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命鸟 快马奔驰,容韬并未返回提督府,卿鸿闭着眼靠在他怀中,风迎面飞扑,熟悉 的男性气味团团将她包围。 感觉马匹的撒蹄改为缓慢跺步,鼻间漫着一股青草气息,卿鸿睁开明眸,些些 放开了紧抱容韬腰际的手,他们来到城郊,放眼望去皆是个翠的青草绿地,不远处, 牧童们放牧着牛只羊群,夹杂几声狗吠。 “好美……”呢喃着,她坐正身躯,着迷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回到十二岁前美 丽的记忆,在四川成都一家三口平淡却快活的日子。 自回京城,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看花草树木除了在自家的王府花 园,便是入宫陪太后游赏御花园,已有好久卿鸿不曾见过绿油油的大片草地,她深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芬芳带有自然的草腥味。 “你不怕了?”身后男子没头没脑地问。 卿鸿不明白,在他胸怀中回首,两人靠得这么近,两张唇就要相抵了。 容韬没让机会白白溜走,倾身印住她纱下的软唇,轻轻啄着,心中纵使留有怒 气,在这一刻,也化成涓涓流水,让浑身骤起的炽焰蒸发成无形。 半晌,他抬起头,表情淡淡的,却深刻地睨着她。 “刚刚坠楼的恐惧你释怀了?” 卿鸿红了双颊,那吻蜻蜓点水,像飘落在湖心的叶,泛起圈圈涟漪。 “我没事,只是突然怔住了。”他的兄弟原来都是重心机的人。卿鸿回想起容 灿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和武尘的手段,不自觉地摇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她叹了一声。 物以类聚呵……莫怪,他这般的爱欺骗人。 容韬跃下马背,回身将手握在她纤腰上,轻松地抱下她,在卿鸿双脚落地后, 大掌仍未离去,紧紧揽住她的腰。 他不说话,温暖的暗流缓缓推挤着两人,卿鸿小手平贴着他的胸膛,一边是强 而有力的跳动,一边是衣下裹伤的布条,她的右手移向那腋下的伤,怜惜地责斥: “喝那么多酒伤口更难愈合,你对我发脾气,又何需糟蹋自己?” 盯了一会儿那小小头颅,容韬勉强启口:“那伤早不碍事。” 许久不见回应,他勾起一迳低垂的螓首,那莲花般的小脸上泪濡湿了青纱。容 韬内心一怔,早先坠褛时她半滴泪也没掉,现在却哭得像个泪人儿,他不懂她的心 思,无奈地叹气,手指揭下她的面纱,替她拭净双颊的泪水。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不将事情谈开,一切都僵在原地。 卿鸿正有此意,眨眨泪眸,坚定地点头附议,那模样很是娇憨,虽不再是姑娘, 举手投足还留少女的纯真。 容韬差些瞧痴了!清清喉咙撇开头,他的大掌握住一边柔荑,两人手牵着手在 青草地上漫步。他不能看她的眼眸,一看理智便被抽走,将该说与该做的事全部置 之脑后。 他的力道并不温柔,卿鸿跟在他身边,望着两手交合。他的古铜和自己的白皙, 虽然突兀却这么温暖,牵手一生呵……这便是夫妻。不管以往的风雨,前路漫漫, 她想成为他倾诉心事的对象,没有欺瞒,没有怀疑,她要以最真诚的心念待他,如 婚礼上她对天地许下的承诺——永结同心,祸福与共。 “那夜你不杀我,为什么?”真如高总管所说他承认了她,将她视为真正的亲 人,亦是阎王寨的一分子? 那夜,发生太多事。相偕走了十几步,容韬才缓缓地说:“你替我掩饰挡下那 批人马,武尘说得对,我不能取你性命。”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稍稍放松, 脑中突然闪过武尘提过的话:将她拐进阎王寨。 “是吗?”方寸引起刺痛,为了他的答案。“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以为……我 以为你多少在乎着我,难道不是吗?” 