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将心事许卿卿(一) 近来京城中最新、最热门的话题,便是太后下懿旨将靖王府的卿鸿郡主指给了 北提督容韬。 喜事如野火燎原传开后,每日走往提督府视贺的官员络绎不绝,想这北提督已 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如今又娶了太后最为宠爱的卿鸿郡主,真个羡煞不少旁人。 另外,在太后施加压力下,两家的婚期迅雷不及掩耳地敲定了。虽十分迅捷, 但绝对不马虎,那是一场足可媲美公主出阁的盛大婚礼。 傍晚提督府内大摆酒席,舞娘随音乐在场中扭动身躯,歌声笑影喧嚷不已,外 头如此热闹,众人的心让酒熏热了,在书阁的内室中,新郎倌却独自饮着杯中物, 空气静谧!那些响彻云霄的声浪全挡在石壁外。 退去虚应的假笑,容韬阴郁地盯住燃烧的烟火,心沉到谷底。 天大的错误,却寻不出方法阻止,他无法抗旨拒婚,至少不能做得明目张胆。 这辈子他从未想过娶亲,还与一位皇族郡主有了牵扯,“妻子”这个名称对他来说 太过陌生,他独自惯了,多个人只会累了自己。更何况以他双重身份,既是朝廷将 才亦是朝廷欲除之而后快的叛逆,那位娇滴滴的郡主倘若知情,恐怕要哭天抢地、 大叹遇人不淑了。 冷冷牵动唇角,囫囵地饮完杯中酒,他合上双眼感觉酒液穿喉的烧灼,蓦然间, 在毫无前兆之下,一张清灵雅致的女性脸庞闪过脑中,眼眸如水如雾,含蕴慧黠— —又想起她了,在大街惊鸿一瞥的翠衣女子。 容韬苦笑自己的反常,这怪异的行为他找不出任何说辞。 突然内室的石门机括震动,沉重的石壁缓缓开放,望见进来的两人,容韬从容 地将酒斟满,面无表情。 “你不在前厅‘陪酒’,跑来这儿做什么?”他朝那个穿戴与自己一模一样, 就连脸庞也一模一样的男子说。 “那是你的工作!”容灿大喊,粗暴地扯掉系在胸前可笑的红绣球。 他与韬是双生子,可没人知道谁是兄、谁为弟,连两人自个儿也弄不清楚,至 于阎王寨结义的排行,两人还是以猜拳决胜负,韬是二当家,他饮恨居于后。 “我受够了,宁可跟漕帮那群几百年没洗过澡的家伙睡,我也不再回前厅!” 他的个性又酷又冷,极难捉摸,会发火,可见外头有多折腾人。 容韬挑了挑眉。“我亲自迎娶,你出席晚宴,早先就说好的,现在反悔不嫌晚 些?那些高官一个未走就得继续扮下去,你会帮我还不是想看我的笑话。”双生子 ……唉,灿打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 一旁静默的总管高猷微微牵动嘴角。他亦是自己人,追随容韬已多年。 “哈哈,被你看穿了,而我也笑够了,还是一句话不回前厅。若再有一句恭喜 传人耳朵,我立马砍掉他脑袋。”容灿坐了下来,拿起酒坛便喝,用那崭新的红袖 抹掉嘴边的汁液,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韬,认命吧!你是在劫难逃,该换正角儿 上场了。” 容韬皱了皱眉,抬头瞥向高猷,“把酬金赏给舞团和乐师让他们回去,将廊前 所有灯吹熄,关起两旁的侧门,准备赶人。” “爷要亲自去吗?” 容韬朝他敬了一杯酒,“有劳你了,高总管。” “是。”高猷坦然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又问: “夫人自喜宴开始便在主房候着,丫环们已准备好了吉祥八珍和合卺酒,吉时一到, 还等着爷揭下喜帕。” 那两道浓眉拧得更深,脸上挂着明显的不耐烦,听见容灿诡怪的嘲笑声,他狠 狠瞪了双生兄弟一眼。 “听闻卿鸿郡主才貌双全、慧娴秀雅,方才在席间几位见过她庐山真面目的大 官纷纷作保,别人羡煞了你,你还卖乖,人家好歹也是个美人。”容灿说着风凉话。 反正事不关己,他是来看热闹,顺道将韬的情况传回阎王寨,告之其他没能来参加 婚庆的兄弟,供众人取笑。 “你闭嘴!”容韬冷哼。 