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白楼二楼酒家内。 索久眠:“我不光很会说话,而且我还很会看人。” 徐放鹤:“这么说,你已经看出我来黑白楼的目的了?” 索久眠:“看出来了!” 徐放鹤:“请说!” 索久眠:“对!请说!” 徐放鹤:“什么意思?” 索久眠:“就是这意思!你来黑白楼,就是为了得到两个字:”请说‘!“ 徐放鹤沉默片刻:“你很聪明!” 索久眠:“谁都这么对我说——你很聪明。” 徐放鹤:“可要是我告诉你,你聪明得有点过头了,你会生气吗?” 索久眠:“会生气。” 徐放鹤:“为什么?” 索久眠:“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说我聪明过头了。” 徐放鹤:“我是第一个。” 索久眠:“不,第二个。” 徐放鹤:“第一个是谁?” 索久眠:“我刚才梦里的那个人。” 徐放鹤:“他是谁?” 索久眠:“你的影子。” 徐放鹤又一阵沉默,突然,他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放: “一千大洋。事成之后,十倍相酬!” 说罢,他站了起来。 索久眠:“有件事,你得替我办了。” 徐放鹤:“我知道!你是要我帮你把大水泡放回来!” 索久眠:“我要的不是死人,是活人。” 徐放鹤:“我会让你见活人的。” 他手一背,向门外走去。 “慢!”索久眠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瓜棚侦探社找的那个人,叫什么 名字。” 徐放鹤:“名字已在桌上了。” 索久眠低下头,这才发现桌上用酒写着三个大字:“关天涛”! 窦府后厢房。日。 八哥在把箩筐里白天买来的“百货”一样样取出来,院廊上已堆得像个杂货铺 子。 纤云格格摆弄着十来架刚买来的各色笼鸟,往笼里喂着虫子。 牛嬷嬷站在一旁,手里托着装虫的瓷盘,一脸惊惧。人道:“牛嬷嬷!当心了, 别把手里的盘子给打了。窦先生看过这盘子的,说这是乾隆爷的官窑器,值十万八 万大洋哩!” 牛嬷嬷骂:“小蹄子!你明知道牛嬷嬷怕虫,就是不肯来帮帮手!——要不是 你出的馊主意,云姑娘会买这么多笼鸟儿回来吗?” 八哥:“这就怪了,云姑娘要买鸟玩,我一个下人,能管得了吗?我说牛嬷嬷, 你不想为云姑娘托盘儿喂虫,也不能找我八哥出气呀!你们女人呀,唉,真不知你 们长着什么花花肠!” 牛嬷嬷:“好个八哥!你不也是一头鸟吗?要不让云姑娘也给你喂几条虫子解 解馋?” “烦死了!”纤云格格喊起来,“你们俩有完没完?整天不是吵就是闹,让我 耳根清净一会儿好不好?” 牛嬷嬷瞪了八哥一眼:“让小姐耳根清净一会儿好不好?” 八哥回瞪了一眼:“让小姐耳根清净一会儿好不好!” “你们还闹!”纤云格格生气了,“牛嬷嬷,这虫我不喂了,你喂!” 牛嬷嬷垂脸看看盘里的活虫,脸吓黄了。 “喂呀!”八哥笑着催道。 牛嬷嬷可怜兮兮地看看纤云,苦着脸:“小姐,我可是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过虫 子的!” 纤云格格:“我也没碰过,碰了不就不怕了?”说着,伸手往盘里抓了一大把 虫子,往牛嬷嬷的头顶上一淋,笑道,“牛嬷嬷,还怕吗?” 牛嬷嬷身子一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手一松,盘子落地,粉碎。 粉碎的是一只黄地粉彩盘。 八哥、牛嬷嬷愣了。 站在对面楼廊上默默望着这儿的窦开源,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笑…… 房内,三人进了房,关上了门,忍不住笑了起来。 牛嬷嬷:“我牛嬷嬷演起戏来,不错吧?” 纤云格格一脸肃然:“你们听着,我觉得,这些天咱们身边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你们都留点儿神!” 牛嬷嬷和八哥道:“明白了!” 红灯高悬的双凤酒楼包厢。 宽敞的包厢内灯火辉煌,一班丝竹女子在酒桌前奏乐。包厢外间,几个荷枪的 警察在警卫着。 铺着大红毯的圆桌前,围坐着窦开源、马局长等一干人。窦开源身边的座位空 着,显然是还有人没有到。 马局长:“窦先生今日请客,不知还有谁作陪?” 