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琦一走出启德机场,便面对着入云的高楼大厦和穿梭般的车流愣住了。 他第一次来到香港。 他没有想到香港会是这副模样。 繁华的市容,拥挤而又高耸的建筑,流水似的各种各样的汽车,蓝色的海湾里 停泊着的各种商船,以及香港人的穿着打扮和婉转的粤语……这儿的一切都令他惊 讶。 香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与他动身之前看到的那些书籍中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他在香港举目无亲。 他现在所能凭借的只有一张半个月的旅游签证,数目菲薄的一点钱,以及庞丽 写给她母亲的一个信封。上面很潦草地写着庞丽的通信地址,其中有两个字根本看 不清楚,被水濡湿了因而模糊不清,也许是庞丽的泪水把它打湿的。 一想到庞丽,他的心里便隐隐作痛。 庞丽不应该只凭一时冲动便草率地到了香港,以致于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情。现在她的情况一定糟透了。他这次来香港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庞丽,把她接回 内地。 是否能顺利地实现这个目的,乔琦毫无把握。但他的决心下得很大。他心里充 满了勇气。他相信自己百折不挠的毅力,自己只要决心干一件事情,就非干成不可。 就像他从小苦练武术一样,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从不退缩。 此外,还有一股爱的力量在支持着他。 他爱庞丽。他知道庞丽也爱他。他一定要找到庞丽。 他站在机场外面的出口处,踌躇不决。现在去哪儿呢?他没有可去的地方。第 一步应该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他想。然后再按照信封上的通信地址寻找庞丽的下落。 一辆擦洗得焕然一新的出租汽车在他面前停住,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用粤语 口音很浓的普通话问道: “先生,要车啦?” 乔琦点一点头:“我到铜锣湾。” 乔琦坐上车。司机很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汇入了奔驶的车流。 “听你的口音,是第一次来香港啦?” 乔琦含糊地哦了一声。 “有亲属在铜锣湾啦?” 乔琦不置可否。 这个地方,是庞丽写给她母亲的信上讲的。庞丽在信上说,她就住在铜锣湾附 近。至于究竟是附近什么地方,庞丽却又没有讲清楚。 乔琦心想,既然在铜锣湾,总可以慢慢查访。为了便干查访,最好的办法便是 在铜锣湾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出租车驶入了海底隧道。那扑面而来的亮晃晃的灯光,使人眼花缭乱。 一过海底隧道,便是铜锣湾。司机将出租车泊在路旁,按自动电钮打开车门, 说:“到啦。” 乔琦付过车资,下了车。 正是黄昏之际,繁华的香港一片华灯初上时的热闹景象。平坦宽阔的马路旁边 便是著名的维多利亚海港。那映着霞光与灯光的景象,真是壮观极了。乔琦心里想, 在内地是看不到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和这种灯红酒绿的海滨景色的。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喊他:“喂!先生!” “什么事呀?”他模仿司机的口音问。 “先生!你这兑换券在香港是不能用的啦。” 乔琦暗叫一声糟糕。他身上没有港币,这些兑换券还是一位朋友帮他兑换的呢。 那位朋友说港商都使用兑换券,岂知在香港却使用港币。可知那位朋友同他一样都 是十足的外行。 “怎么办呢?我身上只带了这个。” “不行啦,这里是不能用的啦。” “这样吧,把我这块手表给你,算作车费吧。” 司机瞄了一眼他的手表,摇摇头:“你这块大陆产的表,在这里不值钱的啦。” “那你说怎么办?” “你有亲属在附近啦,我陪你去亲属那儿取钱给我不就行了吗。” “我这儿没有亲属……” “那你是偷渡客啦?” “我是办了签证堂堂正正坐飞机来香港的,怎么会是偷渡?” “那把你的证件留我这儿啦,等你付了港币我再把证件还你啦。” 