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上情,何处是岸 哼!淫乱又极尽荒诞。一队人马已登堂入室,占据整个前厅,那男人竟还赖在 房中,醉死在温柔帐内。 贺万里沉着神色踏人主房小厅,很难解读他目中闪烁的精光,即便不可思议, 他将震惊藏得极好,仅冷冷的、仔细万分地打量房中事物。而曹雍就没有那么高的 修为了。原来威镇北疆的提督大人性好渔色,私生活竟是这般荒诞颓废。他满目错 愕,心想那日不该献银鬃马,应要送上十名、八名的美人儿。 地上三步一件衣,五步一条裤,东一只鞋,西一只袜,满屋子的酒气冲天,空 气中弥漫着淫秽的气息。散落地上的衣物有几件属于女性,曹雍瞧着,发现一件轻 纱裙还被撕裂了,眼中的震骇更加明显。原来,不只提督大人,连卿鸿郡主也…… 这绝对是炽热的第一手内幕!曹雍微张着嘴,目光不由自主在卿鸿身上游移。 即使是高贵不可侵的皇族女,骨子里也骚成这副德行。 屋中的烛光并不明亮,却足以映出丝质屏风后头的景象。红色大床上,趴着一 个光裸背肌,被子只盖住大腿和部分窄臀的男人,他似乎睡得很沉,发出呼呼的鼾 声。贺万里往里靠去,浓浓的酒气迎面扑鼻,他皱了皱眉。 “高总管,将房中收拾一下。”卿鸿转头交代。 “是,夫人。”嘴角很想咧开,高猷尽全力忍住了,低着头,默默捡拾一地的 衣物鞋袜和空酒瓶。 卿鸿不让贺万里更近床边,技巧地挡在他前头,甜甜一笑,“让两位大人见笑 了,请在此稍候,待卿鸿唤醒爷。” 旋身,她步入屏风后,轻轻盈盈坐在床边,小手推着沉睡男子的肩背,樱桃小 口在他耳边吹风轻唤,试了好一会儿,卿鸿加重推摇的手劲,那男子继续打他的响 鼾,浸淫在醉生梦死中,对外界的干扰丝毫不为所动。 卿鸿柳眉皱起,噘着红唇,状似生气地轻打容韬的背,然后跺了跺脚,她无可 奈何地离开床边,知道他们的眼睛全往里头瞧。 走出屏风,卿鸿歉然地望住他们,娇声的说:“爷喝醉了,唤不醒的。” “提督大人练功伤了内息,不好生调养,怎反倒饮酒?” 面对质疑,卿鸿微微叹息,压低音量,“侯爷有所不知,就是上回伤势过重, 虽有御医联合会诊,还是开不出对症下药的方子,病就一直拖着,有时疼起来他便 发狂了,借助酒来麻痹痛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美人带愁,贺万里不说话,曹雍倒是同情起她来了。“那……真是苦了郡主。” “卿鸿是容府的人,本就该替爷分担的。”香手拭了拭眼角,她唇往上弯,好 似在强颜欢笑,然后又苦恼地拧起双眉,“现下,爷酒醉不醒,两位大人坚持搜查 提督府,卿鸿怕是作不了主,若要搜也得等爷清醒过来。嗯……夜都深沉了,卿鸿 一早还得入宫陪太后娘娘赏花,也该歇息了,两位大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前厅大 院继续候着。” 一听到太后娘娘,两人皆是一震。 追求功名禄位,保仕途平步青云,绝不能得罪皇亲国戚,而且还是个倍受宠信 的贵族,除非掌有如山的铁证,能彻底揪出致命的秘密。 “既是如此,卑职尚有要务在身,亦不能久留,为了府内安全,郡主切记让护 卫加强巡逻,卑职会派人在提督府外日夜保护。”贺万里说。