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戏棚外。 两人走了出来。 波尔:“师傅,找到偷玉马的猴子了?” 关天涛擦着额上的果渣,不吭声。 波尔自嘲地扁扁嘴:“要是猴子也会做贼,恐怕连上帝都不会相信!” 一处表演爬刀竿的空场。 高高的刀竿上,小壁虎在表演着。 关天涛和波尔过来。 波尔被小壁虎的惊险动作吸引住了,挤进了人圈。 关天涛似乎对爬刀竿的功夫没有兴趣,正要往别处走,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脸 向刀竿望去。 小壁虎在单壁登竿,手掌撑着刀刃,身子轻柔如猿,一下就登到了竿顶之上。 众人喊好,波尔更是拼命地鼓掌。 关天涛看着小壁虎的脸。 “是她?”关天涛认出了这女孩就是用洋车换他马的那个女孩,自语道,“她 怎么也到杭州了?” 抬头再看,小壁虎已经开始表演“刀竿穿燕”,身子绕着刀竿盘飞起来,引来 一片喝彩声。 波尔拍着手,拍得比谁都起劲。他回头喊:“师傅!师傅!快来看哪!真正的 中国功夫!” 身边已经没有师傅的影子。 他挤出了人圈,四处找起师傅来。 围布前有个窟窿,波尔往外钻去。 突然,他脸上溅起了热乎乎的水柱,他定睛一看,是三五个男人正在对着窟窿 小便。 被浇了一脸小便的波尔落荒而逃,大声喊:“师傅!” 三角布棚外。 波尔趴在一个水桶里洗净了脸,刚抬起脸,一眼就看见了关天涛站在身边。 关天涛向他打着噤声的手势。波尔顺着关天涛的目光往棚里看去,不由得一怔。 棚里,一只眼熟的黄毛猴子正蹲着吃着硬果子。 这正是贼猴巧大叔! 马戏游乐场外。深夜。 小壁虎从场里闪出来,贼猴巧大叔一颠一颠地跟在后头。 一人一猴两条影子飞快地向马路另一头奔去。 墙角后头,闪出关天涛的脸。关天涛紧紧地跟了上去。 长长的弄堂。 小壁虎和贼猴灵巧地奔行着,关天涛紧跟不舍。 窦府外。 小壁虎在府外的黑影里蹲下了,打量着府门前的动静。 府门口,巡走着窦府家丁。 小壁虎示意贼猴跳到肩头,贼猴跳了上去。 小壁虎退回到围墙边,身子一纵,像灵猫似的上了一株树。 关天涛在墙角盯望着。 窦府的大门前,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写着油亮的“窦”字。 “窦府?”关天涛失声,“这不是窦开源的府第?” 小壁虎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机警地谛听了一会儿,恨恨地咬了咬唇,跳下了 地,一溜烟跑了。 关天涛没有再追,只是久久地盯视着那两盏晃动在风里的府门灯笼。他的眼里 闪出思索的冷光…… 杭州城内一条弄堂。一条人影在青石板上奔突着。 一头受惊的猫跳上了矮墙,绿眼看着一晃而过的人影。 闪过的人影是关天涛。 窦府外。 关天涛从墙角闪出,取出一块蒙面黑布,将脸遮住,纵身跳上了墙头。他无声 地跳入了窦府花园。 花园内。 关天涛猫着腰,向窦开源住的小楼摸去。 小楼那儿亮着灯,透过楼屋的的彩色玻璃,可见三三两两的家丁在走动着。 关天涛牙关铁紧,拔出尖刀,向楼廊间去。 突然,从池事那里传来一阵说笑声,关天涛急忙闲人假山。 他从假山窟窿里望出去,顿时吃了一惊。 池亭内。 窦开源和纤云格格正在下棋,也许是窦开源输了一局,纤云格格大笑起来。 窦开源:“云小姐的棋艺大有长进!窦某佩服!佩服!” 纤云格格穿着一身西洋落地长裙,腰儿束得细细的,显得格外美丽。“窦先生, 你不会是在饶我吧?” 窦开源:‘“怎么会呢?记得你父亲当年与我下棋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 这句话,令我终生受益啊!” 纤云格格:“我父亲怎么说的?” 窦开源从侍候在旁的家丁手里接过茶盅,浅呷了一口,抹抹唇须,道:“记得 那一天,你父亲与我下棋下输了,我对他说:‘王爷不会是在饶我吧?’你父亲听 了,脸色就难看起来,背着手在房里走了三五个来回,突然在我身前站停,对我说 道——”他学着肃王爷的口气道,“既然是输赢之搏,就不可有饶人之心!饶人不 死,就是纵敌杀我,等于是自己杀了自己!” “学得真像!”