乔琦心中立刻升起一丝警觉。 来香港之前,在公安局工作的好朋友唐明对他说,香港的黑社会很复杂,比如 绑票啦,勒索啦,抢劫啦,贩毒啦,走私啦,赌馆与色情啦,等等等等,要他务必 谨慎小心。 现在这位出租车司机是否也是黑社会成员呢?竟要他用证件来抵押车资,想趁 机勒索吗? 在香港没有合法证件,那将寸步难行。 他再老实,也决不会笨到把证件交给一个陌生人。 乔琦不由得狠狠瞪了司机一眼。 司机一接触到乔琦那双冷剑似的目光,心里便暗自一怔。难道乔琦是一位亡命 香港的杀手吗?目光怎么如此厉害? 他苦笑了一下说:“算我倒霉,把你的手表拿来吧!” 乔琦抹下手腕上的国产手表,递过去。司机将手表连同兑换券一起塞进衣兜, 驾着车一溜烟驶走了。 那块国产手表在内地要值一百元人民币,还是崭新的。加上几十元兑换券,全 部算作了从启德机场到铜锣湾这段并不很长的路程的车资。妈的!乔琦在心中骂了 一声。 他的脚刚刚踏上香港这块地皮,便已领教了香港的厉害。他有点后悔,如果坐 巴士,肯定花不了这么多钱。可是,没有港币,坐巴士怎么打票?不也要出乖露丑 吗?还有住旅馆怎么办?吃饭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乔琦便皱紧了眉头。 他站在路边,失神地望着港湾。 一位全副戎装的警察走了过来,打量着他问道:“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他摇摇头,走开了。 现在,谁能帮他的忙?没有人。能帮忙的只有上帝。 除了自己,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现在去哪儿呢? 乔琦走进了维多利亚公园。 他在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他想,大不了公园里的长椅上也可以过夜。他刚拜 师学武术的时候,便在长椅上睡过。因为他有睡懒觉的习惯,而师父每天都起得极 早。他连续迟到了几个早上,师父脸上便露出了不愿再继续教他的神色。于是他干 脆睡长椅,无论师父多早到达公园练武的地方,他巳经等在那里了,终于使师父大 受感动,把毕生绝技都传授给了他,说他只要坚持这种笨鸟先飞的精神,便会有大 出息。三年以后,他便崭露头角,夺得了全省少年武术比赛冠军。后来,他又连续 两年夺得省级青年武术比赛金牌。 维多利亚公园风景宜人。 来这里游览的大都是有金钱有时间的绅士淑女,也有不少趁黄昏下班后的空闲 时间来这儿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 香港青年男女们那种坦率亲近的情形,真令人羡慕。他们挽着胳膊,当众搂抱, 很自然地接吻,却又不失潇洒的风度。这在乔琦从小生活的内地是不会这样的。情 人在热恋时如果要接吻,首先要找一个树丛,或者竹林,或者一个无人的凉亭,躲 在别人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进行。香港在这方面确实开放多了。 公园附近的停车场里泊着各式各样的轿车。 天气晴朗,绿草如茵。逛公园的都是成双成对,只有乔琦现在是独自一人。 乔琦不由想起了和庞丽的初恋。 他们自小是邻居,青梅竹马。读中学的时候,有年放署假了,一天下午,乔琦 去找庞丽。推开门走进去,屋里没有人,他找到后面厨房,庞丽正光着上身抹澡, 看到他突然闯进来,吓得尖叫起来。他也吓了一跳,当时竟愣住了,站在那里忘了 退出去,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庞丽。庞丽屈起手臂,用手掌捂住了两只尖挺的小乳房。 她的皮肤像玉石一般细腻洁白,身材苗条,曲线优美无比。庞丽被他看得满脸红云。 后来还是庞丽叫了一声:“你还不快退出去呀!”他才慌乱地跑了出去。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温习功课。只要一抬起眼睛,视线互相接触在一起,两个人 便感到自己咚咚的心跳,怀里好像揣了一对欢跳的小鸟儿。 他回去的时候,庞丽诡秘地说: “你会告诉别人吗?” “不。这是我们的秘密。” “你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吗?” “永远。