窦开源笑着欠了下身:“窦某今晚在双凤楼小开宴席,一来酬谢马局长对黑白 楼的关爱,二来也想借马局长的虎威,与一位有过节的朋友重结江湖之谊。” 马局长:“此人是谁?” 窦开源一笑:“都说杭州城内,如今有两样宝器,不知马局长听说过吗?” 马局长:“宝器?快快说来!” 窦开源:“这第一件宝器,是一匹高头大马。这匹马,人见人畏,人见人敬! 这马只要往街头一驰,全城无不安然!” 马局长:“杭州有这等好马,马某怎么没见过?” 窦开源笑着一拍手,师爷从屏风后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面大镜子,走到马局 长面前,将镜子一照。 马局长看着镜里的自己,一时转不过弯来。 “给马某刮脸剃头吗?嗯?”马局长似乎生了气。 窦开源一阵大笑:“难道马局长没从镜中见到那匹宝马吗?” 马局长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道:“哦一一见到了,见到了!是匹好马!” 一桌人大笑起来。 马局长得意非凡,摘帽扔到一边,道:“还有一件宝器呢?” 窦开源笑着一指门外:“这不,来了!” 楼梯上。 走上楼梯来的正是徐放鹤。徐放鹤登楼梯抬的这几步脚,风度翩翩。 包厢内。 徐放鹤穿着一袭白底黑鹤绸衫,执着折扇,清俊的脸上挂着一缕微笑,缓步走 进包厢。 包厢里一片沉默。 徐放鹤扫视了一圈众人,抱拳一拱:“晚辈徐放鹤迟来了一步,请各位恕罪!” 窦开源起立,手一让:“承蒙徐先生不弃,开源我万分荣幸!——请!” 徐放鹤大大方方地在窦开源身边的空座上坐下。 “容我介绍一下,”窦开源道,“这位是警察局马局长。” 徐放鹤朝着马局长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 马局长上下打量着徐放鹤,突然大声道:“有人说你是杭州城里的一件宝器, 可马某怎么看也只是看出个酒囊饭袋来!啊?” 几个陪坐的警官大笑起来。 徐放鹤轻轻一笑:“说得好!在下若不是酒囊饭袋,哪有脸面赴今晚的盛宴! 各位说是不是?” 众酒客听出徐放鹤在不硬不软地回骂了人,一脸窘色。 窦开源一笑:“马局长只是与徐老弟开个玩笑!刚才窦某人在卖嘴,说到了杭 城二宝,这其中一宝,就是徐老弟这身绸衫上绣着的飞鹤!” “不,”徐放鹤又一笑,“窦先生说错了,这一宝,该是徐某人的这把扇子!” “哗”的一声,洒金大折扇猝然打开。 随着一股扇风响起,桌子正中那口大汤盆的瓷盖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揭起似的 打开了,热气顿时升腾而起。 众人俱惊,发出“哦”的一声慨叹。 抬头再看,徐放鹤轻摇着的扇面上,赫然画着一头大鹤。 马局长突然问坐在身边的徐放鹤:“徐老爷,这世上,姓马的人不少吧?” 徐放鹤:“不少。” 马局长:“可这么多人姓马,却怎么看也看不出一点儿马相来,是不?” 徐放鹤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局长:“既然长得不像马,那不就是白白姓着马了?” 徐放鹤又是笑着点了点头。 马局长:“那你说,我马局长可有马相?” 徐放鹤:“马局长岂止有马相?而是有龙驹之相!” 马局长一阵大笑:“此话当真?” 徐放鹤:“当真。” “痛快!”马局长一橹光头,“徐老弟这么看得起马某人,看来,窦先生是没 有介绍错的!” 徐放鹤眼里闪了闪警觉的光,笑道:“承蒙窦先生抬举,多谢了!” 窦开源摆摆手:“不必,不必,马局长今晚能光临小宴,正是要与你徐老弟交 个朋友。” “对!交个朋友!”马局长一拍桌子,对着徐放鹤大声道,“听窦先生说,你 徐老弟有件跟马有关的宝物要送我马某人?” 徐放鹤目光悄悄一震。 他即刻明白了什么,笑起来:“是吗?窦先生真是快人快语啊!” 马局长一抖衣袖:“好!把你的赤兔玉马献上来,让马某人高兴高兴!” 徐放鹤将扇子一收,笑着:“这么说,马局长是听说过赤兔玉马这件宝物了?” 马局长:“窦老板刚才都说了,要是把这玉马卖给洋人,能卖二三十万大洋不 成问题!能卖个二三十万的东西,不是宝物是什么?啊?” 众人附和。 徐放鹤一脸谦恭:“能将如此贵重的玉马送给马局长,该是晚生的荣幸!” 马局长:“那还不快快把玉马捧将出来?” 徐放鹤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片,往马局长面前一送,道:“请马局长 收好!” 