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
风22岁的时候认识了寒,那个时候她在杭州一家电视台做一个旅游节目的业余
主持人,而寒是她的节目总监。
一年之后,风在小城里小有名气,几家影楼和广告公司都请她做摄影模特,因
为她长得实在是好看,很像林青霞年轻时候的样子,而且身材很好。追她的男人不
计其数,每个人都说她太傲,高不可攀,可她跑来跟我说她准备做寒的女朋友。
寒已是一个34岁的中年男子,比她整整大了11岁,最要命的是他已经有了妻儿。
如果换别人,我会无动于衷,因为这种事情毫不稀奇,一个年轻女子会为了金
钱或等同于金钱方面的物质要求而跟比她大很多的男子在一起,不去理会什么家庭,
不去理会年龄。
但风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收入颇丰,而且家境殷实,早在几年前,她就拥有了
两间自己名下的门面房,那是她母亲为这个宝贝女儿添置的陪嫁。
你是因为他给了你工作上的帮助?在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我呷一口啤酒问她,
因为我实在不懂。
不,我是真的爱他,她的回答干净利落,容不得我怀疑。
我信了,情人眼里看见的永远是西施。
其实我是见过寒的,一个高高魁魁的男人,岁月很明显地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印
记,他跟风在一起的时候更像她的叔叔。
而且我也见过寒的妻子,一个气质美女,戴一副无边框的六边形眼镜。她的背
很直很挺,像是专业练过舞蹈的人,她在拥挤的步行街和我们擦身而过,风小声地
对着我的耳边说,她就是寒的老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明显的气短,
连平日里挺拔的身躯都似乎弯下去了一点。
我对着她的背影说,风,你永远别指望寒跟她离婚。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寒早就答应风跟妻子离婚的,但一直都没有动静,而风自
己提出要跟寒到外面同居的要求也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
为此,风经常跟寒吵架,吵架的原因就是那么简单,离婚离婚。
吵完之后就会拉着我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
而大醉之后不出两天,我就又可以看见她和寒拉着手在我们家附近的那条巷子,
开心无比。
现在风26岁了,仍坚持不懈地做着寒的情人。
有时候我会约风到酒吧里喝一杯放肆情人,借着酒意我会问她为什么要把青春
耗在这么一个男人身上。
她沉默不语,只是喃喃道她过于执著,不想放弃。
然后她又会反问我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地恋爱一场。
我也无语,只能将放肆情人一饮而尽。
真的,我确实无法回答她,就像她无法回答我一样。
我跟风不同,我不相信爱情。
我叫季,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副经理,朝九晚五,逢周六和周日休息,享受所有
的国家法定假和年休假,生活得十分有规律。8 小时之外的休闲时间我都花在娱乐
上了,上网、泡吧、喝茶、聊天、旅游等。自大学毕业之后,除了《现代汉语词典
》(如果这也算书的话)之外,我几乎不看书,我觉得看书里的故事不如自己感受
生活来劲。
风说我过于洒脱,我笑着说这是堕落。
有必要交待一下我和风的关系。我和风属于那种特别特别铁的那种朋友,16岁
进高中认识之后我们就是好朋友,直到现在,我常常跟她开玩笑说我们绝对不能不
继续好下去,因为我们知道对方太多的秘密。
我们经常一起去蹦迪,一起去泡吧。
在这些地方,我们是亮点,我们化着流行的妆,喝特吉拉酒,抽又细又长的more,
令人眩晕的灯光下永远是我们忘乎所以地扭动腰肢的身影。
追求我的男人也很多,因为我并不比风逊色多少。
我也谈过几场不知道能不能称为恋爱的恋爱,开始总是热情滚滚,但最终以自
己的无所谓而告终。每一次恋爱的结束我总是要大大庆祝一番,不但不觉得难受反
而觉得得到了解脱。我说我的爱情是旋风。
爱情本来就是随意的,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会为了爱情死去活来,更不懂风为
什么会跟一个结了婚的老男人那么久。
我记得几年前跟我交往的有一个男人是电台的DJ,叫柯。他的声音极富磁性,
追我的时候,每天晚上9 点的时候都会为我点一首歌,歌名总是饱含着浓浓的爱意,
然后说上一大堆富有诗意的话,连接进的热线里都有听众说自己被感动了。我承认
当时有一点点的冲动,就答应了他的单独约会,也答应让他牵我的手。但有一天,
我在他跟说我这首歌,那首曲之后,说起我喜欢Sonic youth 的时候,他居然一脸
茫然,我受不了他这个样子,跟他说了再见吧朋友。
后来,我认识了臻,他是报社的摄影师,经常去外地采风,拍一些非常漂亮的