纤云格格道,“我父亲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对了, 窦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窦开源:“云姑娘想打听谁?” 纤云格格:“窦先生与我父亲相交多年,想必知道有个叫关天涛的人吧?” “关天涛?”窦开源笑了,“窦某当然知道这人!——怎么想起打听这个人了?” 假山旁。 关天涛在听着,目光紧紧地望着纤云格格。 他内心惊愕的声音:“她就是纤云格格?……想不到,她竟然也在杭州!…… 十年不见,她长成这般女儿模样了……她怎么也在窦开源府上呢?……”关天涛紧 紧地盯视着纤云格格。 池亭内。 纤云格格涩然一笑:“窦先生定是知道我许配给关天涛的事了?” 窦开源:“肃王府这么大的事,我窦开源能不知道吗?十年前,对了,那时候 你才十岁吧?” 纤云格格:“九岁。” “对,是九岁。”窦开源仰着脸,回想着什么,“我记得那一天,你父亲出了 一趟远门,远道归来,显得特别高兴,把咱们这些朋友都叫齐了,宣布说:小女纤 云,许配关天涛为妻。待小女长大成人,高烛完婚!” 纤云格格回想着:“我记得呀,当时,我还哭了呢!我问父亲,什么叫完婚。 父亲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窦开源:“时光真快啊,十个年头一晃即逝。云小姐,你还记得起关天涛的模 样吗?” 纤云格格摇了摇头:“记不起了。我只记得,他长着高高的个子,辫子又黑又 粗,像马尾巴。听说,关天涛在与我订完婚不久,就出远门了,从此再也没有回过 肃王府。对了,你知道他去了哪儿了吗?” 窦开源沉吟片刻:“当然知道。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纤云格格脸一紧:“为什么?” 窦开源:“怕你听了,心里……” 纤云格格:“你快说呀!怕我什么?” 窦开源:“怕你受不了。” “受不了?不会。”纤云格格笑了笑,“其实呀,莫说是订婚,就是真的结了 婚,对一个十年没见过面的男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挂记的。窦先生,你知道什么 就直说,我纤云格格天生是个笑菩萨,什么事儿都愁不了我。” 窦开源声音沉重起来:“要是我告诉你,关天涛这十年去了哪里,你不见怪?” 纤云格格:“不见怪。” 窦开源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背手踱了几步:“他入狱了。” “入狱了?”纤云格格一怔。 “是啊,人狱了。”窦开源长长叹了声,“入了刑部大狱。” 纤云格格惊道:“刑部大狱?这么说,他是死了?” 窦开源脸上闪过一丝阴云,很快又掩饰了,笑了笑:“谁知道呢?怕是死了吧? 若是他命大,如今还活在这世上也没定的。我说格格,你信命吗?” “信。”纤云格格点点头。 窦开源:“信就好。命里有的,跑不了;命里没有的,求不来。你与关天涛, 若是真有姻缘,你们早晚会见上面的;若是命中无情缘,哪怕天天想着喊着,他也 人不了你的梦里。” “我想也是。”纤云格格道,“我嘴上经常关天涛关天涛的,可从来没有梦见 过这个叫关天涛的人。看来,我与他是没有缘的了。” 假山旁,关天涛默默地听着。 他内心的声音:“纤云格格,如果我此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相信这就是十年 前那个关天涛吗?……怕是你不会相信!十年前的关天涛确实死了,今日的关天涛, 只是个为你父亲报仇而随时准备去死的人!” 他的眼里闪着痛楚的光影。 一队家丁打着灯笼向假山巡逻过来。 关天涛急忙问向池桥,紧紧贴靠在桥壁上。 家了上桥,池面上倒影移动。家丁环立在池亭两旁,站停了。 关天涛已经明白,今晚在窦府是找不出什么线索来的了,他看了纤云格格一眼, 狠狠心,向暗处退去。 月门前。 关天涛从竹丛中跳出,奔向月门。 一家仆托着一壶酒向花园走去,猛地撞见了关天涛,酒壶落地,大叫起来: “有刺客!有刺客!” 家丁闻声涌来。 关天涛向楼廊退去。 家丁执着刀,呐喊着向楼廊围来。 关天涛奔上楼梯。 楼廊。 