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徐放鹤卧房内。早晨。 满头大汗的徐放鹤跃身而起。 他痛苦地扯开衣领,抓起矮柜上的一杯水,大口喝干。 枕边,一支白色的鹤翎。 他细细的手指拾起鹤翎,久久地看着。 他脸上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莫测高深的笑意。 他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鹤翎,猛地向着板墙掷去。鹤翎飞出,像飞缥似的插进了 板墙。板壁上,一只飞蝇被叮死了。 西湖边。日。 纤云格格的马车和果妈的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 车窗口,探着纤云格格、牛嬷嬷、八哥的脸,三人好奇地看着西湖的美景,不 时欢笑着。 路人纷纷回首。 八哥对纤云格格悄声耳语:“格格,江南的男人长得真好看,又白又清秀。” 纤云格格:“怎么,想做女人了?” 八哥笑:“还是做男人好!你看这海子上走着的男人,多自在!” “这不是海子,是西湖!”纤云格格道。 八哥惊喜:“这就是西湖?这么说,咱们真的是到了杭州了?” 牛嬷嬷:“格格,咱得让果妈的车走在前头才对呀。” 纤云格格忙对车夫道:“停一停,停一停!” 马车停下。纤云格格跳下车,对着后头停下的马车喊:“果妈!离窦府不远了 吧?你在前头领路吧!” 那马车没有声响。 纤云格格跑到马车边,打起车帘,喊:“果妈!……” 她的声音顿住了。 坐在车厢里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这不是果妈的车吗?”纤云格格糊涂了。 那老头正在打瞌睡,睁开眼:“你说什么?” 纤云格格大声重复了一遍。 老头是个聋子,凑下脸:“你大声点!人老了,听不清了。” 纤云格格打量着马车,纳闷着:“果妈坐的,是这辆马车呀!” 她拍了车夫一下:“喂,果妈呢?……” 她的声音又顿住。 回过头来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牛嬷嬷!八哥!你们快过来!”纤云格格惊声喊。 孤山脚下的石路。傍晚。 纤云格格的马车缓缓驶着,在寻找着窦府。 车内,纤云格格满脸困惑:“我说牛嬷嬷,进杭州的时候,我还和果妈说过话, 她还让咱们的马车沿着西湖边走,说是很快就能到窦府了。可是……她怎么会一下 子不见人影了呢?” 牛嬷嬷搓着手:“怪事,怪事!果妈她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呢?” 八哥一脸惊惊,拉拉纤云格格:“格格,我在天桥听说书的说过,杭州的西湖 边上,有蛇精哩!果妈会不会被蛇精给……” “打你的乌鸦嘴!”牛嬷嬷道,“那是许仙白娘子的故事,那蛇精从不吃好人! ——对了,格格,依我看,果妈的马车准是和咱们的马车走散了,她找不到咱们, 就先到府上去等着了。” 纤云格格的脸上布满了疑云:“但愿如此。” 一户大户人家门外。 牛嬷嬷在问着门房。 门房老头指着远处,用杭州官话比划着。 牛嬷嬷只听懂了三五分,点着头道谢。 她爬上马车,吩咐车夫:“往前走,过五个店面八个拐弯就到了。” 纤云格格倚在车窗上,默默地望着越来越黑的夜色。 “想什么哪?”牛嬷嬷问。 纤云格格:“我在想,果妈在运河边那个小客店里,有件事她办错了。” 牛嬷嬷:“什么事?” 纤云格格:“她取出了一堆大枣让我吃,你还记得吗?” “记得。” “可是我一吃大枣就咳嗽,这在府上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当年果妈还断不了提 醒府里的佣人,别给我大吃枣。你说,这么大的事儿,果妈怎么会忘了呢?” 牛嬷嬷:“对呀,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不该忘的。