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天还没有亮,窗外仍在下着大雨。我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 听到里面传来刘明辉的声音。 “世贤嘛?” “明辉,是我。”我答道,觉得刘明辉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点不对劲,便问道, “明辉,你在哪里?” “我在洛溪桥的大桥底下。” “什么?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了呢?”听到刘明辉说在洛溪桥的大桥底下,我心里 不由暗自一惊!睡意顿时全消:难道明辉又出事了? “世贤,你现在能到洛溪桥的大桥底下来一趟吗?我想见你一面。” “你是在造船厂的那个桥下吗?” “是的。” 刘明辉那苍白无力的声音,却象一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他说想见我一面,事态 一定很严重。我打开灯,看到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午夜四点,便翻身爬起。我一边迅 速穿着衣服,一边说道:“明辉,你等着我,我就过来。你千万别走开,一定要等我 过来。” 我挂断电话,来到客厅,看到肖文建爸爸正好从楼上下来。也许是因为父子相认, 使他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觉,想到客厅中来坐坐,或是到客房中来看看我。看到我急 急忙忙就要出门,便吃惊地问道:“世贤,天还没有亮,你要到哪儿去?” 我本想上楼去和他们打声招呼再离开,看到肖文建爸爸已经走下楼来,便说: “爸爸,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有什么急事?天亮了再去不行吗?” “不行。真的是很急的事情!” 肖文建爸爸看到我真的好象是有急事,也不问我是什么急事非要出去不可,便说 :“现在没有公交车,而且的士也很少,干脆我开车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感到我和刘明辉之间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并且洛溪桥离丽 江花园又不远,就是跑着去也要不了多久时间,便说,“我打的过去就行。” 肖文建爸爸看着我满脸焦急的神情,只说了一句:“外面在下着雨,带把伞去, 路上要小心一点!” 我接过伞,应了一句“知道”,便急忙地跑出门去。 我一边跑出丽影楼,一边掏出那晚送我到赤岗的那位的士司机给我的名牌打电话, 想看看那位的士司机在不在附近。巧的是,那位的士司机正好刚刚送了一位客人到丽 江花园来,还没有离开。我跑过去,坐进车里,对司机说:“洛溪桥,要快。” 的士便飞快地向着洛溪桥驶去。 洛溪桥离丽江花园只有几里路,广州造船厂就设在洛溪桥大桥下面。上次肖文建 爸爸到造船厂去商谈他为造船厂起草的“整改方案”,带我到过那儿,并且我还在洛 溪桥的大桥底下呆了一些时间。令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刘明辉现在居然在洛溪桥的 大桥底下。 天正下着雨,雨点打在车前窗的玻璃上,形成一条条的水注。虽然道路上没有什 么车辆,可的士司机却不敢把车开得很快。我心里着急,便对司机说:“师傅,能不 能再快一点?” 的士司机却说:“不能再快了。现在正下着雨,路面的可见度低。再加上路面很 滑,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听了的士司机的话,我只能耐着性子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想着 刚才电话里刘明辉说的“我想见你一面”的话,心里焦急万分。明辉说他想见我一面, 难道是最后一面……从电话里的语气中听得出,明辉显然是处在危急的状况中。不然 的话,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也不会说出那种似乎就要和我永久告别的 “想见我一面”的话来…… 我坐在的士里,心里尽管焦急,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我想起了昨天上午到明辉 的住处,在我离开时他说的那两句我听不太懂的话:珍惜生活!珍爱生命! 这两句话,显然是包含着明辉对生活、生命的理解和热爱。可是他昨天上午为什 么要对我说这两句话?并且,昨天上午他的举止也使我感有点怪异。他先是给了他住 处的钥匙给我,并叫我要常常到他的住处去玩。接着便说,想晚上约我出来好好吃顿 饭,只因肖文建爸爸打电话来要我到家里来,才没有相邀。最后便是他紧紧握住我的 手,说了那两句我当时听不太懂的话。