关天涛沿着长长的楼廊狂奔着,两侧的楼梯上都响起重重的登楼声,家丁们紧 追不舍,合围而上。 关天涛已无退路。他推动楼屋的门,每扇门都关得严严的。 家丁喊杀声愈来愈近。 猛地,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开了一道缝,一只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关天涛的胳膊。 关天涛一惊,回脸。房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那只手重重一拉,关天涛被拉进了房去。房门悄然关上。 房内。 关天涛定睛看时,房里空荡荡的,什么人影也没有。 窗户洞开着。 关天涛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在帮他脱险,这人显然已从这窗户里先走一步了。 他纵身跳上窗户。窗外,是窦府高高的围墙。关天涛正欲跳下,突然感觉到什 么,垂下脸去。 窗台上,插着一支白白的鹤翎。 家丁涌进房来。 关天涛抬起鹤翎,插在衣襟间,往外跳去…… 窦开源府上。日。 纤云格格、牛嬤嬤匆匆穿过长廊,神色紧张地向一幢后院楼房走去。 牛嬤嬤一脸惊恐,低颤着声:“刚才,我去给八哥找煎药的罐子,走到那过道 尽头的一间黑屋子前,听得小窗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我觉着奇怪,就往窗口往里一 看,吓了一大跳!直见那屋里坐着个白发老头,正在磨着一件东西,细看,那东西 就是鱼钩子!” 纤云格格:“那钩子,跟杀死老孙头的钩子一模一样吗?” 牛嬤嬤:“一模一样!” 纤云格格:“没看错?” 牛嬤嬤:“绝没看错!” 一队家丁走来。 两人急忙闲人月门旁的竹丛。 等家丁走过,两人快步向后院的月门间去。 后院。 这里显然是窦府家了居住的地方,楼廊上挂满了衣物。 纤云格格和牛嬤嬤悄悄走了过去,向过道尽头的小黑屋跑去。 牛嬤嬤:“就是这屋子!” 纤云格格跑到小窗前,往里探望着。窗已关死,屋里什么也看不清。 纤云格格示意牛嬤嬤守着,自己绕过墙角,闪向黑屋的小门。 她瞅瞅四周一片寂静,壮着胆子轻轻推开了门。 黑屋内。 纤云格格问进屋来,一脚踩在一只盛水的瓦钵上,瓦钵发出咣当一声响。这响 声把纤云格格吓了一跳。 她静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便向四周寻找起来。 屋里到处扔着打铁的铁砧、磨刀的大砖。 纤云格格打开一只筐子,见里面放着些还没磨成的飞缥毛坯,便取了一把藏在 怀里,又朝屋角的筐子走去。 她掀开盖着筐口的脏布,眼睛顿时发直了。满满一筐磨成的大鱼钩。 她颤着手,从筐里取了一只,藏人怀里,盖上布,闪出门去。 她的脸上全是冷汗。 窦府后厢房。深夜。 纤云格格住的房里,一团漆黑。 纤云格格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飞镖和大鱼钩。她偷偷听了会儿外头的 动静。外头除了沙沙的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们都过来!”纤云格格低着声,对着睡在外间的牛嬤嬤和小八哥招着手。 牛嬤嬤和小八哥像做贼似的走进里屋,爬上纤云格格的床。 纤云格格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看来,咱们真的是落入狼窝了,而且是大狼窝!” 牛嬤嬤:“真没想到,杀老孙头的人,就是窦开源!” 纤云格格:“更想不到的是,果妈早就死了!死了都快十年了!可就是这个死 去的果妈,前几天竟然在咱们面前活过来了!” 八哥哭丧着脸:“我求求你们了,别再提果妈好不好?一个大活人,一下就变 成了一个大死人,你们不怕,我怕。” 纤云格格:“你还是男人哩!男人哪有你这么胆小的?” 牛嬤嬤:“就是!八哥,你真要怕,回外屋睡觉去!” 八哥不做声了。 纤云格格:“你们说,咱们在运河边见到的那个假果妈,会是谁呢?” 牛嬤嬤:“俗话说,南方多鬼,北方多狐,咱们是在南方遇见那个果妈的,没 准她是鬼变的吧?” 