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红结束了化妆间里漫长的修眉打鬓,躺在温暖而又柔软的水床上,心焦地等 下去,水床里的水被她翻来覆去的翻滚弄得涌动不止。最近几次的做爱,丁人众都 疯狂不起来,不像从前那样,戳得她心尖都在颤。这回换上了水床,肯定会有浑如 天然的感觉。可是这个该死的丁人众就是不来受用,真是急死人了。 水红就这样一厢情愿地等下去,她根本不知道,丁人众的心里急得长了草,恨 不得一下子飞到省城,到陈书记那里讨个主意。企业改制,千年不遇的大事,李子 强居然敢擅自做主,分明是拿着尚方宝剑解剖陈书记呢。 丁人众独自驾车,疾驶在漫长的102 国道上。三菱大吉普的车灯把前方照得一 片雪亮,一路上,所有的高档轿车以及傲慢的长途大货车,都不敢与他比亮度,不 得不减速缓行,很委屈地亮了近灯,让三菱大吉普箭一般穿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丁人众赶到省城医院,轻拍半个多时辰的房门,才将陈文佐唤 醒。陈文佐懒散地束着睡袍,仰在沙发上,倾听丁人众述说李子强如何如何霸道地 收拾无虑县的官员。尽管丁人众的话充满浓厚的感情色彩,仍然激发不出陈文佐的 愤怒。陈文佐闭上眼睛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折腾吧。” 那种无奈的样子,好像李子强曾经是他的亲密战友,现在又要背叛他。 丁人众又追加了一句:“李子强想把‘无虑’啤酒卖给别人。”陈文佐睁开了 眼睛,他瞅了瞅丁人众,不紧不慢地说: “李子强是吓唬你呢,他愿意把啤酒厂卖给谁就卖给谁吧,他总是没有资格卖 电业局水利局工商局和税务局吧。放心吧,啤酒厂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丁人众呈现出了感动的样子。陈文佐躺了下来,脸色变得相当阴沉,他说: “我该换个医院了,你们总是这样找我,人家以为我是装病呢,我还想多活几 年呢。” 丁人众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还留恋在陈文佐的脸上。几块浅浅的痦子, 现在已经扩散成老人斑了。岁月不饶人啊,陈书记也快成老人了。 回到无虑,丁人众忽然诞生出无限的忧虑。现在的无虑县毕竟是李子强的,陈 文佐虽然还挂着书记的名,却是有名无实了,谁能保证电业局长、水利局长、国地 两税的局长等等一堆局长不反戈一击呢?李子强无根无派,动谁都不会心疼,一百 多个机构马上要合并二十多个,剩余的局长将会多如牛毛,谁没个想法,谁还敢得 罪李子强呢?这样想着,丁人众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把握了,他决定及早动用 百用百灵的招法,那就是货币攻势。不过,李子强可不是一般的对手,他在使用攻 势同时,没有忘记带去他蓄谋已久的守势,那种守势足可以让无虑县天翻地覆。 李子强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晚得电视台早已播完了晚间新闻,新闻里李子强 揭开了无虑县的“双改”计划。丁人众是驾着一辆破旧得不能再破的北京吉普等候 在李子强的宿舍旁,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在这个晚上将施行着一个惊人的举动。 丁人众目送着李子强的司机走远,随后便用手机拨通了李子强宿舍的电话。李子强 本来是拒绝别人深夜来访的,无奈的是丁人众在无虑太重要了,有时也得讲究一些 策略。 宿舍与办公室完全不同,办公室有不折不扣的级别,在宿舍里,人的关系也就 变得平等与随便一些。李子强的家属不在无虑,宿舍实际上就是他的家了。丁人众 的双手各拎着一个包,一进李子强的宿舍就把两个包放在茶几上,开门见山地说: “李县长,霜花是无虑的纳税大户,我认为,除了我,任何人都没法把握住霜花。” 李子强一笑,说:“别把话说得太满,大邱庄如何?” 丁人众也一笑,说:“无虑不是大邱庄。今天我给你带来两件礼物,一个兜里 装了一百万,另一个兜里装了一百盘录音带。留下哪个任您选。” 李子强又是一笑:“丁人众就是丁人众,到底是与众不同,都说丁人众去谁家 谁发财,这话真不假。不过,钱我不缺,给市里搞招商引资的奖金够我这一生的了。 要送,你就送四千万,无虑的人民会感谢你的。” “就留下录音带吧,那里有一百条小尾巴,想拎谁就能拎出谁,没有这个,你 这个县长可不好当啊。” 