马局长拾起纸片看了看,脸色变了。 纸片是那张曾经钉在香粉店百花浴房柱子上的了断恩怨的字据。 “这是赤兔五马?啊?”马局长厉声道。 窦开源看着欠据,脸刷地白了。 徐放鹤轻轻摇起了扇子。 “说!”马局长吼道,“这是怎么回事、‘徐放鹤笑道:”马局长,这张字据, 就是我的赤兔五马。“ 马局长大声吼:“你们让我糊涂了!——玉马是玉马,字据是字据,各不相干!” 徐放鹤斜眼看着面上淌起冷汗来的窦开源,笑道:“窦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告诉马局长,你是想用你的赤兔玉马换回你的这张字据,是吗?” 窦开源愣愣地点了点头:“是的!” 徐放鹤:“这就是说,这张字据,就等于是我的那匹赤兔马,是么?” 窦开源抹起了汗:“是的。” 徐放鹤又一笑:“这么说,我把你的字据送给马局长,就等于我把赤兔马送给 了马局长,是吗?” 窦开源的嘴打起了哆嗦:“是……是的!” 徐放鹤脸一沉,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好个窦开源!你竟然连堂堂警察局 长也敢玩一把了!你明明没有把你的那匹赤兔玉马来换回这张了断两家十年恩怨的 字据,你明明还私藏着你的赤兔玉马,却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借我徐放鹤的脸,来 捉弄局长大人!你玩的这一套,玩得也太大了些!” “娘希匹!”马局长脑袋涨得紫红,拍着案面站了起来,抓着腰间的武装带, 怒喝,“窦开源!把赤兔玉马给本局长交出来!” 窦开源颤颤地推椅起座,对着马局长打了个拱:“局……局长大人!窦某…… 改日一定送上……送上赤……赤兔王马!” 马局长怒道:“从明日起,给我封了黑白楼!什么时候见王马,什么时候启封 条!” 说罢,马局长领着部从,气冲冲地走出了包厢。楼梯上一阵爆响。 “哗”的一声,徐放鹤又打开了折扇。 他对着还在发怔的窦开源冷声笑道:“窦先生,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窦开源猛地爆发了,跳着脚大声吼道:“徐放鹤!收起你的故事!我窦开源与 你不共戴天!” 徐放鹤开怀一笑:“不至于吧?你我想必还是有一笔交易要做。” 窦开源厉声:“我与你没有交易可做!没有!” 徐放鹤:“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想再要赤兔玉马了?” 窦开源身子一震,摇晃着差点栽倒。 黑白楼外。日。 徐放鹤轻悠悠地打着肩,神情恬闲地一路逛来。 黑白楼前,人声喧闹,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场子,过路的行人都在看着热闹。 徐放鹤踱了过去。 几个背枪的警察在往楼门上贴着大封条儿。 门前,一大群显然是被赶出楼门的妓女、赌客、浴客、酒客吵吵嚷嚷的。 师爷“纸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对着封门的警察连连打拱,还未曾开口,便 被猛地探倒在地。 大水泡和索久眠显然也刚被赶出来,两人一把扶起纸人,嚷嚷道:“纸先生! 这黑白楼到底出什么事了?” 纸人哭丧着脸:“谁知道出什么事了?你们都别像杀猪宰牛似的叫唤,待我向 老总问个明白。” 他对着警察又打起了拱:“敢问警察爷爷,咱们这黑白楼可上有税交税,有孝 敬纳孝敬的!这封条儿,别是糊错门脸了吧?” 警察瞪起了眼,大声道:“封的就是黑白楼!滚开!再胡搅蛮缠,爷爷要开枪 了!”长枪猛地取下,枪栓拉响。 围吵着的人群中发一声惊叫,四散奔逃。 徐放鹤看去,见那门前,只有大水泡和索久眠没动。 警察打量着大水泡和索久眠,叉着腰喝道:“你们两个,活烦了?还不快滚!” 索久眠想说什么,被大水泡拉到身后。 大水泡脸上堆起厚厚的笑肉,欠着身道:“兵大爷!您可得给我两兄弟做个主 哇!” 警察是个土老帽,见着大水泡的脸相,不由得乐了:“哟,这世上回到哪年头 了,猪八戒取经回来了?” “猪八戒?”大水泡摊开五指,满把摸起了自己的脸面,“你说我是猪八戒?” 警察:“撒泡尿照照,不像?” “像!真像!”索久眠拉开大水泡,往嘴上拍拍,打出个哈欠,道,“爷爷真 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人是猪。” 