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建新天色朦胧的时候,丁人众就坐在了城郊的水泡子旁。同李子强一样,丁 人众也在时时刻刻地注意着李子强。李子强的这一顽固习惯令丁人众大惑不解,这 么恶臭难闻的地方,李子强竟然不回宿舍也要到这里站一站。 没等天彻底黑下来,月亮就白了,白月亮的下面人的面目还能依稀可辨。李子 强就是在这种月色里认出了等候着的丁人众,两个人便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过了 好一会儿,丁人众才说:“李县长,你把霜花白给了我,总该让我表示点儿什么吧, 二三十万这点小意思总不为过吧。” “丁厂长真是腰粗,二三千万都没伤筋动骨。” “这是两回事,再没钱也不能没有报恩的钱。” “我哪儿是你的恩人,我是你的仇人才对呢,恩人哪能刮走你的好几千万。” “谈判就是这样,分利必争,这不影响感情。” “还是把你的感情投给无虑人民吧,比如眼前这个臭水泡子。”“这也是两回 事儿,公私分明嘛。” “现在,我就是公,你就是私,公私分明嘛,你就不应该再来找我了。” “既然李县长执意做清官,我也无法勉强。企业改制,你是倡导者,我是执行 者,我失败了也就等于你失败了,假如厂里的工人闹事你不至于不管不问吧,我相 信,在这一点上你会公私兼顾的。” 李子强笑了笑,不再计较公与私了,他说:“我等着你的经验向全县推广呢。” 丁人众放心地点了点头。 告别了李子强,丁人众马不停蹄地去找付生民,他需要付生民的保护。付生民 没在家,丁人众只好拨付生民的手机,拨了好几遍,付生民才接,传过来的声音舌 头直打卷儿,显然酒意正酣。丁人众问了好几遍,付生民才说清楚是在一家新开张 的野味酒店喝酒呢。那家野味酒店远在县城外,丁人众驱车赶到时,满酒店只剩下 付生民杯盘狼藉的这一桌。丁人众走进去,困倦的服务员很不情愿地走下吧台,迎 进丁人众。她本准备打烊了,没料到深更半夜了,又进来位活爹,不知还要侍候到 何时。 几位付生民的客人见丁人众进来了,纷纷点头打招呼,让服务员搬来椅子添双 碗筷,再喝几杯。付生民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一见丁人众,又来了精神头,摆开 了牛×的架势对无虑县这个风云人物也不在话下,开口就骂:“我操你妈的老丁, 我的人你也给开除了。” 丁人众说:“行了,少喝几口吧,想开除,你把我从酒桌上开除出去。” 付生民说:“好,操你妈的老丁,你是以为我喝多了,我喝得不多,我心里有 数,啤酒厂归你自个儿了,你不愿意用那么多人了,告诉你,我的人你一个也别想 动,动了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喝了这么多酒,没法谈正事儿了。丁人众不管是谁请的客,主动到吧台结账。 付生民还想喝,不让丁人众结账,服务员巴不得他们快走,把钱接到了手里。付生 民站起来向吧台走过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着服务小姐说: “我喝多了,我喝多可知道你们是非法出售野生动物,再敢惹我,我封了你们 的店,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服务小姐吓得把钱扔了回来,丁人众抓过钱,胳膊绕向付生民的背后,把钱递 给了另一个服务小姐。随后,又冲那几个陪付生民来的人使眼色。那几个人中肯定 有付账的人,见丁人众付了账,知趣地离开了酒店。 付生民的酒虽然没少喝,还没喝到醉生梦死的程度,知道这酒喝不下去了,就 不再攀丁人众陪他喝,勾肩搭背地上了丁人众的车。 丁人众发动起了车,付生民便笑嘻嘻地拍着丁人众的肩,说: “吃完了野味,请我玩野味,怎样?” 相处这么多年,丁人众怎能不知道付生民的脾气属性,喝酒洗浴泡妞,是他的 三大嗜好。 丁人众车头一调,向市里的方向开去。