我发誓。” “你真好,琦哥……” 他回到家里。那天晚上他很久都睡不着觉,眼前者浮现着庞丽的一切。仿佛有 一种奇异的魔力,吸引了他的全部思绪和全部情感。 这便是他和庞丽的初恋……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庞丽越长越漂亮,像一朵清水芙蓉,亭亭玉立,光彩照人。 他也长得英俊剽悍,一表人才。邻居们都说他们是珠连璧合、天底下最般配的一对。 如果庞丽不草率地跟别人来香港,也许他俩已经举行婚礼了…… 两人将建立一个温暖的小家庭,过着相亲相爱的日子…… 哦,庞丽!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乔琦一想到庞丽,便感到心里像有一股火焰在燃烧。那是爱情的温柔之火。这 股火焰在他的心里将永远燃烧不会熄灭,将会为他提供无穷的力量,无论踏破铁鞋, 觅遍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把庞丽找到!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庞丽的遭遇和处境…… 突然,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在乔琦前面二十多米的一块空地上,一位身穿绸衫戴水晶墨镜的豪门公子,带 着四名身强力壮打手模样的保镖,围住了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身穿西装一副文质彬 彬的书生模样,女的浓眉大眼容貌姣好,一副天真活泼无所畏惧的学生派头。 “你们想干什么?”书生问。 一位打手蛮横地说:“我们龙家大少爷想请这位小姐陪他喝酒。” 小姐冷笑道:“要我陪酒,也要我愿意才行。” 打手们作势欲发,被龙家大少爷止住。 龙家大少爷嘿嘿一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烈性的小姐。就像喝酒一样,性烈 的酒才醇美醉人。女人也一样,太温顺了反而寡淡无味。” 说着,龙家大少爷竟伸手来摸小姐的下巴。 小姐闪身避开,怒道:“请你自尊一点。” 龙家大少爷仍嘿嘿地笑着说:“我不希望我强迫你。你希望吗?” 小姐说:“我希望你们从这儿滚开!” 龙家大少爷略略歪了下头,四名打手朝小姐围过来。 书生又急又怒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吗?” “啪!”一位打手扬起胳膊给了书生一掌。 另一位打手顺势飞起一脚,将书生踹倒在地。 书生被打得满嘴是血,双手抱住下腹,在草地唤哟唉哟滚动着叫起来。 小姐睁圆了杏眼,扫视着通过来的打手。 乔琦有点紧张不安地观看着。如果这几位打手和那位豪门公子对小姐进行欺凌, 他应该怎么办呢?如果在内地,他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制止。可这儿是香港啊!他初 来乍到,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必须慎重才行。 打手们围住了小姐。龙家大少爷又把手向小姐伸过去。突然啪的一声,小姐出 手如电,龙家大少爷的脸上先挨了小姐一掌。 “这个小贱人!”龙家大少爷恼羞成怒。“扭住她!” 打手们朝小姐扑过去,要扭住她胳膊。小姐左右闪避,拳打脚踢,同打手进行 搏斗。 乔琦发觉,小姐原来是会武功的。不过,她的武功只是初学水平,实在太差, 根本不是打手们的对手。几招下来,小姐已破绽百出,难于招架。打手们终于扭住 了她的胳膊。 龙家大少爷嬉笑着走过来,伸出戴着钻戒的手,突地一把按在了小姐的胸脯上, 继而一揉搓:“小姐,这‘波’真大呀!本少爷不会亏待你……” 小姐扭动着朝他呸了一口:“你这个流氓!” 龙家大少爷色迷迷地冷笑道:“我是流氓吗?” 他出其不意地抓住小姐胸衣,撕了开来,随即将手探了进去……小姐啊的叫了 起来,乔琦只觉得一阵冲动,所有的热血都涌进了心脏。这群混蛋,在他面前这样 欺负一个柔弱无援的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果他熟视无睹,袖手旁观,他还能算是一个血性的男子汉吗? 如果被欺负的不是陌生小姐,而是自己的心上人庞丽呢? 