大水泡跳起来:“你才是猪哩!猪才爱打瞌睡哩。” 索久眠:“你少说两句行吗?——我说爷爷,咱们可是在黑白楼里租房办差的, 这么一封,咱们这差事,可怎么办呢?” 警察:“你们还办差?凭你们的脸?得了吧!怕是要饭的吧?” 大水泡插口:“对!跟要饭的差不多!” 索久眠暗暗拧了大水泡一把,狠狠地说:“你少说一口行不?——我说爷爷们, 咱们可是有正经行当的,大水泡,告诉爷爷们,咱们的行当叫什么!” 大水泡提了提裤子:“侦探。” “侦探?”警察笑了,“你们还能侦人家的探?——先探探自己身上的虱子有 几只吧!” 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发出一阵大笑。 徐放鹤在人丛中也轻轻笑了笑。 索久眠大声喊道:“笑什么!你们的眼珠子都瞎了吗?没见到黑白楼里头靠西 边二楼最里头那最后二间傍着棵歪脖子树的大厢房的门板上,挂着块牌儿吗?” 大水泡插口:“错了,是二楼最里头那最后一间!歪脖子树长在窗户外面!” “反正都一样!”索久眠道,“那门板上,挂着的牌子长三尺九寸,宽一尺二 寸……” “又错了!”大水泡嚷道,“是一尺一寸!” 索久眠:“牌子上写着五个字,请的是杭城最有学问的苗老先生给题的……” “苗老先生是个瞎子!”大水泡补充了一句。 索久眠:“这五个字,一个字值一包上好的烟丝……” “是两包!”大水泡纠正。 “对,是两包烟丝!”索久眠道,“也就是说,咱们用了十包烟丝请首老先生 给题了牌子!” 警察不忍耐了:“说了半天,那牌儿上写的是什么?” 大水泡推了索久眠一把:“告诉他!” 索久眠:“那牌儿上写着五个大字,这五个字叫做:瓜棚侦探社。” 索久眠和大水泡一脸得意。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警察猛地又拉响了枪栓,怒目圆睁:“妈的!你们这两小子,在耍爷爷哇!瓜 棚就是长瓜的棚子,谁见过瓜棚还长侦探的!——滚!滚!再不滚,爷爷们真的要 开枪见血了!” 众人又一阵奔逃。 索久眠拉住大水泡,一脸无奈地道:“我们也跑吧!看来,这瓜棚长不成瓜了!” 两人夹在人群中,撒腿跑开了。 徐放鹤收拢大折扇,朝一辆黄包车招手。 黄包车奔来。徐放鹤上车:“去葛岭!” 葛岭下一家安静的小酒楼。日。 竹桌上,摆着几样荤素小菜、一壶黄酒。 徐放鹤与窦开源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小酒楼别无吃客,只有酒保在忙着。 徐放鹤一掸手,酒保知趣地退下楼去了,顺手关上了门。 “我知道你会来。”徐放鹤道。 “我也知道你会请我来。”窦开源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许久,徐放鹤拎起酒壶,往两只酒盅里筛上酒,道:“喝!” 窦开源道:“喝!” 两人同时取盅,仰脖饮干。 徐放鹤拎起身边的一只褡裢,取出一只大锦盒。 窦开源紧张地看着。 盒盖打开,是那匹赤兔玉马。 “哼!”窦开源冷冷一笑,“你到底还是取出来了!” 徐放鹤一脸漫不经心:“应该说,世间的宝物从来都不属于某一个人。它像会 飞的鸟,今天落在这棵树上,明天又会落在那棵树上。” 窦开源:“听你的意思,这只活鸟,今日该落到我的这棵树上了?” 徐放鹤笑起来:“不一定。这要看你的树上有没有长着鸟儿爱吃的好果子。” 窦开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说吧,什么条件?” 徐放鹤:“黑白楼封了,这份损失,不小吧?” 窦开源的脸色渐渐在变白。 徐放鹤突然逼视着窦开源,猝不及防地低声问道:“为什么要杀肃王爷?” 窦开源脸一僵,唇须抖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徐放鹤又逼近一声:“为什么要杀肃王爷?” 窦开源脸更惨白了:“你是说,肃王爷……被杀了?” 徐放鹤冷冷一笑:“怎么,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窦开源的目光怯弱了:“不……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徐放鹤嘿嘿笑道,“只要你没杀肃王爷,我与你今日的交易, 就没必要谈了!” 窦开源:“什么意思?” 徐放鹤:“只要肃王爷还活着,我想得到的东西,他就一定会给我!” 