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能不忆卿卿 赵蝶飞落坐在船舱的木板墙旁,透过设汁隐密的圆窗张量着外头景况。江面上, 许许多多的舟船烧得焦黑,大半沉入水底,浮在上方的部分还兀自冒烟,隐约能瞧 出刻在船身的图形。 “滇门的标志,奇也怪哉……”微微蹙眉,赵蝶飞心生纳闷,不明白船上的人 到底去了哪儿,瞧这情势,要全数脱险比登天还难。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发觉在自 己身旁的卿鸿一脸深思地望向大床方向,赵蝶飞跟着头一抬,学她安静的做个旁观 者。 床上躺卧一名男子,俊削的面容苍白若死,眼角极倦地闭着,他紧抿着的唇泛 出淡淡殷紫颜色,双眉聚拢,锁住深刻的皱折,那名苗族装扮的姑娘挨在床沿坐着, 紧紧切切地看着他,眼眸如幻似梦,盛载了浓烈的关怀和绵绵情意。 卿鸿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费劲压抑下来的心绪因见到床上男子的那张脸,又 不安地浮动着。这难以跳脱的桎梏呵……卿鸿内心幽幽叹息,迷惑、困扰着,不知 那无形的符咒何时才得以解除。 以为就要这样静默下去,那姑娘却倾过身,小手怜惜地抚摸男子的颊,艳容似 桃若李,藏不住的痴心情怀,她不理旁人,俯下头,红滟滟的唇贴住男子刚毅的嘴, 她吻着他,感情深刻浓烈。 卿鸿怔了怔,随即淡笑地瞧着这幕,而赵蝶飞则“哎呀”一声地轻呼,不是吓 着,是难得捕捉到这亲热画面,苗族姑娘敢爱多情,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旖旎的气氛才聚,那苗族姑娘忽地惊呼出声,人已被推倒在地板上。原来容灿 一直是合眼假寐,此时他挣脱了她,半撑起身子怒瞪跌坐于地的人儿。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吗?!”他眼泛血丝,痛恨地蔑视着。 “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没办法的。”她开口,带着特殊娇软的话调, 然后不在意地站了起来,盈盈笑脸美得教人动心。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容灿嫌恶地说,转过脸躲避女子欲拂上脸的柔莠。 “你中了滇门的毒,我替你瞧瞧。” “不必!”对那姑娘的柔声软语,容灿厉颜以对,残酷的道:“滚远一点,别 来烦我!” “灿,你发啥疯?方才若不是这位姑娘护住你,你身子不支力,等我们赶到时 你早已命丧水底,人家救你一命,你却、却……哎呀!”赵蝶飞大叹,摇着头自顾 自的说:“双生子便是双生子,兄弟俩都得了疯病。” 卿鸿也惊愕得说不出话,眼前仿佛上演着相同的戏码。 鞭子重重挥在心头,烙出火灼般的痛楚。容韬受伤而凌厉的眼神和不容她辩驳 的指控,一遍遍清晰无比跃上脑海,心又酸又疼,为自己、为肚中那块肉、也为那 名始终笑容可掬的苗女。 容灿面罩寒霜,对着赵蝶飞冷哼,“你怪我恩将仇报?哼,何不问问,她对我 做了什么?” 对他的怒言,那苗族姑娘没表示什么,终于安分放下了双手,唇边的笑花依然 美丽,她的感情直接而热烈,完全不懂掩饰。“是我错,你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你 不愿见我,我离开便是。”说完,她潇洒的拉开门板走出船舱。 “容灿,你这呆头!”见容灿没有留人之意,将事做绝了,赵蝶飞忍不住骂出 口。 卿鸿无暇顾及其他,二话不说尾随而去。 步上甲板,她瞧着那姑娘倚在船杆的背影,不想知道容灿和这女子之间的恩怨, 只觉得眼前是另一个自己。轻轻步近,才要开口,她却惊悸地怔住了。 “你、你也中毒……” 那姑娘一惊,赶紧捂住嘴,将那些由喉间溢涌而出的黑血掩住,无奈又呕了一 声,挡不胜挡,血从指缝渗流出来。她胡乱用衣袖拭净嘴角,转向卿鸿真心诚意地 说:“我设法……替灿拿到解药,这段日子……请你照顾他。” 首次,那爱笑的脸上显露忧郁,不再强作无谓,情丝缕缕缠绕其身,她痴恋地 回望船舱一眼,在卿鸿来不及反应下,纵身一跳,跃入茫茫江水中。 “姑娘!”卿鸿大叫,探身欲寻,但见江面浩浩幽幽,那女子踪迹已杳。 此刻,凛凛的风掠过双颊,带来山林与水面的秋意,两岸猿声传来,卿鸿听着 那起落的断肠音调,短啼复长啸,绵绵不尽,一阵阵、一声声,逼出内心最深沉的 惆怅。 ??? 随着容灿获救,卿鸿所受的误解与指控不攻自破。当时连着船劫走大批铁器, 让容灿惨遭囚禁的幕后主使者是云南的一支庞大势力,他们完全是针对容灿而来, 和朝廷并无关系。 卿鸿表面是平静无波的,并不因真相的水落石出而欣然慰藉,毕竟身体受创有 痊愈时候,但她的伤烙在心口,被狠狠剜开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得以完整。 这几日卿鸿时常想起那名苗女,踌躇着要不要将她的事告诉容灿,反复斟酌, 她仍是隐瞒下来,心想,容灿身中怪毒,功力已毁去大半,他对那姑娘若是有情, 让他知悉仅是徒增烦忧;若是无情,她多费唇舌亦是枉然。 因此,目前卿鸿所能做的就是承应那苗族姑娘的请求,好好照顾容灿。 这一日,船靠了岸,不为添购日常用品,也不是要补充粮食清水,卿鸿不懂为 何,而赵蝶飞只模糊对她解释,是为了等待一位大夫来帮容灿诊病。 卿鸿不疑有他,心中却有说不上来的烦躁,每每泊船,她总没来由的担心害怕, 怕很多未知的、无法预计的变数,怕落入那使她思念又惊悸的男子手中,怕船一停 就再也开不了,而自己永远也走不到目的地。 船舱中,容灿翻了个身,卿鸿见状急急说:“你别动,要喝水吗?我帮你倒。” 她倒了杯水还去,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秀眉拧着,担忧地注视容灿灰白的 脸。相似的面貌、相似的情境,不自觉地,卿鸿忆及提督府中容韬卧病时的点滴, 他的温柔、热情、欺瞒和猜疑,她深陷其中,如同扑火的飞蛾。 “你想起韬了。”容灿一针见血的说,将空了的杯子递回。经过赵蝶飞说明, 他已得知事情原委,且百分百肯定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韬也绝不可能放手。 卿鸿震了震,没接好杯子,它“咚”地一声滚落脚边,幸好未摔碎。 些些慌乱,她弯下身捡拾杯子,借以掩饰心情并转移了话题,“蝶飞说,今天 有位大夫要过来瞧你的病,你得在船舱里候着,她可能接那位大夫去了,若觉得闷, 我可以陪你下棋消磨时间。”方才船一停,赵蝶飞就不见踪影,只吩咐手下提高警 觉。 容灿脑筋转了转,已料到那大夫的身份。“是星魂,我的结拜五弟。自我出事, 阎王寨水陆齐下寻我消息,蝶飞走水路,星魂走陆路,两人才会在此碰头。” 闻言,卿鸿静静颔首,心中自有想法。 当日赵蝶飞带她离开京城,全凭一时的同情和冲动,她沿江而下为探容灿下落, 如今目的已成,当务之急是解决下在容灿身上的毒,自己若再待下,往来皆为阎王 寨的人,迟早怕是要碰上那个人的。 打量她的神情, 望着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容灿就事论事、把话题兜了回来, “忘不了他,何不回到他身边?对你,韬不会放手,如今又有孩子,要他放弃,干 脆杀了他还比较容易。” 卿鸿白着脸,手保护性地覆在肚上,沉吟片刻,当她抬首面对容灿时,眼瞳清 澈有神,呈现出坦荡荡的感情。 “你说得是,我的确忘不了他,很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那又如何呢?我已经 没有第二颗真心可以付出,我不求什么,只想带着孩子平平静静过日子。” “所以……哀莫大于心死?”容灿挑了挑眉。 卿鸿缓缓露笑,幽幽地学着他的用语,“所以……你别恶声恶气对待那个苗族 姑娘,即便她不是你钟情心爱的女子,也别用残忍的方式伤她,毕竟心破碎了再难 平复,这个中滋味……我再清楚不过了。” 眉陡地纠结,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紧抿的嘴角颤了颤,容灿深深看着卿 鸿不发一语,然后僵硬地转向墙板上的圆窗,看着外头。 卿鸿知道自己触碰了他的忌讳,没再继续说,目光移向窗外景象。 