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是幸福,还是不幸
在那一刻,我弄丢了自己
在我小的时候也曾设想过我长大的样子,总把自己设想成那种事业有成、家庭
幸福的男人,整天西装革履地穿梭在林立的大厦之间,雷厉风行,用现代化的通讯
工具指点江山社稷,回到家里则在妻子的温柔乡里享受爱情的甜蜜。
但是事实是,我现在已经28岁了,却整天穿着肥大的T 恤和拖沓的裤子眼神游
离地待在电脑面前构筑一个个爱情文字,我的周围充满着烟草的味道、袜子的味道、
寂寞的味道,却独独没有爱情的味道。
在我笔下的女主角都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征,那就是一双黑而且大的眼睛,曾
经有读者给我发来mail批评我总是不断地提及她的眼睛,没有一点创意。
是的,我承认我没有创意,因为在11年前,曾经有一双这样黑而且大的眼睛直
直地盯住过我,就在那一刻,我弄丢了我自己。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17岁,情窦初开的年龄,会偷偷地瞄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生,会跟几个同伴一
起去拔她的自行车的气门心……
高二那年放暑假,我所在的合肥这个社区利用居委会的空房办了一间图书室,
说要找个学生仔来打零工,爸爸让我去,说一来可以挣些零花钱,二来可以看些免
费的书。每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让来看书的人签字借书,等他们看完了,我再把
书放回原处。因为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把暑假作业拿来做,再闲着就拿些书来看,
无外乎是什么笑话、幽默和故事会什么的。
那时候来的人老是那么几个老头儿,我觉得无趣极了。
有一天,进来了一大帮孩子,最大的估计跟我差不多,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四五
岁,我想这肯定是这附近的孩子,大概也是没处去玩了跑来凑热闹。他们在里面绕
了一圈,嚷了句,哦,这里居然还有一个阅览室,明天可得好好来看看,然后就走
了。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极其单薄的女孩子,看上去十来岁的模样,对这儿好像很是
依依不舍。
世界上最美丽的眸子
第二天,除了那个单薄的女孩子,一个都没有来。我看到她穿一件黄底黑点的
连衣小裙,脚上是一双水红色透明的凉鞋,头发微微地卷曲着,有些稀黄。我看着
她在书架旁边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然后踮着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低着头慢慢地走
到我的跟前来把书放在我的面前。那是一本厚厚的成语词典,我抬头问她你看得懂
这个吗,却发现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我,那眼睛大大的,瞳仁黑亮黑亮,她有很
深的双眼皮,睫毛长长地翘着。
我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愣在那里,直到她瑟瑟地发出声音:“哥哥,
我不可以看吗?”
我一下子缓了过来,说当然可以,然后在本子上登记,并递一枝笔给她签名,
她伸出细细的胳膊接过来,歪歪斜斜地在我手指的空格里写下“狄冬”两个字,写
完了她笑着把笔还给我,抱起那本厚厚的书,走到阅览桌旁边看了起来。我望着手
里的那些花花画报,突然就涌起了一丝惭愧。
那天临走的时候,她问我:“哥哥,以后我可以每天都来看书吗?”我使劲地
点头,行啊。说真的,那天下午因为她,我觉得天都变得亮了许多,不是我吹牛,
她真的可爱极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写了属于自己的日记,在日记里我写道:我看到了世界上
最美丽的眸子。
辣椒糖、爱情和水晶自那以后,她真的天天都过来看书,渐渐地跟我也熟了,
因为她只有10岁,所以她叫我哥哥,我就叫她冬冬,她的问题总特别地多,“哥哥,
高中的书难念吗?”“哥哥,大热天里为什么水还会凉啊? ”“哥哥,马克思姓马,
我妈妈也姓马,他们是亲人吗?”有些问题凭我的死知识根本就不能给她答案,所
以我拼命地查阅一些资料,连爸爸都夸我变得喜欢探索了。
她特别喜欢吃5 分钱一根的辣椒糖,我就经常用自己的零用钱买给她吃,每次
她都用糖把嘴撑得满满地说哥哥你真好,给我书看还给我糖吃,而我就看着她的眼
睛傻呵呵地乐。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对她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很奇怪,并不是那种对小孩子的
喜欢,而是对一个异性的喜欢,我甚至天真地想过以后要娶她做我的妻子,并为自
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十分卑鄙和无耻。我就在喜爱、幻想和自责中度过了那一年的
暑假。