马队继续留下已无意 义,时间一拖,目标不知逃至何处,而嫌疑最大的北提督却醉死在这里。 卿鸿颔首,“多谢侯爷。” 曹雍不落人后,赶忙拱手行了一个礼,“提督大人这阵子身体不适,请郡主替 卑职转达慰问之意,要大人好好养病。”身体不适?!纵欲过度才是真的吧。曹雍 暗自怀疑,跟随贺万里步出房外。 “高总管,替我送送两位大人。” “遵命,夫人。”高猷马上照做,跟在他们身后。 卿鸿知道自己毋需再出去了,紧张的情绪突地放松,胃部忽然一阵疼痛,她压 住腹部平缓痛感,身子倚在门边,正要关上门时,门却教一只手抵住了。 卿鸿猛受震惊,身体往后跌坐在地,她瞪大眼睛望住去而复返的高猷。 “夫人,小的忘了将东西放下。”他怀中是方才从地上拾起的衣物。 若卿鸿没有饱受惊吓,没有遇到那么多令她措手不及的事,对眼前的情景定忍 不住笑了出来,可是,一见到高猷镇定的脸和毫无温度的语调,卿鸿只想放声尖叫, 什么贤淑优雅、温婉柔顺?!她不认识!隐藏的火辣脾性解除了封印。 她叫喊一声,扑了过去,粗鲁地抢过高猷手中的衣物随地一丢,也不管会不会 惊动前院那些人,她双手重推高猷,将他赶出门廊,尖锐地喊:“走开,你滚远点, 跟那个混蛋容灿全滚到天边去!” 大树上,让阴影覆盖的男人无辜地皱眉。招谁惹谁了?他都乖乖躲到这儿喂蚊 子,她还要骂人,真是小女子难养也。 他第一次瞧见高猷惊慌失措,很难将目前的卿鸿郡主同以往的联想一起,但他 清楚,当女人发起狠来,有时比男人还可怕。 瞧!一个砚台飞了出来,快躲!高猷闪向旁边,没被重物击中,墨汁却溅了满 脸,来不及擦拭,一个花瓶又飞了出来,那可是价值不菲的古董,高猷迅速地扑去 抱住。 接下来会砸出什么?高猷不敢多想,拔腿便跑,还死抱着那个古董花瓶。树上 的男子赶紧捂住嘴制止狂笑,原来最惨的还另有其人。 尽情发泄后,卿鸿只觉得累,伤心依旧是伤心。 无意识地合上两扇门,将一切关在外头,脸颊热热痒痒的,她素手拨拭,才知 道不觉间泪已满腮,边啜泣着边拾起那堆衣物,双手胡乱抱住,她脚步虚浮地步至 床沿。 “你说话说得好流利呀,卿鸿郡主。” 原该昏睡的人正对她眨眼,那疲倦的眸中有太多不知情的东西,卿鸿又是一震, 勇气在刚才全都挥发殆尽,双脚发软,她倒坐在床边,与容韬面对着面。 “再流利也比不上你。”她受伤地说,“你是个大骗子,大叛徒,凭什么指责 我,我这么做……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她合上眼不愿再说,泪珠泄漏了强 掩的情感。 “你对我是在乎?抑或鄙视?”他声音沙哑,唇边带着嘲弄。 闻言,卿鸿的眼泪纷飞坠落,不说话,只是拼了命摇头。 不懂呵……所有的事情在一夜间换了样,该是真诚相待的两个人竟成陌路,她 倾心于他,却触摸不到深刻的灵魂,对他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了。 “你欠我一个解释——”卿鸿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话还没讲完,容韬忽然 拉扯她怀中乱七八糟的衣物,正巧抽出那件纱裙。 “你哪来的力气将裙子撕成这样?” 