容韬全力思索该如何拐人,身边却逸出痴怨的幽然语气,他停下漫无目的的脚 步,侧身瞧她,而卿鸿仍恍惚地向前走,容韬轻巧使力,扯住她的小手往怀中一带, 将柔软的身躯扣在臂弯里。 “你我已成夫妻,心却没法靠在一起,我宁可死在你手中,也不要你日日心存 怀疑。”卿鸿说着,却低低呜咽了起来。 她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有时一日对他要哭上好几回,偏偏遇上危急险 状,又镇静得不掉一滴泪。容韬不再尝试阻止,索性任由她哭泣,让自己的胸膛去 承接那些湿润珍珠。 “我从没打算娶一个皇亲国戚,太后的指婚我不得不从,可没想到娶的是你。 事实上,我欢喜却又矛盾。”顿了顿,感觉怀中小脸微微扬起,他低下头,眼中的 情绪首次不被压抑,灼灼地望入卿鸿澄清得有如两口渊潭的眸子中。 “你是皇族郡主,是太后身边的人,若知悉真相会以何种态度待我?我不能赌, 只好隐瞒。每每望住你,总觉得自己是一只困兽,你是我的结发妻,我竟无法以真 实面貌对你。” 眼泪凝在眼眶中,卿鸿忘了哭泣,为他的话而心若飞絮,她瞧得这般深,领略 了容韬眼底晦涩的阴影和心中翻腾的烈焰。她丧失了自己,由他的一句一言主宰心 绪,可以让她飘扬在天云外,也能教她跌入无情的炼狱。 一会儿,她轻轻问:“你为何欢喜……又为何矛盾?” 容韬定定凝眸,两人交杂轻缓的气息,部分的神智又要脱离而去了。 “那时在城南大街,我见到一位翠衣女子,此后心中牵挂。然后,你闯进书阁 的那一刻,你的脸庞乍现眼前,是与我拜过天地的妻子,我为此欢喜。但返回现实, 思及你我的身份,想做一对相知相守的夫妻,只能痴人说梦。” “不是、不是、不是梦话啊……”卿鸿连番喊着,美丽的小脸闪动美丽的光华, 美丽已不足形容她的模样。 猛地,两只藕臂紧紧攀住容韬的颈项,她踮高脚尖,将大半的重量倚在他身上, 颊贴着他的,让细细胡须微扎着粉嫩的肌肤,她方寸有无限柔情。 “我是容韬的妻子,我不当卿鸿郡主,我要做你的结发妻。” 相知相守呵……这句誓言震撼卿鸿的心。 容韬合上双目,静静体会怀中的软玉温香,思起武尘的建言,斟酌着那个可能 性。这比杀她来得容易,让她全部心思皆在自己身上,哄也好、骗也好,怎么也得 拖她下水,将这女子拐入阎王寨。 他是最有价值的饵、最大的诱因,而目前瞧来,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只除了 心……微微浮动,他分不清对她所说的是真是假,太流利的谎言往往演变成真,是 欲盖弥彰的声音。 “像你说的那句话。”她轻软的语调贴着耳际。 “什么?”容韬不明就里。 抬起头,她几乎对住他的鼻尖,水眸演出无限风情,幽柔放唇。 “我们不是同林鸟,是同命鸟呵……死,也要一起。”执着、信任和全然的托 付,她认真对待他每一句话,坠得更深更沉,在容韬故布的情网。 片刻,他们凝望彼此,天边红霞灿烂,在两人身上洒染金红光华,然后好风助 长,教她淡雅的香气点燃方寸的情焰,容韬的表情很复杂,低哑地逸出长叹,他自 然地俯下,侧着头吻住了她。 卿鸿记不得什么了,耳边仿佛听见牧童吹着笛儿,流畅清脆的音调随风在草坡 上跳跃,一曲曲,这么的美妙。 ??? 接下来的日子如蜜般甜腻,他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容韬以养病为由继续待在府中,尚未恢复职位。这段时间,他几乎时时与卿鸿 一起,像一对平凡夫妻,共度晨昏,看朝阳红霞,看暮雨寒天,兴起时相对弈棋、 共品清茗,这样的相处犹似梦中,时时刻刻,卿鸿分外珍惜。 但,平静是表面的,那底下仿佛隐藏着一股莫名的暗流正蠢蠢欲动,卿鸿或者 感受到了,却选择了忽略。 夫妻相处,首重真诚。她相信容韬,并且再一次毫无保留的释放满腹的情感, 若换回的依旧是情伤,她将不能自处,决定就此孤独。 天气稍稍转凉,午后阳光掩进云层中,风感觉有些沁冷。 主房里卿鸿低垂着头,露出一截嫩白的颈子,膝上摆着深青颜色的布料,她专 注的持着绣针密密缝纫,一丝一线极其用心。那是件宽大的罩袍,以深青为主色, 领边和袖口滚上淡蓝,刺出条条纹路,或直或斜,成为素雅的点缀。 