可是……我怎么看都觉着 她是果妈,相貌儿、身材儿、长相儿、说话的声气儿,跟果妈当年一模一样!…… 格格,莫不是你在说,她不是当年的那个果妈?” 纤云格格:“我可没这么想,我只是觉得……觉得果妈说话的声音不该这么年 轻,不该……” 八哥紧张起来:“不该什么?” 纤云格格:“不该流眼泪的时候让眼泪淌着,不掏出帕子来擦擦。” 八哥:“你当年见过果妈流眼泪?” 纤云格格:“见过。” 八哥:“她是一流泪就擦?” 纤云格格:“是的,一流泪就擦了去。她说,泪是咸的,不能让泪水渍坏了脸。” 牛嬷嬷:“格格,别说了,等到了窦府,一问窦先生,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 纤云格格苦笑:一我想也是的。走吧!“ 窦开源府大门外。深夜。 纤云格格的马车停在府门前。 高高的台阶上,站着两排挎刀持枪的家丁。 师爷从纤云格格手中接过帖子,凑近灯笼看了看,猛地一怔,打量着纤云格格 :“您这位小姐……就是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世上还有两个纤云格格吗?” 师爷讪笑,欠欠身:“请小姐宽等片刻,等我去回禀一声窦老爷!”说罢,转 身便往府里奔去。 牛嬷嬷大声道:“对了,顺便告诉厨子,快快备下晚饭,咱们格格可是饿坏了!” 窦开源房内。 窦开源看着纤云格格的手帖,眉头打起了结,背着手,在房里急踱起来。 师爷一脸兴奋:“老爷,我看,是老天爷把好货物给送上门了!” 窦开源:“什么意思?” 师爷:“老爷不是说过,这辈子要办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将肃王爷府上的那笔 财宝给夺到手吗?眼下,机会来了!” 窦开源:“你是说,她身边带着的那七口珠宝箱子?” 师爷:“正是!” 窦开源冷笑:“你也太小看肃王爷了!肃王爷富可敌国,难道这么几口箱子就 装全了他的全部家当?” 师爷:“老爷是说,肃王爷的家当还没露脸?” 窦开源:“露脸的只是浮财!他的实货还在……”给师爷递了个眼色。 师爷走近窗口,看看窗外,关上了窗。 窦开源:“要是肃王爷的实货真露了面,怕是天下要乱上一阵子了!” 师爷:“您是说,肃王爷的财宝还有几十箱几百箱之多?” 窦开源:“真正值钱的东西是搁在箱子里的吗?” 师爷:“明白了!老爷是不想对这七口箱子再下手了?” 窦开源:“不是不想下手,而是有人不让我下手。” 师爷:“您是说徐放鹤?” 窦开源目光阴骛起来:“既然徐放鹤已经插手了这七口箱子,我窦开源就不会 再染指于这七口箱子!” 师爷:“这么说,把纤云格格给拒绝了?” 窦开源:“不!我要留她!” 师爷:“可是,老爷您也该想想……” 窦开源:“想什么?” 师爷:“您的北京之行,难免会……” 窦开源抬手,示意师爷噪声:“不必多说了!看来,纤云格格还不知道她父亲 已经死去的消息,想必不会是冲着这事来找我的。——走,我接她去!” 窦府长廊上。 窦开源疾步走着,师爷在后面。 “不对呀!”窦开源突然停了下来,“纤云格格怎么会找到我窦开源的府上来 呢?” 师爷:“我也这么想。她纤云格格什么地方不好去,怎么一到杭州就找上老爷 您呢?” 窦开源:“我与肃王爷曾经交往过,这不假,可是,这只是我与肃王爷之间的 事,她纤云格格怎么会知道呢?” 师爷:“老爷难道忘了,十多年前,您的夫人,不是给纤云格格做过奶妈吗?” 窦开源:“那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再说,我夫人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轰!”天上猛地打了个响雷。 窦开源一惊:“怎么刚开春就打雷了?” 府门外。 又一道闪电划过,雷声惊心。 纤云格格捂住耳朵,看着漆黑的天,道:“要下大雨了!” 牛嬷嬷:“那师爷去了那么久还不出来!