风景照片。认识我之后,他就不停地给我照相,他的房间里到处都贴了我的照片,
黑白的,彩色的,近距离的,远距离的,室内的,户外的,他说我帮他到达了人物
摄影的另一个高峰。我不能否认那些镜头摄去了我的一些灵魂,为此我跟他交往了
半年之久。一次吵架后,我清醒了过来,并冲到他家里把墙上所有的照片全部撕下
来,烧了个干干净净,他在烈焰面前看我笑着的脸,气得直发抖。
我以为这把火会烧掉他对我所有的热情,但他却在一个星期之后捧着一大束玫
瑰花等在我们公司的楼下了,我当着路人看客的面将他的花放到脚下践踏,然后大
声告诉他我决定跟一个陌生的网友去北京旅行去了。
那个陌生的网友是青。他说他自由职业,喜欢旅行和探险,我们在网上谈得十
分投机,常常从午夜聊到凌晨,所以当他提出见面的时候,我只略略考虑了一下便
答应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西站的21路公交车的始发点。我背着大大的包在混乱的车
站里穿梭,终于找到了21路公交车的站台,我看见他懒散地靠在宣传栏的玻璃上,
穿着灰色棉制的紧身T 恤,平顶头,手里拿着我们见面的信物——一只粉红色的kitty
猫。我把手上的kitty 猫向他舞了舞,他就向我走来。
他远比我想像的要年轻,因为他说他已经32岁了,而且离过婚,有过一个女儿,
这从他的外表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来过北京已经无数次,带着我去看紫禁城,去泡
三里屯的酒吧,去做长城的好汉。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激情在一点点地褪去,
我说没意思,我要回家。
回去之后,每天都可以收到青的E mail,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天
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写在E mail里,这使我很烦躁,我从来不回,到后来连看
都懒得看了,信箱里未读的信件一个连着一个,都是一个地址。
我对爱情没有一点耐心,所以在别人眼里我频繁地换着男朋友,实际上没有一
个我觉得算得上男朋友,直到我认识了力。
我在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 上认识了力。我当时穿着黑色的紧身晚礼服,盘头
发,端庄的外表却在舞会上旁若无人地笑,旁若无人地一杯接一杯喝香槟。
他就从人群那一端走过来,说你真是与众不同。
这句话我已听得很腻味,因为在他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说过,但是我却感
觉到了他的不同,他看上去温文尔雅,十分有风度,最关键的是他穿的西服领子上
有一个金色的小鸟,我喜欢这个牌子,所以我给了他一个微笑,说谢谢。
我们没有跳舞,也没有继续说话,我从他的身边逃走了。
半个月之后,我居然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辗转从朋友那里得知了我的电话,说
要约我共进晚餐,我当时很无聊很无聊,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选的是我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环境幽美,音乐十分不错,我只顾自己地对
付小牛肉,他却长时间地盯着我看,眼睛里含着一点笑意,很干净很干净的笑意。
我突然就有了一点心动,在他的注视下慌乱的我居然把刀叉弄得作响。
他突然地就说了一句,季,我很喜欢你。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着他深邃的
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你。”他歪着嘴吃了一块肉,然后说你
会的,因为我也很特别。
力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是计算机博士,现在在一家大型软件公司
做软件开发,却酷爱文学,报刊杂志上时常看见他的作品,思维敏捷而且博学幽默。
果真,在他强大的爱情攻势下,我答应了做他的女朋友,而且我确认我这一次
是认真的。
不久之后,他便带我去见他的父母。他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十分慈祥,待我
非常热情。他还有个姐姐,现在在美国留学,照片上他和她的脸看上去那么的相似。
这是我第一次上男朋友的家,感觉很特别。
那时已是深秋,送我回去的时候,他用风衣把我紧紧裹在里面,他说季,我们
结婚吧,我们都不是太年轻了。
我被结婚这个词怔住了,迟迟没有回应,我一直觉得结婚这个词离我很远很远,
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真切地听到了呢?