斜倚在床上的男子放下书卷,悄悄靠近,他不动声色在卿鸿身后坐下,然后便 身过去,以唇捉弄着那片玉颈,同一时间,健臂已由后头揽住卿鸿的上身,教她动 弹不得。 “卿儿,陪我说话。”容韬轻咬她的耳垂,感觉怀里的人儿轻轻战栗。 “我做衣服给你呢,只差几针就完成了,你别闹我。”卿鸿娇声斥着,扭着头, 怎么也躲不掉那如影随形的唇。 容韬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瞄了瞄那件罩袍,不在乎的说:“我的衣衫够多了, 何必如此费神。” “这是卿儿亲手裁缝,意义自是不同,天气再来就冷了,我还得为你添几件冬 衣。”她侧目望他,柔情似水。 容韬则乘机撇过脸,稳稳含住那张小口,缠绵了一会儿,卿鸿偏过头让他的吻 落在颈窝,努力躲开他伸向衣襟的魔掌,在容韬怀中挣扎了起来。 “韬……不要,你正经点啦。” “卿儿,你好香……”他留恋着她柔软的耳垂,呵出温热气息。 “不行。”他们俩在床上消磨太多时间了,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红 着脸,卿鸿轻喊:“你、你再胡闹,我真的不理人了。” 容韬皱皱脸十分委屈的样子,放缓攻势,鼻尖探入她如云长发,狠狠地汲取幽 香,语气像个孩子,“你别不理我。” 卿鸿忍住笑,心头柔柔软软,“我要替你裁衣服呢。”她挣开他站起身,还连 带将容韬拉起,“来,将双手平举。” 容韬无异议地照做,然后将那件即将完工的罩袍披挂在肩,卿鸿小手好忙碌, 以他的身长量定了位置,迅速地在布料两腋和扣子的地方做上记号。 “行了,只差缝上扣子。”她说着,歪着头颅自顾自端详。 平举的手臂突然动作,容韬没有放下,反倒圈套住身前小小娇躯,邀功地说: “你的命令我都乖乖遵从了,卿儿,你不觉得该给奖励吗?” “奖励?”卿鸿重复他的话,脸蛋嫣红,感觉到罩袍下壮硕的胸肌。 “对,奖励。”容韬笑得好轻佻,唇舌坏习惯舔着她的嫩颊,在卿鸿的耳边咬 了一阵,呢喃着心里期盼的奖赏。 这个男人坏得很!听了他的话卿鸿脸都要烧着了。 但,十二万分可惜,突来的叩门声如一盆寒冬冷水,兜头浇熄房中正欲燃起的 火苗,不必猜测,外头的人定是那不怕死、尽忠职守的府内总管高猷。 “这会儿又所为何事?!”未等来者开口,容韬已火爆扬声。 高猷仍是一贯平静的语调回话,丝毫不惧容韬的怒气。 “爷,外头有贵客来访,是靖王爷,夫人娘家的亲戚。” “舅父?!” 卿鸿小脸满是惊讶欣喜,而容韬则一脸挫败。 ??? 前院大厅,下人在靖王爷面前敬奉上茶,然后恭谨地退至后头。 “王爷请用,这是火焙的金不换,温而不蕴,十分清香。”容韬从容解说,心 思已百转千折。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天生防备的因子在血液中流窜,眼底的估量密 密隐起,挂上温和的假面。 “既是金不换,老夫定要尝尝。”靖王爷啜了口香茗,满意地笑赞,“这名字 叫得好,真是金不换。” “能合王爷胃口,那是再好不过。” 接着,两人又寒暄几句,论了会儿朝事,靖王爷终于主动提出,“卿儿呢?怎 不见她出来?” 话话刚落,内室的翠珠帘幕已让一只素手拨开,卿鸿让丫环重新梳妆,换上较 为正式的衣衫,缓缓走了出来。“舅父。”她轻唤一声,来到靖王爷面前盈盈一拜, “卿儿怠慢了,给舅父赔罪。” 靖王爷将她扶起,好脾气地说:“自家人何必多礼。” “舅父特意来访,卿鸿好欢喜呢,舅母和娘近来身体可好?”自容韬练武伤了 内息,接着遇埋伏受伤,卿鸿忙着看顾他,已有好些时日没去靖王府。 “她们都好,身子骨也硬朗,你舅母念你念得紧,要你得空时回王府走走。” “卿儿知道。”卿鸿顺从回应,继而又问:“舅父此次造访,是为了和韬商研 国事吗?” 靖王爷似乎有话要说,眼角余光扫了扫默不作声的容韬,又迅速转回卿鸿脸上, 他神色不定,抿了抿唇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下,不自然地笑说:“舅父是特地来探视 你们夫妻俩,容韬伤重未愈,你则有一阵子没回王府,我正巧空闲,索性过来瞧瞧。” “伤已好了许多,多谢王爷关切。”容韬温文地接了口,暗暗冷眼旁观,猜测 靖王爷的真正目的。