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集 1.大车场外。晨。 快马驰来的健卒在大车场高耸的门楼前被一排木头路障给拦下,从外往里望去, 场内的站笼都披罩着麻袋。一群挎刀兵了站立在大木门的两侧,神情紧张。健卒下 马,大声道:“兄弟!让我们进去!” 一司官喝问:“哪位大人派你们来的?” 健卒回话:“小的们奉米汝成大人口谕,前来裕丰仓看护站笼!” 那司官哈哈笑起来,一摆手:“掀了盖头!” 几个兵了奔到站笼前,把罩在笼上的麻袋哗哗地掀去。 健卒们踮足望去,顿时白了脸--那笼里,全是血红的死人!这时有人急喊: “刑部侍郎刘统勋大人到--!” 一声长长的马嘶。兵卒急忙移开木头路障。刘统勋骑着快马,直驱大车场。马 蹄下血浆飞溅。马绕着站笼奔了一圈,停下。刘统勋震惊地望着站笼。他的脸上像 淋了雨似的淌着汗。 2.养心殿。日。 乾隆背着手,不安地来回地走着。他猛地回头,重着脸色对恭立在门边的张廷 玉大声道:“你再说一遍!” 张廷玉:“据永定门护军把总禀报,仅在十天之内,赶往京城奏报灾情的各省 驿站马匹,在永定门城门口就累死了六匹……” “朕问的是死了多少人!”乾隆厉声道。 张廷玉的声音低了下去:“直隶、山东、河南、河北、浙江五省,统计至前日, 由官府收葬的路边饿尸就已有……” “多少?” “三万五千余口。” 乾隆长长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许久,他抬起了脸:“各省州县官仓的粮食, 看来真是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张廷工:“皇上。” 乾隆:“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张廷玉鼓了鼓勇气,道:“皇上,臣以为,眼下还不到打开官仓放赈的时候。” 乾隆:“为什么?” 张廷工取出一份邸报,双手递给乾隆:“皇上,从各省的灾情看,都尚在起始 阶段,更大的灾情,怕是还在后头。” 乾隆拧紧了眉:“说下去。” 张廷玉:“户部通查了历年旱灾的记载,凡是初夏入灾的年份,灾情往往要拖 延至秋后。” “秋后?”乾隆惊声,“眼下离秋后还有三个多月。” 张廷玉:“万一在这三个月里滴雨不降,河流干涸,田禾绝收还是小事,缺粮 断水的百姓,怕是挺不过去,会像……” “会像什么?” “臣不敢说。” “说!” “怕是会像……割草一般成片地倒下!” 乾隆的脸苍白了。 张廷玉:“虑及于此,臣以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各省各县的官仓万万不 可开启!” 乾隆坐倒在椅子上。好一会,他才低着声问:“衡臣,京城周围灾情如何?” 张廷玉:“路上已有饿毙之尸。” 乾隆:“粥厂开了么?” 张廷玉:“开了六个大棚子。” “办得好。”乾隆稍稍松了口气,忽又命道:“告诉苗宗舒和米汝成,京郊这 六个棚子的赈米,由京通二仓供给,一日也不能断!” 张廷玉脸露为难之色:“不过,京通二仓正在查仓,一旦用仓内之粮放赈,查 仓就更难了。” 乾隆:“查清一座放赈一座,这也会乱套么?” 张廷玉:“这办法好,查完一座放一座,两头都误不了。” 乾隆:“眼下,朕最挂牵的,是那些粥厂有没有在实心放赈。” 张廷玉:“皇上不必担心,我让刑部派人去各棚子查一下。” “好!”乾隆道,“此事要快!” 3.刑部。日。 “刘大人!刘大人!”一司官追着走进衙门大门的刘统勋。 刘统勋停下步。那司官将一份公文递给刘统勋:“这是孙大人让您即刻去办的 要务,请刘大人过目!”刘统勋飞快地翻阅了一会,抬起脸:“备马!” 4.