我找他问问去,摆的是哪门子王爷的 气派!” 纤云格格:“别急,再等等吧。” 雷声隆隆。 长廊间。 闪电光里,窦开源的脸青森森的骇人。 大雨猛地下了起来,一片雨声。 师爷:“老爷,接是不接?” 窦开源沉默片刻,冷笑道:“古人说,宁可接鬼不可接佛!想必她纤云格格也 不会是好佛!——接!” 雷声滚动。 府门口。 窦开源一手撩着袍角,一手执着纤云格格的手帖,从府里匆匆奔了出来,大声 道:“抱歉!抱歉!不知纤云格格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撑伞!” 家丁跑来,给纤云格格、牛嬷嬷八哥打起了油布伞。 纤云格格:“您就是窦先生吧?” 窦开源:“在下正是窦开源!——府里请!” 纤云:“请!” 窦开源:“格格脸色苍白,想必是路途劳累了?” 八哥插嘴:“格格不是劳累,是怕车上的财宝被人打劫了。” “财宝?”窦开源故作惊讶,“这么说,车上还装有值钱之物?来人哪!将马 车赶进府去,好好看管车上的一应财物!——格格,请——!” 纤云格格笑道:“多谢窦先生留客,牛嬷嬷,小八哥,咱们进府!” 牛嬷嬷和八哥嚷起来:“那马车……” 纤云格格笑:“到了窦府,你们还担什么心哪?窦先生,您说是吗?” 窦开源笑着:“格格说得对!到了窦府,就跟回到肃王府一样!” 窦府厢房内。 大雨如注,一片檐溜声。 府上的三个女佣托着盘走来,盘里是干净的女人衣物。 屏风展开,纤云格格和牛嬷嬷换起了湿衣。 八哥呆在一旁发愣。 牛嬷嬷:“八哥,你淋得像落汤鸡了,怎么不换衣?” 八哥不做声。 纤云格格问女佣:“有男人的衣服吗?” 女佣:“有,不知谁穿?” 八哥嚷:“你们没长眼啊!我是个男人!” 女佣脸上毫无表情,机械地转过身去,出门去取衣。 纤云格格见女佣走出了门,急忙对着牛嬷嬷和八哥招手,低声道:“等会儿, 窦先生给咱们接风的时候,谁也别问果妈的事!” 八哥:“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见到果妈的影子?” 牛嬷嬷:“你急什么!到了窦府了,你还怕见不到窦府的夫人?” 纤云格格:“这事,我来问,你们谁也别插嘴!记住了吗?” 牛嬷嬷和八哥点头:“记住了!” 徐放鹤府上曲廊。 矮子车夫像一头猫似的匆匆走着。 徐放鹤的房内亮着灯,透过窗纸,可见徐放鹤在灯下阅书。 矮子车夫走到门边,敲了三下,问了进去。 徐放鹤房内。 徐放鹤从灯下抬起脸:“查明了吗?” 矮子车夫:“查明了。跟在纤云格格马车后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徐放鹤:“妇人?叫什么名字?” 矮子车夫:“无名无姓,只知道她叫果妈。” “果妈?”徐放鹤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 矮子车夫:“果妈一到杭州,就失踪了。” 徐放鹤又一惊:“失踪了?不会吧?” 矮子车夫:“千真万确!” 徐放鹤:“消息何处得来?” 矮子车夫:“徐爷难道忘了,赶马车的车夫,都是我的徒弟?” 徐放鹤在房里走动着:“不可能!不可能!如果说,这个人就是十三年在肃王 府当奶妈的那个果妈,那么,这个女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矮子车夫:“人死难道不能复活吗?” 徐放鹤突然笑起来:“对!这年头,生生死死已成平常之事!不过,这个让果 妈活过来的人,到底是谁呢?” 矮子车夫:“我会查清的!” 徐放鹤:“好,等查清以后,速来回我!” “不必了厂门推开,一个黑衣黑裤的蒙面女子出现在门外。 矮子车夫欲出手,被徐放鹤拦住。 徐放鹤:“请问来者是谁?” 黑衣女子:“能进来说吗?” 徐放鹤从桌上取过一只西洋打火机,往衣衫上一抹,蹿出一股火苗,点起了插 在案上的一排蜡烛。 他把蜡烛全部点上,道:“你可以进来了!” 黑衣女子走进屋来。 