由于当时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去留意刘 明辉情绪上的变化……难道明辉昨天就计划好了午夜时分的行动,昨天上午就知道自 己将会在这次行动中出现危难…… 车已到了洛溪桥。 我对的士司机说:“师傅,你在这儿等我15分钟。如果15分钟内我还没来,你就 走吧。” 司机答道:“好的。” 我下车后,付完钱,连伞也没有撑开就向着大桥底下跑去。 我向着大桥底下跑去,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痛生痛,脚踩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我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只在心里祷告着明辉千万别出事就好。 我一口气跑到大桥边,天还没有亮,江面上没有船只,只是雨点打在水面上,形 成一个个的小圆圈,泛起一点点白光。我顺着河堤来到桥下,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借 助闪电的光,我看到一个人坐在平台靠近石塝的阶梯上。他把头靠在石塝上,时不时 地江水满过平台,冲洗着他的双脚,随后水又流下平台,露出台面。就象海浪涌上沙 滩,随后又退去,只是接着后浪又上来一样。 洛溪桥大桥下面是个平台,离水有一尺来高。我昨天上午到明辉的住处时,明辉 就说这几天很闷热,可能要下雨,所以在客厅里开了空调。昨天晚上我和肖文建爸爸 他们吃宵夜的时候就开始下大雨,也许昨天珠江上游真的已经下过暴雨,珠江的水位 在迅速地上涨,水位已经接近平台的高度。我跑过去,来到那人身边,果然是刘明辉。 只见他的脸苍白得象一张白纸,气息微弱地说了一句:“你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 你了!” 听了他这句气息微弱的话,我赶紧把手从他的颈后边伸过去挽住他,他的头已靠 在我的肩头上。我感到他的颈脖子是软软的,好象没有一点力气。 “明辉,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被他的样子吓得带着哭声地说,“我送你 去医院。” 我说着,就要把他扶起来。这时刘明辉却说:“不用了,好兄弟!已经来不及了。” “明辉,我们去医院好吗?”我大声地哭道,“的士在桥边等着。” “世贤,别浪费时间了。你能坐下来听我说几句话吗?” “说吧,明辉。你说吧,我在这儿呢。” 我说着,用手紧紧抱住他,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世贤,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一种缘份。能结识你这样一个好兄弟,也是我的 福份。” “明辉,别说这些。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世贤,你还记得上次你送我到医院时,我对你说的六个数字吗?” “记得。790723,对吗?” “对。我昨天上午给你我的住处的钥匙,你还带在身上了吗?” “带着。我把它扣在了皮带上。” “好兄弟,我真的不想离开这繁华的人世间……只是……” “明辉,我们去医院吧。说不定还有救的。” “没用的。我自己的事情我最清楚。我这次受的不是皮外伤,我的五脏六腑都已 碎裂。只是我放不下心中的事情,想见你一面,才撑到现在。” 看到刘明辉真的是快不行的样子,我说:“明辉,我们是好兄弟,你有什么事情 尽管说吧,兄弟一定为你做到!” “世贤,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刘明辉说着,停了一下后,又艰难地说 道,“如果我死了,我想请你到我老家去一趟。” “好的。明辉,我答应你。” “我昨天给你的钥匙串上,有一把是我保险柜上的钥匙。我的保险柜和存折上的 密码,就是我对你说的那六个数字。” “知道,明辉。” “我在保险柜中留了一封信给你,我要你帮我做的,信中说得很清楚,这里我就 不多说了。只是,你要拿着我的存折到银行去,还有100 万这两天也将到帐。”刘明 辉说到这儿,歇了一会儿后,便向我问道:“你和你肖叔叔父子相认了吗?” “是的。肖叔叔真的是我的生身之父。” “好兄弟,祝贺你!你们父子相认,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只是我没有时间去分享 你的喜悦了!” 刘明辉说着这些话时,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地,不能连贯地说完一句 完整的话。好象他身上的力气快要用尽,眼睛也微微地闭上。 看到刘明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的心里也越来越难受。我哭着用力地摇着他说 :“别这样,明辉,你可别吓我!我们还是去医院吧,好吗?” 我用力地摇着刘明辉,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吃力地说道:“好吧。 