纤云格格:“不会是鬼。没听说女鬼不缠女人吗?咱们三个都是女人,她来缠 咱们干吗?” 八哥:“可我是男人啊!” 纤云格格:“你穿着男人的衣服,可脱了衣服就是女人。——牛嬤嬤,你见多 识广,你说,自从咱们离开北京,就遇上了那么多事,这些事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牛嬤嬤仰着大胜想着:“依我说,准是冲着咱们的那七口珠宝箱子来的!” 纤云格格:“说起这七口珠宝箱,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我爹为什么要把这么多 珠宝让我带在车上,这不明明是在害我吗?” 牛嬤嬤:“我也觉着奇怪,老爷让你带着这么多珠宝出远门,怎么放心得下呢? 我看,这里头有些蹊跷!” 八哥:“会不会是老爷知道府上的这些珠宝保不住了,才让格格带去的?” 纤云格格一怔:“八哥,你说下去。” 八哥:“我只想到了这一条,别的,就说不好了。” 纤云格格:“如果八哥说得没错,那么,我父亲一定是出事了。而且,一定是 出了大事!” 牛嬤嬤掩住纤云格格的嘴:“轻声点,这地方可是深不见底的大墓坑!” 纤云格格急道:“牛嬤嬤,八哥,你们快出主意吧,咱们怎么才回得到北京?” 牛嬤嬤:“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纤云格格:“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该不该说的话!” 牛嬤嬤一脸沉重:“我想,真要是咱们肃王府出了事,咱们就是回去,也顶不 了一个萝卜坑。” 纤云格格:“你是说,咱们还是不回北京好?” 牛嬤嬤:“眼下,就是窦开源让咱们走,咱们也走不了!带着七篇珠宝,又都 是手不能缚鸡的女人家,走不出杭州城,就让那些歹人给害了。” 纤云格格:“要是不带这七箱珠宝呢?”牛嬤嬤:“不带也不成。你想想,这 一路走来,又是见血又是见尸,都是奔着夺人命来的,要是那些想得珠宝的人没得 手,把格格您给绑成肉票了,那该怎么办?我和八哥要是被绑了肉票,倒无所谓, 大不了是个死字。可格格您,是千金之身,哪能受这般苦头?再说…… “别说了,”八哥又要哭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个死字。依我看,眼下只有 一个法子,才能逃得了这个死……” 纤云格格:“八哥,别哭,慢慢说。” 八哥:“我只有哭了,才说得出好办法来。眼下,只有一人能救咱们。” 纤云格格:“你是说徐放鹤少爷?” 八哥点头:“除了徐少爷,谁也救不了咱们。” 纤云格格:“八哥说得没错,咱们找徐少爷,把这儿的事告诉他,他会帮咱们 的!对了,除了徐少爷,还有一个人能救咱们!” 牛嬤嬤:“谁?” 纤云格格:“这人离开肃王府十年了。” “关天涛?”牛嬤嬤失声。 纤云格格:“是他,关天涛。我父亲对我说过,咱们肃王府要是遇到了灾难, 找到关天涛,就有办法了。” 牛嬤嬤:“可是,关天涛十年前就没有消息了。” 纤云格格:“我已经从窦开源嘴里打听到关天涛的下落,他在十年前入了刑部 大狱。” 牛嬤嬤:“是吗?入了刑部大狱的人,九死一生。怕是关天涛已经不在人世了?” 纤云格格:“但愿他还活着。牛嬤嬤,小八哥,你们俩听好,从明天起,咱们 仍像平日一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见了窦开源,该笑的就笑,该说客气的就说客 气的,也不提回北京的事儿,尽量不露出咱们的马脚来,明白吗?” 八哥:“这不是坐什么……待毙吗?” 纤云格格:“你笨!咱们借着游玩杭州的由头,去办两件大事。第一,找到徐 放鹤少爷,把咱们的处境告诉他,请他给咱们做主;第二,想办法打听关天涛的下 落,对了,要是能找着一家私人侦探社,那就好了!请侦探社的侦探帮着找,是死 是活,想必会有个准信!” 牛嬤嬤:“这办法对是对,可是,要是窦开源对咱下手了,也用那鱼钩子来杀 咱们,那该怎么办?” 纤云格格想了一会儿,道:“我想他还不会这么笨,把咱们三人杀在他的府门 里。