乔琦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低叱一声,纵身跃起,脚尖一踮,一个箭步,已落在龙家大少爷面前。 那位龙家大少爷还没明白乔琦使用的是什么招式,已被乔琦用摔碑手的手法, 将他抛了出去,像个布袋似的滚落在一边。乔琦心存仁慈,在将龙家大少爷摔出去 时,又朝前拨了一下,使他着地滚了一下,减轻了与地面的撞击,所以龙家大少爷 并没有受伤,但龙家大少爷却丝毫不懂其中的微妙。 龙家大少爷狼狈地从草地上爬起来,瞪着乔琦喝问: “你是什么人?敢与本少爷作对?” 乔琦用嘲弄的目光扫他一眼:“你不应该欺负这位小姐,不应该撕她的衣服。” 龙家大少爷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用这种教训的口吻来同我说话?” 乔琦冷笑道:“我只不过是路见不平。至于我是什么人,无须奉告。” 龙家大少爷嘿嘿一笑道:“好狂的口气。”对手下人喝道:“你们愣着干吗? 还不给我做了他!” 四名剽悍强壮的打手,立即将乔琦团团围住。 乔琦经常参加武术比赛,格斗场面经历得多了,见惯不惊,很从容地站在那里。 不像那些打手,每个人都摆出一个虚张声势的门户。乔琦在开打之前,从不摆门户, 这样反而使对手摸不清他的招数与来路。至于如何出手,如何应付这种场面,主动 权完全在他手中。你从他那双冷电似的目光里,能看出他蓄势以待,怀着一种超人 的冷静。而这种目光,这份冷静,只有那类武功超群的人才会有。 小姐又感激又担心地看着乔琦。 乔琦却没有注意她,只注视着对手。 瞬息之间,打手们便扑了上来。他们凶狠无比,一出手便想致乔琦于死地。那 些招式,有的毒辣,有的刁钻,全都击向乔琦的要害。因为公子命令“做了他”。 而做了的意思,就是要将他打成重伤,甚至揍成残废。 乔琦并没有急于还手,而是每个人先让了一招。 乔琦不慌不忙,看不出他是如何问让的。打手们击向他要害部位的拳脚,眼看 着已经击中了,却又总差着那么一分半分,滑向了一边。 这不仅是礼让,而且已经带了点戏弄的味道。 这几位打手,平常跟着龙公子,是在香港他们的地盘上横行惯了的,哪里把乔 琦放在眼中?而且,乔琦的闪让,不还手,反而被他们认为是乔琦的功夫太差。所 以,他们便越发凶恶地朝乔琦扑上来,对乔琦拳打脚踢,出招更加毒辣。 乔琦冷笑一声。他不再闪避,出手如电,抓住迎面击来的一只手腕,一个巧妙 的借力转体,这位打手便像风车轮子似地转了起来,撞在另外两位打手身上,一起 轰然倒地。这一撞。撞得实在很重,三名打手都唉呀地叫起来。可是,乔琦只是借 力打力,并没有真正使出接他们的招式。 另外一名打手,正是刚才踹那位书生的家伙。乔琦自然不会放过他,一个蝎子 撩尾,往后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小腹。那家伙便也滚倒在地,唉哟唉哟地叫起来。 乔琦一招之内,便击败了四名打手。 那位龙家大少爷看得目瞪口呆。这四位打手,是他的贴身保镖。他们的功夫, 在龙家的打手们中间,算得上是高的,可是竟如此不堪一击。眼前这位目光炯炯、 脸显嘲讽的年轻人,究竟是哪方高手? 四名打手爬了起来,还要扑过来。 乔琦冷笑一声:“还想试试吗?” 龙家大少爷举手止住打手。对乔琦说:“你究竟是谁?留下堂口姓名!” 乔琦说:“用不着问我姓名。你们应该向那位小姐道歉!” “哼!”龙家大少爷怒道。“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本少爷的厉害!” 龙家大少爷率着四名打手匆匆走了,在停车场上了两辆高级轿车,疾驶而去。 乔琦回头四顾,那位小姐和书生也不见了。 绿色的草地上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乔琦掸了掸衣服,脸上浮起一丝嘲弄意味的微笑,转身朝外面走去。 他想,他也许不应该管这件闲事。初涉香港,便平白无故地得罪了一位豪门阔 少,而自己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呢?自己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自苦笑一下。 一位侍者打扮的中年人拦住了他。 “先生,请您留下姓名地址。” “干吗?” 乔琦警惕地打量着侍者。 “是霍小姐吩咐的。” “霍小姐?” “就是先生您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位小姐,她要亲自登门向您表示感谢。” “哦,原来是这样。” “先生,请你留下地址吧。” “不必了。这没有什么好感谢的。” 乔琦微笑一下,转身离去。 “先生!”侍者追上来,又拦住了他。“您的侠胆义肝真是可敬可佩!我请您 喝杯咖啡,吃些糕点,休息一下再走,略表敬佩之意,可以吗?” 乔琦从侍者忠厚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片热忱。他想,自己身上没有港币,正不知 如何去吃晚餐呢,而肚子确实已有点饿了。便点一下头说: “那就叨扰你了。” “啊,先生不用客气。请跟我来。” 传者将乔琦领到林荫中的一排活动凉棚下。那是专门供游人休息饮酒或喝咖啡 的地方。侍者给乔琦端来了咖啡,四碟精美的糕点,还有一碟三明治。 “先生,你想要酒吗?请随时吩咐。” “不用了,谢谢。” 侍者将他安排好以后,便退进了吧台。 乔琦坐在凉椅上。咖啡的味道,糕点和三明治的味道,都很不错。黄昏时刻, 这儿显得特别宁静。他慢慢地呷着咖啡,思索着要不要询问一下侍者,如果今天晚 上睡凉椅,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比如警察会不会将他当做流浪汉抓起来?如果不能 睡凉椅,他又能住哪儿呢? 也许,他可以在香港找份临工? 这样的话,住宿和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了。 以后,他可以一边干活一边打听寻找庞丽。 他为自己的这一想法高兴起来……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立即起了一种本能的反应。凡是武功练到相 当深度的人,都会具有这种自卫的本能。他身子往下一矮,同时闪电般抓住了那只 手。 立即传来“唉哟”一声娇昵的叫唤。 乔琦不由一愣。马上认出来,正是刚才他出手相救的小姐。她已经换了一身便 装,正捧着被他抓痛的手,朝柔嫩的手指上吹气。 “对不起,把你的手弄痛了。” “怪我不好。你的反应真是快到了极点。” “哦,霍小姐,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你连我的姓都知道了?” “是这里的一位侍者告诉我的。” “这位侍者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他还告诉了你什么?” “他请我喝咖啡,还请我吃糕点和三明治。” “响,怎么能用这么简陋的东西来招待你。” “这很好。你的那位……” “你是说那位书生?他是我的一位同学。” “你那位同学是否受了点伤?” “嘴唇被打裂了,我已经把他送去了医院。” “那些欺侮你们的是什么人?” “可能是十四K的人。这要回去问爹地才知道。” “十四K?十四K是什么?” “十四K是横行港九的一个黑道组织。你怎么连十四K都不知道?” 乔琦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第一次到香港。” “从哪儿来?你一口大陆口音?” “是的,我从内地来。” “来观光旅游?还是来探亲访友?” “哦,来找一个人。” “来香港找人?找什么人?” “找一个……” 霍小姐看一眼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微笑道:“我叫霍彩霞,非常感谢你今 天的见义勇为。今后我们做朋友好吗?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乔琦。” “哦,乔琦,这个名字又好记又好听!” 霍彩霞高兴地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去消夜好吗?” “去哪儿?”乔琦有点犹豫。 “我们可以去西餐馆,可以去夜总会。在港岛供人娱乐消夜的地方是很多的, 你愿意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相……” “你是想由我来安排,是吗?那好吧,我们走吧。” 乔琦认真地看了一眼霍彩霞。从她清澈明亮的目光里,他看到了她的坦诚和热 情。此外,他还看到了她眸子深处有两朵燃烧的小火苗儿,她花瓣似的唇畔浮着使 人感到亲切友好无法拒绝的微笑。 