徐放鹤示意矮子车夫退下后,对黑衣女子道:“你可以摘下蒙面布了。” 黑衣女子:“我摘下了脸上的布,你就不怕吓着你的魂魄吗?” 徐放鹤:“我要的就是这惊魂一吓!” “那就好!”黑衣女子猛地将脸上的黑布扯去。 明亮的烛光下,一张秀绝人寰的年轻姑娘的脸。 徐放鹤真正惊呆了。 窦开源府上客厅,红烛高烧。 一桌接风宴排开,桌前围坐着窦开源、纤云格格、牛嬷嬷、八哥、师爷。 窦开源举杯:“肃王爷的千金、纤云格格光临寒舍,窦某不胜荣幸!肃王爷是 我窦开源的恩师,也是几十年的至交,可以说,我窦开源是看着纤云格格长大成人 的!来,干了此杯淡酒,为纤云格格洗尘!” 他将酒杯一照,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饮而尽。 窦开源:“不知纤云格格此来杭州,打算游玩多久?” 纤云格格笑道:“还没想好。父亲能放我到江南来,想必也是为了让我长长见 识,多阅人面。按着我的性情,哪一天觉得玩够了,就坐上马车打道回府,要是老 觉着没玩够,一年半载玩下去也是没准的!” 八哥插嘴:“少说也得玩上个两三年!” 牛嬷嬷暗暗踩了她一脚,八哥痛得差点叫起来。 窦开源笑了笑:“好!纤云格格果然是王府出身,说话、办事都透着个王气! 只要格格不嫌弃,莫说在我窦开源府上住个一年半载,就是住上一辈子,那真是给 了我窦开源天大的面子!” 纤云格格:“我父亲常对我说,杭州的窦先生是仗义之人,当年,若不是窦先 生把自己的夫人送到肃王府,当了我的奶妈,我纤云格格不知会饿瘦成什么模样呢!” 牛嬷嬷:“按京里的说法,吃谁的奶,认谁的娘。咱们格格吃了窦太太那么多 年奶,说真心话,该把窦太太当成亲娘的了。既然窦太太是格格的亲娘,您窦先生 也就该是格格的亲爹了。窦先生,您说是这个理不?” 窦开源:“牛嬷嬷这几句话,说得在理!我窦某若是真有格格这样的小姐做女 儿,那就是天赐之大福了!” 徐放鹤房内。 徐放鹤看着站在面前的美貌女子:“这么说,你就是果妈?” 黑衣女子:“不像吗?” 徐放鹤:“不像!果妈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黑衣女子发出一声凄长的冷笑:“死了?你怎么知道果妈死了?” 徐放鹤:“此事瞒得了旁人,瞒不了我徐放鹤!” 黑衣女子:“看来,你果真是我要找的人!” “可你找错了,我徐放鹤从不与死人打交道!” “如果死人还能说话,你也不打交道吗?” “这就要看这个死人说出的话来,还有没有活人的气味!” 黑衣女子嘿嘿笑了一声:“为什么不问我的真实姓名?” 徐放鹤也一笑:“还需要问吗?” 黑衣女子:“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徐放鹤:“七年前,不,六年前,一个年方十五岁的女孩,从自己的家里偷走 了两样东酉,然而登上了一条叫鸳特莫尔号的法国邮轮,从此就再也不见其人了。 这个故事,你听说过吗?” 黑衣女子:“需要纠正的是,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在家里偷走的不是两样东西, 而是三样东西。一样是金子,一样是玉璧,还有一样是传世的软剑!” 话音刚落,只听嘤咛一声,一条长长的软剑已从黑衣女子的腰间窜出,直抵徐 放鹤的喉间! 窗外,雷声滚过。 窦府客厅。 纤云格格放下酒杯,笑着问:“请问窦先生,怎么没见到果妈?她如今还好吗? 这么多年不见了,真还挺念着她的。” 窦开源看看了坐在身边的师爷。 师爷咳了一声:“或者……嗯,或许,纤云格格还有所不知。果妈的身体,这 些年……” “不,不要说了。”窦开源突然打断师爷的话,站了起来,笑道,“纤云格格 想要见见果妈,这也是做女儿的一片心意。请随我来!” 纤云格格站了起来。 牛嬷嬷和八哥也站了起来。 八哥小声与牛嬷嬷耳语:“看来,果妈真是的先回府上了!” 牛嬷嬷暗暗在八哥的腿上拧了一把。 长长的走廊。 两盏灯笼引着窦开源、纤云格格一行向后花园走去。 