再说,咱们的珠宝已经运进了他的府上,那些红着眼要得到这些珠宝的人,也 一定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盯着窦开源不放的,想必窦开源不会贸然对我们下手, 把杀人夺货的证据攥在人家手里!” 八哥突然一把捂住了纤云格格的嘴。窗外,传来脚步声和一片灯光。 厢房走道上。 执着刀枪的窦府家丁在巡夜,灯笼将过道照得雪亮。 杭州一条繁华的街面。 人丛中,窦府的师爷陪着纤云格格逛着贷,一旁跟着牛嬤嬤和小八哥。 纤云格格故意兴致勃勃地走着,一脸被江南的新奇百货和小吃吸引的样子,不 时地大呼小叫着,从店柜上取过这样那样看看拣拣,不停地吩咐牛嬤嬤买这买那。 八哥挑着一副担子,担里已放满了百货和小吃:绣花巾、虎头鞋、汤婆子、铜 脚炉、耳罩子、红流苏、银帐钩、水烟袋、小马桶、大脚盆、天竺筷,还有一样样 各式点心…… 在一家杂货铺前,纤云格格被挂着的马桶宪帚吸引了。 她让店伙计取下一把。 她举着宪帚,沙沙拉拉在抖动了一阵,笑道:“大师爷,好听吗?” 师爷苦笑:“好听!” 纤云格格:“我知道了!这是江南的一种乐器!——牛嬤嬤,买下!” 牛嬤嬤也不认得这是什么,问了问店伙计,店伙计打着手势说着宪帚的用途, 牛嬤嬤顿时哭丧起脸来。 “小姐!”她喊,“这可不是乐器!是刷马桶的刷子!” 纤云没听见喊,又一头钻进了一家古玩店。 八哥牵牵牛嬤嬤的大衣襟:“牛嬤嬤,买吗?” 牛嬤嬤掂着马桶宪帚,一脸无奈:“买!” 不远处的一顶拱桥上。 一身鹤衣的徐放鹤在静静地看着。 古玩店。 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瓷瓶铜鼎。 纤云格格大咧咧地进来。 店老板迎出来,笑道:“小姐,看您这几步路,走得步摇莲花,想必是给小号 送来祥瑞了!” 纤云背着手,测览着架上的古玩:“这些破烂东西,也值得摆出来卖钱?” 店老板:“小姐在拿店家开心哩!这瓶儿,哪件不是清三代的正宗斗彩瓶?” 纤云笑起来:“少见识!我在家的时候,扔响听着玩的,也比你这些破瓶儿烂 罐儿的花式好!” 店老板眼睛一亮:“敢问小姐府上是……” 纤云格格从玻璃镜上看见窦府的师爷守在门外,忙问身向边门走去。 她一出了边门,拼命地跑起来。 穿城而过的运河边。 纤云格格跑着,回头看看,没人追上来,才慢下了步子。 猛听得身后有人重咳了一声,她回头一看,禁不住跳起来:“徐公子?” 靠在河边扶栏上的正是徐放鹤。 徐放鹤换了一身青色长衫,衫上绣着两三只翩翩白鹤,气度显得飘逸清远。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徐放鹤笑着,“看来,这话得改了,得改成‘ 不是缘家不聚头’才好!” 纤云格格:“什么叫缘家?” 徐放鹤:“缘家就是有缘之人。” 纤云格格:“听徐公子这么说,你我是有缘之人了?” 徐放鹤哈哈一笑:“若是无缘之人,你我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见面呢?杭州这 么大,你我若是无缘,怎么会在这么一条僻静的河边碰上呢?——对了,你什么时 候到杭州的?” 纤云格格:“好多天了。” 徐放鹤:“住哪?” 纤云格格:“你想知道?” 徐放鹤一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京城的肃王爷女儿带着七箱珠宝,住 在了窦开源的府上,这想必已经不是新闻了。” 纤云格格:“你既然知道我住在窦开源府上,还问?” 徐放鹤一笑:“那地方清静吗?” 纤云格格抬起眼:“你说呢?” 西湖边一家酒楼。 桌面摆着四时果品和几样菜肴。 徐放鹤和纤云格格对坐着。从窗口望出去,西子湖的景致美不胜收。两人都无 心看景,心情沉重。 纤云格格:“我把我的处境都对你说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徐放鹤夹了些莱在纤云格格面前:“尝尝,这是杭州的名菜,西湖醋鱼。” 纤云格格:“我现在哪有心情吃鱼。” 徐放鹤:“怎么连吃鱼的心情都没有了?” 纤云格格苦笑:“看见鱼,让我想起杀死老孙头的鱼钩子。” 