京外的土路上。日。 刘统勋的马队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急驰着。路上,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 田野里像火燎过似的,一片枯焦。路旁,一座座新坟连绵不断…… 5.京郊一处官办粥厂大棚外。日。 刘统勋领着一群刑部的随员,沉步向施赈粥厂走来,身后跟随着十来个执刀的 衙门亲兵。这座庞大的粥厂设在一块空地上,四周用芦席围着,进口外横挂着一块 大木牌,上写“天字一号赈灾粥厂”八个大字。两列兵丁在门边守着,一群群灾民 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大门。那守门的兵卒见有官员 走来,打千唱喏:“给大人请安!” 刘统勋等人大步进门。 6.粥厂内。 五口大锅架在石头叠成的大灶头上,锅里冒着一股股冲天的水气。每口锅前, 都搭着一个木架,一个衙役赤着膊,站在木架上,叉着双腿,操着一根长长的木棍, 往锅里用力搅着。等着领粥的灾民大都是老弱妇孺,个个肌疲脊瘦,在锅前排着长 龙般的队伍,眼睛张望着那锅前一下一下挥动着的铁勺。挥着铁勺打粥的也是些衙 役,动作飞快,只见那勺子往锅里一闪,一勺就满了,哗的一声,那勺里的粥就已 经盛在高举着的碗里。 打在碗里的粥稀薄得可以照脸。捧着碗的是个老头,埋下脸就喝,喉咙里一阵 响,碗就空了。刘统勋默默地看着,脸上泛起青色。那老头舔着碗,摇头道:“唉, 人人都长着三升米的肠子,这一勺稀粥填在哪里?”又一干瘦的男孩踮着脚高举着 一只大碗,勺声一响,碗里晃荡起大半碗稀粥。那男孩捧着碗,向芦席边跑去。 刘统勋回头见那男孩跑到一个坐靠在芦棚上的老妇人面前,跪下,把碗端在老 妇人面前,喊:“奶奶!快醒醒!有粥了!有粥了!” 奶奶的眼睛闭着,半张着嘴。男孩从腰里拔出筷子,往粥里捞了几下,只捞出 了几粒米,小心地往奶奶嘴里送去。奶奶的嘴没有动。男孩:“奶奶,奶奶,你怎 么不吃了?”刘统勋过来,摸了下老妇人的鼻息,眼皮直跳,对男孩道:“自己喝 吧,你奶奶……死了。”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手中的碗落地打碎。刘统勋蹲下,看着地上泼翻的粥。 米粒寥寥!他拾起破碗,看了看,放下,直起了腰。一股怒气升腾在他的脸上!身 边一司官也已是脸色铁青,道:“刘大人,看来,灾民所说粥厂克扣赈粮之事,完 全属实!” 刘统勋的眼睛痛苦地眯了起来,猛地大喊:“粥厂把总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长得瘦瘦的把总,满脸淌着汗,屁颠屁颠地跑来,恭笑道, “下官沈石,给各位大人……” “住口!”刘统勋大喝道。 沈石一惊:“刘……刘大人,下官做错事了么?” 刘统勋:“我问你,拨下的赈灾粮食在哪儿?” 沈石:“都在库里啊!下官特意派了九位弟兄守着哩!” 刘统勋:“我问的是粥厂!” 沈石:“每日派运到粥厂来的赈粮,都在锅里!” 刘统勋冷冷一笑,大步朝那高架着的大锅走去。 沈石紧紧跟上。 刘统勋走到一口锅边,对着灾民道:“各位先让一让!把你们手里的筷子借我 一用!” 灾民们抬手递上筷子,纷纷退开几步。刘统勋一双双收着筷,收了十来双,紧 紧握成一把,示意那站在木架上的衙役和掌勺的衙役也退开。沈石纳闷:“刘大人, 您这是……” “你站到锅边来!”刘统勋大声道。沈石毫不迟疑地走近大锅。“你睁大眼睛 看好了!”刘统勋抬起手,重重地将筷子扔进锅里! 筷子在粥面上漂浮了起来!刘统勋勃然作色:“沈石!我问你,让你设粥厂施 赈之前,户部衙门的司官有没有告诉你粥厂的施赈法章?” 