卿鸿用力地将它扯回,赌气撇开头嚷着:“想到你欺骗我,把我耍弄得团团转, 我就力气陡增,你、你太可恨了!” 容韬反射性地想握她的手,上身要爬起,无可避免地牵动伤处,他呻吟一声, 人又倒入被褥之中。 “韬——”卿鸿又是惊呼,顿时真情流露。她扶住他,急急翻开被子查看包里 腋下的布条,幸好殷红的血迹并未扩散,可血腥的气味漾在鼻尖,思及他伤上加伤, 卿鸿揉了揉眼睛,知道自己又要掉泪了。“一定很痛……一定很痛……怎么办?我 不要你受伤呵……”晶莹的水珍珠滴在容韬如晦的脸上。 气息是滚烫的,刚聚拢的意识又要四散飞去,感觉自己亟欲握住的小手正轻搅 他的头,容韬忍下乍现的疼痛,望着那美丽、梨花带雨的脸庞,缓缓微笑。 “你在乎我……卿儿,你在乎我……” 他累了,只想静静沉睡,在她的温柔乡中。 ??? 那道口子让容韬高烧不退,再加上内伤未愈,他足足昏迷了两日。 卿鸿想了许多,早已认命了,明明对他有气有怨,心仍舍不得他,所有的一切 都禁锢在这个男人的掌中,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不管他背地里多么丑陋,做了多 少伤天害理之事,她不改初衷,因为解铃还需系铃人,她亲自系紧的情结连自己也 打不开,问谁能解? 这两日每一碗药全是卿鸿服侍着他喝下,容韬的意识时有时无,但大部分的时 候他总陷入昏迷,喂药得趁他稍微醒着,半强迫地灌下。 但这个方法并不完美,药汁容易溢出嘴边,常常熬了一大碗药,真正流进病入 肚子里的只有一半。 “韬……醒醒,该喝药了。” 卿鸿端着碗催促着,小心地把药汁吹温,刚刚才替容韬擦拭身子,重新上药, 她的衣袖卷至上臂,露出白嫩嫩的两截手腕。那伤口复原的状况良好,证明药方子 和药膏都很有效,得双管齐下才行。 卿鸿思索着,再次轻唤:“韬,药熬好了,得喝下药身子才能复原呵……”她 对现下的他,没有争执、没有怒怨,只有心痛的温柔。 “唔……”动了动眼睫,容韬眼睛睁开些微细缝,无焦距地游移。 “来,嘴巴张开。”她诱哄着,舀起一汤匙的药抵住他的唇。 容韬抿了抿嘴,浓眉马上蹙起,厌恶极了那股药味,他眼睛迳自地闭上,头一 偏,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故意相应不理。 卿鸿不肯放弃,试着又唤了几回,匙中的药缓缓灌入容韬微启的口中,却由嘴 角流了出来,沾湿了他的下颚和衣领。 “唉……”她苦恼长叹,看来不用点技巧行不通的。 卿鸿打量窗外确定无第三者,以碗就口,她含住一口药汁,唇贴着容韬的,小 心翼翼让汤药徐徐流入,这个方法很管用,在无法以汤匙喂药时,她总是这样对付 他。可是好奇怪的,他明明退烧了,伤处的状况也良好,怎么昏睡的时候仍未减少, 反倒有增长的现象? 对这些,卿鸿无暇细想,反正药他是一定得吃。哺药的动作来回几次,终于剩 下最后一口,将余下的药汁含入嘴中,卿鸿放下碗,两手扶正容韬的脸,双眼自然 的合上,她柔软的红唇触着他的,就在药汁流尽的一刹那间,她的小嘴猛然被男性 的舌窜入,除散药味,他阳刚的气息卷走一切呼吸。 “唔……你……”卿鸿两眼大张瞪得好圆,直直望进一双邪肆的瞳中,小小的 头动弹不得,因容韬的大掌盖在她后脑勺上施加压力,她只能张着口任他尝弄。 