好在夜深人静,不足一个时辰开到了市 里一家付生民常去的洗浴中心。 经过了一番洗浴搓澡按摩足疗,付生民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最后的事情是挑 选一个可心的小姐陪宿。 事后,丁人众一时难以入睡,他觉得这种方式比他和水红那种方式不知要轻多 少倍,不就是睡个女人吗,这种简单的等价交换不也是很好的方式吗,何苦累得要 死地养情人。 第二天一早,丁人众与付生民相逢在休息厅,相互间心照不宣地暧昧一笑。付 生民的话不再有酒味了,可他还没忘昨夜的话题,质问着丁人众: “我的人你也给开除了?” 丁人众说:“还没公布呢,再说也不是开除,是转岗。” 付生民说:“转个屁,我有一大帮亲戚和朋友的孩子在你们厂呢,你得给我掂 量点儿。” 丁人众说:“行了,除了管你,我谁也不能管,企业搞不好,跳搂的是我,不 是你。” 说完,丁人众把一张写有付生民名字的十万块钱活期存单甩进付生民的怀里, 吩咐道:“明天你多带些巡警一直维护到企业正常生产。” 付生民说:“这是小事一桩,关键的是你得给我留俩人,让我也有个面子。” 丁人众想了一会儿,他一咬牙说:“厂里两千号人,没有一个是我留下的,只 能为你破例一次,你说两个人就两个人,多一个也不留。”付生民知道丁人众钻了 自己的空子,他把“俩”这个广义词给数量化成了“两”了。看在昨晚一夜春宵和 怀里那一堆硬头货的面子上,付生民原谅了丁人众。 五百多人的名单总算汇到了丁人众的办公桌上。丁人众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好几 遍,留下的人员总的还算满意。从头再翻的时候,丁人众操起了红笔,毫不犹豫地 圈去了水红。丁人众之所以及早地送水红去北京学习,其实就是为了甩掉这个奢侈 的累赘。 丁人众的眼光在苏雅和的名字上停住了,说实在话,丁人众舍不得这个人,毕 竟是人才,除了不听话,没别的毛病。可不听话又是个大毛病,谁能保证今后他不 在厂里捣乱呢,更何况他曾偷偷地与王牌集团联络,差一点坏了他的大事儿。 尽管丁人众犹豫了好久,还是果断地圈掉了苏雅和。他没料到,这么轻轻地一 圈,就给无虑县圈出了一件塌天大事。 正像丁人众预料的那样,榜上无名的一千多名工人真的毛了。啤酒厂门外,人 如潮水, 厂内却寂静如水。改制这几天,丁人众下令停产放假,他必须让自己的思路从 头开始,一贯到底。警察与厂内的保安严阵以待着,厂外的大墙上贴着红纸,上面 是各车间上岗人员的名单,凡榜上有名者,分别到站在厂区各出入口的车间主任那 里领取上岗证,方可走进厂里准备上岗工作。那些榜上无名者本想闯上去撕榜,却 被警察的胶皮棍赶了出去。 这一天就这样乱糟糟地过去了。 次日清晨,情形就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分流出去的那一千多名工人按照原先的 车间班组,有序地坐在了几个厂区的出入口,只有老厂长尹为群和小眼镜苏雅和站 着,他俩的胳膊上戴着红袖标,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了工人领袖。 事情就怕有人牵头,丁人众感到了麻烦,老厂长在厂里是有威信的,有他牵头 事情恐怕是越闹越大,他现在处在警察严密保卫之下,走出厂区一步就会发生危险, 也就没法出去和老厂长沟通了。 工人们在尹为群的劝说下,保持住了极大的克制,没有冲击厂区,也没有阻拦 有上岗资格的工人进厂。苏雅和持着一支喇叭,冲着厂部的办公楼喊:“丁人众, 你听着,我们工人是讲道理的,只要你一笔笔地讲清你那二千八百多万是怎么来的, 我们就原谅你。我们也替你算过,就算你这么多年不吃不喝,所有的奖金工资一分 钱不花,你顶天也就二百来万,你不贪污,你不受贿,你不勒索,你的钱是从哪儿 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丁人众无法回答外面的问话,也不能去搭理外边的胡言乱语,越听他只能越烦。 