你扶我站起来吧。” 天有点微微的亮,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珠江水翻着波浪向下流淌。我用力扶着刘 明辉站在平台上,正想转过身来,刘明辉搭在我肩头的手却突然松开,身子的重心向 着河的边缘倒去。我心中突然一惊,正要伸手去抱住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他 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对我说了一句:“好兄弟,拜托了!”便倒入在平台上, 正好一陈江水满过平台,把他卷入水中。只眨眼的功夫,人便不见了,只剩下滚滚的 珠江水在咆哮着…… “明辉……明辉……”我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颓然地坐在了护堤上…… 天已经大亮了,雨也已经变小了。头顶大桥上来往车辆的轰鸣声,伴随着珠江浪 涛的咆哮声,我已经充耳不闻。我只呆呆地坐在平台石塝边的台阶上,把头靠在石塝 上,任由珠江水冲洗着我的双脚。 明辉!明辉……你就这样消失了?就这样无情地抛下你的亲人和兄弟,狠心地走 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刚才一时的大意没有抱住你……明辉……明辉…… 我在心里不停地呼喊着明辉的名字,也在心里不停地责怪着自己。想着刚才刘明 辉还把头靠在我的肩头和我说着话,而现在却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在这儿欲哭无泪…… 我不知道在大桥下坐了多久,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的一切好象根本就没发生过 一样。如果不是手机铃声把我唤醒,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在大桥底下坐多久。 我掏出手机,看到是肖文建爸爸打来的。刚才我天还没亮就急忙跑出来,他一定 在担心。我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了肖文建爸爸的声音: “世贤吗?” 我尽量保持着心里的平静答道:“是。爸爸,是我。”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 “你在哪?怎么我听到有哗哗的流水声?你是在河边吧?” “是。我是在河边。不过,我现在就回去。没事的,爸爸你别担心。” “没事就好。你刚才出门后,我一直都在担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晚上回家 来吗?” “晚上……,晚上我就不回去了。” “也好。要注意保重自己。” “好的。知道了。” 我挂断电话,脑子清醒了许多。刚才由于悲伤过度,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 有想。现在从悲伤中回到现实,便想起了刘明辉临终前托付之事。 明辉已经不在了,他托付我的事情,一定要帮他做到。我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 我从大桥底下上来,雨也已经停了,只是自己身上湿湿的全都是水。 看到自己浑身湿得象个落汤鸡,我感到就这样到公司里去肯定是不行的。这几天 陈文不在,而容淼出差也还没回来,今天请一天假,就不到公司里去。反正瑶池的宋 霞已经回到公司上班,行政人事部有她在顶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掏出手机拔通宋霞的电话: “阿霞吗?” “阿贤,是我。” “我今天有点事情,就不到公司里去了。” “好的,没关系的。” “有两个事情我要交代一下。” “你说吧。” “一是公司的考勤,你要做好。” “放心吧。我会做好的。” “二是厂区的施工队来为我们改造车间,要点和一些具体的事项我昨天都对他们 说了,你没事就到那儿看看。如果有什么事情,再和我联系。” “好的,知道了。” 我挂断电话,伸手拦下一辆的士,向着瑶池驶去。 雨,早已停了。太阳,已经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地上,泛起一道道白光。大 雨过后空气带着湿润,并伴随着五颜六色的气泡,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 道路上人来车往,繁忙异常。人们按着常规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活,只是一场大雨 过后,路面有些积水,车轮撵过积水,浅起一片片水花。 我坐车来到瑶池,身上的衣服全都干了。看着公司已经撤走的仓库和刘明辉住的 那栋别墅,心里的感觉复杂异常。