而卿鸿仍浸淫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出气氛中些微的诡异。 这时,高猷手中拿着几封书信,快步由廊前走来,在门边垂首恭立。 “爷,北疆快马加鞭急递的军务。”北土的军事朝廷委派他人,但仅是暂替, 主权仍在容韬手中,许多事还得由他处理。 “拿上来。”容韬接了过去,拆除封蜡迅捷阅览,发现有部分的事必须马上定 夺。他收起信件,歉然万分对靖王爷道:“容韬已命人在府中花园设宴,但因边疆 军务紧急,非立刻回应不可,无法陪王爷饮酒畅谈,请王爷千万见谅。” “哪儿的话,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老夫有卿儿作陪便可。”正中下怀,靖 王爷本想私下同卿鸿谈谈,这件边疆军务来得正适时。 容韬匆匆告退,卿鸿则偕同靖王爷在园中采香亭内一边用膳,边话家常。夕阳 已沉,回廊皆点上烟火,采香亭内晚风送爽,夜来花香。 这顿饭靖王爷吃得欲言又止,卿鸿已然察觉,终于带出话头。 “舅父是不是有事对卿儿说?” “这……” 瞧见靖王爷顾虑的眼神,卿鸿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单独与他相处。 “现下已无旁人,舅父但说无妨。” 靖王爷沉吟片刻,直接道出重点:“卿儿,威远侯前日送来拜帖,我与他有过 一次会晤,这个人你可知晓?” “威远侯贺万里……”卿鸿怔然,秀眉微微攒紧,“前些日子,他带着人马想 搜查提督府,说是追拿杀人凶手。” “不单是杀人凶手,是阎王寨的叛逆,他们成了朝廷心头大患。贺万里此次接 下任务,为在皇上面前求表现定会全力以赴。” “舅父……为何同卿儿说这些?” 卿鸿心脏漏跳一拍,压下惶然不安的情绪,她垂下头掩饰眸中的慌乱,不愿瞒 骗舅父,更不能说出事实,可卿鸿心中猜测得出,舅父此番前来目的定不单纯。 “卿儿,”靖王爷突然放下双箸,脸色一肃,目光炯炯有神,“我要知道那晚 究竟发生什么事?” 卿鸿一震,猛地抬头对住他,眼前是她亲人亦是恩人,她无法虚伪对待,一时 之间,她竟结巴了起来,“舅父是、是……什么意思……” “贺万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贼的情况,并大胆假设目标还在提督府中未曾离去。 那夜,追踪的血迹在提督府外消失,而容韬醉酒,你又不让搜府,贺万里对老夫在 在暗示阎王寨和提督府之间的关联,他好似有万全把握啊!” 卿鸿力持冷静,小手却紧捉住桌面下的罗裙。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咙,“这 贺万里恁地大胆,仅凭自个儿的联想,便将朝中大臣定上莫须有的罪责,他想建功 建名,也不能这般不择手段。” 靖王爷凝了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的说:“卿儿,此事牵连广大,若容韬他… …他有何古怪之处,你定要老实说出,太后在你出阁时曾向皇上讨了一面‘金龙令’ 赐予你当作嫁礼,见令如见天子,能向皇上求一个愿望,如果容韬真与阎王寨有所 牵扯,那面‘金龙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贺万里说的一切,卿鸿瞬间明了。 为容韬,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该下何种判断,猜测朝中还有多少官员受贺万里 游说,又有什么证据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儿有一事请问。”卿鸿敛眉,平静着神色淡淡启口:“那阎王寨犯 下什么滔天罪责?他们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吗?