李子强用眼角瞥了下丁人众,他说:“那么第一百零一条尾巴就是我了。” “不能,我怎能做那种事呢。”丁人众说罢,解开自己的衣扣,示意着身上没 有录音机。 李子强又瞥了眼丁人众,拿起放在最上面,编号为一的录音带,说:“来无虑 这么久了,还没见过陈书记的音容笑貌呢,今天是想让我一饱耳福?” 丁人众慌了下,想辩解又咽了回去,有些时候,辩解是无用的。虽然编号为一 的录音带与陈文佐无关,可里面确实夹着一盘与陈文佐有关的声音,尽管他选择的 是一盘没有多大痛痒的内容,毕竟能给李子强留下一点口实。 李子强转移了话题,他颇为关切地问:“陈书记身体好吗?” 丁人众摇了摇头,他说:“我哪里知道。” “昨晚上你不是看他去了吗?” 丁人众怔住了,李子强果然厉害,把他的行踪掌握得这么透。 “我不想听这些烂七八糟的声音,我累了,想休息。” 丁人众沉思了一会儿,他咬了下嘴唇说:“好吧,如果有一天您能让我清闲下 来,我会把这些声音交给中纪委听,您不会反对他们轰轰烈烈地反腐败吧。” 李子强也怔住了,看样子丁人众为了保住自己,孤注一掷了。搞“双改”的压 力已经令他难以承受了,如果再加上针对自己身边所有的正副职以及市里的某些要 员,搞所谓的反腐败,最后一事无成和一败涂地的只能是自己。那些人上上下下经 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到头来没准会走上父亲的老路, 反倒坑了无虑人民。李子强看了眼丁人众,说: “我会全面考虑问题的,你回去吧,还是那句话,法人优先。” 离开李子强宿舍,丁人众很高兴,他没有估计错李子强的弱点,无论哪一级班 子,都把稳定当成压倒一切的大事来抓,李子强再争强好胜,也不敢在无虑摆满战 场。基于这一点,丁人众就有不动声色制服李子强的把握。 老厂长尹为群在小眼镜苏雅和的陪同下找丁人众算账来了。 老厂长的账不复杂,被无端地免职后,老厂长大病一场,养了几年,也没恢复 过来。苏雅和陪着老厂长来算药费的账,丁人众上任之初曾兴师动众地带人去趟医 院,送了一万元的慰问金,感谢老厂长对霜花的贡献,此后便不再管老厂长了,也 包括后来发生的医疗费用。 “你算个什么东西,投机小人,投机小人,你连酿造是怎么回事都不懂,有个 屁资格坐厂长的椅子。陈文佐的眼睛长在屁眼儿上了,只能看到狗屎,还能知道天 上有星星有月亮?!” 尹为群拄着一根棍子,站在丁人众办公室的门口大声骂着。当厂长的时候,他 都从不忌口,现在更不忌讳什么了,尤其面对丁人众。 丁人众的脸色铁青,厂长的尊严让尹为群骂得一干二净,可他仍然不答应给尹 为群报销药费。以后,霜花的每一分钱都将是他丁人众的了,他不可能因为同情或 者其他原因施舍出不该花出去的钱,何况还是时刻与他为敌的人呢。 资本的原始积累就是罪恶。丁人众用马克思的这句至理名言安慰着自己,他认 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没有过错,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就认可了,这是推进社会进步的 动力。 几名识时务的厂内保安上来架走了尹为群。苏雅和愤怒地对丁人众说:“你怎 么能这样对待咱们厂的功臣呢?” 苏雅和原本是王牌啤酒集团的技术员,毕业于大学酿造专业,被尹为群挖来时 刚满二十四岁,就被任命为酿酒的关键部门——糖化车间做主任,准备将来接老厂 长的班。霜花之所以能够名扬东北三省,全靠苏雅和带过来的工艺。老厂长下台后, 丁人众以加强质量检查为由,调苏雅和到质检科做了名普通的质检员。苏雅和替老 厂长鸣不平的时候,也常为自己鸣不平,说丁人众为此付出了落后一代产品的代价。 丁人众向来瞧不起小知识分子的自命不凡,对此嗤之以鼻。 苏雅和觉得,自己在啤酒厂,就像是进了没有队友的橄榄球运动场,即便是自 己抱住了球,身上却压了一层又一层人,纵使他有浑身的力气,哪能拱得动脊背上 压得山一样的人群,他有一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个该死的丁人众,他不用 阴谋撬开老厂长位置,趁虚而入的话,啤酒厂现在的厂长就应该是他苏雅和的。 除此之外,苏雅和的切肤之恨,就是丁人众占有了水红。水红是多么天真美丽 的女孩,却被丁人众的金钱俘虏了。当初,他是多么想与水红才子佳人地生活在一 起,可随着丁人众的到来,一切都破灭了。苏雅和清楚地记得,老厂长在位时,他 承担了拍广告片的任务。