沈石点头:“告诉了。” 刘统勋:“怎么说的?” 沈石:“所施赈粥,必须厚可插筷!” 刘统勋:“你自己往锅里看,筷子插住了么?” 沈石挤出笑来:“没……没有。” 刘统勋一把从掌勺衙役手中夺过大勺,往锅里一捞,高举起勺,将勺里的米汤 往锅里淋去:“这也是粥么?别说插得住筷子,就是想捞几颗米粒都办不到!这么 一锅清汤寡水的东西,给饿得连站都站不稳的饥民吃,还算得上是救命粥么?还算 得上是皇恩浩荡么?还算得上是施赈的父母官么!” 沈石涨红了脸,眼里满是委屈:“刘大人!人多米少,要是锅锅都是厚粥,那 粥厂就办不下去了!我沈石,也是替朝廷分忧啊!” “住口!”刘统勋暴喝一声,一把抓住沈石的衣领,往那倒毙着老妇人的芦墙 边拖去,“你给我好好看看,这躺在地上的,是怎么饿死的!” 沈石突然跪倒,哭了起来:“刘大人!我沈石真的是在替朝廷着想啊!朝廷拨 下那么些赈米,我要是锅锅都煮出厚粥来,不出三天,这粥厂就办不下去了!” 刘统勋痛楚地摇着头:“堂堂大清朝的粥厂,竟连乡间粥厂都不如啊!你们, 对得起朝廷么?对得起这些端着碗求一条活命的灾民么!啊?你们说呀!说呀!!” 施赈的衙役们个个跪了下去。 沈石抬起脸,大声喊:“我这就去扛米!这就煮出一锅锅插得住筷子的厚粥! --弟兄们,跟我扛米去啊!” “迟了。”刘统勋沉声。 “迟了?”沈石猛地打了个寒战,“迟了是什么意思?” 刘统勋:“按大清律,粥厂施粥,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什么?”沈石一屁股惊坐在地上:“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刘统勋:“对!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就是皇纲皇宪!--来人哪!” 衙门亲兵齐声:“在!” 刘统勋大声:“请出皇命旗牌!” 亲兵齐声:“是!” 四个亲兵高举起旗牌,旗牌上黄龙威猛万状! 沈石的脸陡然煞白,惊看着刘统勋:“刘大人……你真的要……要杀我?” 刘统勋:“真的杀你!” 沈石突然大笑起来:“刘大人,你……你这是在炼我沈石的胆吧?” 刘统勋:“皇命旗牌之下,岂有儿戏?--来人!将这些施粥的衙役也一并绑 了!” 亲兵拥上,将跪在地上的衙役一个个绑了起来。 衙役哭喊:“沈大人,快救救弟兄们吧!” 沈石这才真正惊呆了,身子打起抖来,喊:“刘大人,我沈石和弟兄们都冤枉 啊!冤枉啊!” 刘统勋脸上泛着青,重重地吐出一句:“一个不留!斩!” 亲兵把沈石和近二十个衙役拖到芦墙边,高高举起了砍刀。 围看的人群惊得退开。 “慢!”沈石慢慢抬起了脸,看着刘统勋,“刘大人,能让我沈石跟老母亲见 一面么?” 刘统勋:“行刑在即,你怕是见不到了!” “不!”沈石喊起来,“我的老母亲就在这粥厂里!-一你看,老母来了!” 众人默默地让开一道人缝。一位身穿百衲破衣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一只手端 着一只碗,一只手拄着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沈石大喊一声:“亲娘--!”两 股泪水从沈石眼里涌出。 刘统勋突然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发酸。 沈石跪步爬向老母亲,一把将母亲抱住,放声大哭:“亲娘!儿子不孝,让亲 娘端着碗,在粥厂领粥吃啊!” 老母亲抖着手,抚着儿子的脸:“儿子,你孝了,孝了……你已经说了,从今 日起,往锅里多放米,煮出厚粥来给娘吃……有这句话,你孝了……” “不!