他明白,用不着提防霍彩霞。她对他只有感激之心,而没有任何恶意。 “你犹豫什么?”霍彩霞微笑着问。“你不相信我?你不愿结交我这个朋友?” “好吧,我相信你。” 霍彩霞朝他动人地一笑:“那我们走吧。” 他们向那位侍者说了声再见,一起朝停车场走去。 霍彩霞开来的是一辆粉红色的轿车,就泊在停车场的左侧。她喜欢彩色的东西, 喜欢色彩鲜艳。这种喜好,同她的名字十分相似。 停车场亮着灯光。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夜幕笼罩着港岛。远处灯光辉煌,交映 着霓虹灯的彩光。 霍彩霞挨在乔琦身边往轿车走去。乔琦闻得见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非常优雅非 常温馨的幽香。也许是天然的花香,也许是非常昂贵的法国高级香水,他想。他发 觉自己很喜欢这种香水味儿。 突然,从停车场的暗影里,鬼影似的冒出了十几名彪形大汉,把他俩围堵在轿 车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乔琦和霍彩霞又听见了龙家大少爷嘿嘿的冷笑。 另一个相似的声音冷冷地问道:“就是这个大陆仔吗?” 一位打手说:“就是他,二少爷。” 龙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同时从暗影中走出来。 乔琦注意到,龙家二少爷神色阴险,一脸横肉,很像是一个有武功的人。他左 右的打手也个个剽悍凶蛮,一个个都像狼似的盯着乔琦和霍彩霞。 霍彩霞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地往乔琦身边靠了靠。 “别怕。”乔琦低声说。 他仍然保持着从容和冷静。在徒手格斗方面,人多并不一定就能保证取胜。武 功达到相当火候的高手,怕的是暗算,并不怕人多。 但此刻,乔琦内心也不免有点紧张。第一,他不明龙家阔少的底细。第二,在 香港他人地两生,单枪匹马,而龙家公子人多势众。第三,霍小姐刚才说,龙家阔 少可能是十四K的人,现在惹上这种黑道中人,麻烦可就大了。打败了,他们心狠 手辣,会乘机置你于死地,不伤即残,打赢了,他们会再次寻机报复,决不会善罢 干休。用内地的一句俗语来形容,乔琦现在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不论结 果是哪一种可能,乔琦都进退两难。 他又有点后悔了,何苦惹下这种麻烦。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但这丝犹豫一间即逝。面对强手,心生畏缩,岂不是太可笑了?这哪里是他乔 琦的性格?何况柔弱无援的霍小姐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他怎能不管? 乔琦的一腔热血霎时涌了起来,目如冷电,蓄势以待。他不动声色地盯住了龙 家二位阔少和一大群打手,且先看他们如何动作。 龙家二公子阴沉地叱问:“他们说,你的武功很高?” 乔琦不回答,只是冷冷地扫视着他。 龙家二公子说:“我想同你过几招。如果你赢了我,咱们做朋友。如果你输了, 那就留下这位小姐,立即滚出港岛。” 乔琦仍不回答,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愤怒。 霍彩霞悄悄碰他一下,紧张而又焦急地低声问:“你能赢他吗?” 乔琦说:“没有把握,试试看。” 霍彩霞看他一眼,为他的沉着所感染,脸色又缓和下来。 龙家大公子嘿嘿地冷笑道:“商量好了吗?是把小姐留下,还是动手过招?” 乔琦对他不屑一顾,不作回答。 龙家大公子对二公子说:“这小子看来不是你的对手。大海,动手吧!把他做 了,带上这位甜妞,一块儿去夜总会消夜,今晚上可以好好玩玩啦。” 龙大海说:“大山,你给我站到一边去。这里的事由我来料理。” 龙大山说:“好吧。你料理这小子,我来收拾这位甜妞。” 霍彩霞紧张地靠紧了乔琦。 乔琦说:“你别害怕。我动手的时候,你蹲下来,、小心别碰着你。” 霍彩霞说:“对付这些流氓,你别手软。” 乔琦说:“我知道如何对付这帮家伙。如果我打不赢他们,我会拖住他们,你 就赶紧到你的汽车那儿去,开车离开这儿,尽快回家。” 