老厂长想让苏雅和做接班人,总是把最关键的事情交给他 去做。苏雅和在众多的模特中,一眼就相中了县歌舞团的报幕员水红。水红的容貌 是一种清纯甜润的美,用水红做形象,可以让人们对霜花啤酒难以忘怀。广告片拍 得十分成功,在苏雅和的提议下,水红做了啤酒厂的荣誉职工,虽然不拿厂里的工 资,可职工们的待遇,水红一样也不少。两个人眉目传情了好几个月,只差没有捅 破那层窗户纸。然而,丁人众来了,丁人众整体地接收了县歌舞团,也愉快地接受 了水红,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水红有了切肤之亲。 苏雅和看在眼里,心比挨了刀子还疼。 有一次,苏雅和与水红在楼梯上狭路相逢,却都没看见对方一样擦肩而过,当 他们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时,不约而同地转回了身。水红高高地站在楼 梯间的缓步台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向下投来哀怨与无奈的目光。苏雅和仰望着水红, 眼里含着泪光,他凄然地转回身,慢吞吞地走开,心里说不清是爱是恨还是怨。 如果没有丁人众,苏雅和的人生该有多辉煌。丁人众的到来等于把苏雅和打入 了十八层地狱。 丁人众当然不会知道苏雅和心中会有这么多感受,他咄咄逼人地逼向苏雅和, 说: “谁是咱们厂的功臣,我才是咱们厂的功臣,霜花的今天是我东挡西杀拼出来 的,他尹为群有过什么贡献,他哪一年纳过三四千万的税。苏雅和,你给我听着, 你再敢对咱们厂说三道四,我就开除你。小蚂蚱,你也敢翅。” 丁人众连珠炮般训斥苏雅和,根本不给苏雅和说话的机会。除了令他十分棘手 的老厂长,丁人众不会允许任何人对自己发出不恭的声音。 苏雅和在丁人众的质问声中眼镜折射着眼睛里愤怒的泪光,他觉得,自己正趴 在满怀希望的绿茵场上,胸前硌着个橄榄球,身背后重重叠叠地压着人,压得他透 不过气来,没有一丝反抗的能力。他只能恨恨而退。 这天上午,李子强接待了县重点高中的几名资深教师。这几名教师的学生几乎 每年都有一两名考上清华、北大之类的重点大学。无虑虽穷,教育却不差,很多无 虑籍的人都把孩子送回来念书。 几名教师虽然温文尔雅地与李子强谈论无虑的古今,内容却都与尊师重教有关, 甚至连伪满时期国高教师如何弹劾政府官员;国高学生如何打警察嘴巴,警察如何 立正承受也讲了出来。 李子强很亲切地接待着他们,他知道这些老师的能量,他们的学生遍布全国各 地的各行行业,是无虑的一笔无形财富,他迟早要开发这笔财富的,所以,他必须 善待他们。 老师们谈来谈去,最后突然问起李子强,县城里的哪条道路不太影响交通?李 子强早就明白了教师们的意图了,别的不知道,政府欠下人家什么还不知道吗,老 师们不过是留给他一个脸面,没把请示游行线路的话直截说出来。 李子强很沉重地吸了口气,异常坚决地说:“给我半个月时间,解决拖欠教师 的所有工资,我做不到,你们就去县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游行示威。” 老师们频频点头,说李县长太像“文革”前咱们的李书记了。李子强心里一酸, 眼睛也潮湿了,待到送走了老师,竟不由自主地掉下了几滴泪水。李子强心里骂了 句自己的软弱,操起电话,拨通了财政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马上给我带人去啤酒厂。” 县财政局下属的会计师事务所很快就来到了啤酒厂,带队的是财政局的局长。 局长是奉李子强之命,来霜花啤酒厂清产核资。丁人众外冷内热地接待着他们,局 长与丁人众也是多年的铁哥们儿,虽然不亦乐乎地翻阅账簿,实际上,基本以丁人 众提供的数据为准了,真正的精力大多用在了洗浴桑拿按摩跳舞保龄球以及燕窝鱼 翅上了。当然,他们不可能在无虑县进行这些娱乐活动,他们还是有所顾虑,时常 以找个僻静的地方查账为由,悄无声息地把车开出辽西走廊,到一个不太遥远的城 市随心所欲地玩。 最终结果,霜花啤酒厂净资产总额负一百二十万。 从理论上说,如果政府把霜花啤酒厂卖给丁人众,还要补贴一百二十万才算公 平合理。听到这个消息,李子强快要气炸了肺子,他不相信这是事实,啤酒厂基本 上就是卖水的,怎能出现资产的负增长?生气归生气,李子强有李子强的主意,不 管真相也好假相也好,他只能把清产核资作为一个程序。