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外交风云亲历记(65) 1983年冬天,我陪同当时的北大党委书记项子明同志访问华盛顿。章大使热 情地接待我们,并安排我们住大使官邸。他与项子明同志彻夜长谈,我则在他的 书房里休息。我对他的书架印象很深,上面放着不少英文原著,其中多是有关美 国政治和名人传记方面的书。我后来曾就这些藏书问过章大使。他说,搞了一辈 子外交,但没有认真学过外交学,只是在50年代,周总理让他看过一本有关外交 的书,看后觉得外交是一门很大的学问,现在在工作中,实在觉得需要多看书, 多了解具体甚至细微的情况。他后来决定在使馆专门收集一批有关美国政治外交 的图书,曾叮嘱我参与开一些书单。他的助手杨洁同志到旧金山,我们还一起到 书店挑了相当一批书。 1984年春天,我赴华盛顿参加美国亚洲学会年会。章大使专门在大使馆设招 待会招待与会的华人学者。著名曲艺演员魏喜奎女士当时正好在美国访问演出。 在招待会上,她一曲京韵大鼓唱罢,满座叫好。章大使亲切地对大家说:“送上 一点儿乡音,是一点儿心意、一点儿精神上的礼物。”一位资深的华人学者说: “这个礼物真是无价,我们等了几十年了。”会议结束后,我继续在华盛顿美国 国家档案馆和国会图书馆收集研究资料,住在使馆。一个周末,使馆同志通知我, 章大使约我星期天上午去大使官邸聊聊中美关系研究的情况,并在那里吃午餐。 我如约前往。那天章大使还约了另一位原在外交部美大司工作的同志。我们见章 大使,都觉得机会难得,一吐为快。大约11点半时,原新华社驻华盛顿记者彭迪 走了进来,责备我们说:“你们只顾谈,大使夫人一个人在厨房呢。”我们这才 想起这是周末,大使夫妇给工作人员放假,自己却不休息。细微之处自现风格与 境界。多少年了,我每每想起,仍倍觉感动。 一位旅居美国多年的华裔老报人曾经兴奋地对我说:“章先生了不起啊!他 是‘儒家外交’。”我顿有所悟:一种文化的代表能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环 境中展现魅力,所靠的不正是本身文化的特点与所长吗?我亲眼目睹了“儒家外 交”的风采,同时也深思它的内涵及渊源。我至今尚不能得到完整的答案,但有 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章大使是周恩来总理的好学生。他身体力行了周总理的外 交风格,并不断地将这一外交风格展现于世界。 张颖夫人曾对我说过:“总理对我们章家有四代人的情谊。”章大使每每提 及总理,总怀有一种特殊的深情。这种深情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不是一般的怀念, 而是一种要将事业继续下去的决心。1986年10月,我们国际关系研究所在北京举 办中美关系史学术讨论会。当时章文晋先生已回国任对外友协会长同时兼任北京 大学教授,工作十分繁忙。可是他不仅亲自主持了开幕式,还出席了几乎所有的 会议讨论和活动,并几次在会议上发言。会议的一个重要议题是“马歇尔使华”, 章文晋先生在发言中生动地介绍了他在那一段时期跟随周恩来同志与马歇尔谈判 的情景。在会议结束时,章文晋先生动情地回忆道:“1947年初,谈判破裂。中 共代表团准备撤回延安。周恩来同志当时指示说,一定要保存好全部材料,并说 :‘总有一天,我们要重新研究这一段历史。’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做这一项工作 了,可以告慰总理的在天之灵了。”在章文晋先生去世的前两天,我在他家看到 他的一篇文章,那是他准备赴日本参加《周恩来与日本》一书首发式的发言稿。 文中叙述了他60年前在德国柏林第一次见到周恩来以及后来跟随周恩来工作 的许多情况。那天在交谈中,他又一次告诉我周总理曾经对他的批评。那是因为 在极“左”路线干扰下,工作难做。听章大使讲总理对他的批评在我来说已经习 惯了。因为他每次回忆跟随周总理工作,除了怀着敬仰之情讲述总理的为人处事 之外,总离不开讲总理对他的批评。这一自省几乎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然 而我觉得,这不是一种简单的自责,而在追求一种精神的延续、一种人格的完美。 中国人是相信精神的力量的。文天祥的《正气歌》被传颂了几百年。这种中华正 气被20世纪的许多中国志士仁人所继承。章文晋先生经常谈周总理,他想发扬的 是一种精神境界和人格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