我第一天到公司里来上班,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 刘明辉。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预感,感预到他和我将会发生某种关系。真的,那天 午夜,他就握着一把匕首闯进我的房间。后来,又是在赤岗中路我住的那条小巷子里, 他身负重伤,我把他送到医院。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是我们在一起过得最开心最快 乐的时光。我们彼此叙说着各自的情况,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虽然刘明辉的身上始终 隐藏着许多秘密,但他的性格却是开朗和豪爽的……就是昨天上午,我们还在一起说 着话……而现在……明辉已经消失了,并永远地消失了…… 生命难道就这样短暂?人生难道就是这样变幻无常?昨天还是那么鲜活的生命, 今天就归于尘土。想到自己从家乡来到广州才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遇到了这么多过 去根本难以想象的事情,心灵遭受了一次又一次感情的冲撞…… 我在路边的小摊点上草草地吃过早点,便向着刘明辉的住处走去。 走进刘明辉的住处,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昨天我来时的景象。只是现在物在人非, 刘明辉已经永远地消失在了尘埃中。 我把门关好后,没有直接到他的房中去开启保险柜,而是想到沙发上坐坐,以平 息一下悲痛交织所带来的身、心的疲惫。 我来到沙发前,刚坐下,看到刘明辉的钱包放在了沙发的茶几上,钱包下压了一 张纸条。我拿起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世贤:你好! 当你看到这张字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一种缘份。本想晚上约你出来吃顿饭,把一些事情托付于 你,可你今晚要父子相认,我也不好强行相邀。好在你上午到过我的住处,也算是我 们见过了最后一面。 我上午给你的钥匙串上,那把小的钥匙,是我保险柜上的。我保险柜和我保险柜 里存折的密码,就是上次你送我到医院里时我对你说的那六个数字,相信你一定还记 得。我在保险柜里留了几封信,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我想托付给你的事情,信中写 得很清楚,相信你一定能为我做到。 你们父子相认,是一件多么开心和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是我可能没有机会去分享 你的喜悦! 如果你能看到这张字条,那就说明我真的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其实我多么想在广 州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和你一起创造生活,享受生活……只是我已经没有这个福份了! 以上之事,拜托了! 你的好兄弟:明辉。即日 看了刘明辉留下的字条,我的眼泪又禁不住地流下来。原来明辉昨天就知道他自 己可能回不来,所以把钥匙留给我;把钥匙给我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凝重。之后,他 又说了一句“记住,要常常到我这儿来玩哟!”。我当时只感到他把我当成真正的朋 友和兄弟,没有想到的是,他昨天所做的却有另外的含意。也就是说,如果午夜时分 他没有时间,或没有机会打电话给我,不能和我见最后一面,而实际上他也已经把这 些事情托付给我了。我有他住处的钥匙,如果很久没有他的音讯,一定会到他这儿来 看看。只要会到他这儿来,就会看见这张字条,就会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既然知道午夜时分的行动冒着凶险,为什么还要去做?他不是对我说过 :珍惜生活!珍爱生命嘛!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非要去从事那种危险和危 及生命的事情? 我不知道刘明辉到底从事什么工作,却知道他所做的,是一种很神秘和很危险的 事情。我打开他的钱包,钱包里没有现金,只是他的身份证和那晚我送他到医院里用 过的卡还在。看来刘明辉去执行任务前,一定在家中犹豫了很长时间。他把钱包留下, 只带走了一些现金,以备必须时之用。而身份证没有带在身上,可能是怕当他遇到不 幸时,有人会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的身世,也许会危及到他家人的安全…… 我没有再去猜测刘明辉这样做的含意,而是拿着钥匙向着他的卧室走去。我知道, 只要看了他留给我的信后,一切就都会明白。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