方寸由惊愕到全然的悸动,身子热烘烘的,卿鸿不由自主的轻吟,小手摸索他 脸上的棱角。抵不住呵……她对他犹如飞蛾扑火,即便让情字折磨得粉身碎骨,她 依然执着那团烈焰,淬出一生的不悔。 她的滋味甜如蜜浆,容韬愈陷愈深,手臂紧紧困住了温暖娇躯,压迫她伏在宽 阔的胸膛上,却因用力过猛扯动了腋下伤处,容韬痛吸一口气,双臂稍稍放轻。 “韬——”卿鸿紧张地挣开钳制,望见他额上细汗,她连忙查看裹伤的布条, 担忧的说:“压到伤口了?!很痛吗?别又流血呵……” 小脸上多样面貌,容韬最爱她现在的模样,蛾眉微蹙、朱唇轻颤,眼眸的怜情 明显易见,只对他一人展现。 一直知道她聪敏慧黠,那对每欲看穿他的眼眸,映出两个自残形秽的自己。负 伤那晚,他强撑到危险离去,见识到他那看似柔弱的妻子如何运用心机。他不能理 解,她何来那股勇气能镇静而机敏地对付追捕他的人马,解除追身的危机? 感觉两波热流投射在脸上,卿鸿仰起头,瞧见那男子正清醒无比地端倪着自己, 一时间,明白他玩着什么伎俩。 “你明明就醒着,能自个儿起身喝药却还瞒我,你、你就爱骗人,装病装痛, 大骗子、大骗子……”她揉揉眼睛,想到方才喂药的事,他摆明欺负她,心中好生 难过,眼眶陡热。 想着那些指责,容韬无话可辩,轻轻拉下她的素手,喑哑低语:“这次,真的 痛。”是心的地方让她的泪灼疼了。 评估他认真的程度,卿鸿眨着泪眼,红唇蠕了蠕,还是不争气地问了,“是伤 口吗?定是压到了,我去唤高猷过来瞧瞧。”他的伤要极度保密,幸得高“总管” 什么都得管,这伤口高猷还能料理。 容韬拉住她的手,定定看住她,“伤口疼,其他地方也疼。” “哪里?!你还伤了什么地方?”如预料中,美丽的脸庞忧心忡忡,眼中慧黠 暂失,轻易教人骗取。“是胸口吗?”她问着,掌心抵住容韬的左边胸肌,力道适 中地按揉着。 “还是疼,光用按摩没效。”容韬皱眉。 卿鸿心疼地咬唇,“如果我会武功,就能帮你调息养气。” “不识武……你也可以,只要——这样……”又来一次,他压着卿鸿的脑后, 将那可人的脸蛋按向自己,在无丝毫防备之下,柔软双唇已教他捕获。 醉人欲死的缠绵,他舔咬她下唇的丰美,舌描绘着轮廓,然后深深探进,卿鸿 不依地扭动头颅,口中发出声声嘤咛。他、他竟又欺她!卿鸿恨死自己了,不敢相 信会愚昧至此。 更惨的是,她抡起拳头却不敢打他,也不敢用力挣扎,怕自己的花拳绣腿若招 呼到他身上,又要弄疼他的伤口。 好委屈,她放弃了,任他爱怎样便怎样吧!卿鸿模糊想着,泪水无声无息溢了 满颊,连带沾染上容韬的脸。 察觉她的转变,容韬放过那张饱受滋润、红滟滟的唇,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 爱逗着她、捉弄她,瞧着她为他怜忧费解的神态会有份莫名的满足,但矛盾的是他 不爱见她哭,那令人万般心烦。 “我的吻这么难以忍受?”长指轻扣她的粉颚。 瞧那模样可有重病未愈的容色?卿鸿哀怨凝着眼前男子,双颊不知是因气愤、 挣扎还是羞赧,嫣红两片,唇紧紧抿着却不说话。 “无话可说?”容韬吊高一边眉,似笑非笑,“那就再试试了。”说完,头又 俯下。 卿鸿偏过头,双掌抵制他贴近的胸膛,不教容韬得逞,幽幽喊道:“在你心中 我算什么?