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争中生生不息 何今从“劳改队”里出来,在社会上已经闯荡了半年。他一直在小商品里辛辛 苦苦地倒腾着,摆过地摊,卖过袜子,经营过那些杂七杂八的水果和香烟。这些小 本生意陆续赚过一些钱,可这钱也实在赚得有些寒碜,他就开始想搞些大一点的买 卖。他跑过工厂企业,跑过政府机关,谁知这些部门都不买他的账,即使碰到客气 的,那也要先看他的货,还要疏通各方留下些买路钱。一说到大笔资金何今就傻了 眼。苟玉玲已经给过他一笔钱,想再去找她,走到半路又觉得不妥,总觉得还不至 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投身到让人迷糊的经济大潮,何今也曾为自己是不是行为不端而彷徨过。在彷 徨中,他又一次地问过经济学家符思年。符思年说:“自然经济的发展需要流通,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嘛。 当社会经济活跃起来的时候,国家的发展才有希望,才能真正走上正途。像现 在这样首先把市场搞活起来,应该只是一个起点。你完全可以投入到里面去,我相 信,社会主义经济也会汲取过去的经验教训。”何今对这些话言听计从,他认定加 入这“倒小二”的行列是有前途的。 一天早上,何今路过一个水泥厂,他看见买水泥的汽车排起了长龙,马上就想 到水泥是紧俏的东西,特别在这百废待兴的年代。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恍 然想起在回龙县的大山窝里有一个小水泥厂,那小厂没通公路,就在小河旁边。小 的时候父亲带他去过,他记得那里客户很少从来就冷冷清清。 何今在这热闹的水泥厂里连看了两天,不断和这里的买家和卖家套近乎打听行 情,他弄懂了水泥的标号,搞清了买卖的底细,又打听到急需水泥的部门,还主动 和他们取得了联系。他又连夜跑到山里的水泥厂,那小厂依旧冷冷清清,大批的水 泥积压在仓库里。何今喜出望外,找到厂里的头头,笑眯眯地递了香烟之后便开门 见山地说:“嘿,老哥子,这么多年了,你们这水泥厂怎么还是不景气啊!” 厂长带着几分憨厚的模样说:“是啊,路子不好走啊。” 水泥厂的头头是个 矮壮的汉子,舌头嫌大,说起话来还瓮声瓮气的。 何今说:“你们的销路反正不好,就按照我需要的标号以出厂价赊销给我,我保 证全都帮你们运出去,运费由我来付,一个月内肯定付款。”这头头瞄了瞄何今的 模样说:“你是城里来的吧?上次也有城里人来赊销,拿走了八十吨,两个月了还 没拿到钱,赊销的事,免谈!”何今说:“这样吧,我今天才来,你不信我,那当 然是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的水泥合不合乎现在的要求也很难说。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里的价格我们谈好,外面的路子由我去谈,你们厂里可以派两个人跟着我。要是 大家都满意了,你派去的人不出三天就肯定能拿到钱。” 头头想了想说:“好,那我们就定了。我们厂里的水泥肯定拿得出手,我就不 信上好的水泥就见不了大世面。” 两人当即拍板,生意就做成了。刚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想到这里说不定也 需要那些花花绿绿的轻工产品,他又回来给厂里的头头说,你们可以开出需要的百 货,我可以先给你们运过来,你们也不要付钱,一来可以作水泥的抵价,二来也多 少让你们放心。 头头又瞄了瞄何今说:“看来你这个年轻人还想得宽啦!那我也要跟你说清楚, 价格就按城里的批发价卖。” 何今算了算上家和下家的差价,又算了算成本和时间,虽然这里面大有赚头, 可在木船运输的问题上却有很大的风险。何今想,谁在商界里没有风险?没有风险 就做不了大事情。他咬了咬牙,就毅然行动起来。 二 山里的水泥厂在峡谷的小河边,八十年前那后山上有一个很大的煤矿,煤矿十 几年前就挖完了,以木船运煤的水码头也跟着萧条起来。这水泥厂原来是为煤矿搞 的,现在就好像孤儿一样被冷在旁边,好多年以来又不许自由买卖,它只能做一点 周围的生意,城里自然就再也没有人来。何今租了一条大木船带了一些便宜的百货 沿江而下,一天半就到了水码头。何今交了抵款的百货,自己也脱了衣服带着工人 去搬运水泥,当天下午就装满了船。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航,何今没有去上面的招 待所,就和船工们一起住在木船里。他还特意去买了八斤肉和八斤酒,和船工们欢 天喜地架起火锅一起吃饭。 那天傍晚,何今虽然不会喝酒却也去沾了沾,弄得他全身发热头晕目眩。他在 木船上躺下就睡,半夜醒来竟看到满天的星星。一轮明月已经偏西,照得河面和峡 谷反射出明晃晃的蓝光。“好天气啊!”何今好像感到了苍天的保佑,不由得清醒 起来。他慢慢地下了船,走上几步石梯就坐在水码头的石墩上。幽深的峡谷异常柔 和,而两岸的大山却莽莽苍苍。长满了荒草和灌木的巨大煤槽从山顶上直通到谷底, 当年的煤炭就从这槽中滚滑而下,源源不断地滚滑了几十年。煤槽两边有宽大的石 梯路,歪歪斜斜的房屋大多只剩下了石基和梁柱,可那宏大的气势依然壮观。水泥 厂已经在险峻的崖壁上切了进去,光秃秃的页岩围住了半座大山。沿小河的码头上 有一排城墙似的房屋,墙壁上布满了一个个大洞,那煤炭自然就是从洞里滑到船里 去的。码头下面布满了拴船的牛鼻石墩,层层叠叠排开了好几百米,虽然这里早已 经被人遗忘,可那旧时码头的繁荣依稀可见。在这静静的夜色里,仿佛有人在向他 叙说,叙说当年的盛况是何等的壮观。 何今毕竟是搞艺术的,他开始想像当年运煤的船队延绵的景象,水码头上熙熙 攘攘,酒馆里吆三喝四,茶馆里眉飞色舞的热闹又何等的生动有趣,何今抚摸着已 经残破的石柱感慨万千:往日的繁荣早已不再,只留下了如今的断壁残垣;那历史 的沉积里面埋藏了多少人间的酸甜苦辣,多少人又在那苦难的奋争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