容灿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喝酒。 高猷仍恭恭敬敬立着,缓慢而坚定地问:“爷,到底哪一位要揭喜帕?” 闻言,容韬与容灿相互瞪视,比赛谁的眼睛大。然后,双生子以眼光取得了共 识,在同一时间,四道锐利而狡诈的视线射向无辜的高猷。 容韬清清喉咙,语调不容反驳,“高总管,有劳你了。” ??? 撩高两边的喜幛,新嫁娘静坐在绣着鸳鸯的大床上,身穿斑斓霞帔,如意锁、 吉祥环,金饰富贵而沉重,她的颈项已难承受,微微酸疼。 喜帕是卿鸿自个儿揭下的,连带那顶珠翠凤冠,全随手让她搁在床上。 刚才误了吉时,容韬没来替她掀喜帕,丫环们慌成一团,直到高总管来报,她 才知她的夫君醉倒了,怕浓烈的酒气熏人,今晚在书阁睡下不回新房。 晃动不安的心稍稍定下,她遣退奴仆,独自待在房里,案上两根龙凤火烛燃得 旺盛,她环顾四周,房中除了那些扎上去的大红彩球,阳刚的气味十分厚重,墙上 还挂有几柄饰剑,这原是男子的房间呵……而将来,她会融入这股刚强里头。不由 自主,方寸急促了起来。 夜深了,他醉得不省人事,又一个人在书阁。卿鸿为他担忧,挣扎片刻,她溜 下了床,持着小小的油灯偷偷地想去书阁瞧他。 官家的建筑规格大同小异,出房门,转了几个回廊,卿鸿顺利找到了书阁所在。 会心地笑了笑,怕风吹熄油灯,她脚步踩得轻缓,慢慢推开轻合着的门。 人内,一片漆黑,除了身前稀微的光芒,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卿鸿不熟悉里头的格局,小心翼翼挪动步伐,凭着一只手胡乱摸索,她想找到 窗子,只要打开窗让外头的月光洒进,书阁多少能瞧得清楚些。 在听见外头声响时,容韬即刻吹熄灯火,将自已没入黑暗之中,鹰似的眼未受 阻碍,依旧能清楚辨识黑暗中的一切,他屏气凝神瞪着跨进门的女子,微愕地眯起 双眼,他瞧不出她的长相,但见到那身华丽的吉服心中已然明白。 这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偷偷摸摸像个贼。 无声无息,容韬靠了过去。 书阁这么大,也不知醉了的人被安置在哪儿?卿鸿担忧地咬着唇,感觉沉静的 空气中有丝紧绷,仿佛谁正盯住了她。 嘲笑自己的胆小,她甩开那莫名的困惑,手掌触摸到了墙壁,再往里头摸去, 手碰到贴着墙壁摆设的巨大书柜,然后终于找到窗子。卿鸿将油灯移近,发现窗户 比普通寝房要高出许多,她知道这种作法是为了保护里头的藏书。 摇摇晃晃踩上凳子,她一手持着灯,一手试着推开窗子,手掌一使力,身子难 以平衡,再加上那套颇有看头的吉服,她踏不稳脚下的圆凳,窗子尚未打开,油灯 忽然灭了,突来的沉黑让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猛地往后倒下。 瞬间,她跌入温暖的胸怀,两只臂膀将她搂住,来不及回神,卿鸿再度发出恐 惧的惊喘,手脚并用,反射性拼命地挣扎。 “喔——该死!”颊边一阵刺疼,容韬让她的指甲划伤了。 听见声音,卿鸿如同被点了穴,静止一切扭打,她窝在他怀里扬起头,小手在 黑暗中触摸着男子的轮廓,语带迟疑,“容韬?” 容韬的震撼不比她少,右手捻花式朝桌上的蜡烛一弹指,火光即刻窜燃起来, 照亮了四周,那张纠缠心头的美颜竟然近在咫尺! 对望之间,两人都怔住了,卿鸿望见他颊上的伤,心中内疚无比。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好抱歉……” 容韬的思考能力暂时中断,利眼瞪视着她,直到卿鸿掏出绣帕轻轻压在伤口上, 香软的气味钻入鼻中,他才蓦地转醒。 “你是卿鸿郡主?与我拜堂成亲之人?” 理不清心中所思到底是失望?抑或欣然?他不愿与皇家攀上亲戚,如今却娶了 皇族的郡主为妻,他拿不出真心待她,毕竟他身后还藏着阎王寨的秘密。