徐放鹤:“对了,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帮你找出杀害老孙头的凶手,现在我可 以告诉你凶手是谁了。” 纤云格格摇了摇头。 徐放鹤:“什么意思?” 纤云格格:“我已经知道是谁杀死老孙头了。” 徐放鹤:“你知道是谁?” 纤云格格:“是窦开源!” 徐放鹤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是他。” 纤云格格:“我在窦开源后院的黑屋子里,亲眼看见正在加工的鱼钩。” 徐放鹤:“看见凶器不等于发现了凶手。” 纤云格格:“那你说,杀死老孙头的是谁?” 徐放鹤:“是我。” “是你?”纤云格格惊道。 徐放鹤一笑:“真的是我。你想想,当时在双龙岗的时候,如果我能早一些想 到会有人为了你的七箱珠宝大开杀戒,早早和你在一起,老孙头还会死吗?我没能 救下他,就等于我杀了他。” 纤云格格苦笑起来:“徐少爷这是在自责吧?其实,你已经帮了我纤云格格很 大很大的忙,没有你,我在双龙岗早就死了。” 徐放鹤:“错了,你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你自己救了自己。” 纤云格格:“我自己救了自己?这怎么会呢?” 徐放鹤:“你长得这么漂亮,让一个男人为之而动心,动心之后又为之舍命相 助。这,从根本上说,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救自己吗?” 纤云格格笑了:“你真坏!” 徐放鹤认真起来:“纤云格格,有件事,我想问你。” 纤云格格:“记着,往后别叫我纤云格格,就叫我云姑娘。——说吧,什么事?” 徐放鹤:“云姑娘,此话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出口。” “你是我的大恩人,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 “可我想问的,不是一般的事。” “再大的事,你也可以问。” 徐放鹤沉默片刻,目光中露出了忧郁之色:“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就问这?” 徐放鹤点点头。 纤云格格的脸红了,垂下眼帘:“我真的喜欢你。” 徐放鹤:“这么说,你愿意和我生活在杭州?” 纤云格格点点头:“我说不清。我记得家父常说,杭州是个好去处,到处桃红 柳绿,飞莺游鱼,最宜养身。对了,还有养性!” 徐放鹤的脸痛楚地阴了下来。 纤云格格看着徐放鹤:“徐公子,你怎么了?” 徐放鹤:“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我,那么,我就很难帮你了。” 纤云格格一怔:“为什么?” 徐放鹤:“因为,我的处境比你危险得多!如果有人一旦知道你我相爱着,首 先要除掉的,就是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命已休,你说,我还能帮你什么呢?” 纤云格格一把抓住徐放鹤的手,动情地:“徐少爷,你不会死!绝不会死!如 果因为我,你必须要死的话,我宁可……” 徐放鹤:“宁可怎样?” 纤云格格:“宁可永不相爱!” 徐放鹤长长吸了口气,取过酒盅一饮而尽,道:“云姑娘,听从天命吧,我相 信,你我若是真的有缘,岂是一个死字能拦阻得住的?” 西湖划船上。 雨后的湖面,一片水烟迷蒙。 徐放鹤划着短桨,纤云格格在撩着清碧的湖水。 徐放鹤:“在你眼里,这世上的人,也如你手指缝间流过的清水,又温顺又多 情,是吗?” 纤云格格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想。我才出京几天,就碰上了那么多见刀见 血的事情,这些事,都是人干的。我不相信世上的人,也如我手指间的流水这么平 和,这么欢畅。” 徐放鹤:“世道恶浊,人心难测,这话,想必你父亲常对你说起吧?” “是的,家父说过。” “如今,你也总算是亲眼看到过了。可是,如你所说,眼下还仅仅是开始。” 纤云格格:“你在替我害怕了?” 徐放鹤一笑,点了下头。 