闪电不时地划亮,勾勒得建筑物和树树草草一片青色。 雷声仿佛在跟随着脚步,不停地震响着。 徐放鹤房内。 徐放鹤抬起手,用折扇轻轻拨开抵在喉间的软剑,道:“这么说,此把软剑, 也是留过洋的?” 黑衣女人:“你是认准我就是那个女孩?” 徐放鹤突然厉声道:“窦天衣!我徐放鹤府上可没有死人!你来干什么?” “哈哈哈哈!”窦天衣发出一声长笑,“问得好!正因为你府上的人都还活着, 我才登门造访!” 雷声隆隆! 窦府后花园一间祠堂外。 雨狂泼着,一行人打着伞走来,在门前停住了。 纤云格格:“这是哪儿?” 窦开源不做声,从师爷手里接过一把长长的铜钥匙。 钥匙上淋着雨水。 钥匙用力地插进了大锁,猛地一持。锁开了。门呀地一声打开。 雷声滚滚。 “纤云格格,”窦开源道,“请看,你的奶妈就在这屋里!” 纤云格格抬头看去,屋里一片漆黑,猛然间,一个闪电划亮,将屋子照得一片 惨白。 墙上,高悬着果妈的黑白遗像。 雷声惊心动魄地炸响。雷声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女子的尖叫:“啊!!”倒下 的是小八哥。 徐放鹤房内。 窦天衣逼视着徐放鹤:“我知道,你跟一个人有仇!” 徐放鹤:“错了!跟我有仇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 窦天衣冷然一笑:“是的,这个人在你眼里,早已不是人,而是畜生!” “你又错了!我从不跟言生结仇!” “这么说,这个人连做畜生都不配?” “不配做畜生的人,只有一种人。” “什么人?” “连死都不配的人!” 窦天衣笑起来。她的笑容无比妩媚。 “如此说来,你我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她道。 “明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窦天衣沉声道:“听着!和我联手,把这个连死都不配的人钉进棺材去!” 徐放鹤看着窦天衣发白的水淋淋的脸,笑了:“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 想让我陪你一起去杀一个人?” 窦天衣:“是的!把他杀了!” 徐放鹤:“如果我没有说错,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窦开源!” “哈哈哈哈……”窦天衣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仇恨和凄惨,“不!他不是 我的父亲!他不配做我的父亲!他是恶魔!” 徐放鹤:“你以为,我与窦开源有仇,就能跟你联手杀人,是吗?” 窦天衣:“你一个人杀不了他!你只有与我联起手来,才能置他于死地!” 徐放鹤看着面前这个近似疯狂的美丽女人,好一会儿才道:“告诉我,你为什 么要杀他?” 窦天衣:“不,你不要问我原因!这是我们窦家的私事,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徐放鹤又笑了:“是么?如果我还是没有说错的话,你想杀你父亲的原因,其 实非常简单,是因为你父亲……” “怎么不说了?”窦天衣的嘴唇在颤抖。 徐放鹤:“我还有必要说下去吗?” 窦天衣冷喝:“说!” 徐放鹤:“是因为你父亲杀了一个人!” 窦天衣的声音越来越冷:“这人是谁?” 徐放鹤沉默。 窦天衣咆哮:“说!这人是谁?” 徐放鹤的声音格外平静:“这人是你的母亲。” “当”的一声,窦天衣手里的软剑落地,人摇摇欲倒。 徐放鹤一把扶住了她,对门外大声道:“来人!把客人送走!” 雷声已经一阵轻过一阵,似乎在渐渐远去…… 庙里厢房外。清晨。 一株高高的银杏树上鸟声。 小和尚在扫着雨后的院子,扫帚声沙沙。 猛地,从厢房里传来男人的争吵声。 小和尚蹑手蹑足地走了过去,趴在窗房上往房里看去,吓了一跳,急忙蒙住眼 睛。 厢房内。 