他便到各车间走走,第一天重新启动生产,他必须拿出拳头产品。仅一夜之间,工 人们就变得异乎寻常的拘谨,空旷的车间里,他们忙碌得手脚不闲,恐怕一时不慎 就会失业。 厂里的结果丁人众很满意,分流出这些人每个月能节省下七百多万的支出,剩 下的工人劳动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上百倍,如果不改制怎能有如此效率,动一动还是 好的,不动不活。可厂外的局面却让丁人众挠头了,他不怕闹,更不怕有人破坏, 谁敢动警察就抓谁,他怕就怕 有人有条不紊地和他没完。他必须想方设法驱散围在厂外的人群。丁人众开始 实施早就准备好了的离间计了,那就是乱中取势。 厂外就这么静坐快一个星期了,小眼镜苏雅和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能讨来丁 人众的只言片语。工人们已经按捺不住性子了,有人喊砸了啤酒厂,毁了丁人众那 个龟孙子。 语言就在那瞬间成了行动,警察守护得有些麻木了,没有防得住这突如其来的 袭击。霎时间,石块雨点似的飞向厂内的楼房,玻璃的破碎声不绝于耳。有人从家 里拿来小型电焊,焊死了厂里所有的出入口。就在这时,警笛大鸣,付生民带领着 一大群警车飞速赶到,不由分说地往警车里塞人。 厂外的工人们无法料到,这个局面正是丁人众刻意安排的。丁人众玩了这么多 年人,还能预料不到将会发生什么,分流出去的工人不一定真的都被分流了,还有 那十名八位谁也不愿意 要的厂痞子,丁人众却暗中收留了下来。他们从前就是丁人众私下里的铁哥们, 现在就被派上了用场。没有他们带头冲击厂区,警察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开始抓人, 才能冠冕堂皇地驱散人群。 厂区外乱成了一锅粥。不屈服的人跟警察打起了交手,朋友兄弟被警察抓住了, 他们蜂拥着上去抢人,更多的人是真的害怕了,吓得四处乱跑,尽管尹为群大声喊 着让大家镇静,却已经没法镇静了。 警察们都认识又臭又硬的尹为群,也知道他病得已经是不堪一击的人了,磕了 碰了的反倒给自己找来了麻烦。于是,无依无靠无根无派还戴着红袖标的苏雅和就 成了警察袭击的重点。 尽管苏雅和不住地往人群里钻,避免着警察的胶皮棍子,可身上仍是时轻时重 地挨上沉闷的警棍。最狠的一棍,也就是最后一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顿时,小眼镜儿就飞了出去,落在人群里被踩得稀巴烂。苏雅和倒下去的时候还睁 着眼睛,人们便惊呼起来了: “出人命了!” 警察试了试苏雅和的鼻息知道苏雅和是暂时的昏厥,就弃下他不管,继续驱赶 别人,一直到将人群驱尽。 尹为群与缠着绷带的苏雅和总结一番被驱散的教训,他们取得了一种共识,人 多不一定势众。他们逐个筛选了二百多名有耐力有素质的人,扛着“要吃饭,要生 存,还我工厂,清查腐败”的大幅标语,整整齐齐地到县政府大院静坐示威,让败 家的县长李子强解释清楚,工厂是工人的工厂,凭什么不让工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凭什么政府说卖给谁就卖给谁,我们工人们还想集资买下工厂呢,你们凭什么不给 我们权力,凭什么不给我们机会,我们国家还没变色呢,你们就这么大的胆子。 李子强很从容地面对着这一切,他不和任何人对话,尤其是与他有过一面之交 的苏雅和。从改制的第一天起,李子强就从地税局抽出三人,驻进霜花做税收特派 员,直接向县长汇报工作。刚过一个星期他们便向李子强报喜来了,仅减员增效这 一项,霜花每月就能增加税收六七十万元。李子强很高兴,产权制度改革已经初见 成效,尽管他不喜欢丁人众的为人,可丁人众裁人的狠劲儿还是让人折服。无奈的 是丁人众那种手段他无法用在机构改革上,丁人众已经是私营企业了不再忌讳什么, 可他还有数不清的忌讳。不过,丁人众矛盾下放的方式还是值得借鉴。