你总爱愚弄人,一次又一次,我们是夫妻,拜过天地交换了誓言,你、 你却一直都在欺瞒我……”略顿了顿,她的控诉夹带压抑的哽咽,发觉自己很软弱。 “对你而言,我是外人,永远只能是个外人……” 敛眉垂眼,容韬望了那张雅致的脸好些时候,静静聆听她的指责,稳住飘摇的 心神,他淡淡问:“那些事……你知道多少?” “两个不容并存的身份、两种界定模糊的忠诚,这些够不够多?”卿鸿勇敢地 迎视他。这两日,她强令高猷将事实真相说明,他以往错看她,误将睡狮比作猫儿, 自卿鸿那晚大发威严后,他是一朝被蛇咬,待她的态度恭谨中多了点惧意。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如此器重你,将北疆的兵权托付,给予你完全的 信任,你不该辜负圣意,做一只双头蛇。”卿鸿对阎王寨是全然陌生的,以为是那 种坏事干尽的土匪窝,她好伤心,说话又犀又辣,“再不觉悟,有朝一日若事迹败 露,北提督的身份也救不了你。” 容韬脸上寒霜渐聚,“我的罪是要诛九族,届时你也逃不了,连带整个靖王府, 还有你的娘亲。” “你——”她满心气苦,凄恻地望住他。 容韬眼神深晦而神秘,那温和的假相不再,他伸出食指点住卿鸿的唇,手掌缓 缓滑向粉嫩颈项,嘴角残酷地扬了扬。 “若我够理智,现在就该杀了你。” 阎王寨几百条的性命受她威胁,她是倍受呵护的皇族女,承受皇家恩泽长成的 郡主,他丝毫没有把握她能严守秘密,不知她的心倾注何处——是朝廷?抑或卸除 北提督名号、身为阎王寨二当家的自己? 理智是多么可爱的东西,面对她容韬却丧失了这种能力。 “你真想杀我?”卿鸿吐气如兰,每一下的呼吸都感觉到他施在颈上的压力。 幽幽望住他,心中并不害怕。他是她的良人呵,初次相遇便将情怀托付,纵使 有朝一日他成了恶鬼,她也愿意随他坠入那无间地狱。 “杀了我吧,死人……绝对不会泄漏你的秘密。” 太后奶奶的这场指婚她得到什么?卿鸿合上眼,下意识思索着,然后她幽静浅 笑,体会了那个答案。 得了欺、得了骗,也得了爱,是她对他的爱,绵绵长长她爱他。 卿鸿感到颈项一阵紧窒,紧闭着眼,反射性地张开口想得到更多空气。 然后那痛苦的束缚瞬间消失了,小口完全让容韬以唇封住。他的舌如人无人之 境,强而霸的主宰她每次呼吸,搁在颈上的大手改而探进她的衣襟,粗糙的掌心结 实地覆住柔软椒乳。 为何心头郁郁难平?容韬不愿理会,将它归咎受创的内息。 不顾伤处,他带着风暴拉开卿鸿上身衣衫,长指一勾,在她无力抗拒下解掉贴 身肚兜的系带,那晶莹剔透的女体盈盈展露的同时,容韬喉间逸出清楚而痛苦的低 吼,一切再难自持。 “死,也要一起。”他首次任性,将性命交在她手上,赌了这回。 这一夜,他彻底让卿鸿尝尽瞬间死亡的感觉,用另一种狂暴且炽烈的方法,他 疯狂的要了她。 ??? 三笑楼如往常的喧哗扰攘,二楼聚贤厅内酒瓶滚了一地,那名男子不再倚杆而 坐,以往的闲情畅意转为满腔苦涩。 容韬瞧不起目前的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脱离掌握,他失去常心,不再是 剽悍的北提督,也没资格身为阎王寨的二当家,他拥有容韬的躯壳,却不见内在的 灵魂。 