早早设想 好往后的生活,他依旧回北疆,而郡主当然待在京城提督府,继续过着她养尊处优 的日子,两不相见,两不相厌。 但现下情况似乎出轨了。 卿鸿听见他的问句,脸颊自然浮出红晕,抿了抿樱唇,头跟着低了下去。 “你来这做什么?”容韬的声音淡淡清冷,刻意压制似的。 调整好呼吸,卿鸿再度抬起头,双眸勇敢地迎视着他,柔声地说:“高总管说 你今晚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我……担心你……所以就过来瞧瞧,你很不舒 服吗?头疼不疼?” 她的脸匀上彩妆,近近瞧着,一对睫毛又长又翘,与那日在大街上的模样稍有 不同,在秀雅清灵中更添丽色。 压下心头古怪感觉,容韬捉住她执着绣帕的小手,顺着她的话回答,“方才疼 得难过,现在不打紧了。” 感觉他的掌心粗糙温暖,卿鸿微微一笑,方寸漫着甜味儿。 酒的气味依然浓重,他不知灌下多少,明儿个宿醉醒来还是要闹头疼的。卿鸿 的眸光在他脸上梭巡,音调更柔,“我去煮些醒酒茶,你喝了之后好好睡下,我知 道那些前来祝贺的朝中大臣不好应付,今天真是难为你了。”说完,她起身欲走。 容韬微怔,一掌还霸住人家的柔荑。 “你不放开我……怎么替你煮茶?”卿鸿让他瞧得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已将酒气逼出。” 容韬跟着起身,没来由一阵心虚,下意识躲开女子清澈的眼眸,总觉得那两潭 眸光能看透他不为人知的秘密。隐约感到有些事脱出了他的掌握,他不喜欢这样, 极不喜欢。 顿了顿,卿鸿想不出话了,只好讷讷地说:“那……你好好歇息,我回房了。” 容韬仍握着她的手没放,瞧着她与自己都还身着吉服,两个人都尚未沐浴。今 日的大婚真正累人,他还有灿帮忙顶替,而她却是被众多的礼俗折腾了一日。心中 默默叹息,他清冷着峻容,朝门外吩咐:“高总管,命人烧热水提至主房,我和郡 主都需要沐浴清洗。” “是。” 卿鸿愣住了,不知高猷何时在外头候着,脑筋有些转不过来,她抬起头,看着 眼前状似温和却说不上哪边奇怪的男性面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 “今晚你不是要在书阁睡吗?若要沐浴,该叫人将热水提来这儿。” 那模样不同于原有的聪敏柔顺,显出女儿家的天真纯洁,容韬的心魂为之悸动, 难以自持地倾身过去,他蜻蜓点水亲了亲她的红唇,语气略哑的道:“在书阁洗澡 会弄湿藏书,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有……郡主莫非忘了,今晚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你忍心让我睡书阁吗?” 依心而为吧!或者如此才能开解他心中的迷惑。 既已为之悸动,她又是他的妻,有什么不能做?只是这决定太过贪前,他能预 料往后对她的欺骗与隐瞒将会多如寒天飞雪,届时她对他可还有夫妻情分? 猜不出他心中的转折,卿鸿美目睁得圆亮,小脸是震惊而无措的,不由自主轻 触着方才被他碰触过的唇瓣,仅是轻轻相抵,好似教火灼了,麻热的温度从唇上散 开,她的脸庞燥得如煨了火的铁块。 “你、你……我们……”她语无伦次了。 容韬别有深意地凝视着她,发觉她眼神透出迷蒙,那理智慧黠的光华暂退,仿 佛朦胧的星,痴迷得教人想去撩拨。抓下她覆嘴的小手,容韬再度靠去,精准地堵 住卿鸿的嘴,他并未加深这个吻,只是与她契合无比地贴着,饶是如此,卿鸿已承 受不住,脚步一阵虚软,顺势倒进他的怀中。 “你、我……我们……” 知道她会口吃,容韬缓缓露笑,“别再你啊我的,喊我的名宇。”一贯的模样, 温和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韬……”她腼腆地笑。夫妻便是这样吗?他与她好亲近。太后奶奶送她一份 礼,这份礼太重太珍贵了,她将倾注毕生的心思去珍惜。