不管怎么说, 改制以后,起码能让财政状况得到某些改善。李子强接着又给公安局下道死命令, 必须维护好霜花的正常生产经营。至于政府大院里静坐的人,闹腾不了多久的,谁 也忍受不了没有收入的生活,早晚得出去找工作。他不怕有人笑话他治县无方,现 在哪个县的政府大院不都是坐满了人,没人上访的政府大院反倒成了怪事儿。 丁人众终于能走出他的厂区了,他是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走出来的,当然,他 是独自驾车出的厂区。他出去办事的时候,喜欢独来独往,尽管眼前危机四伏,也 不能改变他的习惯。丁人众从车库里开出的这辆轿车人们都很陌生,他经常把陌生 的车开进厂里来,也经常把陌生的车开出去。每逢这时,他都是出去办大事。这一 次也不例外。在夜幕的掩护下,那辆车就停在尹为群家的楼下,谁在老厂长家出出 入入,丁人众看得清清楚楚。尹为群送出苏雅和后,丁人众便知道尹家不再有客人 了,他便推开车门,追进楼道,一把拉住了行动迟缓的尹为群。 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尹为群认出了拉自己的人竟然是丁人众。他便大吃一惊, 厉声问:“ 你要干什么,想绑架我吗?“ 丁人众松开了手,笑着说:“到家里来看看你。” 尹为群愤然地说:“黄鼠狼拜年,你能安上啥好心眼儿。” 丁人众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今天给送平衡来了,你打我骂我,我都受 着。” 尹为群不理会丁人众,只顾自己爬楼梯,丁人众很勤快地扶尹为群,却被尹为 群推开了。 丁人众抢先一步迈进了尹家的楼门,尹为群想赶走他已经来不及了。丁人众一 进门就对尹为群的老伴嫂子长嫂子短地叫开了,接二连三地为自己多年照顾老厂长 不周而道歉,还把五十万现金摆在她的面前,以示补偿。 老夫妻面对这么一堆钱哑然了,尽管尹为群表示出对钱的渺视,可老伴却明显 被打动了。这些年,老夫妻的收入基本上用在给尹为群治病了,家中已经毫无积蓄, 儿女们的钱也快被尹为群的病掏空了,尽管儿女们没有责怪父亲当厂长时的不识时 务,那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却明显地表露出来。眼前这笔钱,足可以让他们宽松地度 过余生,让儿女们重新为父母快乐起来。 老伴没有对这笔钱表示出受之有愧,假如当初丁人众不挤进啤酒厂老尹再廉洁 每年十万八万的奖金也没问题,何苦遭今天的罪。老伴劝说着尹为群: “小丁的好意你就领了吧。” “我拿了他的钱,就得为他消灾。”尹为群气哼哼地说。 “你有病谁能给你消灾,那得靠钱,没有钱,你就等死吧。”老伴也来了气。 尹为群不说话了,他用眼角瞄了下钱,又把头扭了过去。静默了好一会儿,尹 为群把脸转向了丁人众,他说: “你真是干大事的,拿这么多钱堵我的嘴。” “老厂长,我不想堵你的嘴,也不求你支持我,我是让你住院治病,让你安心 地住上两个月院,把病治透,钱不够,就让嫂子上我那儿去取,该骂我你还骂我, 不骂不长进嘛。” 尹为群冷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你越来越无耻了,我早向你学几年,就吃 不了这么多亏了。” 丁人众说:“这也是逼的。” 出了尹为群的家,丁人众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人嘛,也就是“名利”二字, 李子强要的是名,拿多少钱也打不动,就让他风风光光地感觉到改制的巨大成功; 尹为群失落了,总想在钱上找回平衡,给他个平衡也就安稳了。 一路上丁人众十分自豪,这几年,他云山雾罩地折腾,掩盖住了霜花的所有真 相。有谁能知道,霜花的实际资产最低也有两亿三千万了呢?县长算什么,银行行 长又算什么,他今后想什么时候耍他们什么时候就能拿到掌心上来玩。