生性有些木 讷,然而为人清慎,而且在子晟还是白王的时候就与他交好,所以也很得信任。 这都是亲信中的亲信,熟不拘礼,看子晟进来,起身一躬,就算见过。子晟见 他们神色轻松,知道事情并不麻烦,于是笑着坐下,说:“难得我腾出这半天清闲, 莫不是诸公看着难受,诓我回来的?” 胡山微笑,说:“事情不大不小,只是需要王爷回来商量商量,好拿个态度。” “不错。”徐继洙一面为子晟沏上茶,一面接口。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忍俊不 止的神色:“事情不算很大,却可说是天下奇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 匡郢:“还是匡兄说吧。” 三人之中,匡郢最善言,于是当仁不让:“说奇闻不能算过。这六百里加紧, 专差飞报的军报,居然是为了一只鸡……” 一句话,把子晟听得讶然。转眼见胡山,徐继洙脸上都微微带笑,知道所言不 假,于是接着往下听。 “这事,其实还是出在东西二营。” 这,子晟倒是早已想到了。端州原属东府,其中谯明、涿光、边丘三郡,地处 险要,为军事重镇。帝懋四十年东帝甄淳谋逆之乱平复,便将东府军撤出,改驻天 军。然而不久发现,这方法行不通。中土与东府,风土差别甚大,以至天军人心浮 躁,不安于职。再加上由中土到端州,路途遥远,军饷开支也殊为可观,于是自四 十二年起又改为东府军和天军一半对一半。 但,这么一来,又有新的麻烦。天军自恃中土正系,自然不把东军放在眼里, 而东军毕竟是强龙难压的地头蛇,又岂是易与的?这种地域风俗血脉的隔阂是最容 易产生的,不需要任何人从中撺掇挑拨,很自然地,端州驻军就分成了两派,俗称 东营和西营。 此时说的事,出在谯明郡。谯明南有带山,西有谯水,自来是重兵驻扎的地方。 所以此地人口不过四万,驻军却也有三万之多。自然也有东西营的纷争,幸而统军 的赵延熙,比较明白事理,不偏不倚,弹压得很好,一直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然 而,因为东府将军文义巡查到了端州,赵延熙北往边丘述职,不过十几天的时间, 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就是东营少了一只鸡。本来是再小没有的事情,然而有人却想起 来说,看见西营有个叫李升的早上提着一只鸡,很像少了的那只。于是东营几个人 寻上门去,李升自然不承认,两下争论起来,不免推推搡搡。既然在西营地盘上, 东营的人当然没有讨到便宜。 结果当天晚上,李升和白天吵得厉害的几个在值哨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扛 到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一顿,又给丢了回去。这一来,西营自然不肯干休,一定 要东营交出打人的来。 东营却来了个抵死不认。 吵得相持不下。这时赵延熙不在,自然是副将代职。这副将胆子却很小,两面 都不敢得罪,不知怎么灵机一动,借着也有外面人干的可能,找了谯明郡守会同来 办,意思自然是万一有事好推脱。 “谁知他胆小这郡守胆更小。不但胆小,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浑人!”匡郢一 面笑,一面摇头,这笑多少有点“不笑还能如何?”的意味在里面:“也不知是听 了谁的主意,想了个再馊不能的办法——” 跳神! 这种设祭摆坛,求神问卜的法子,在民间确为盛行,然而竟至用到问案上,而 且煞有介事,只能叫人哭笑不得。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所 谓“巫仙”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指出的“犯人”,竟是营里一个六十多岁,瘸腿驼 背的打杂老头! “其实这个主意虽然馊,可是想法却不全错。”胡山插了一句:“他想的是, 这么一来,顶多背个昏聩的名声,终归还是两边不得罪。” “是。”匡郢接着说:“可是结果却成了两边得罪。” 这结果一出,两边都哗然。非但没平息下去,反而更激起事端,双方都指对方 做了手脚,坏了“巫仙的法术”。愈吵愈烈,终于由吵而至动手。多年积怨,一朝 而发,酿成一场兵变,卷入数千人,死伤百余人。 匡郢绘声绘色地说下来,直把子晟听得啼笑皆非。木然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 两个字来:“荒唐!” “王爷这话极是。”匡郢附和一句,又笑着说:“王爷可有留意,东西二营都 不说跳神荒唐,却都说是‘坏了法术’?” “这些兵士多从民间来。”徐继洙接口:“所以对这些巫神之术深信不疑。” 匡郢神情一敛,正色道:“可是这股风气如今有愈行愈盛之势,连帝都许多官 吏家里,做起事来,也要先求神问卜。照我看,还是要设法一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