“韬……”她又唤了一声, 充满柔情蜜意。 “郡主——”容韬刚启口,带着香气的小手却覆了上来,替他轻拭方才沾上的 胭脂。 娇软的躯体倚在壮硕的胸膛,略略侧头,卿鸿瞧着男子深刻的轮廓,“我有小 名儿,娘亲和舅父喊我卿儿……你也这般唤我可好?” “卿儿……”他低低吐出这个名儿。 他喜欢这个昵称,心头却闪过沉沉阴霾。不将心事许卿卿……她是他的妻,该 是最最亲密的伴侣,而不能并存的两种身份,她仅会面对他光明的一面。 如果她并非郡主,又或者卿鸿郡主不是触动他心房的翠衣女子,这一切将单纯 而易于控制。 藏尽所有心思,他再次唤她:“卿儿。” “我在这里。”软软的身躯偎得更紧。 容韬心中蓦然轻叹,稳固而技巧地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唇边依然和缓笑着, “我们回房吧。” “嗯……”她轻轻点头,刚退的红潮又来欺她。 手握着手,一对新郎新妇终于步向两人的新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应当珍惜…… ??? 结果,出乎意料之外。 容韬就着卿鸿沐浴过的水洗涤身躯,随意套着宽松裤子,裸露的上半身沾着水 珠,他步出阻隔的屏风,却见到喜床上一幅海棠春睡图。 卿鸿真的累坏了,本来心中还为着同床共枕之事惴惴不安,可头一沾枕,耳边 传来容韬解衣沐浴的水声,脑筋糊成一团,等着等着,竟这么跌入梦乡。 隐忍着笑意,容韬没惊动那小小人儿,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打量着她。 脱去那身累赘的吉服,她仅着中衣,面对墙壁侧着身子,容韬禁不住伸手过去, 缓缓将她扳过对住自己。 忽然,几句模糊难辨的呢喃逸出,卿鸿的朱唇抿了抿,“韬……” 容韬以为她醒了,却仅是无意识的呓语,洗净铅华的素颜清新动人,一张樱唇 微微开放,他的新嫁娘仍沉沉睡着。 “梦见了我吗?”听见她唤着自己,满足了他某种的男性自尊。 但要命的是,他的男性生理已发出警讯。 从方才她的入浴图投射在屏风上开始,他的脑中便充斥着各种活色生香的画面, 坚挺的胸脯、纤细的腰身、软如凝脂的女性肌肤……容韬很不君子的回想着,目光 灼灼地在她娇躯上游移印证。 因为转动,卿鸿的前襟些微松开,露出比颈项还嫩白的肌肤,和贴熨着的粉色 抹胸,女体透着淡雅的馨香,从容韬坐的角度望去,丰软而深的沟壑若隐若现,形 成勾人心魄的阴影…… 哦……全身都痛! 容韬呼吸变得粗嘎急促。今晚,他有绝对的权利对她“为所欲为”、“动手动 脚”,但瞥见她睡得深沉的脸和眼下淡淡黑晕,怜惜的心绪油然而生,手指成勾, 以指节轻轻抚触她净白的颊儿。 “今晚放过你了……下次,我要双倍回收。” 床上人儿仿佛听见他低哑的话语,一抹樱唇微乎其微勾勒笑意,发出嘤咛。 容韬咬牙忍痛,随手抓来一件衣裳,转身拿走桌上的酒,脚步匆促地离开主房。 洞房花烛夜啊……他摇摇头苦笑,脚下轻功运劲,人已登上了屋顶。 吹吹冷风应该不错。 ??? 卿鸿猛地睁开眼睛,陌生的摆设映入眼帘,鸳鸯喜床、红色的喜幛,案头的一 对龙凤烛燃成烛泪,凤冠霞帔和新郎倌服折好摆在桌面,她的记忆回笼了。她竟然 睡过了她与韬的洞房花烛夜! 一骨碌拥被坐起,她还穿着中衣,身旁的床位尚称整齐,有些心慌地咬唇,不 知韬是否生她的气,竟未与她同床而眠。 门忽被推开,是陪嫁过来的嫣儿,她手捧着脸盆和绢巾。 “郡主,您醒啦!嫣儿端了水,您快来梳洗装扮,待会儿用完早膳,郡主还得 回靖王府归宁呢。” “嫣儿,爷呢?你瞧见了他吗?”卿鸿问,急急起身着衣,坐到梳妆台前。 “爷起得好早,嫣儿和府里的丫头往厨房准备膳食时正巧见到爷刚练完武,在 前厅不知同高总管说些什么。”嫣儿笑嘻嘻,心底对太后可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 这么巧, 将她家的郡主指给了自个儿的心上人。 