纤云格格:“对了,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人,也许,他也能像你一样,全力保护 我的。” 徐放鹤:“这人是谁?” 纤云格格:“这人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我父亲对我说过,这人一定会死, 也一定不会死。” 徐放鹤:“有意思。想必这人是个往来于阴阳界的人?” 纤云格格:“我父亲还说过,我要是有了难处,只要找到这个人,就能逢凶化 吉。” 徐放鹤:“这人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叫什么?” “关天涛。” “关天涛?”徐放鹤一怔。 纤云格格看着徐放鹤,“你听说过这个人?” 徐放鹤笑了笑:“听说过。” “真的?” “这人曾是大清的十大捕头之一。十年前,不知犯了何罪,被打人了刑部大牢。” “这我已经知道。你是说,他死了?” “既然你父亲说他一定会死,也一定不会死,想必是一定还没死。你父亲让你 在遇到难事之时找他,这就说明,此人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像当年一样是个好捕头。” 纤云格格笑起来:“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人,我就不 会再在你面前提起他。” 徐放鹤一笑:“我是这样的人吗?其实,你应该想到,如果关天涛还活着的话, 你就是不找关天涛,关天涛也一定会找你。” “为什么?” “你想,既然你父亲让你找他,那么,你父亲也一定会让他找你!” 窦府小黑楼前。夜。 纤云格格和八哥打着灯笼走来。 楼上楼下站满了黑衣家丁。 两人向小楼走来。 “停!”黑衣家丁出手相拦。 八哥:“怎么了?咱们小姐要上楼去看看箱子,怎么不让上楼?” 黑衣家丁:“老爷吩咐,没有老爷的口谕,谁也不能上楼!” “你?”八哥急了,欲争辩。 纤云格格:“八哥,咱们走。有这么多人守着箱子,出不了事。” 八哥:“可牛嬤嬤说了,只有亲眼看着那些箱子没被人动过,才放得下心来!” 纤云格格笑:“那她怎么不来?” “谁说我没来?”传来牛嬤嬤的声音。 纤云格格回头,见牛嬤嬤抱着一条被子,正疾步走来。 “你抱被子来干什么?”纤云格格问。 牛嬤嬤道:“小姐的箱子,可是小姐的命根子。我得和这些箱子睡一块去!” 纤云格格笑:“守灵啊!” 牛嬤嬤怔愣。 窦府小黑楼瓦面上。 一条黑黑细细的人影伏在瓦背上。人影边上,还有一团小小的黑影。是小壁虎 和贼猴巧大叔。 小壁虎看着纤云格格一行三人离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庙里厢房。深夜。 波尔点上油灯,突然感觉到什么,眼睛望向邻床。床上空空的。他低声喊: “师傅,师傅!” 支开的窗户外,响着风声。 窦府小黑楼瓦面上。 小壁虎无声地贴着瓦沟向下滑去,她的动作轻巧得像一股流水。 贼猴巧大叔匍匐着,紧跟在后。 小壁虎身影一闪,人已挂在了檐椽上。 巧大叔一跃,跳上小壁虎的肩头。 这一切,在楼道巡逻的黑衣家丁竟丝毫也没有发觉。 小壁虎贴墙爬向一间漆黑的楼屋。 楼屋外。 小壁虎轻轻跳下,从靴里取出一只小银盒,打开盖,将盒里的煤屑儿往铜锁的 锁孔里倒了些进去,伸出手,从贼猴手里接过一根燃着的线香,对着煤屑轻轻地吹 了起来。 锁孔里的煤屑红了。不一会儿,锁孔里淌出了熔化的铜水。 小壁虎轻轻一拨锁扣,锁开了。呀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缝。小壁虎和巧 大叔闪了进去。 黑屋里。 小壁虎的脚步轻捷如猫地移走着,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墙角,叠放着纤云格格的七八口大木箱。 小壁虎向木箱挪去。 “吱”的一声,一道黑影掠过。 “谁?”小壁虎低声问。 窜过的是只老鼠,小壁虎笑了。 她放大胆子,用力扯去盖在箱子上的白布。猛地,她的眼睛定住了——箱子上, 赫然躺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