为何朝廷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不除不快?” “这个……唉……”靖王爷叹气摇头,“近来,阎王寨的声名如日中天,任谁 皆要给几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灭阎王寨,是担忧将来他们会同北方巨擘啸虎 堡连成一气,光一个啸虎堡朝廷已无力控制,若加上阎王寨……唉,他们并非恶霸、 更不是土匪,真要说开,仅是皇上的私心。” 舅父为她忧心忡忡,卿鸿自然明白,部分神智在听闻靖王爷说明后,安详而释 怀,有点点欣喜盈上心头,即使容韬目前的双重身份不能容见于朝廷,她所嫁之人 确实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沉默下来,卿鸿看清心之所向。原来她从未变更,管身外风风雨雨、人生崎岖, 她选择最初的悸动,两个生命无形紧紧链在一起,他们是同命鸟呵……同生共死是 唯一的誓言,她怎能舍他而去? “若提督府有半点风吹草动,或者容韬见了什么可疑的人,为你自己也为靖王 府的声誉,你千万别隐瞒,那面‘金龙令’虽说能免一死,但皇上如果怒意难消, 也是活罪难逃,你能供出些什么,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在靖王爷努力劝说时,不远处脚步声轻微响起,他连忙收口,与卿鸿同时望 去。回廊转弯,在烛光与月华下的死角处,一个男子由阴暗中静静步了出来,火光 在他脸上跳动,一明一灭,教人瞧不出心思。 “韬,”卿鸿笑开迎了上去,将他带进亭中,“军务都处理好了吗?我猜你一 定还没用膳,要不要让人将饭菜重新热过?我陪你吃一些。”她并不顾忌容韬听见 什么,若两人因而误解,她能坦然地解释一切。 容韬顺势坐下,兜了眼靖王爷又转向妻子,点点头道:“好。” 卿鸿坦然回他一抹笑,随即招来丫环,将一桌的膳食暂且撤下。相较卿鸿的不 以为意,靖王爷倒显得有些局促,默默饮着酒,手心和额际却冒出细汗,不知方才 的谈话容韬听下多少。 凝重气氛中,容韬打破僵局,薄唇往上轻扬。 “王爷脸色好生难看,莫非菜肴不合口?还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爷?” “哦……不是、不是,菜很好,酒也香。”靖王爷仰首又干了一杯,借以掩饰 紧张神色。 “那就好。”他笑容加大,自动斟满杯子,“我陪王爷畅饮一番。” “不行!”卿鸿素手来得好快,精确地盖在容韬举起的杯面,娇声霸道的嚷着: “你不能再喝酒的,伤还没全好,一滴酒也不能沾!” “卿儿……”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酒杯让人夺去。 “不行就是不行,叫什么都没用。”卿鸿嫣然,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环交代: “替爷端杯茶来。” 无可奈何的哀叹声逸出容韬嘴中。 见眼前模样,容韬有说有笑,神情一派温和,靖王爷如吊上七、八个水桶的心 才慢慢归回原位,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他暗暗祈祷着那些对话一个字也别流入容 韬耳里。 ??? 靖王爷声称有朝事待办,晚膳一过便匆匆打道回府。饭后,容韬又回书阁待了 些时候,直到夜色深沉才进主房,卿鸿依旧未眠,坐在床沿边绣制衣裳,边等着他。 见容韬进来,卿鸿将一篮的针线搁下,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事情都忙完了 吗?” “嗯。”容韬敷衍地应声,看着烛光笼罩下的女子,一室鹅黄衬托出她的肌肤, 好似吹弹可破,小小火光在粉颊上轻舞。忽然,一股苦涩的泉流涌出心窝,他无法 言喻,直感到心胸压抑,让无形的力量挤迫着心脏,连最基本的呼吸也觉得困难。 假咳了咳,他撇开脸,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镇定声音说:“这么晚你还不累?!” “我在等你。”温柔的音调离得好近,卿鸿已来到他身后。 