“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听着他的话,我却躲在他紧裹的怀里,说,我得想
想。
是得想想,好好想想,我一夜无眠。
也许,力是一个好男人。
3 天后,力送给我一颗钻戒和108 朵玫瑰,算是正式求婚,我犹豫着却还是幸
福地戴上了。
我想我真的要结婚了。
风还在做寒的情人,她永远在等待着,似乎不知疲倦。
我去她常去的酒吧找她,她果然在,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永远是一副高不可
攀的样子,谁能想像她却被一个有妇之夫操纵得进退两难。
她把带着薄荷味的烟雾喷在我的脸上,说季,你干吗去了,又出去旅游了?
我笑而不答,只把那戴了戒指的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她没有笑,只是像望一个陌生人一样望了我半天,然后问,他是谁?
我摆弄着手指,幸福地说,是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男人。
风哼哼了两声,说祝福你,你这回是认真的?
当然,我理直气壮。
什么时候也拉出来让我见识一下,看看能让你定心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风说。
我听得出她有些羡慕,因为她的船永远在湖心打转找不到岸。
我问风,寒现在跟他老婆怎么样了? 她一听到寒的名字,眼睛里就一下子噙住
了泪,这样子很让我心痛,我知道寒是她永远解决不了的难题。
风趴在吧台上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低泣,我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一下一下,仿佛
这样才能让她感受我内心的复杂一样,我说风,别这样下去啦。
抬起头,风的一张美丽的脸已经被泪水浸得一塌糊涂,她把桌上的特吉拉一饮
而尽,拉起我的手说,走,咱们蹦迪去。
舞池中的她长发飞扬,而脸上却写尽忧愁。
我想起了6 年前她的样子,爱情已经把她折磨得只剩下憔悴的美丽。
风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当然不可能到结婚的时候才知道力是什么样子
的,于是我约了他俩同去新开的泰国餐馆吃饭。
去之前,我跟力大致说了风的情况,并让他尽他最大的能力让风能开心一点,
力向我保证没问题。
力果然很厉害,凭着他的幽默风趣以及乱七八糟的知识把风逗得笑得不停,
风说季,你男朋友好厉害啊,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风又转而对力说,力啊,季是个好姑娘,也是我的好姐妹,要是让我知道你对
她有一点点不好,我要你好看。
那餐饭,我们一直吃到人散尽了为止,6 年了,我好像第一次看见风笑得如此
没有牵绊。
第二天,我遇到风,她说力是一个好男人,我一脸幸福地冲她笑,却没有留意
她眼底浅浅的惆怅。
我跟力说,帮风物色一个好男人,我实在不忍她这么耗下去。
以后我跟力的约会总会带着风,有时再叫上风的一两个同事,我总是希望风能
更加快乐一点,却忘了爱情是需要缠绵的,而我和力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了。
直到有一天,力责备我,季,请你分一点私人的时间给我好吗?我不想谈恋爱
谈到结婚之后反而没有机会两个人单独相处了,而且……他缄了口。
而且什么?我问他,他闪闪躲躲不肯再说什么。
我认为这是他自私的表现,在心里把他的价值贱了又贱。
直到后来有一天,风告诉我她准备跟那个叫做寒的男人彻底分手之时,我才稍
稍明白力的意思。
我赶到酒吧的时候,风已经喝得半醉,酒吧里正响着张艾嘉的老歌《爱情有什
么道理》,声音却是莫文蔚的。
风半笑半哭地问我有没有对她失望过,因为寒。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说,6 年哪6 年,一个女人有几个可以骄傲
的6 年?承诺?我为了一个简单的婚姻的承诺付出了我6 年的青春,可到头来是什
么呢?他总是说爱我爱我,却忍心让我受这种折磨,除了等待还是等待,我永远是
被动的,是黑暗的,是不可以示于众的。我已经被磨得没有多少耐心了呀,季。
“眼看这一季就要过去,我的春天,还没有来。”我听到莫文蔚无奈地唱。
我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你怎么可以在外面一个人饮这么多酒?