她帮卿鸿梳头,一边嘴也没停, “爷方才认出了嫣儿,知道嫣儿要过来服侍您特地交代,说郡主昨儿晚累惨了,一 丁点力气也没有,若还睡着千万别吵醒您呢!嘻嘻……”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 动将容韬的话解读。 “嫣儿!”铜镜中那张容颜转成嫣红,卿鸿瞪了眼镜中的丫环,有些羞赧,有 些懊恼。唉……事情已说不明白。 “是,郡主脸皮薄,人家不说便是了嘛!”嫣儿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卿鸿翩翩来到前厅,步伐在望见容韬的同时转为轻缓, 方寸又起风云。 他凝神听着高猷说话,眉头微皱,像是心有灵犀,他感觉到她的注视,俊脸转 向立在不远处的卿鸿,接触到那对如烟如雾的明眸。 “夫人早。”高猷起身请安,打破魔似的气氛。 卿鸿走了进来,对高猷温和地点点头,“你也早。”说完,她眼睛溜向一旁的 容韬,见他唇角噙着一抹难解的弯度,心跟着纷乱得厉害,她深深吸气,强迫自己 看着他的眼,微微曲膝,“老爷早。” “夫人早。”容韬答得好快,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她今早穿着粉藕色的衣 裙,袖口和襟怀绣着细腻的花样,长发已梳成少妇模样,髻上的珠花随着步伐移动 而轻颤,成熟装扮中还见少女风情,他的新妇瞧起来神清气爽,昨夜他放过她却苦 了自己。 “过来。”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卿鸿有些受宠若惊,温驯地递上自己的小手,让他拉了过去。“你有事找我?” “嗯。”想问他昨夜之事,可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卿鸿偷觑了眼垂首而立 的高猷,缓缓才说:“依照习俗,出嫁的女儿在成亲的隔日必须回娘家归宁,待会 儿我想和嫣儿一同回靖王府,你若忙就不必陪我,只要拨一辆马车给我们便行了。” 容韬怔了怔。说实话,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一层。 “我很快就回来,不会久待的。”卿鸿以为他不愿意。 “我同你回去。”他冲口而出,讨厌瞧见她强掩的失意。 卿鸿眨了眨眼,随即对住他笑,白里透红的脸更加明亮。他有这份心意,她已 经好欢喜了,但相较起来,国事毕竟重要。 “不用的,皇上连番的召见你,你必定有要事需处理,我带着嫣儿回靖王府便 可,娘亲和舅父能理解的。” “我说过,我同你回去。”容韬猛地握紧她的小手,口气不容置疑。 卿鸿很识相,不说话、不抽回手也不敢喊疼,就睁着无辜的眼。她见识到这个 男子另一个脾性,潜藏在温和表面下的固执与火焰,这个体认让她惊奇。 要拜访靖王府,这下子问题紧跟而来了,总不能两手空空前去,但现在才准备, 不知是否赶得及?容韬拧着眉,正欲交代高猷,谁知,静候一旁的高猷却在这时主 动启口。 “夫人回靖王府的马车小的已叫下头的人准备妥当,大礼十二、小礼二十,佳 酿三十六坛,其余的红礼全依照习俗,爷,您瞧如何?还需添些什么吗?” 好个高猷!容韬别有深意的和他交换眼神,假咳了咳,“这样很好。” “高总管,有劳你了。”卿鸿微笑致意。 三者为众,他已经让“很多人”有劳了。“夫人客气了,这是小的该做的。若 无别事,小的先行告退了。”高猷福了福身,头微垂,不疾不徐离开前厅,留下一 对新婚夫妻。 空气一下子绷至极点,两人之间有短暂沉默,无预警的,握住柔夷的大掌用力 扯动,卿鸿错愕地惊喘,人已跌坐在夫婿的腿上。她偏过头欲说什么,男性的唇抵 了上来,炽热的舌在第一时间探入她丝绒般的口中,恣意妄为地舔弄着,她的香舌 无处可躲,被迫着与他嬉戏。 “唔……”根本说不出话,她只能迷乱地呻吟,双手自然地抱紧他的颈项。