窦开源目光一黑:“你想得从肃王爷手中到什么东西?” “得到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埋金头的地点。”徐放鹤的声音令人心惊。 “金头?”窦开源的脸色由白转黄,“什么金头?” “十八颗将军的金头!”徐放鹤目光进逼,“你敢说没听说过?” 窦开源的眼睛垂下了。 徐放鹤收拾起赤兔王马,站了起来:“告辞!” “去哪?”窦开源没有抬头,沉声问。 “找肃王爷,将此玉马还他,换他的一句话。”徐放鹤说罢,离座推门。 “慢!”窦开源重重地掷出一字。 徐放鹤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庙里廊房。 关天涛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鹤翎。他内心的声音:“这人留下了一支鹤翎, 是想告诉我什么呢?”鹤翎在他手指间转着,翎羽发出柔和的光泽。 关天涛内心的声音:“这人,为什么要救我呢?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窦开源府 上呢?”他坐了起来,一脸困惑。 门推开,波尔拎着一瓶酒和几包荷叶包着的熟菜,乐呵呵地进来,道:“师傅, 您的午餐来了!”。 关天涛收起鹤翎,大口吃起了熟肉,道:“是驴肉吧?” 波尔看着师傅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脸高兴:“是驴肉。” “我说波尔,”关天涛垂着眼喝了口酒,道,“记得你对我说过,你是骑驴行 路的什么……驴行家?” 波尔纠正:“不对,不对,不是骑驴行路的驴行家,是旅行家!” “反正都一样。”关天涛大口吃着驴肉,“什么时候走?” “走?”波尔纳闷,“走是什么意思?” 关天涛:“走就是上路。你总不能老跟着我吧?你是驴行家,得去驴行。” 波尔:“师傅什么时候驴行,我也什么时候驴行。” 关天涛:“要是师傅不驴行呢?” 波尔:“那我也不驴行了。” 关天涛看着年轻的洋人,无奈一笑:“你他妈熊!跟着我这个穷光蛋有出息?” 波尔一脸诚恳:“师傅,我想跟你学功夫!” “学功夫?”关天涛嘿地一笑,“你学功夫干吗?” 波尔:“不知道。” 关天涛:“不知道学功夫干吗,还学干吗?” 波尔:“不为干吗才学!” “不为干吗才学?”关天涛一怔,想了想,笑起来,“这话有点意思!” “是吗?”波尔憨笑着,搔了搔金发。 关天涛却仍是摇了摇头:“不管你怎么说,我不能收你。” 波尔瞪大委屈的眼睛,眼里绿光晶莹:“师傅,这是为什么?” 关天涛:“你吃不起这份苦头。” 波尔:“师傅能不能告诉我,学功夫要吃什么样的苦头?” 关天涛:“比如说练轻功吧,把腰扎细,天不亮就起床,往身上捆砖块,绕着 院墙跑圈。这苦,你吃得起?” 波尔:“要跑多少圈?” 关天涛:“趴下了爬起来再跑,一早上,少说得跑上一两千圈吧?” 波尔脸色变了:“这么多圈啊?” 窗户突然发出开裂声,猛地破了。 一只猴子出现在窗台上。 关天涛一惊,失声:“贼猴?” 坐在窗台上可怜巴巴地盯望着关天涛的正是贼猴巧大叔。 巧大叔的嘴里叼着小壁虎的一只红绣鞋。 关天涛接过红绣鞋看了会儿,顿时明白过来:“你也在找小壁虎?” 葛岭下小酒店。 徐放鹤坐在原位上,看着脸色焦黄的窦开源。 徐放鹤:“这么说,你不仅知道肃王爷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肃王爷是怎么死 的。” 窦开源:“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徐放鹤:“肃王爷曾与你是莫逆之交,对于肃王爷,你可是一点悲痛之色也没 有?” 窦开源:“我有无悲痛,与你无关。我与肃王爷是朋友,不错,可我与肃王爷 的过节,我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 徐放鹤:“这么说,你不是那个杀肃王爷的人了?” 窦开源:“不是!” 徐放鹤:“谁杀了肃王爷,早晚会水落石出的!——看来,既然肃王爷已经无 法再活回来,那么,我与你的买卖必须要做的。” 窦开源:“我真不明白,你怎么也对金头感兴趣了?” 徐放鹤冷笑:“怕是感兴趣的不是人我徐放鹤一人吧?” 窦开源:“什么意思?” 