儿子对不起亲娘!儿子让亲娘喝的是清水粥啊!”沈石哭喊着,突然抬 起手,将左边膀子上的袍服往胳膊下一退,露出手臂,猛地对着臂上重重地一口咬 了下去! 他抬起头来时,嘴里已经有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 刘统勋震惊。 沈石双手取过老母亲手上的碗,头一沉,扑的一声,一大块咬下的臂肉落在了 碗里。 “亲娘!”沈石双手捧着碗,递到母亲面前,嘴里喷着血沫,“亲娘!儿子把 自己的肉咬下来给你老人家果腹了!”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没有接碗,在儿子的脸上抚了抚泪,从挎着的破竹篮里取出 一双筷子,在儿子面前摇摇晃晃地盘腿坐倒,抬起手,突然将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喉 咙! “老母亲--!”发出喊声的是刘统勋! 刘统勋一把抱起老人。血从老人的脖子间涌出。刘统助大声喊:“老母亲!你 不该跟你有罪的儿子走啊!你不该啊!”他抱着老人,向粥厂外一步步走去。 人群又让出一条通道。 沈石伏在地上,对着刘统勋的背影深深磕了个头,拾起脸大声道:“刘大人! 这是存粮的库房钥匙,劳你打开它吧!”说罢,将一把长长的铜钥匙扔向刘统勋。 亲兵手中的砍刀再次高高举起,一片刀光! 刀砍下,芦墙上溅起一道接一道的红血! 7.一间破败的乡庙。日。 长长的铜钥匙插进大锁。挂着写有“赈粮库房”字牌的大门打开。刘统勋和随 员走进大门。库房内,靠墙堆着一些箩筐,筐上盖着布。刘统勋掀开一块块盖布, 震惊了--几乎全是空箩! 8.·粥厂内。夜。 一口口大锅在煮着粥,灶洞里火焰熊熊。空空荡荡的粥厂芦墙边,独自站着刘 统勋。 芦墙上,一道道横陈的血迹。刘统勋望着血迹发愣。 刘统勋内心的声音:“二十一条人命……难道我杀错了?……难道沈石真的是 没有办法为灾民煮出能够插筷的厚粥?……可是,朝廷拨下的赈粮,又到哪里去了 呢?……难道说,那些赈粮根本就没有全部运到粥厂来……” 大铁锅里,沸腾着煮粥的勃勃响声。这声音在刘统勋的耳鼓里愈来愈响,重重 地撞击着他,似乎要把他撞倒…… 9.紫禁富上书房门外空坪。日。 米汝成那双千层底老布鞋匆匆走在像鱼鳞般排铺着的石片路面上。布鞋停住, 他的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垂了下来。这只手将露出鞋跟的破袜塞回鞋内。米汝成脸 色焦黄,步履有些踉跄地登上台阶,在敞开着的大门外跪了下去。老太监张六德出 来,传旨:“皇上口谕:米汝成在上书房外第一级台阶上等候召见!” 米汝成一怔,急忙退后三步,在第一级石阶上撩袍跪下,叩首:“奴才谢恩!” 上书房里隐隐传出苗宗舒的回话声。米汝成脸上一重。 10·刑部大堂。 刘统勋坐在案前翻着案宗,见司官进来,神情冷峻地问道:“昨夜看守裕丰仓 的章京和披甲,都讯问笔录了么?”司官:“都有笔录了。据他们说,确实是听到 大车场大门内传来喊救声,才开门进去的。到了站宠跟前,才发现笼里的人已无一 个活口。”刘统勋:“他们有没看清杀手的面目?”司官:“没有,那杀手是蒙着 脸面的。”刘统勋:“一个人杀了十二人,这个蒙面杀手,非同一般。尸房里的尸 体都验了么?”司官:“还没验。验尸官此时正在验小麻子的尸体,等验完了就过 去。--对了,从小麻子的右手中发现的那把行刺王连升的尖刀,据仓场章京说, 不可能是小麻子的!”刘统勋眉头一跳:“哦?”司官:“小麻子的右手患有痛骨 病,手掌无力,连打算盘都用的是左手,所以不可能用右手握刀!” 