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志大才疏(1) 一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志大才疏 作为一个被宦官拥立的天子,而且是一个与敬宗年龄相仿的天子,刚刚上台 的李昂是很不被大唐臣民看好的。 穆、敬二宗将娱乐进行到死的那副德性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并且鉴于遗传力 量的强大作用,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个叫李昂的年轻人十有八九也是个顽 主。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这回群众却看走了眼。 因为新天子刚一上任就狠狠地烧了三把火。 烧得大唐臣民应接不暇、惊喜万分。 他先是一道诏命遣散了三千多名没有职事的宫女,紧接着放掉了“五坊”中 饲养的绝大部分鹰犬,实际上就是把一贯滋事扰民的“五坊”变相取消了;随后 又裁汰了教坊、翰林院和内苑总监中的一千二百多名冗员,最后把御马坊和球场 的占地,以及穆、敬二宗私藏的钱、粮、田地等物全部划归有司。此外,新帝还 一改敬宗李湛不上朝的恶习,不但该上朝的时候准时上朝,而且在朝会上孜孜不 倦地向宰相和百官询问政务,以至于经常忘记了退朝的时间…… 种种迹象表明,李唐天子一蟹不如一蟹的历史宿命正在被李昂改写。 人们看着朝气蓬勃的年轻天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励精图治的宪宗皇帝。 原本弥漫在朝野上下的悲观情绪一扫而光。 长安士民争相庆贺,相信太平日子很快就会到来,帝国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第二年二月,天子李昂把年号改为“太和”。 一个崭新的时代在人们殷切的目光中隆重开场了。 可在这个世界上,现实与理想往往相隔遥远,而失望与希望却总是比邻而居。 李昂登基不过数月,宰相们就发现,眼前这位天子虽不乏宪宗皇帝年轻时那 种去奢从俭的品质与虚怀纳谏的雅量,可他却没有宪宗皇帝那种坚定的意志和果 断的执行力。往往是君臣在朝会上煞费苦心反复研究才做出的重大决策,一转身 就被天子本人莫名其妙地推翻了。如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使得宰相们 的积极性屡屡遭受严重打击,最后终于把刚刚入相不久的中书侍郎韦处厚给惹火 了。 太和元年(公元827 年)四月,韦处厚在延英殿上发了一通牢骚之后,愤然 要求辞职。 天子赶紧赔笑脸,而且赔了很长时间的笑脸,同时不住地好言劝慰。 韦处厚最后当然是收回了辞职请求。一来是不好太折皇帝的面子,二来是韦 处厚也隐隐地察觉出了皇帝的苦衷——他身后站着一个黑影。 一个可怕的黑影。 那就是宦官王守澄。 皇帝是王守澄一手扶立的,在他面前自然是处处矮了半截。不管什么事情, 只要王守澄说“不”,皇帝就决不敢说“是”。换句话说,从文宗即位的那一刻 起,王守澄就已经毋庸置疑地对帝国的一切事务拥有了最终裁决权和一票否决权。 这是天子的无奈。 更是帝国的悲哀。 即便身为朝廷的宰辅重臣,韦处厚又奈宦官何?满朝文武又奈宦官何? 帝国宰辅和满朝文武奈何宦官不得,不等于天下士人就会对这种反奴为主、 太阿倒持的帝国乱相始终保持沉默。 太和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在文宗李昂亲自主持的“贤良方正”科的策试中, 一个叫刘贲的考生呈上了一份慷慨激昂的策论,终于替金銮殿上的天子和朝堂上 的衮衮诸公说出了他们人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 陛下如欲杜绝篡位弑君之源,则应居正位而近正人,远离受过刀锯之刑的贱 人,亲近忠正耿直的诤臣,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祸起于萧墙之内,奸 生于帷幄之中;忠良不为陛下之心腹,阉宦必操废立之权柄;害先帝不得善终, 致陛下不能善始;君权式微、藩臣跋扈;首乱者以安君为名,兴兵者以逐恶为义, 则刑政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于诸侯! 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微弱。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 奸臣窃权而震主。伏见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伏唯陛下深轸亡汉之 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三(皇)五(帝)之远踪可追矣!陛下诚能 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 法宜划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朝臣于南 宫举行朝会,故称‘外官’,亦称‘南司’;宦官衙门集中于玄武门,故称‘内 官’,亦称‘北司’),或犯禁于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而破律于中;法出 多门,人无所措。 如今兵部官员不掌军籍,仅止于出席朝会、敷衍天子;禁军将领不管兵事, 仅止于培养资历、追求勋阶。军政大权归于中官,兵戎之机决于内臣。首一戴武 弁,视文臣如寇仇;足一蹈军门,视兵民如草芥。谋略不足以翦除凶逆,而奸诈 适足以专擅威福;勇悍不足以镇卫社稷,而凶暴却足以横行乡里。控制役使地方 官吏,冒犯欺凌宰辅大臣,败坏法度,紊乱朝纲。逞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 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怀诈、待机而发之祸心,无赴汤蹈火、为国死难 之正义。此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 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 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刘贲的策论无疑是切中时弊。上至天子、下至百官,所有看过卷子的人都觉 得这个刘贲实在是太有才了,骂得也实在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