暑假结束之后,我很久没有见到狄冬,但那双眼睛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让
我觉得怅然若失。
如果让我一定要对那段感情下一个定义,我宁可认定它是爱情,透明的水晶般
的爱情,它让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跳。
四年,弹指一挥间
高考前,我去狄冬的小学找过她一次,带着她最爱吃的辣椒糖。当时她拉着我
的手,一边特别骄傲地跟她的同学说这是我的哥哥,对我可好了,一边回过头来问
我是吧?我点点头,充满了自豪感。
随即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当中,我当时甚至想一定要考上大学,这
样等狄冬长大了才可能会嫁给我,她一定不会嫁给一个没有文化的人。
尽管我那个时候已经很努力,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我以10分之差落了榜。
在心情极度沮丧之时,有部队来征兵,爸妈都说当兵回来可以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
于是我便参了军,被派往北京,一呆就是4 年。
漫长的4 年时光,我在回忆和憧憬中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每年夏天过去的
时候,我就在想,哦,狄冬又升了一个年级。我对自己说,回去工作之后一定找她,
一定。
你的青春,我害怕当我退伍被分回老家的建工局工作的时候,我已经22岁了,
4年的军旅生活把我彻头彻尾地换了个模样,个子变高了,身体也变壮了许多,完全
就是一副年轻小伙子的模样了。
这个时候的狄冬应该是上初中了,终于有一天,我又看到了她,她的头发已经
不再稀黄,身体也不再那么单薄,但眼睛还是那样充满了慑魄力。当时她跟两个女
同学一起从校园里走出来,穿着浅蓝色的校服,扎一个马尾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她们好像在说着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笑得特别开心。我远远地看着,却迟迟没有
(或者说是不敢)抬出我的脚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只害怕唐突了她。她现在是风
华正茂的美少女,再也不会爱吃那种廉价的辣椒糖了,而我呢?只不过是一个退了
伍的老兵,顿时有一种强烈的距离感逼得我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任她从我的身边
一晃而过。
我听到她的笑声爽朗而清脆,再也不是瑟瑟的了。
看着你一步一步长大
不能跟她打招呼,我就偷偷地跟着她,只要她还在我的视线里,我觉得自己就
是有希望的,她还那么小,我能对她说什么,难道跑过去跟她说在你10岁的时候我
就已经喜欢你了?
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但可笑的又岂止是那些?痴心地等着一个女孩子长大,却不知道自己正以同样
的速度慢慢地老去,这不也是挺可笑的吗?
我从她初二一直跟到高三,整整又是4 年,我喜欢看她在学校门口买那些小摊
上的贴画,仔细地挑着的样子;喜欢看她在小卖部里买上一枝雪糕,美美地吮着的
样子;喜欢看她走着走着会蹲下来绑紧鞋带的样子;喜欢看她见到朋友走过就微笑
着的样子……其实有好些次我都差点以为被她发现了,因为她经常会突然回过头来
望望,不过每次又都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有时候我倒真的希望她能发现我,然后
跑到我的跟前来说一声哥哥,你来看我了啊,辣椒糖呢?可是一次都没有过。
就这么着,我看她从初中到高中,完成了一个少女成熟的蜕变。
混混沌沌的岁月
1998年的秋天是我最难熬过的秋天,黑眼睛姑娘狄冬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就此
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那漫长的近10年的等待似乎突然地走进了死胡同。
我想,一切都画上句号了。现在的大学生没有一个愿意再回小城工作的,外面
那么大那么精彩,而她又是那么美丽。
一段混混沌沌的生活由此开始,我喝酒、抽烟,试着去找女朋友,但无一例外
地在见过第一面之后就会因为她们的眼睛而拒绝再接触。
计划的爱情是梦吗
我狠狠地抽了口烟,任面前的空气混浊和刺激,迅速地整理着前面写的凌乱的
文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脸上漠然地流着,我没有工夫去管,我把它们标上《等待
是幸福,还是不幸》的标题投给了杂志社小说部的编辑,然后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安
定思绪。休息,我需要休息一下。
电话响了,我刚好一个梦醒,编辑在电话那一头说小子,小说不错啊,弄得真
像那么回事似的,这个月就登出来,有什么好的东西再投过来啊。我哈哈笑了两声,
说没问题啊,咱俩谁跟谁呀。
我辞职后,设计、文案、广告啥都搞过,现在懒了,只想凭着仅存的一点想像
力换些薄薪养活自己。以后?没想过,我计划了那么久的爱情不也只是梦而已吗?