小厅的门打开,武尘看了眼里头,面对满地凌乱已习以为常,他掉头朝身后跑 堂的交代:“二爷的酒钱照算,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去!韬还当这些酒是天上掉 下来的?心情大好来灌酒,心情不好也来灌酒! “韬,节制一些,你的伤口尚未复原。”说着,武尘徐徐步入,换他优雅地斜 倚栏杆,由高往下俯瞰,城南大街的繁荣尽入眼底。 容韬不听,囫囵地又吞了一口。他为何不醉?一醉解千愁啊…… “你发什么疯?”武尘看不过去,出手夺下酒瓶。 双手空空如也,容韬怔怔望住自己的大掌,突然将脸埋入其中,半晌,他疲惫 地说:“我不是我,什么角色都不对了,她洞悉了所有秘密,若顾及兄弟们安危, 我该下手杀她。” “杀她?卿鸿郡主?”武尘微愕。有情便脱不了苦,有本事教韬变成这副德行, 那位尚未谋面的郡主嫂子,除了一流的人品,定有特别之处。 “下下策。”武尘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斜斜睨着他,“好歹郡主那晚没将真相 抖出,还略施小计挡掉朝廷的人,她袒护了你,阎王寨欠她一份情,你为兄弟安危 欲下杀手,岂不是将阎王寨陷于不义?”那晚的危急高猷事后派人过来知会,而容 灿上三笑楼时亦同武尘谈过。 容韬明显一震,抬起头,眉心轻见苦恼,想表示什么又理不清思绪。 假咳了咳清清喉咙,武尘继而道:“其实这问题不难解决。”待他吸引容韬所 有注意,才慢如老牛的说:“把她拐进阎王寨不就得了?” 毫无建设性的建言。容韬撇开脸又想喝酒,可是看来拨去,身旁的酒瓶全空空 见底,他挫败地发掌击毁,空瓶的碎片顿时散成一地。 “她是皇族郡主。”怎可能接纳他第二个身份? 容韬阴郁地以手支额,头有些轻眩,若是醉酒,心头不该沉甸甸的。 严格说来,容韬是结拜二哥,但武尘与他们双生兄弟年岁相同,相处方式不是 长与幼的关系而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而容韬这模样,武尘生平首见,内心愕然之余, 大略也猜出他苦恼为何。 “她嫁了你便不是皇族之女,她是你的妻子,该以你为依归。” 那些话清脆敲入容韬心房,举目注视倚在栏杆、回望外边的武尘,那侧面竟也 忧郁。 容韬不假思索地问:“你有心事?” “任谁皆有。”武尘并未否认也不愿多说。楼外大街,高猷亦步亦趋跟在一名 面罩青纱的女子身后,他了解的笑了笑,扭过头好整以暇地坐下,淡淡地说:“韬, 有人找你来了。”好戏!而且空前绝后。 容韬不懂他卖什么关子,只想夺回教他拿走、唯一装有酒的瓶子,撑起身体还 没踏出一步,聚贤厅的门忽然教人打开以不太客气的力道。 “你竟跑来这儿喝酒?!”满地碎残,一屋子酒气,卿鸿贤淑温良的神态再次 消失。她为他的失踪在府里急得不得了,怕他伤尚未养好,又遇埋伏,而他、他— —“你竟然喝酒?!”她拉高音量重申一次,怒红的双颊连青纱也藏不住,眼眸气 苦地瞪住容韬。 “你来只为了说这一句吗?我的确喝酒,还喝了不少,而且会继续再喝。”语 调平静,赌气的意味却十分浓重,容韬气她更气恨自己。突地,他转向挨着门站立 的高猷冷冷地说:“她知道得已够多,你带她来此,岂不是将三笑楼和四爷一起牵 连进去!” 