霍彩霞说:“不,我不会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溜走丢下你。你能打赢他们,一定 能!” 乔琦说:“试试吧,也许能。” 龙大海上前一步,脱下西装上衣,丢给打手,挽起衬衣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两 条粗壮胳膊,对乔琦说:“来吧!咱们以三招定胜负,胜两招就算赢。” 乔琦也上前一步,冷冷地注视着龙大海。 龙大海说:“动手过招前,你有什么条件,也可说出来。” 乔琦冷声说:“不管输赢,均与这位小姐无关。” 龙大山急忙叫道:“那不行!除非你留下这位甜妞!” 龙大海说:“来吧,你这算什么条件?先动手过了招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话未说完,龙大海已叉开五指,像一把叉子,向乔琦面部戳 来。不论是刺向双目或是咽喉,都是要害。与此同时,龙大海的左脚也从下边飞起, 直踢乔琦的阴部。一招两式,虚虚实实,狠毒无比。 乔琦反应何等之快,上身微仰,后撤半步,便已将龙大海的毒招避开。 他并未立即还手,算是先让了龙大海一招。 虽然让了一招,却已对龙大海的招数与心性有了一个初步印象。这家伙比龙大 山还要凶狠毒辣,心地阴险,否则不会一出手就使用这种毒招。从功夫上来说,龙 大海确实比龙大山和先前那四名打手要强得多,但在乔琦这样的高手面前,那就实 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龙大海的第二招又攻了上来,用的是黑虎掏心的招式。 这一招,龙大海求胜心切,又狠又猛,拳如重锤,呼呼生风,同时做出一副毗 牙咧嘴的凶恶模样。一般对手,看到他这副样子,先要畏退三分。所以龙大海纵横 港九地盘,鲜逢对手。但这一次,他却碰上了真正的高手。 乔琦已让过一招,这一招自然不会再让。 就在龙大海的拳头已击到胸口一寸之处,乔琦迅雷般地出手了。他的手像钢钳 般抓住了龙大海的手腕,左脚往下一跺,正踩在龙大海的脚趾上,紧接着往上一抬 膝盖,正撞在龙大海的小腹上,顺势一个漂亮的顺手牵羊,便将粗壮的龙大海像只 沙袋似的凌空抛了出去。几名打手上前接住,下落的重量使他们一起跌倒在地。 龙大海一招之下输得如此之惨,又羞又怒。他啊的怪叫一声,一跃而起,又朝 乔琦扑来。 乔琦这次未容他近身发招,身子微侧,一个简单的弹腿动作,便又将龙大海踢 翻在地。 这两招,前后不到一分钟,赢得干脆利落。 霍彩霞在旁边看得眉飞色舞,心头十分解气,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龙大海恼怒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乔琦掸了掸衣袖,从容地对龙大海说:“承让!” 他扭头对霍彩霞说:“咱们走吧。” 龙大海伸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慢,我还有话要说。” 乔琦:“清说。” 龙大海说:“咱们有言在先,你赢了我,咱们便是朋友。” 乔琦说:“我无意与你为友,当然也不愿与你为敌。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龙大海说:“你想就这样离去?” 乔琦说:“不错。” 龙大山在旁边叫道:“不行!如果你要走,得把这位甜妞留下!” 乔琦目光如剑,扫了龙大山一眼,转向龙大海说:“你们两个的话,谁说了算?” 龙大海阴沉地笑道:“我们弟兄两个,不分彼此,当然都说了算。” 乔掩说:“请把话挑明,你们究竟想怎样?” 龙大海说:“这位小姐伤了我兄长的面子,我们得把面子捞回来。” 乔琦说:“怎么个捞法?” 龙大山接言道:“我们得把这位甜妞带走,让她陪我们消夜喝酒。” 乔琦问霍彩霞:“小姐,你同意吗?” 霍彩霞怒道:“笑话!我怎么会陪流氓喝酒!” 乔琦对龙大海龙大山说:“你们听清了吗?要人陪酒,得别人同意才行。” 龙大山霸道地说:“哼!这儿我们说了算。不管她同不同意,都得陪我们消夜 喝酒!” 乔琦说:“这岂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龙大海说:“朋友,别用这种语气,说话要客气一点。” 乔琦说:“不错。大家都要客气一点。” 龙大海瞪着他说:“好,你将这位小姐留下,我们可以放你走。” 乔琦说:“如果我不照你说的办呢?” 