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怀孕了(3)
吃饭的时候,小侄子的胃口好极了。岳母和丁琳既担心他吃得太多,又想让他
多吃。丁琳再次问起侄子的考试情况。小家伙先抹了抹油嘴,然后堵住了耳孔,似
乎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平民。岳母这才告诉我们,他最近正在办理转学手续,没有
上课,也没有参加学校的考试。好好的,为什么要转学呢? 丁琳说,是不是你的主
意? 岳母没有吭声,似乎有些走神了。我趁机问道,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孩子
在身边闹着,闲得发慌? 岳母这才说,这是你哥哥的意思。
这时,小侄子突然站到了座位上,似乎想说点什么,为此他都有点结巴了。可
岳母朝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后没收了他的筷子,让他到一边玩去。孩子的眼
泪立即流了出来。我摸着孩子的后脑勺,开了一句玩笑,说,给姑父说说,你的多
愁善感也是老师教的吗? 孩子一扬胳膊,把我的手掀到了一边。岳母骂他没有礼貌,
让他向我道歉,他却径直走到了电视机跟前。他随后的举动,让我有点吃惊。他主
动关掉了电视,然后走到了洗脸池旁边,非常自觉地洗起脸来。他洗得很认真,洗
上一会儿,朝着墙上的镜子望上几眼,然后再洗。我连忙夸他,真成了贵族了。他
对我的表扬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踮着脚尖,拉着墙上用来挂毛巾的不锈钢横杆,
一使劲,爬上了洗脸池。原来他是要洗脚。岳母这时候连忙打开包裹,取出自己带
来的毛巾。她晚了一步,因为小家伙已经用我们的洗脸毛巾把脚擦干了。这还不算,
他还拉开运动裤的松紧带,把屁股也擦了擦。贵族做到这种地步,也确实够麻烦的。
丁琳差点把他揪下来。我给丁琳使了个眼色,接着我们就异口同声地表扬他爱
干净、讲卫生,别的什么也不敢多说。岳母也夸他听话,是个好孩子。我把他从洗
脸池上抱下来的时候,为了逗他发笑,故意胳肢了他一下。他最怕胳肢了。以前,
你刚做出要胳肢他的样子,他就会笑得满地打滚。可这一次,这一招失灵了。他样
子凶狠,双臂紧夹,两脚乱蹬,还恨不得咬我一口。这么大的孩子最难养了,岳母
说,谁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有时候能把人活活气死。说实话,如
果至此我还没有发觉情况有些反常,那我就趁早别吃作家这碗饭了。小侄子的反常
暂时可以放到一边,孩子嘛,都是狗脸,总是说变就变。关键是我的岳母。她时常
走神,并且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们的目光。我以为她是有些紧张。紧张什么呢? 自
然是女儿的生产过程。在老一辈人看来,生产是女人的一大关。我甚至想到,岳母
当初或许有过难产的经历。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视为掌上明珠,自然会为女
儿担忧。果然,岳母很快就提到了此事,说生大哥的时候,她产后出血,若非医生
抢救及时,现在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不过,生你的时候就顺利多了,岳母对女儿
说,那时在乡村巡演,宣传毛泽东文艺思想,白天还在台上唱戏,到了晚上,觉得
要生了,赶紧叫人找架子车,往车上铺稻草,往医院送,可刚爬上车,你就落到稻
草上了。我对岳母说,现在医院的条件好了,想生就生,不想生拉上一刀,取出来
就行了。岳母说,那是那是,都赶上好时候了,要珍惜啊,一定要珍惜啊。
我听着想笑:这跟珍惜不珍惜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因为赶上了她所说的“好时
候”,生孩子不受罪了,就叉开大腿多生几个? 但岳母的感叹似乎还仅仅刚开了个
头。她说,要是不知道珍惜,谁也帮不了你,天王老子也不行,你们信不信? 我说
信,这是真理,不信不行。丁琳在一边撇着嘴偷偷发笑,但她没能躲过老太太的眼
睛。你别不信,岳母说,轮到你吃亏的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我想,老太太真的累了,都累糊涂了,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丁琳伺候岳母洗
脚睡觉。水端到岳母面前,岳母却说,她想和我们再说说话。要是往常,这时候她
就该说不想耽误我的时间,要我去书房工作,她和女儿再拉拉家常。可这一次,她
不催我,我自然不便离开。她问女儿是否到医院做过检查了。丁琳说,不是给你说
了吗,检查过了,医生说都已经三个月了。胎儿发育还好吗? 岳母问。我说好啊,
没听说有什么不好。岳母又问,做检查的那个医生是否负责。我说,医生嘛,这种
人命关天的事,怎么敢不负责呢? 岳母笑了,说自己问的是女儿,而不是我。还说,
我又没去昆明,怎么知道昆明的医生很负责任。这句话倒把我给问住了。我一边傻
笑,一边给岳母递了—杯茶。
岳母说,你们最好还是到郑州的医院再检查一次,现在只准生一个,你们千万
不要大意。我当时撒了个谎,说已经检查过了,妈妈你放心,这次保证能让您老抱
上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外孙。到底是外孙还是外孙女? 岳母问。这一下连丁琳都被问
住了。所以,你们还得再去检查一次,既然查了,就查得细一点,免得日后后悔,
岳母说。岳母的话,怎么听都有点不舒服。岳母平时是个比较迷信的人,要是往常,