刘统勋:“这么说,是王连升杀他的时候,趁人不备,将尖刀塞在他的右手之 中?---王连升现在何处?” 司官:“已经传在签押房!”刘统勋厉声一喝:“带上来!” 11.上书房内。 乾隆:“苗大人,你在朝堂上参米汝成的奏折,朕已看了。你说裕丰仓被杀的 那些个人,都是替米汝成效命的喽啰,有何证据?” 苗宗舒忙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双手递呈:“就是奴才在审讯犯案之人时作下的 笔录,他们对米汝成这些年来如何收买人心、唆使他们仓场作假,已是全数招供! 请皇上明鉴!” 乾隆没有示意恭立一旁的张六德接下供词,而是问:“凭着这一些供词,你就 断言米汝成杀人灭口?” 苗宗舒:“米汝成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招供,故此抢在微臣将他们送往刑部过堂 前先下毒手!” 乾隆沉思片刻:“好吧,既然证词都有了,此案的真相想必也就很快水落石出 了。这些证词,你交给刑部刘统勋大人,他正在审理此案。” 苗宗舒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这……” 乾隆:“有什么难处么?” 苗宗舒咽下一口唾沫,提声:“奴才不敢将此证词交给刘统勋大人!” 乾隆微怔:“这又为何?” 苗家舒:“奴才在奏章中只说了米大人的事,还有一事,奴才没有十分把握, 不敢在奏章中提及,以免有误伤忠良之嫌。” 乾隆:“既是忠良,就不是那么容易误伤得着的!说来无妨。” 苗宗舒脸露为难之色,猛地抬起油脸,一副豁将出去的慷慨模样,大声道: “启奏圣上!知道奴才将犯案之人关入站笼之事的,除了米汝成,还有一人。” 乾隆一怔,急问:“此人是谁?” 12.上书房门外台阶。 房里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出来。跪在第一级台阶上的米汝成伏着头,吃惊地听 着一苗宗舒的声音:“此人是……刑部侍郎刘统勋!”米汝成的头抬了起来,脸色 惨白。 13·上书房内。 “刘统勋?”乾隆目光一凛,“他怎么会知道站笼的事?” 苗宗舒:“有人看见,出事之前,米汝成的管家庞旺骑快马到刘府找过刘大人!” 乾隆又是一惊:“有这种事?” 14·刑部大堂。 四个侍从抬着一块门板进来,门板上躺着嗷嗷叫唤着的王连升。刘统勋:“怎 么回事?” 侍从:“王大人说,他肚里满是沙子,已服过三回吐泻之药,腹痛得无法走路, 所以就抬进来了。” 刘统勋示意把门板放下。王连升脸色如箔,抱着肚子痛苦地在门板上打着滚, 连声叫唤:“刘大人……要为……为下官做……做主……痛死我了……痛……”刘 统勋:“王连升,你怎么也吃了沙子?”王连升哭着:“回禀刘大人……昨晚上, 米大人也要对下官……杀人灭口,因此就逼着下官吃、吃下一桶沙……沙子!”刘 统勋:“本官问你,小麻子是你杀的?” 王连升:“是我杀的!……当时,下官发现小麻子不愿吃沙,还拔刀刺来…… 就、就把他杀了!” 刘统勋:“小麻子拔刀刺你,是你亲眼所见?” 王连升:“亲眼所见!” 刘统勋:“他拔刀先要刺你,你才杀了他,是这样?” 王连升:“正是这样!小麻子刺杀下官时,下官扭住他的手腕,在情急之中反 刺了他。” 刘统勋:“他是用哪只手握刀刺你的?” 王连升指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 刘统勋:“没看错?” 王连升:“绝无看错!” 刘统勋冷笑:“可据本官所知,小麻子的右手患着痹瘫之症,根本就握不住刀!” “这……这……”王连升发起怔来,额上顿时冒出一片汗来,急忙指着自己的 左手:“对了,下官看到小麻子是这只手拔刀!” 