既然丁人众迫不及待地想 得到啤酒厂,必须让他付出代价,李子强已经把这笔代价与全县教师的工资挂勾了, 此举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就在李子强下一步的行动步履维艰的时候,小眼镜苏雅和突如其来地闯进县长 办公室,秘书拦了几回也没拦住。 苏雅和一进县长的办公室,“扑通”一声跪下了,他的嘴唇气得直哆嗦,充满 泪花的眼睛盯着李子强,他说:“李县长,千万别把霜花卖给丁人众,那是个十足 的人渣子。我跟王牌集团联系了,他们愿意出资一亿五千万,收购霜花。” 显而易见,李子强被这个消息打动了,但他很快就沉住了气,霜花的问题不是 一买一卖那样简单。他一时权衡不清丁人众手中的那一百张王牌和王牌集团孰轻孰 重。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制约丁人众的一个筹码。 李子强说:“别激动,你快起来,慢慢说。” 苏雅和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述了自己来无虑后的经历,自然充满了对老厂长的 无限褒奖和对丁人众的无情控诉。最后,才讲出李子强迫切想听到的收购问题,当 他听到这一亿五千万需要分批注入,便感到了一些失望,王牌集团胃口虽大,却一 口吞不下霜花。再说了,运作这种事是需要时间的,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他 必须在十几天内让一笔为数不小的钱入账。更何况这笔资金到位后,银行不可能不 扣除贷款,政府将会一无所得。想到这些,李子强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沉思一会儿, 才说:“这事儿,县委需要研究,研究……” 李子强的语气很弱,他清楚地知道,凡拿到常委会研究的事情,基本上是等着 被大家否定呢,他想要做成的事,决不用研究这个词,只给大家一个发表不同见解 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谁敢带头把握呢?所以冷场之后,李子强便用“这事就这么定 了”收场。 李子强决定,下一个常委会将要“研究”王牌收购霜花问题。 水红在厂里的工会做宣传工作,除了每年表演几次节目她上台主持一会儿之外, 水红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了,加上她与丁人众的那种公开的秘密,也就没人敢攀比水 红的工作。无虑县歌舞团不死不活存在的时候,水红凭借一张脸蛋和一副还说得过 去的嗓子,捞到个报幕员的位置。遗憾的是,歌舞团好景不长,演出收入还不够工 资。县里一句话,歌舞团就塞给啤酒厂了,到处以霜花啤酒厂的名义演出,就算是 活广告了。 丁人众只新鲜了几个月,就决定不再养这些充满是非的戏子们,只留下个不怎 么善长歌舞又与他有肌肤之亲的水红。 现在,水红正和往日一样,坐在化妆镜前装饰自己,耐心地等候着。丁人众已 经好多天没和水红亲近了,那张极为舒适的水床至今还没承受过他俩共同的快乐呢。 丁人众进来的时候显得很疲惫,水红却精神抖擞得跳了起来。她十分兴奋地接 纳着丁人众,热情洋溢地帮丁人众冲澡,还让他趴在水床上充满柔情地给他按摩, 总之,她调动着自己的一切激情,培养着丁人众的冲动。可丁人众的眼睛却总是若 有所思地望向别处,身子人体标本似的任人摆布,就连男人的生动之处也萎靡得毫 无起色。 水红说:“你怎么不想了,水床很舒服的” 丁人众说:“我想,我正想呢。” 水红说:“你没想我,你想事儿呢。” 丁人众说:“不想就不上你这儿来了。” 水红说:“你那儿咋没有反应啊。” 丁人众说:“谁都有不听话的时候。” 水红说:“你的小弟弟从来都是听话的。” 丁人众说:“人这东西,说不行就不行了。” 水红大惊小怪地说:“你是说你阳痿了,你从来都很结实,咋能阳痿呢,你不 能阳痿,你阳痿了我可咋办?” 丁人众捂住了水红的嘴,他狠狠地说:“我就今天阳痿了,明天你去北京广播 学院进修三个月,把你满嘴的辽西话吐干净了再回来陪我,我讨厌你的声音。” 水红不言语了,她很自卑地搂着丁人众。 这一夜,水红难舍难分地缠绵着,丁人众的雨露仅仅从他打鼾的嘴角流出那么 一点点。 这是一番很艰苦的谈判,也是一场心智的较量。李子强率领着五大班子的头头 与孤家寡人的丁人众坐在常委会议室里,敲定着霜花啤酒厂的最终归宿。 从谈判的形式上看,县里大兵压境,大有丁人众必须就范之势。