关天涛在满屋子找着东西。 洋人波尔站在床上,一件件脱着衣服。 脱光后,波尔拍打着光屁股,大声说:“你说我偷了你的玉马;我把身上穿的 都脱了,你找啊,找啊!” 关天涛没有抬头,低吼一声:“穿上!你给我穿上!” 波尔:“你不找,我就不穿!” 关天涛:“昨晚睡觉前,我还看过我的王马,今晨起来,玉马就不见了,门窗 都关得好好的,谁也没进来过。你说,这玉马不是你偷的会是谁偷的?” 波尔:“师傅,你信鬼吗?” 关天涛:“什么意思?” 波尔:“我听说,你们中国人有一大半人都信鬼。” 关天涛:“莫非你想告诉我,那玉马是被鬼偷去的?” 波尔弯着僵硬的舌头:“八成!” “放屁!”关天涛大声吼道,“我告诉你波尔先生!我关天涛只有三信!一信 天二信地三信祖宗!除了这三信,世上再没有鬼鬼魅魅的东西能让我信着!” “你不信鬼?”波尔穿起了衣裤。 “不信!” “不信就好!” “好什么?” “好破案啊!” “破案?” “这么宝贝的东西被偷了,你不想破案?” “谁给我破案?” “我呀!” “你?” “我!” “你是什么东西?” “正因为我不是东西,我才有办法找回被偷去的东西!” 关天涛苦笑着摇摇头,冷声:“别废话了!你还不知道吧,早在十年前,我关 天涛就是大清的十大捕头中的捕王!” “你是大清的捕王?”波尔眨起了绿眼睛,“可现在不是大清了呀!再说,王 中有王,山外有山,这话,是上帝说的!” “谁说的?” “嘿嘿,是我波尔说的!” 古玩街。日。 波尔骑着自行车沿着狭窄的石街而来。 他在一家古玩店门口停下车,从腰里取出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拴在车架上, 一头牵在自己手中,然后放心地跨上台阶。 他这样做,显然是在给自行车采取防盗措施。 他从一个坐在台阶上打瞌睡的老头身边绕过,走进店门。 一群好奇的街头顽童偷窥着这个行止古怪的洋人。 古玩店内,波尔在古玩架前装出内行的样子观看着,不住地点着头。 店老板欠着身打招呼:“洋大人来了!看您的模样,是行家!” 波尔:“行家?你怎么看出来的?” 店老板:“俗话说:懂不懂,看鼻孔。面朝着这么大堆货真价实的古玩,您的 鼻孔还能不急不慢、顺顺溜溜地出气,就说明您是见惯了真货的大行家!在您眼里, 这雕漆、这法花、这古铜、这瓷器,都是看一眼一个准的!” 波尔笑了,揉了揉鼻子:“有道理!” 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有玉马吗?”他问。 “玉马?”店老板乐了,“您真是走对了地方!这杭州城内的古玩店有百十来 家,您就是跑遍了,也找不到让你满意的五马!” 说着,店老板打开柜子,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从盒内取出一匹雪白的玉马来。 波尔接过玉马,看着,笑道:“很好!我买了!” 店门口。 买下了玉马的波尔高兴地跨出了店门,顺手挽起了拴在腕上的绳子。 台阶下发出一声有人跌倒的大响,随即一个老头杀猪般地叫起来。 波尔定睛看去,大吃一惊:绳子的一头,拴在那打瞌睡老头的脚上,自行车早 已不翼而飞! 波尔愣了。 他给扯倒在地的老头连连鞠躬赔礼,见老头拾砖要砸他,慌忙拔腿就跑。 老头的骂声惊天动地。 弄堂里,波尔急走着,不时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着。 身后有喊杀声传来,波尔见无路可逃,急忙躲在一户人家的门阴里。 喊杀的是群儿童,举着木刀木枪,汹涌而过。 波尔长长舒了口气,往弄堂口走去。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恍当吮当”的熟悉 声音,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急忙循着响声追了过去。 另条弄堂内。 