刘统勋:“这么说,小麻于是左手握刀的?” 王连升:“对!左手握刀!” 刘统勋冷哼:“可谁都看见,刀在小麻子的右手之中!” 王连升语塞了用民珠乱转。 “啪!”刘统勋一击案桌,厉声,“刑部大堂之上,竟敢信口雌黄!小麻子身 上根本就没有带刀!他右手中的刀,分明是你塞入!--一来人!将王连升从门板 上拉起,押入大牢!” 两名侍从上前,一把将王连升从门板上拎起来,锁上重枷。 王连升哇的一声,从嘴里喷出的沙子在枷板上黄黄地堆了一大摊。 15;上书房外台阶。 苗宗舒躬身一步步退出房来,退到台阶旁,这才直起腰。 他垂眼瞥见跪伏在第一级台阶上的米汝成,不屑地哼了声,昂脸从他身边走了 过去。米汝成紧闭着眼睛。张六德的声音:“宣米汝成觐见--!” 米汝成睁开眼,大声:“奴才米汝成谢恩!”由于声音太大,他的太阳穴上青 筋暴突。 16.上书房内。 米汝成弓身进来,老态毕现地跪下:“臣米汝成叩见皇上!”说罢,他赶紧闭 上双目。他知道,不测天威即刻就会从皇上的口中喷然而出,身子不由有些微颤起 来。 骇人的沉默。乾隆咳了声。米汝成身子弯得更低了。但出乎米汝成意料,乾隆 的声音十分平和:“起来吧,朕想让你看样东西。” 米汝成慢慢抬起头,一脸狐疑,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乾隆从案头取过四卷黄绫精裱的册子,递给米汝成:“沧翁,你看看,这是什 么?” 米汝成偷眼看了看册子的封面,上有六个朱笔大字:“御制日知答说”,顿时 双手发起颤来,抬眼道:“这是皇上亲笔写下的御文!” 乾隆轻轻一笑:“这四卷《日知答说》,是朕以往每日日课时作的文章。朕十 四岁开始习作诗文,到现在有十二年了,这些年里,每天论诗作文,从未停止过, 积下的卷,优劣各半。朕即位以来,日理万机,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专心致志地与 良师益友在翰墨场里修业交游了,对一些过去所得的文章,搁在心里总放不下,于 是取其精华,选二百六十则,整理为四卷,准备刊发天下。你,是第一位见到这四 卷书的人,朕想让你在这儿读上一遍,听听你对朕班朝视政的见识。” 一番话如雷击顶,完全让米汝成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非但没有问及 裕丰仓血案,而且如此心静似水地要与他一同论说视政之道!他复又跪了下去,含 着泪水大声道:“皇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所制训诫足以流传千秋!微臣愚顽老朽,岂敢与皇上共论圣道!” 乾隆:“沧翁既然明白朕的苦心,那么,也知道朕刚才要你跪在第一级台阶之 上的用意了?” 米汝成垂脸:“皇上为何要让臣跪在第一级台阶之上,臣老愚,实在不知。” 乾隆:“既然不知,朕就告诉你吧。朕的意思就是,要你凭着自己的良心,将 朕的这四卷书,从第一页看起!” 乾隆把“良心”二字说得格外响亮,这让米汝成终于明白了皇上让他读书的用 意!米汝成手指颤着,打开书页,念道:“网无纲则不张,无纪则不振。纲纪诚设, 渔人举手而措之,鱼斯得矣。天下一网也,……” “对!天下一网!”乾隆背着手道,“天下就是一张网!法度准则都在,君主 端正其心而施行,政治清明安定就能实现!所以网有了纲纪,没有渔人撒网,就不 能得到鱼;天下有了纲纪,没有极其公正之心来主持,就不能达到政治清明安定!” 眼里渐渐问起失望之色,“……是啊,天下一网,这普天之下的大网,该有多大啊! 可朕的身边,能帮朕紧握同纲将大网撒开的人,太少了……” “皇上!”米汝成老泪涌出,“皇上!