拥有多少财 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财富的支配和使用。 水红回来了,水红是乡音难改,在广播学院怎么也学不下去,就乘飞机回来了。 水红完全可以坐卧铺回来,无虑离北京也就千八百里,坐不了几个小时,可她还是 嫌火车慢。 在北京的时候,她无数次地给丁人众打电话,不是电话没人接就是手机欠费。 真是的这么大的老板手机欠费,太掉价了。水红总是这样嘀咕。 她根本不知道,霜花啤酒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水红打辆出租车从市里的机场回到无虑,还让司机帮她把包箱打到自己的楼门 口,才付车费打发掉司机。拿出钥匙,塞进防盗门,水红怎么也拧不开。这本是高 级的防盗门,对钥匙的反应相当灵敏,怎么就打不开了呢,以前从没有这样的事情 发生。水红便用力地拧着钥匙, 拧得房门“咔咔”直响。 房门是自动打开的,与水红的拧动毫无关系,门里面闪出个非常富态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身 后是个小伙子,小伙子举着根铁棒子,随时都能砸向水红的脑袋。水红吓得后 退一步,大声质问着: “这是我的家,你们进来干什么?” 老太太上下打量一番水红,也注意到了水红身旁的包箱,她相信这不是盗贼了, 便让小伙子放下棒子。老太太说: “这已经是我们的家了,我们刚刚花了三十万买下的。” 水红不相信丁人众会把她的房子卖掉,她说:“这是我的房子,我还没同意呢, 你们怎么住了进来。” 老太太觉得水红不会对她构成危害,就让水红进来看看,屋里的家具与从前已 经是面目全非了。水红惊叫着说: “我的床呢,我的水床呢?” 水红无家可归了,老东西卖房子也不同她商量一下,才三十万就卖了这么豪华 的住宅。拎着沉重的包箱,水红站在霜花啤酒厂的大门口,她要进去见丁人众。门 口的保安不让水红进, 除非有厂长的电话通知。水红通过门卫的内线往厂长室里拨电话,接电话的原 来是副厂长现在做总协调的那个人。 “告诉丁人众,就说我水红回来了,我要进去见他。”水红气呼呼地对电话说。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回电话,对方说:“厂长说了,你不必进厂里了,厂里 的全是生产人员,没有一个闲杂人,你已经被分配到厂门外的销售公司了,厂长让 你到那里报到。” 到了销售公司,水红才知道厂里发生的一切一切,丁人众已经狠到连情人都不 放过的程度了。 有人把水红领到了同样设在厂外的销售公司的仓库,指着仓库的一角说:“厂 长把你的东西都堆在那儿了。” 水红默默地走了过去,她的化妆用品、她的衣服、她的各种坤包都凌乱地堆在 水床上,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水红蹲在水床旁,把从北京买来的各种高档水果 一一掏出来,摆在了床上,这都是给她心爱的人买的,可她爱的人已经不爱她了。 她的眼睛就这样痴迷地盯着水果,忽然她的泪水滂沱而出,大叫一声,扑上去, 拼命地捏打着那些水果,直至捏烂。 痛哭过后,水红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心上人会这么绝情,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 站在厂外久久地等待,她不相信丁人众永远也不走出厂区,她要当面把事情问清楚, 她希望丁人众能回心转意。 丁人众终于开着三菱大吉普出来了,水红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幸亏那辆车的刹 车性能好,才没有撞上近在咫尺的水红。 水红哭了,水红抱着车的保险杠放声大哭。 丁人众沉稳地坐在车里,他虽然舍不得水红,可他更舍不得的是每年花在水红 身上十几万的费用,那足可以支付二十几个真正为自己干活人的工资。 