波尔气喘吁吁地拐了出来,果然见到几个顽童在骑着他的自行车玩,便猛地发 一声喊,朝前奔去。 顽童见洋人寻来了,慌忙丢下车,四散。 波尔拾起车,骑上,刚蹬出一脚就从车上跌了下来。 那只大轮子已经扭成了麻花。他无奈地扛起了车。 马路上。 波尔扛着车在人丛里行走着。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疾响,行人纷纷躲避。 波尔来不及转身看个究竟,身子已被奔驰而过的马队撞得打起了旋。 肩头的自行车带着惯性,将波尔旋转得像个陀螺。 奔驰而过的是警察马队。 波尔好不容易停住了旋转,头一晕,连人带车倒了下去。 这回,那只小轮子也扭成了麻花。 庙里厢房外。 波尔扛着自行车走来。老远他就喊:“师傅!师傅!” 厢房内。 波尔推门进来。 关天涛盘腿坐在椅上,正在打量着手里一撮焦黄的细毛。 波尔放下车,高兴地:“师傅!我把玉马找回来了!” 他从怀里取出盒子,打开,取出玉马,双手递给关天涛。 关天涛接过玉马看了一眼,脸上毫无表情,问:“哪来的?” 波尔:“师傅别管哪来的,要是这五马是你的,你就收下!” 关天涛:“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到玉马了,你会惊奇吗?” “找到了?”波尔大叫了一声,又连连摇头,“我不信!师傅连门都没出,从 哪儿找到玉马的?” 关天涛抬起手,手指间捏着的一撮细细的黄毛。 “这是什么?”波尔看着细毛,纳闷。 关天涛笑着:“你没看出这就是玉马吗?” 波尔眨起了眼睛:“这毛……就是玉马?” 关天涛:“找到了这毛,就等于找到了玉马。” 波尔连连摇头:“不明白!不明白!” 关天涛:“中国人的事,你们洋人能明白几样?——走!跟我找玉马去!” 街面。 关天涛和波尔急走着。 波尔:“师傅,这匹玉马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吗?” 关天涛:“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波尔:“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关天涛:“不能!” 波尔:“为什么?” 关天涛:“因为它不是一匹马,它是一把开门的钥匙。” “开门的钥匙!”波尔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关天涛:“等我用它来打开门锁的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波尔挠起了头。 弄堂里,关天涛和波尔一前一后走着。 波尔:“师傅,你的那撮毛,是从哪找到的?” 关天涛:“厢房的屋梁上。” 波尔:“你怎么爬到梁上去了?” 关天涛:“因为我是捕快。” 波尔:“我尊敬的捕快先生,如果你不是魔术师,一撮毛怎么能变出一匹玉马 来呢?” 关天涛:“我尊敬的洋人先生,你就不能闭一会嘴吗?”他顺手从人家窗台上 晾着的萝卜串上摘下一只,扔给了波尔。 波尔看了看萝卜,笑着大口吃起来。 马戏游乐场。 偌大的游乐场上,到处架着白帆布帐篷,各个棚子里都在表演着马戏。从帐篷 里不时传出西洋乐队的鼓号声和观众的欢笑声。 关天涛和波尔进来。 一幅画着动物的巨大招贴布在风中哗哗作响。 关天涛看着布上的画。 他的目光落在画布的一只猴子身上。 马戏棚里。 关天涛和波尔沉着头钻了进来。 木板搭成的小台上,猴子正在表演“接花轿”,一只穿红袄的老猴子敲着一面 小铜锣引着路,后头跟着一群扛喜旗的小猴,再后头,两只中年猴子抬着一顶小花 轿,一颠一颠地绕台走着。 看客欢笑。波尔也禁不住鼓起掌来。 关天涛的眼睛在猴子身上游移着。 他从袋里掏出一只果子,向猴子扔去,引着猴子。 猴子拾起果子,重重地朝关天涛掷来。果子在关天涛的额头上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