容韬解开外衣盘扣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是一张美颜出现在面前,那人有双香气 萦回的小手,接下他大掌的工作,熟练地为自己卸去上衣。 “来。” 卿鸿利落地折好衣服,拉着容韬的手要他坐在床边,又迅速捧来一盆水,她蹲 在他膝边想为他除去鞋袜,忙碌的手终于让人捉住,她扬起小脸不明白地望住他。 “你是郡主,不必这样服侍我。”容韬迷惑地眯起眼睛。 “我是你的妻子。”她幽柔一笑,手抽离他的掌心,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洗净容韬的脚并用棉布拭干,卿鸿将用过的水洒在庭外,再以清水洗涤双手。 她返回房中,见容韬静默端坐着,眉心皱折,仿佛在思索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此 刻卿鸿内心很复杂,有些明白、有些无奈,还有更多是对他的感激。 今晚采香亭之宴,舅父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话语,她猜他隐约听闻了一切,虽现 况错综复杂、事实难断,容韬并未责问她。这表示什么?他真的信任了她,身心同 体,意念相通,纵然有着疑虑,他正学习如何克服。 千金难买的付予啊!卿鸿心存感激,因这珍贵万分的感情,她不能教他失望。 “韬……”软软轻唤,她挨在他身边坐下,“你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 五里迷雾中乍现她的娇颜,容韬倏地回过神魂。心神不定啊!不为靖王爷的那 席话,而是他想知道卿鸿的想法。 初时是冠冕堂皇的算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以自己的价值来诱取一个女子的 忠贞,利用她对他的在意与心思,巩固每一道教她发现的秘密。事情演变至今,他 惊觉对她过多的在意,患得患失,竟怀疑是否高估了自己,那个从未解开的问题再 度在脑中翻覆,真心几分?又能留住几分?若事态到了最糟的地步,他还是她的依 归吗? 美颜上温柔坦然的神情,容韬瞧着,将迷茫的思绪埋在心底。 “我会离开京城几日。” 忽闻这个消息卿鸿有些惊愕,好一会儿才吐出话,“好……” 等了会儿,她不问原由,容韬却执意将内情告之。 “阎王寨对外订购了大批铁器,货从内地走水路至湖南,然后由弟兄们分批接 应运回寨中。水路是灿的地盘,安全上应不成顾虑,较棘手的是后半段。目前朝廷 与阎王寨势同水火,而铁器的护送难免要分散实力,若要袭击,那是最好的时机。” “你也要……负责运送?”卿鸿不自觉捉住衣襟,眸中含忧。 “这几日我不在,府中的事高总管会打理。”没有正面回答,容韬迳自上了床 躺下,合起眼睛。他外表多么静然,心中的曲折只有自己体会。 许久,房灯未熄,那眷恋的绵软身躯不来挨近,空气仿佛静止一般。容韬好生 纳闷,终究隐忍不住睁开双眼。她默默垂泪的模样总有能耐扰乱他的心神,教人忽 略许许多多的坚持,容韬看着,心中叹着,不明白她掉泪又为哪椿? 无可奈何地长叹,他伸手拉她,将娇小的身子揽进胸怀,双双倒卧帷帐内。 卿鸿伏在他胸膛上,耳边是一声声强劲的心跳,她数着那心音,方寸又是一动, 微咽地道:“你哪个时候才能回来?” “事情办妥。”他简易扼要的答道,手掌顺着女性美好的背脊曲线来回抚摸。 “你要早些回来……要平平安安的,不会有事的……一定不可以有事呵,韬… …”说到最后,卿鸿像是在安慰自己,只顾着喃喃自语,容韬受伤的状况历历在目, 她已成惊弓之鸟。 “嘘……”容韬安抚着她,唇落在她的发梢,“希望……真的没事……”希望 是他过分多疑,希望是他庸人自扰。 他赌了,为探求她的真心不计后果,苦求不得,夫妻便是恩断情绝,而自己纵 然心痛,也不能允许让她留在身边。 不要背叛我!在心中,容韬无言呐喊,手臂陡地收紧,他翻身将卿鸿压制于下, 唇寻着她的,勾引无限的烈焰情炽,将卿鸿带入五颜六色的梦地。 唯有这奇妙的一刻,容韬才深深感觉自己掌握住身下的女子,完完全全的,不 论身心。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