从天而降的陌生人
一直以来,我都心存侥幸,总希望会有一些奇迹发生在我的身上,比如我正在
看电视,门铃响了,一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嘿,居然就是狄冬,或者逛街,突然
撞上一个女人,定睛一看,嘿,居然也是狄冬,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但这些场景
除了在我的脑子里就从来不可能出现过。
一个月之后,
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瑟瑟的声音:“是程纪辉吗?我是狄冬。”
像梦醒了,又像在做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吱吱地应着,我是我是。
那边仍然是清脆的声音:“我看到你的小说了,真好!”我有些脸热,就像被人一
眼看穿我要做什么。
她继续说道:“我毕业后就回来了,现在在银行工作呢。”
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回来,她有什么理由不去那些大都市呢?难道……是因为
我?我不敢多情地想像,可是却存有了一丝希望,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向她表达我
曾经是那么的爱着她。迫不及待地,我说:“狄冬,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说:“好的,你说个地方吧。”
我们约好半个小时之后,在一个叫“似是故人来”的茶吧见面。
挂线后,我突然大叫了一声:yeah~,似乎距幸福只有一步之遥,我想我一定
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不可以再放弃。
等待是幸福还是不幸
穿上外套我走到阳光下面去,瞳孔剧烈的收缩让我有些适应不了,我忘了我有
多久没有亲近过阳光了,心情是明朗的,那个茶吧离我的住所很近,我一路小跑着
兴奋地前进。
透过落地的透明玻璃窗,我朝里面张望,里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在喝下午
茶,惟一单身的女子是背对着我的,看上去纤纤瘦瘦,头发盘了一个蓬松的髻,她
居然比我早到,我又忍不住一阵欣喜。进了门,我慢慢地朝她靠近,紧张得几乎要
窒息。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在离她还有3 米之遥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来。
那双曾经让我魂不守舍过的黑眼睛就这么突然直射着我,我手足无措。
狄冬向我微笑,头偏偏的,说:“哥哥。”那一声呼唤让时光倒流,一切就像
回到了从前,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微微卷着头发的黄毛丫头,我有些不好意思,像根
木头一样呆呆地靠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倒是她又自嘲起来:“叫哥哥可真别扭啊,还是叫你程纪辉吧。说实在的,我
可是打电话到编辑部才知道你的名字的。”
我细细地打量着她,她成熟多了,曾经的记忆都像是画面一页页地被翻过,我
静静地坐着听她说话。请原谅我不能将那些让我激动的话语一一复制,但有几句会
将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我10岁的时候觉得特别快乐”,“我喜欢被关怀的感觉”,
“至今为止你买的辣椒糖都是我觉得最好吃的食品”,“我一直都记得你”,“中
学的时候,我看见你在门口,但你不理我,所以我对自己说也不要理你”,“你跟
在我后面,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会买贴画、买雪糕、不停地蹲下来系鞋带”。
我正准备将那些被储蓄得太久的表白,告诉她,可是她又说:“我现在生活得
很好,有一个很爱我的男朋友,打算明年结婚。如果两年前能看到你这篇小说就好
了。”
剧烈的心酸之后,将所有的话语重新咽下,我把手递给她:“哥哥祝福你。”
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傻丫头,小说总有些虚构的成分,别太当真了。”
从茶馆出来,我们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黑眼睛的妹妹,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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