这江口汇聚两条河流,岸边停泊不少船只,陆上一片繁荣,许多的摊贩在此聚 集,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喧嚣扰攘不亚于京城。 “有糖炒栗子呢!”卿鸿站了起来,将气氛弄缓,轻笑道:“我下船买些来, 咱们边吃边下棋。”接着,她转身欲走。 “岸上人挤人,挺个肚子你还乱跑!”容灿对着她的背影叫,四肢却因毒素而 难以控制,没法阻止卿鸿。“喂!喂——” “我很快回来。”一扬声,卿鸿步出舱房。 片刻过去,船舱门板又“咿呀”一声教人拉开,以为是卿鸿回来了,容灿头一 抬,嘴还没开骂,已瞧见李星魂和赵蝶飞,双目瞥向他们身后,对上了一张与自己 神似至极的脸庞,眉目依旧却有掩不去的风霜。 容灿缓缓笑,有些幸灾乐祸,“你跑这么远,是为了我这兄弟?还是为了你娘 子?” 阴沉脸色,容韬无心听他揶揄,低哑的问:“她人呢?” “被你赶跑啦!”他耸耸肩。 “灿,说实话啦!”赵蝶飞扯着容灿的衣袖。唉唉,这非常时期千万别再挑起 容韬的怒火。她与亲亲五哥会合,可没料到容韬会守株待兔,于是被堵个正着,若 非五哥护着她,管她是女子还是男子,早被揍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瞧了眼容韬的神情,容灿心中警铃大作。他目前虚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好汉不 吃眼前亏,这道理他懂得。于是撇撇嘴,他没好气地说:“下船买东西去啦!” “韬! ” 见容韬转身欲走,赵蝶飞机灵地喊住,神色顾忌,支支吾吾的说: “那个……嘿嘿、我答应卿鸿不能说,但……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啦。”她僵笑, 慢慢躲到李星魂身后。 “有话快说!”容韬双眉打了死结,心头满是懊恼和怒火。 当初发现赵蝶飞暗自带走卿鸿,愤怒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不知她打算逃到 何处,以为卿鸿定会回靖王府接走娘亲,欲采取行动夜探靖王府顺道劫人,才由高 猷口中得知,原来长郡主在日前已过世。而后,三笑楼传来消息,武尘的探子终于 查出容灿此次失风落陷的原因无关朝廷,纯粹是江湖恩怨。 这样的事实让容韬的心又冷又热,那苍白凄楚的容颜无时无刻不在啮咬着他, 心中怒焰从未熄灭,星星点点全是对自己的愤恨。 “二哥,呵呵,别生气……您先别气。”除了阎王寨大当家铁无极和自己的亲 亲五哥,对其他结义兄弟,赵蝶飞在称呼上是直接以名相称,这会儿竟喊出“二哥”, 可见她吓得魂有些离体了。“卿鸿她……这样……这样啦。”边说着,她双手在腹 部比出一个大肚子的动作。 容韬不耐烦地眯起眼,表情足够冻死一江的鱼。 “哎呀!还不懂?!就是这样嘛!”赵蝶飞跺脚,既已承诺卿鸿不能说,她只 好用比的,手势加大,让动作更明显。 终于,容韬会意过来。 一口气梗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他双目不敢置信地瞪着,呼吸陡地又喘又促, 想揍人、想咒骂、想见那忆了千百次的人儿,权衡之下,他脚步疾驰往外冲,决定 抛下众人追寻出去。 “有妻子没兄弟的家伙!”问也不问他的病。容灿啐了一句。 “他、他没骂人耶。”赵蝶飞小声地确定。 “是没时间也没心情骂。”李星魂头痛地看着顽皮的妻子,淡淡地说:“往后, 咱们得事事小心了。” ??? 买了一包热呼呼的糖炒栗子,卿鸿闻到糖火烧和油葱饼传来的阵阵香味,难得 有胃口,她又掏钱买了几个。经过摆置孩童小衣小鞋的铺子时,她再度被吸引,摸 摸这个、摸摸那个,心底柔柔软软,想象着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摊开裹钱的小方巾,卿鸿数了数,手头并不宽裕,那时由京城出来她分文未取, 典当了发上唯一值钱的珍珠钗,用来买了几件粗布衣衫,如今就剩下这些。但她不 能随便动用,四川尚未到,未来还没确定,为了肚里的孩子,多留些钱在身边总是 保险。 “小娘子,你需要什么?咱们这儿小娃儿的东西应有尽有,就拿你手中那件袄 衣来说,里头可是真正的棉料啊!