趁着水红用双拳向自己示威之机,丁人众挂上了倒档,快速地退到了另一条路 上,瞅都没瞅水红一眼,调头就开走了。 水红彻底绝望了。 没人同情水红,谁让水红不知廉耻地和丁人众混在一起来着。只有苏雅和还算 同情她,苏雅和听说水红被丁人众拒之门外,急匆匆地赶来。见到水红那一刻,苏 雅和的嗓子蠕动了一下,咽下的唾液像是嚼过五味子,说不出苦辣酸甜。 水红的眼泪一对一双地往下掉,苏雅和不再顾及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掏出手 帕,擦拭水红脸上的泪。苏雅和边劝水红,边动员水红参加与丁人众斗争的行列。 水红的参与能增加工人们的斗志,水红跟了丁人众这么久,也一定能掌握一些罪状, 那样的话,告起丁人众更加有理有据了。苏雅和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扩大 统一战线,阻止啤酒厂落入丁人众的手中。 水红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更高的哭声回答苏雅和。 黄昏时分,水红茫然了,水红已经无家可归,她没有了眼泪,只剩下求援的目 光。没人理会水红的目光,苏雅和默默地操起了水红的包箱,将水红领到了自己的 家。 苏雅和住的是简单的平房,有一间门房正空着没人住。尽管门房很干净,毕竟 低矮潮湿和狭窄,水红无论如何也住不惯,她在那里整整哭了一夜。苏雅和很想去 劝慰一番水红,却害怕水红扑进自己的怀里,他阻止了自己的欲望。一想到水红的 身体让丁人众摸得臭够,他就感到恶心。 第二天一早,苏雅和再次动员水红,水红却没有答应参加与丁人众的斗争,尽 管她恨透了丁人众,可她还是不忍心伤害丁人众,她把包箱寄放在苏雅和的家,只 身一人去了市里,她去的是市里最豪华的大富祥酒楼,那里有她过去歌舞团的姐妹。 “你去那儿干啥?”苏雅和追问道。 “当小姐。”水红一字一板地说。 苏雅和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没有挽留也没有阻止水红,一任水红的脚步声走出 他的耳朵。 尹为群住院了,他说这一段操心太多,身体垮了下来。苏雅和知道老厂长的家 境一般,就动员大家你一百他五十地给老厂长凑份子。尽管大家同样面临着不再有 工资收入,还是很慷慨地给老厂长解难,吃水不忘打井人嘛,虽然井现在被丁人众 霸占去了,他们不正在做夺回来的努力吗? 没有老厂长的坐镇指挥,静坐示威等行动显出了后劲儿不足,再加上许多家庭 还等米下锅呢。一时间,穿着霜花啤酒厂厂服蹬着三轮车满街拉客成了无虑县城的 一道风景。 苏雅和并不甘心斗争的规模越来越小,哪怕就剩下他一个人也要斗争到底。静 坐也好,示威也好,上访也好,上告也好,都没法引起县里以及市里的重视。上策 走不了,只能走下策,那就是把仇恨记在获得岗位人的身上,逼迫他们不敢上班, 让丁人众失去所有的工人。 苏雅和策划了这次秘密活动,他选择了留在岗位上的糖化和灌装两个车间的工 人,把分流出来的这些工人分成组,每两个人盯住一个人,把他们堵在家里不能上 班,让厂里的设备变成废铁。 于是,两个车间在那天早晨差一点儿唱起了空城计。 整整两个车间的人迟迟没来交接班,丁人众就意识到出了问题,也猜测到了问 题出自何方,对此,他早有防备。他立刻派出大客车,让警察跟着,一家一家地把 工人接来上班,谁拦就抓谁。 付生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守在那些工人家门口值得怀疑的人一律抓来了,逐 个地做询问笔录,结果差不多都供出了是苏雅和策划的这次行动。付生民说: “把这个姓苏的抓起来。” “能判刑吗?”丁人众问。 “起码行政拘留十五天。” “十五天之后呢?这个小瓜蛋子还没长熟呢,不够一刀,等养肥了再切也不迟。” “操,你他妈的真有抻头,抓人还嫌瘦。”付生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