臣明白皇上的心意,皇上是要臣对得起 国家的纲纪啊!” 乾隆痛心地:“可你,对得起吗?” 米汝成直起老腰,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望着皇上,吐字落地有声:“臣, 对得起!” 乾隆:“你再说一遍!” 米汝成提声:“臣,对得起国家的纲纪!” 说罢,两股老泪又涌出眼眶。 17·刑部尸房。 两个看房差役各端起一碗白酒,大喝一口,猛地往对方的脸上喷去,两张脸上 顿时酒浆淋漓。地上,躺着从裕丰仓运来的十多具血尸。长着一张大扁脸的差役抹 抹脸上的酒,道:“这可是乾隆朝头一场大命案,说不定,等命案结了,还得死上 一地!--疤拉眼,再给我喷上一口酒,免得尸气上脸!” “死得越多越好!咱爷们还得靠他们吃呐!”叫疤拉眼的差役笑着,又喝了一 大口酒,往大扁脸上喷了,低声道,“动手吧!” 两人动作麻利地搜起尸体的衣袋。大扁睑狠声:“这些挺尸的,听说都是吃仓 饭的,平日没少往皇粮里做手脚,个个都是有钱的主!咱可得摸仔细了,别把银票 给漏了!”他搜出一把铜子,往怀里一塞,又继续搜。疤拉脸掰开一具尸体的嘴, 见有一颗大金牙,硬拗了下来,塞人怀内。大扁脸在尸体上摸索了好一会,没摸出 东西,生气地打了尸体两个巴掌,用力脱下尸体的靴子,往靴筒里瞧着。他眼睛一 亮,伸手往靴筒里掏出了一块油纸,拆开一看,见是一张银票,瞪着惊喜的眼笑道: “妈的,有了!二十两!” 疤拉眼也来劲了,干脆将衣袖一招,往另一具尸体的内衣里操去。突然,他的 那只长着大疤的眼睛一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大扁脸:“怎么了?鬼摸着了?” 当他垂下眼往那疤拉眼面前看去,顿时也吓得瞪大了眼--一只血手紧紧抓着疤拉 眼的手腕子!大扁脸像挨刀的猪似的,哇的一声嚎叫,撒腿就往外跑。 伸出血手的,是马四! 18.上书房内。 米汝成老泪纵横。 乾隆:“苗宗舒在朝堂上参你杀人灭口,你为何不作辩解?” 米汝成:“臣以为,苗大人这是听了不实之言而对微臣的误解。既然是误解, 在这煌煌宝殿之上辩解起来,恐有恶语来去,有失宝殿的威仪。” 乾隆:“听你这么说,裕丰仓的血案,与你是没有于系的了?” 米汝成:“臣有干系!” 乾隆:“既然知道有干系,为什么缄口不言!” 米汝成:“臣身为仓场侍郎,莫说发生在仓场的血案,就是在仓内盗失一粒正 供白粮,臣也有不可推卸之责!” 乾隆:“那你说,站笼里的被杀之人,是谁杀的?” 米汝成:“杀人无非是为了栽赃,那杀人者,必是栽赃者。” 乾隆沉思片刻:“你在折子上参的是王连升,莫非他还杀了那站笼里的人?” 米汝成:“只要查明王连升为何要杀小麻子,此案之真相便会明了于天下。” “说下去。”乾隆道。 19·刑部大狱单人牢房。 狱医在给马四的刀疮上抹着药膏,刘统勋坐在椅上,审着马四。刘统勋:“马 四,本官问你,你在被锁入站笼之时,米大人曾问过你一些话,是么?” 马四:“是的。” 刘统勋:“米大人是怎么问的?” 马四:“米大人问,站笼里的这些人,果真是受冤的么?小人说,米大人要小 的说实话还是说假话?米大人说,当然要你说实话!小的就说,这些人确实是往皇 粮里做了手脚的,小人亲眼看见他们如何往仓内运人白灰和沙子!米大人说:你敢 不敢在刑部过审的时候作证?小的说,敢!” 刘统勋:“这么说,米大人是要你在刑部作证?” 马四:“是这样!” 他示意司官笔录。刘统勋:“本官再问你,杀手确实只有一人?” 马四:“确实只有一人。”刘统勋:“你没看清他的面目么?” 马四:“小的虽然没有看清蒙面杀手的面目,可小的已将他的一只眼睛刺瞎!” “哦?”刘统勋一震,“你刺瞎了蒙面人的一只眼睛?” 20·狱廊。 火光熊熊。