她甩开我的手,让我不要管她,然后她瞪着我说幸福的人是可耻的,她的眼睛
里竟然有火焰,我呆住了。
风说我要跟寒分手了,我决定不再等下去了,让他所谓的爱情见鬼去吧,哈哈,
她凌乱的长发,绝美的脸被这笑声搅得令人害怕。
然后,她又怪怪地说季,如果你遇到一个好男人,你会不会去争取?
我眨眨眼睛,示意我不懂她的意思。我看见风把烟头扔进了酒杯,她望着寥寥
的余烟,用侧面对着我说她爱上了力。
我以为我听错了,在音乐声中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风缓缓地转过头来,表情十分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我—爱—上—了—
力。8 个字,让我的心被重重击了8 下,我昏昏欲倒,怎么会?
我忘了我是怎么走出那间酒吧,忘了我是怎么回家,忘了我是怎么拨通力的电
话的。电话里刚一传来“喂”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泪流满面,那一头力的声音有些
焦急,是季吗?怎么不说话,喂喂,季吗?我慌乱地收线。
第二天,力来找我,问昨天是不是我打的电话,我否认,并且笑他如果是我怎
么会不说话,他怀疑地看我,我低下头。
我问力觉得风怎么样?他用更怀疑的目光看我,我追着他问。
嗯……风很漂亮,而且笑起来很可爱,听你说关于风的那些事情后,我又觉得
她很可怜,他说。
哦,很好,你不讨厌她是吗?
当然,她是你的好朋友,我怎么会讨厌她?
接着,我便告诉力风说爱他,而我也决定退出,去成全风,因为风比我更需要
他。
他说我是疯了,彻底地疯了。
我问他是不是记得当初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他点点头,可……
我打断他的话,说我仍不喜欢你,答应你结婚只是因为寂寞了,我慢慢地把戒
指从手指上褪下来,塞进他的手里说去照顾需要你照顾的女人去吧,谢谢,我不需
要。我看着他的脸慢慢变色,充满了痛苦。
只是片刻的心绞,我忍住呼吸,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力的声音在背
后像鞭子一样抽着我的心,他说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是那么爱你。
我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便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只凭着自己的双
脚一步步移开,心里却有个声音在痛苦的喊,哦,力,哦,力。
我常常以为我做对了,事后却发现我错得离谱。
风的确是跟寒分手了,却并没有去找力,而力却在我把戒指还给他后的一个星
期内就全家移民到美国去了,是的,他以前就说他想去美国。
他走之前,托人送了一封信给我,上面只有6 个字,我只爱你一人。
我质问风为什么不去找力,她说爱一个人非得要跟他在一起吗?心有所属和身
有所属没有什么区别,她不会再去做一个第三者。
我掩着面无奈地告诉她,风,力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风抖了抖肩膀,抽了一口烟,说也许这就是宿命。
轻烟弥漫,她在轻烟中微闭着眼睛,永远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样子。
我们要了整整4 扎啤酒,喝得烂醉,然后跑到台上拿起话筒高唱:
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坏,
偶尔有些小小的悲哀,
我想别人也看不出来,
即使孤单会使我伤怀,也会试着让自己想得开……
一遍一遍,直到泪湿满襟,直到声音哽咽。
终于,我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