面对他的怒气,高猷面不改色,恭敬垂手福身,从容回说:“夫人熟知了那晚 的来龙去脉,爷对此事并无表示,属下以为您与夫人已取得共识,夫人成为阎王寨 的一分子。” 最后那句话令卿鸿微微一震,脸色白了白,那反应没有逃过容韬的利眼,他冷 淡地抿着唇。她鄙视那个身份吗?他却以那身份为荣。 从未考虑过那个可能,让自己也成阎王寨的一员,乍听之下荒谬可笑,但细细 推敲,她为了这个男子早不知如何辨别是非,交织在心头的是他的一言一行,既已 爱上她就要他的两面,一个真实的容韬。 沉淀心绪,卿鸿环了眼厅内,缓缓步向栏杆旁那名男子,盈盈一拜。 “四爷,此番前来有失礼数,卿鸿本该正式拜会,但一时心急,才未经知会便 直接闯入,还请四爷海涵。”在来的路上高猷已点明武尘的身份,至于三笑楼探子 营之事并未透露。 “嫂子毋需多礼。”武尘连忙起身作揖,诚恳以对,同时望见对方眼中的真诚 真意。他瞄了瞄脸色阴沉的容韬,和煦地说:“嫂子亲自前来,武尘应得好生款待, 待会儿我命人设下仿膳宴席,嫂子帮武尘评鉴评鉴,瞧那大厨手艺可否追过宫内御 厨。” “这……我……”卿鸿怔了怔,下意识瞥向容韬。 武尘爱怎么捉弄就怎么做吧,明知他故意激怒自己,他竟还往那圈儿跳。由府 里躲至三笑搂,她又寻来,连个喝酒的地方也被剥夺,他重重冷哼,不想继续留下, 一旋身人已出了厅门。 “韬——”卿鸿唤他,他不理睬,转过头,她朝武尘说:“找一日你来提督府, 我做几道菜给你吃。”留下一抹笑,她匆匆欲寻容韬。 “嫂子。”武尘双眼温朗唤住了她,决定帮她帮到底。“要找容韬吗?我倒是 有条捷径。” “真的?”卿鸿不疑有他,快步朝回走。 “所言不假。”嘿嘿,时机正好! 武尘冷不防扣住卿鸿上臂,单手往栏外一推,伴随女子的惊呼,他朝楼下大喊: “韬,接住!” 容韬正跨上马背,头顶忽传声响,他抬眼往声音源头望去,见那景象吓得差些 气绝。想也没想,他由马背提气上跃,在半空处截住卿鸿坠落的身子,以一个完美 的弧度重新落在马上。 “卿儿!”隔着薄如蝉翼的面纱,容韬抚着她苍白的脸,发现那小扇模样的眼 睫轻轻颤抖,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一时回不过神来。 该死的武尘,竟然将她从楼上推落! 容韬顾不得大街上人来人往,扬首暴喊:“武尘!” 楼上回应狂放的笑声,却不见有人探出身子。 聚拢的人愈来愈多,好几双眼全落在三笑楼外骑马又怀抱佳人的男子身上。 鸿卿小手扯动他的前襟,容韬怒气难平地低下头,她已睁开眼眸,面容仍旧雪 白,但眼中的精神未曾折损,只是气息有些轻喘。 “快走……若教威远侯或曹雍的人盯上,那就不好了。” 环视大街的景况,又瞧瞧怀中气弱的女子,容韬硬是压下脾气,用力扯过缰绳, 他踢动马腹将卿鸿带离众目暌暌的三笑楼前。 瞧来,容韬的内力恢复了八、九成了。三笑楼上那个罪魁祸首正优雅地啜饮着 清茶,嘴边笑意未退。 “四爷未免过狠。”高猷不改平静语气。 武尘放下杯子,似乎想到什么,慢条斯理将手伸到他面前。“一百五十两。” “什么?” “你们家那位爷从以前欠至今日的酒钱,外加酒瓶毁损赔偿,请一次付清。” 高猷瞪住他,喃喃地说:“您真的很狠。”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