刘统勋从牢房里快步出来,边走边对司官命令道:“立即通查全城 诊所,发现伤眼之人,一律缉拿!” 司官:“是!” 刘统勋:“不可放过观庵寺院,对借住的铃医也要严加盘问!” 司官:“是!” 21·一组搜捕镜头。 旁白:“乾隆王朝的第一桩大血案,就从马四刺出的那一刀入手,开始了追查 真凶的第一步……” 纷沓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兵丁的靴声响在夜街上。挂着“上池神水”招牌的诊 所大门,兵丁擂得震天价响;悬着“刀圭圣药”匾额的诊所堂前,兵了盘问吓坏了 的老郎中。刀枪的影子在火把的映照下流动。一间间庙堂的大门内拥入兵了。一个 个铃医被捉拿盘问。 22.赌局。日。 一只青花小盅摇着骰子,哗哗地响着。骰盅往桌上一砸,开宝。四个单点红! 满桌赌客嗷嗷叫起来。开宝的是个左眼上蒙着药布的男人,满脸横肉,哈哈大笑着, 摘下帽子将桌上的银子撸尽,推开众人,将坐在大腿上的两个雏妓一手一个猛地抱 起,冲下楼去。 一群兵了破门拥入。赌客纷避。 兵丁直扑楼梯。独眼人知道出事了,猛将抱着的雏妓朝兵丁扔去。两个雏妓倒 在兵丁身上,兵丁滚下楼梯。独眼人急步上楼,爬到窗户上,纵身一跳。 23.赌局外大街。 独眼人从楼上跳下,往邻近的胡同窜去。 追出赌局的兵了喊着,猛追。 24.胡同内。 这是一条九曲胡同,独眼人狂奔着。突然,从一间小茶馆内飞出一只茶碗,不 偏不倚地砸在独眼人的右眼上。独眼人一声惨叫,眼前一黑,跌倒在地。紧迫而来 的兵了拥上,将独眼人重镣锁起。刘统勋策马赶来,身后紧跟着一辆大囚车。 独眼人被推人笼内,兵了拥着囚车呼啸而去。 刘统勋如释重负,正要回马,突然发现碎在地上的茶碗,目光一凝,回头朝茶 馆看去。茶馆空荡荡的,只有临门的那张桌前坐着一位气色平和的年轻人。显然, 刚才扔出茶碗的,正是此人。刘统勋下马,把缰绳交给随从,独自走向小茶馆。 25·小茶馆内。 刘统勋进门,对着年轻人抱拳一拱:“好功夫!本官在此谢你了!”那年轻人 并没有起身,向茶房讨了两只茶碗,筛上茶,对着刘统勋做了个手势:“这是上好 的茉莉香茶,请!”刘统勋一笑:“痛快!”在年轻人对面坐下,端起茶碗,一照, 两人大口饮干。“茶房!”刘统勋喊道,“上水!”茶房过来,给壶续上水。 刘统勋为年轻人筛上茶,也为自己筛了一碗:“好香的茶!敢问壮士是何方人 士?” 年轻人:“京里人。” 刘统勋:“尊姓大名?” 年轻人:“免尊姓周,草字钟。” 刘统勋:“周钟?你与宋朝的一位大将军同名同姓。在何处公干?” 周钟:“在下只是挑脚的苦力。” 刘统勋打量着周钟,见他虽是面色乌黑,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威凛冷峻之气, 便摇了摇头:“不像。” 周钟不苟言笑:“如今是挑脚的苦力,往后未必也是挑脚的苦力。” 刘统勋:“哦?此话怎说?” 周钟:“若是承蒙大人不弃,周钟愿在大人的车前马后当差吃粮!” 刘统勋一愣,深感意外:“如此看来,你刚才抛出的茶碗,只是一块另投新主 的敲门砖了?” 周钟从腰带上解下一块木牌,放到桌上:“这才是我的敲门砖。” 刘统勋取过木牌看了看,牌上写着“大顺脚行周钟”一行字,道:“你在大顺 脚行干活?” 周钟站了起来,双拳一抱,对着刘统勋一揖:“大人往后若是要用周钟,差人 去大顺脚行便可!--告辞!” 他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柜上,取过靠在门边的大绳杠,大步走出了茶馆。刘统勋 目送着周钟远去,掂了掂手里的腰牌,轻轻笑了。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