谁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她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跟人家急。可这一次,这些不吉
利的话却都是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的,而且一说一大串,让人都无法招架。真是见鬼
了。我发现丁琳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了。根据我的经验,她肯定是要发火了。
果然,让我猜准了。她们母女原来是拉着手的,这会儿,丁琳把妈妈的手丢到了一
边,说,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这孩子可是给你生的,要依我们,我们压根就
不打算要。岳母赶紧抓住丁琳的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一辈子的事情嘛,我只
是想给你们年轻人提个醒。我和丁琳使了眼色,然后一起向老人表示感谢。亲人之
间,那感谢显得如此生分,倒让我们都有些不自在了。
就在此时,我们又听见了卧室中的哭叫。是丁琳的小侄子在哭。我们走过去,
打开床头灯。孩子仍在熟睡,但脸上肌肉抽搐不已,好像正忍受着蚊虫的叮咬,鼻
凹中还有一串泪珠。不知道梦见什么鬼东西了,岳母说。岳母蹲下来,用拇指擦了
擦孩子的脸,然后把灯拉灭了。刚才的洗脚水已经凉了,丁琳又给岳母换了一盆热
水。岳母脱袜子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动作很滑稽。她不是坐在沙发上脱,而是蹲下
来,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悬空,然后猛的一拽,将悬空的那只袜子扯了下来。为
此,她差点把自己拽倒在地。这老太太玩的是什么把戏? 丁琳正在房间里铺被子,
没有发现这一幕。她要是看到,保准笑个半死。
当岳母如法炮制去脱另一只袜子的时候,我上前扶住了她。她略加推辞,但还
是在我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你忙去吧,她赔着笑脸说,不要管我,我自己能
洗。我把洗脚盆挪到沙发跟前的时候,她已经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翘着脚,艰难地
去脱袜子。至此,我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的腰是不能打弯的。我去扶她的时候,
有意地按了按她的腰部。我摸到了一圈硬板状的东西。她打着护腰呢。我正想着问
个究竟,我的手被她拽住了。她拿着袜子的那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用下巴
点了点丁琳所在的那个房间,说,别给她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问她。她没说时
间,只是说已经好了。
就在这时候,丁琳出来了。岳母抬高声音对我们说,明天她得出去一趟,到郊
外去一趟。她说,早年在剧团里唱包公的那个人病了,活不了几天了,她和当年的
一帮同事约好了,明天去看一次。她说的那个老头,我也认识。我和丁琳结婚的时
候,那个老头还曾送来一份贺礼。在婚宴上,我还给他敬了三杯酒。他和岳母差不
多大,也只是六十岁刚出头的样子,挺结实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我表
示要和她一起去。丁琳也说,她也可以陪着去。岳母挥着袜子,说,谁都别去,你
们忙你们的事,别管我。我说,我们没事可忙啊。她说,怎么没事,刚才不是说了,
你们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吗? 我说,过两天也可以检查啊。岳母板起了脸,口气生硬,
说,早检查早放心,别拖着。我多了一句嘴,问,你到底让我们检查什么呀? 岳母
说,都查一下,越细越好。看我嘴里叼着烟,岳母就说,像你这样,一天两包烟抽
着,胎儿会受影响的。我心想,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你一个做岳母的,说
的都是什么话呀,说你是个老乌鸦嘴,真是不亏你。
丁琳这时候也生气了,不过,她不是生她母亲的气,而是生我的气。她对我怒
目而视,然后把我拉到了我们的卧房。我还没有来得及关门,她当胸就是一拳,说,
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收拾你,姑奶奶可不愿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我连忙说,咱们身体都很好,胎儿怎么可能会有……会有毛病呢? 别听你妈那乌鸦
嘴。岳母睡下以后,我又想起了岳母身上绑的那个护腰。老人生病,若非大病,一
般不愿让在外面工作的儿女们知道,免得影响他们的“事业”,这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女儿有孕在身,他们更不愿意让女儿为他们担忧。不过,既然病已经好了,
那为什么还是不愿意讲呢? 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蹊跷。联系到她刚才说的那些让人丧
气的话,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老太太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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