龙大海阴沉着脸说:“那就对不起了!” 只见他做了个手势,突然间一阵白光乱问,十几名打手都抽出了暗藏在衣袖里 的兵器。那一尺多长的不锈钢棒,锃亮晃眼,钢棒里面也许还暗藏着锋利的匕首之 类。 霍彩霞抓住了乔琦的胳膊,紧张地轻轻啊了一声。 乔琦低声说:“别怕,等一会儿动手时,按我吩咐过你的去做。” 霍彩霞明白乔琦的意思,是等一会儿掩护她,让她驾车离开这儿。一想到她和 乔琦萍水相逢,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此侠肝义胆地帮助她,她的心里便激动 起来,加上紧张和担忧,竟使泪光涌上了眼眶。 “我们一定要一起走!听见没有?”她低声说。 乔琦没有吭声,他正思索着脱身之法。 突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主意了! 龙大山又对打手们叫起来:“你们还愣着干吗?快给我做了他!” 打手们挥舞着手中的钢棒,发出一片亮光和古怪的啸声,气焰嚣张地向乔琦逼 过来。乔琦第一次遇见这种兵器,晃动的亮光和啸声使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发生混乱, 会使判断失误,影响武功的发挥。 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种关键时刻,决不能慌乱。 其实他刚才已领教过龙大海的功夫,那些打手们的功夫水平绝不会超过龙大海。 不过依仗着人多和几件古怪器械,对他来说又有何畏惧?过去在训练场上,自己不 是跟着名师苦练过空手夺白刃的绝技吗? 打手们挥舞钢棒,一起扑向乔琦。 乔琦不再让招,一出手便拿出了真功夫。 看不清他使用的是什么招数,只见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招之内,便从打手们中 间夺下了一根钢棒。以钢棒招架钢棒,发出一阵金属撞击声。他的双腿左右连环弹 踢,打手们纷纷被踢倒在地。只过了几招,乔琦便已明显占了上风。 但那些打手们都很凶蛮,被击倒后,又再次爬起来,扑向乔琦。这已不是武林 中过招的打法,完全是黑道亡命徒们以众欺寡的群殴。 乔琦不敢恋战。他注意到龙大山正带着几名打手逼向霍彩霞,企图在混战中将 她弄走。 霍彩霞却又不愿丢下他单独离开,乔琦给她创造了几次破围离去的机会,她都 不走。 乔琦又踢倒了两名扑过来的打手。低叱一声,一个箭步,凌空跃起,正落在龙 大山的旁边,左手一伸,便将龙大山揪住,一个锁拿动作,右手钢棒抵住了龙大山 的咽喉。 “你想死还是想活?” 乔琦右手哈使一点劲,钢棒便产生了欲戳进去的感觉。龙大山吓得面色如土。 “别,别……” “叫他们都住手!” “都,都给我住手!” 打手们都站住了,狼狈地看着他俩。 “让他们退后五步!” “退!你们都往后退……” 打手们都乖乖地退开了。 龙大海也退在了一边,恼怒而又无可奈何地望着乔琦和被擒住的龙大山。 乔琦对霍彩霞说:“把你的车开到马路上来。” 霍彩霞兴奋地说:“好。” 她走过去打开车门,很熟练地将轿车开出停车场,拐上马路,停在路边。 乔琦挟持着龙大山,走到轿车前。龙大海和打手们远远地跟在后边。 就在身子靠着车门的刹那间,乔琦突发猛力,将龙大山推出三米多远,然后一 闪身上了车,关上车门。 粉红色轿车,像一只鲜艳的大鸟,顺着马路朝前疾驶而去。 打手们跑上来,扶起了龙大山。 龙大山摸着自己的喉咙,惊魂肯定,喘着粗气,一边大骂打手:“你们这群饭 桶!关键时刻,你们竟这样无能!让我们兄弟出丑露乖!” 龙大海说:“别责怪手下的弟兄们,大山!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龙大山恼怒地说:“今天这个脸可丢大了!我们龙家何曾如此惨败过?非出这 口恶气不可!” 龙大海说:“先设法弄清这个大陆仔的底细,看他是什么来头,再商量对策。” 龙大山说:“对!还有那个甜妞,也不能放过!” 龙大海想了想说:“你们设法尽快弄清那辆粉红色的轿车是谁家的,然后再打 探那个大陆仔的情况。” 龙大山高兴地说:“这是个好办法。你们就这样办!越快越好!办好了有赏!” 打手们齐声说:“是!” 他们簇拥着龙大山和龙大海,分别上了几辆房车,驶离停车场,朝龙家别墅方 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