滚边儿的金线,瞧来贵气吉祥,你若中意,我给 你算便宜点。”老板见有来客,殷勤地招呼。 卿鸿抬起头,温柔的笑容教人瞧了差些闪神,轻声地问:“请问……这怎么卖?” “哦、喔——”老板回过神来抓了抓头。“本来要两吊钱,今儿个大牺牲,我 给你拿一吊半,如何?” 好贵呵……卿鸿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儿,终究放下那件小袄衣。 突然间,不能理解的,她整个背僵直了起来,仿佛身后透进两道锐利的目光。 卿鸿好生纳闷,下意识回头,映入眼帘的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根本是心理作祟。 她摇摇头甩开不安的感觉,对住老板又是微笑,“我没这么多钱,对不起。” “这样啊……”他又搔搔头,热心地提供意见,“还有其他的东西啊,虎头鞋、 红兜儿、小衣小衫,你瞧上眼的,我全数大折扣,要不,那小袄衣……唉,算你一 吊钱吧。” “不了,不用的,谢谢你。”受监视的束缚感不减反增,卿鸿对老板歉然说完, 朝那些小娃衣鞋眷恋地望了最后一眼,才匆匆地举步离去。 “小娘子、小娘子——价钱方面还能商量嘛!”老板追了去,站在店铺前头引 领张望,心中满是惋惜,喃喃自语:“哪儿来的美娘子?又高雅又温和,唉,若能 讨来当媳妇,真是前辈子烧了好香了……”径自咕哝,他低头回身却差些吓出一裤 子尿。 “大爷,您、您需要些什么?咱们这儿……小娃儿的衣鞋应有尽有。”惊魂未 定,他拍着胸口望住那个无声无息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 容韬的心情十分激动,双目仍贪婪地锁住卿鸿离去的背影。她又瘦又小,却怀 着他的孩子,这段日子她身子定是很辛苦。终于他找到了她,再也不能放手了,他 会想尽办法乞求她的原谅,即便是要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他都不会犹豫,只要她 不气不恨、不再伤心也不再流泪。 “大爷。”那老板又唤了一声,狐疑盯着他。 容韬调回视线,简单丢下话,“方才那小娘子摸过、看过的东西,我都要。” “啊?!”他的嘴大得可以飞进一只小鸟。 “点齐之后我会派人来取。”说完,容韬在桌面放下一锭银子。 “当然、当然,马上为您办。”老板眉开眼笑,迭声喊。 容韬不再理会,追出几步,瞧见卿鸿正往泊船方向去,他若贸然出现,不知将 引起她如何的反应?暗自推敲,他迅速作出决定,使出轻功飞快朝船只奔去,他得 赶在卿鸿前头到达,希望够时间来部署一切。 ??? 甫上甲板,卿鸿便让赵蝶飞拦住。 “你上哪儿去啦?有身孕还胡乱跑,存心吓人嘛!”赵蝶飞拉拉她的小手,口 气是担忧而责难的,还有某些说不上来的诡谲。 卿鸿压下心中的困惑,微微笑道:“我买了糖炒栗子和几张饼,就在岸边的市 集,很近的,我没有跑远。喔,对了!”她继而想起,“替容灿诊病的大夫呢?你 带他来了吗?!灿提到那人是他的结拜五弟。” “呃……他嘛……”赵蝶飞一怔,美目溜转,随即说:“有些事耽搁了,还在 半途上。”唉唉,想她赵蝶飞说过多少说话,哪次不是骗死人不偿命?可望住卿鸿 那对诚挚而信任的水瞳,短短一句话竟教她的心连跳三大下,虚得很。 说来说去这笔烂帐得赖在韬身上,她出来挡在这儿,不就是屈就在他的“淫威” 之下,不仅自己,连亲亲五哥和灿也被拖下水了,唉唉…… “是吗?”卿鸿秀眉轻皱,“可是,灿的病得尽早就医呵。” “他再几日就抵达,反正灿的毒漫至全身,最糟就这样了。” “啊?”卿鸿真的胡涂了。 “呃,不是啦。”赵蝶飞小心笑着,连忙改词,“我是说,灿中的毒不寻常, 目前除了等待,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这倒是。”接着,卿鸿振作起来,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灿爱不爱吃栗子? 我买了好多呢!你也进来吃啊。”然后,她步近船舱。 能帮的就这样子了。赵蝶飞找不出理由拦人,重重叹息,紧跟了上来。 “灿,我们来下棋——”卿鸿话陡地梗在喉头,才推开门板踏进,一室的气流 全改变了,她不懂心脏为何狂跳如擂鼓,幽暗光线中,她瞪住床上的容灿,一样惨 白死灰的病色,一样的服饰束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卿鸿的脸色几乎同他一般苍 白,有些摇摇欲坠。 见卿鸿那模样,床上的男子——容韬,恨不得冲去将她抱在怀中,只因赵蝶飞 以眼神警告,他才握紧拳捺下性子。 一瞬也不瞬地看住朝思暮想的人儿和她微隆的腹部,热流在心头翻滚,容韬很 激动,很怜惜,很心痛,逼不得已,他只能用尽全力掩盖澎湃的感情,深吸一口气, 他刻意学着容灿的口气说话。 “你的很快回来还真久,挺个肚子还不安分。”快手快脚将容灿和李星魂“请” 到另外的船上,为了不露出马脚,容韬还详细问了容灿和卿鸿的对话。 每个人都爱管她的肚子。卿鸿想放松心情笑一笑,心依旧没法平静。她安慰自 己一定是光线不足,再加上猛地一看,才将容灿错认为那个人。 “我……栗子,糖炒的……我剥给你吃。”她有些惊魂未定,下意识不敢靠近 床边,回头对着赵蝶飞,语气几近哀求。“你别走,有栗子和饼呢,一起来吃。” 这回,换容韬给赵蝶飞警告的眼神,凌厉无比,她再了解不过了,若还赖下去, 容韬新仇旧恨齐发,连亲亲五哥也保不住她。 “七姑娘!”不知哪个手下,喊得正得时。 “在这儿!”赵蝶飞朝外扬声,无奈耸了耸肩,“唉,我还有得忙呢,油葱饼 记得帮我留一张,外加十颗糖炒栗子,就这样啦!”说完,她旋身出去。 迷乱又昏沉的感觉,不该如此的,她仅仅上了岸边一趟,能有什么变化? 卿鸿咽了咽口水,努力要平复那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 “你不是要陪我下棋?发什么愣?快摆棋盘啊。” “啊?!”卿鸿蓦地回神,“对、对,我们下棋。”她匆匆取来棋子棋盘,没 什么勇气接触面前男子的目光,一径垂首敛眉,觉得室内的气氛愈发紧迫。 那一夜、那一席话,他让她尝尽苦痛,如今满腔懊悔,容韬不知该如何乞求她 的宽恕。脑中浮现高猷对他说的话,那是首次高猷不顾主仆分界,以严厉的口吻对 他批判。 无论何时,夫人对你绝对信任,可一有危机你首先质疑的却是她,对兄弟下属, 你讲信重义;对夫人,你是寡情之人。 容韬汗涔涔了。 思及初遇在城南大街,她翠衣清雅的模样,无预警下倩影已驻入心房。身着吉 服的羞涩,缠绵欢爱时狂乱又夺人心魄的神态;然后是她为了护他,冷静面对恶局 的聪敏果断,接着是自己病得一塌胡涂,她凝视他时,眉梢眼角浓得难以化去的忧 郁和关怀……他深刻将她烙印在心,是感情下得太猛太重,他害怕了,质疑自己也 质疑卿鸿,对她,绝非寡情。 “我要吃栗子。”他目光流露出过多的感情,连自己也未察觉。 “好。”卿鸿应声,剥了颗硕大的栗子,迟疑地递了过去。那颗圆栗在她软白 掌中躺着,瞧起来好吃得不得了。“趁热,你快吃。”她的目光仍旧闪烁,没敢正 大光明地瞧他的脸。 她原能轻易区分他和灿,却教整个情况弄混了,理不出头绪。容韬心好痛好恨, 痛是为她,恨是自己,款款柔情在胸臆间扩散、再扩散、不停地扩散…… 然后,说得难听些,狗改不了吃屎,他又有了“卑鄙”的想法。 明明伸手过去接那颗栗子,他忽地气虚咳嗽外加呻吟,接着就重心不稳地跌下 床来。当下,卿鸿吓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打翻摆好的棋盘,丢开剥好的栗子,惊叫 一声,冲向前去揽住他的头。 两个人好近,两对眼深深相凝,呼吸相互交迫。 “韬……”那句不该出口的话硬是呼唤出来。 下一瞬,卿鸿察觉自己做了什么,热流往眼眶聚集,说好不再为他哭泣,这一 刻她维持不住誓言,心痛得无以复加,就要将她奋力营造的假面具撕裂。 猛地,她抛下容韬,又急又慌地冲出了船舱。 “卿儿……”到底吓着了她,喃着那名儿,容韬重重叹息。 方才那刻,他冲动得想表明一切,但卿鸿惊弓之鸟的模样将他震住了,没料及 她竟怕他怕至这种程度,容韬的心整个拧紧,既沉又重。 不能放弃的,他要一步一步接近,找到最适当的时机才能表白,继而乞求她的 原谅,到那时,要杀要剐,他悉听尊便。 他不放弃,绝不!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