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子晟冷笑一声:“怎么整?根本是闲出来的毛病!” 三人尽皆默然。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但是这话,只有子晟能说,也只有在这 样的场合能说。其时天下赋税,十之七八,由凡界或者天界凡奴所出。而天人之中, 倒有一半,不事劳作,镇日游手好闲。天长日久,自然生出许多古怪花样。这种情 形,子晟清楚,另三人也清楚。然而谁也不便接口,因为一往下说,就要触及天凡 两界的根本。 子晟自然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冲动,不但冲动,而且无用。后一点尤其叫他无奈, 回想自己少年时代兴正矫弊的种种宏愿,如今也就只有消磨在亲信面前,发几句牢 骚而已。 这样心绪起伏,脸上难免阴晴不定。匡郢和徐继洙看在眼里,一齐望向胡山。 然而胡山却深知子晟的性情,知道这样的情形,不打扰更好。果然,短暂的沉默之 后,子晟很平静地,自己把话题转回:“这件事情,虽然不算小,但也够不上紧急 军报,怎么会六百里加急送来?” 匡郢一笑,解释说:“这又是那个副将。既胆小又没肩膀,见出了事情,就发 了加急军报。军报也是语焉不详,事情始末还是从赵延熙信里知道的。到底是他聪 明,他是出事之后,赶回谯明。连夜写了信,用信鸽直接送到申州,所以今天也到 了。” “这就对了。”子晟点头。端起茶盏,一面用碗盖把浮着的茶叶,慢慢滤到一 边,一面接着说:“这事情,郡守固然糊涂,那个副将也难辞其咎!如此小事,居 然还要拉上郡守垫背。赵延熙我知道,为人才具,在将官之中,都是数一数二,他 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副将?” 这话问到了关键上。胡山用手捻着一把山羊胡子,悠然答说:“这副将不是别 人。王爷可还记得,两年之前,一个叫仲贵的人?” 这么一提,子晟果然想起来。这个姓仲的,原本是帝都城西一个混混。偏偏有 个花容月貌的妹妹,不知怎么走了门路,送到栗王身边,立成宠姬。于是凭着这层 关系,投到军中。记得当时私下里就颇多议论:“这样的人都要塞,早晚成个祸害。” 但,端州军务向由栗王主理,纵然知道,也只能苦笑。 “原来是他!” 一股欲怒不能的闷气,出在手中的茶盏上,“咣”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胡山微微一哂:“王爷何须为一跳梁小丑动气?” 这话刻毒。表面说的是仲贵,而实际上骂的是谁?不言自明。子晟莞尔一笑, 便不言语。 匡郢趁这个空隙,把最重要的问题提了出来。“王爷,”虽然并没有隔墙有耳 之虞,仍然略微压低了声音,语气十分郑重:“这件事情,是办还是压?” 因为彼此极熟,所以问得非常直白。所谓办,小事化大,压,大事化小,如何 取舍,不在事情本身,而在各自的利弊。如果办,也就是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 的做法,就要看带出的“泥”够不够分量?倘或没有足够的把握,拔不出萝卜反倒 沾一手泥,自然得不偿失。子晟对这样的“花样”已然十分谙熟,想了想,先问一 句:“你们的意思呢?” “办不办各有好处,还是要看王爷自己的意思。” 这话自然是说三人合议的结果,认为两方面都没有足以定音的理由。但,以这 样的语气,其实是略微倾向于办,因为如果真的两者均等,那么为了求稳,通常总 是取不办。然而不管怎样,要先听子晟自己的态度,才能有所决定。 子晟微微颔首,良久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用三根手指慢慢捻动面前的一只茶 盏。三个人都知道他这样的神态,是心里有难以决断的事情。所以,都默然不语, 不去打扰。 然而,沉默又再沉默,考虑的时间十分长久,仍然没有决断,让人心里不由有 些诧异。徐继洙先沉不住气,试探着说:“如果办,拿过端州军务应该没有问题。” 这句话说得不高明,匡郢和胡山同时扫了他一眼。果然,子晟下了相反的决心 :“不必。还是压了吧。” 本来就是两可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有匡郢比较偏向办,所以略 微不甘,想了想,说:“王爷,端州军务还在其次,主要是……” 说着右手两指一张,摆成一个“八”字。指的是栗王,因为栗王济简,排行第 八。 “最近几年,越来越喜欢揽权。这,王爷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以为此事也 不失为一个时机。” 子晟神情阴郁,看得出心中确实有所不满,然而沉默片刻,仍然摇头:“还不 到那种地步。”说着,迟疑了一阵,轻轻叹道:“父王兄弟十一个,如今只剩三个 ……” 言出由衷,徐继洙是第一个,连匡郢也不禁动容。惟有胡山,极快地看了他一 眼,却没有说话。 定下来‘压’,接着就讨论如何压?首先是糊涂郡守和副将仲贵。“郡守当然 不能留任。至于仲贵,”说到此人,子晟脸色微微一沉,思忖片刻,说:“既然不 打算办,也就不用调,有赵延熙这棵树在,让他接着乘凉吧!降一级还留在原处。 这样,栗王也不至于说话。” 余下的事里,最重要的是该派一位钦史前往安抚。此人应当老成持重,能够办 事,不会再生事端,又不宜品阶过高,因为会显得帝都对此事大惊小怪。匡郢主管 吏部,当然先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