虽然对手如林, 丁人众坦然而坐,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压力。他心里清楚得很,昨晚市里的一名重要 领导已经给李子强施加了压力,李子强已经答应了,按资产评估的结果去办。资产 评估的结果是什么,是个负数,既然是负数了,产权制度改革不过是个形式,平稳 过渡一下罢了。 丁人众的眼光向对面扫去,对面一张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哪一个和自己不是 交情甚密,哪一个没得过“霜花”啤酒的雨露滋润?他环视着那一张张脸,那些脸 便都露出了微笑,努力地表现着没办法才与李子强为伍,暗示着对他的支持。他的 眼光最终定在了李子强身上,心中淡然一笑,他谈判对手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县 长李子强。现在,他是和县长平起平坐地谈问题,在无虑,这是绝无仅有。 从这个角度上说,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无疑就是李子强了。 事先,李子强已经让财政局长给丁人众送了个口信,让丁人众准备出三千万。 这是谈判的前题条件,丁人众想要继续“霜花”,必须无条件服从。 无条件的谈判是不平等的,既然和李子强平等地坐在一起。必须一切都平等起 来。企业的净资产是个负数,让拿出三千万来购买,岂不是无稽之谈。丁人众对自 己充满了自信。 李子强开始主持这次谈判了,他说:“丁厂长,县里研究了,把‘霜花’啤酒 改制的第一个机会留给了你,你谈谈吧。” 丁人众欠了下身子,眼睛快速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他说: “感谢县里对我的信任,在县里把包袱甩给我之前,我有必要把一个真实的企 业现状摆给大家。” 说过这句话,丁人众停顿片刻,察看一眼大家的反应,见没人对“包袱”两字 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情绪,继续说下去: “‘霜花’啤酒一直是咱县的门面,说句实在话,为了装点门面,不让‘霜花 ’啤酒倒下去,我付出的精力是有目共睹的。当然,我也说不少假话,那也是迫不 得已。经过县里这次资产评估,‘霜花’啤酒的净资产实际上是负数,按产权制度 改革方案的计算办法,如果把无虑啤酒股份有限公司出售给我,县财政起码得补贴 一百二十万才算合理。” 大家都愣住了,他们原想帮助丁人众白白获得一个啤酒企业,把一个接近两个 亿的资产归为 他个人支配,这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便宜事儿了,没想到他的胃口大得竟然让 财政倒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正常的情况下,他们会站起来替县长批驳几句丁 人众,无奈的是,他们欠丁人众的实在太多了,多得他们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丁人众的一个策略,他是以攻为守。 李子强也环视一眼大家,语气低沉却又十分有力地说:“丁厂长说得对,财政 确实应该给予补贴。” 大家又一次愣住了,李县长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莫非是他们之间达成了什 么默契?有了 见不得人的交易?当他们把眼光投过去,看清楚了李县长那张铁青的脸时,才 觉得这不是县长的真心话。 丁人众也注意到了李子强的脸色,现在,他不怕李子强愤怒,越是愤怒越能证 明李子强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他虽然准备好了资金,但他更希望无偿地把企业拿 到手。 李子强是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说这句话的,他对丁人众一夜之间调动了一系列至 关重要的人物非常反感,他不喜欢别人给他施加压力,可又必须承受来自于各方的 压力。现在,他需要沉稳地面对一切,不让国有资产无谓地流失掉。他已经把“霜 花”啤酒改制的钱列入了度过眼前难关的支出规划,他必须让丁人众拿出钱来,他 还没大方到把企业白白送人的程度,他要对无虑的人民有个说得过去的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