火 苗窜烧起来,容韬没料及情况会如此失控,昨晚强忍下的欲求囤积到现在,“新仇 旧恨”一并爆发要他好看,下腹一团燥烈的火,将他融在高温当中。 他的唇离开她的,转而进击卿鸿雪白的咽喉,一边的长臂搅紧纤细腰身,另一 只手毫无禁忌探索着女性美丽的胸部,隔着单薄衣料,他的掌心几乎是直接贴在那 两团浑圆软玉上。 卿鸿细细呻吟,螓首无力地拦在他的肩头,缓缓睁开眼看见周围的摆设,才惊 觉不对。这样好羞人,不能在这儿的…… “爷……不要,不能这样……”她软弱地喊着,气息同他的一般紊乱,小手捉 住那只放肆的大掌,在他怀中挣扎了起来。 容韬似乎知道她的顾虑,动作缓慢地停了下来,仿佛刀割般痛苦,他召唤所有 理智和自制力,面颊贴在她颈窝处急急低喘。 “爷……很难受吗?”听那沉重的喘息,卿鸿有些慌了,小手抚慰他的颊,上 头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是昨日在书阁她惊慌中留下的。 “比死还难受。”容韬咬牙切齿地低吐。 “啊!”卿鸿不知所措,移动身子想瞧清他的睑,她的臀儿才扭动,却听见容 韬的喘气陡然加剧。 “该死,别动!”连番的欲求不满,他会生病,一定会。 “爷……”卿鸿定了住,动也不敢动。 热热的气息喷在娇嫩的肌肤上,容韬的语气极端欠佳,“你忘了我的名字吗?!” “没、没忘呵……韬,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昨夜吗?昨夜我、我……”她怯怯 地问,担心地探探他宽饱的额。唉,实在不好这般靠近,这里是前厅呢,若教旁人 瞧见,真的很羞人。 问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容韬恶狠狠地捉下她的手,脸庞离她好近,黑眸中燃 着两簇火,噬人而危险。 “依照习俗,新婚夫妻在洞房花烛夜该做些什么?没人教你吗?你竟然睡得香 甜,冷落了自个儿的夫婿!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坦率讨论这个问题,卿鸿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向的聪慧灵敏全派不上用场,幽 幽地沉入容韬漆黑难解的眼中,她咬了咬唇,讷讷地挤出话来。 “人家不是故意的,我有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天啊!她脸颊好烫。 容韬隐忍着笑故意板着脸,觉得这样逗他的小妻子很有趣。他叹了一声,唇啄 了啄她红潮如霞的娇颜,“你把洞房花烛夜赔给我。” 卿鸿无辜地眨着水眸,不发一语地望住他。 “不懂?!”他扬了扬眉,手又开始不安分了,嘴移至卿鸿耳边热热地吹出气, 接着他声调压得极低,说着仅有两人听得清楚的悄悄话。 那些露骨又惊世骇俗的话让卿鸿瞠目结舌,她好似被点了穴,愕然得无法反应, 不能相信他怎能厚着脸皮说出,教她羞赧欲死。 而容韬却低哑笑着,“还不懂吗?不打紧,我会好好教你。” 卿鸿倒抽一口气,急急想推开他。 “你、你放开人家啦!时间快来不及了,都说好要回靖王府的,再耽搁下去都 要过午了。” 若想温存,时间和场合皆不对,容韬暗自长叹,果然放松了手上的劲道,而卿 鸿则乘机跳离他触手可及的范围,脸庞的云霞未曾稍减。 “你害羞的模样很好看。” “你、你——”卿鸿瞥开脸不瞧他灼烫的目光,咬住唇上的笑,她跺了跺脚, “人家不听你说了!”然后,她转身跑开了。 望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容韬的眼神凝了凝,心自然地受她牵引,没有任何抗 拒,他决定依心而为,却有一丝难言的迟疑。 他的妻呵……能与他同享甘乐,可否也能共度艰苦? 无人能解。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