徐放鹤:“你窦开源要是不感兴趣,当年你怎么会巴结肃王爷,与肃王爷一同 找金头找了整整三年呢?” 窦开源额上淌下汗来:“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放鹤:“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不用管。眼下,我惟一感兴趣的,就是想 知道埋着十八颗金头的地点。” 窦开源眼中突然露出凶光:“据我窦开源所知,凡是想得到十八颗金头的人, 如今都已经是死人!” 徐放鹤:“可你不是还活着吗?” 窦开源哑然。 许久,窦开源抬起油汗津津的脸,沉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荒山间。 关天涛肩头蹲着巧大叔,趟着草,向那荒废的山庙走去。 “贼猴,”关天涛对着猴子道,“想你的主子了,是不?” 猴子点着头。 关天涛:“你怎么知道我能找到你的主子?” 猴子吱吱地叫唤。 关天涛:“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是我关天涛把你的主子给藏起来了?” 猴子点头。 关天涛笑了:“其实,你的主子该叫你主子才对!你比她聪明!” 山草越走越茂。 虎跑山竹林间。 山岚如流,徐放鹤与窦开源站在林子里,脚下是厚积的竹叶,四周万籁俱寂。 “你以为,这世上如今只有我窦开源一人知道埋金头的地点吗?”窦开源道。 徐放鹤:“据我所知,这世上除了肃王爷,惟一知道埋金头地点的人,就是你。” 窦开源发出一声冰冷的颤笑:“是吗?果然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为什么不把金 头给挖出来,自己独吞了?” 徐放鹤也报以冷笑:“你难道没有想过独吞吗?你不仅想了,而且还做了,只 是没有成功罢了。” 窦开源:“既然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金头的下落,我要挖它,就不会不成功。” 徐放鹤:“时机未倒,你敢挖吗?” 窦开源:“时机?难道我在等待时机?” “对!你在等待时机!”徐放鹤道,“在你看来,只要还有一人知道金头埋藏 在什么地方,你就不敢贸然下手!” 窦开源:“你是说肃王爷?” 徐放鹤:“正是因为肃王爷也是知道金头之秘的人,所以你必须杀了他!” 窦开源的嘴唇颤了下:“这么说,你认定肃王爷是我杀的?” 徐放鹤:“我已说过,谁杀了肃王爷,谁也逃脱不了恢恢天网!我相信,有人 会找到证据的!” 窦开源:“证据?好吧,我就等着拿出证据来的这一天。——说,你想知道埋 藏金头的地点干什么?” 徐放鹤:“这不关你事。” 窦开源:“不!绝对与我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想独吞那十八颗金头的 人,正是你徐放鹤!” 徐放鹤仰天一笑:“很好!看来你真得不笨!一一说吧,金头埋在那里?” 窦开源摇了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徐放鹤举了举手里的赤兔王马:“那么,这王马也就不会归你了。” 窦开源:“我不告诉你,不等于没有人告诉你。” 徐放鹤“什么意思?” 窦开源:“这意思也不明白吗?在这世上,另有一人也知道金头埋在何处” 徐放鹤微微一惊,却很快隐藏起脸上的惊愕:“我不信!如果还有人知道这天 大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是个活人!” “不!”窦开源冷声,“正相反,他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他是谁?”徐放鹤突然紧声逼问。 窦开源哈哈笑起来:“急什么?” 荒庙前。 关天涛托着巧大叔走来。 远远望见了那口井,井口上仍压着石板。 猴子跳下关天涛的肩,蹿上石板,吱吱地发出一阵惨叫。 关天涛心一紧,快步走近古井,听了听石板下的动静,让猴子退开。猴子跳下 石板。 关天涛用力将石板推开,朝井洞里探出脸去,喊:“小壁虎!……” 井下没有回应。 关天涛急了,喊:“小壁虎!小壁虎!你还在吗?” 借着投下的阳光,依稀可见井底躺着一动不动的小壁虎。 关天涛急忙从腰间抽出细绳,一头拴在树干上,一头拴在自己的腰部,向井下 爬去。 井底。 关天涛的脚落了地,去扶小壁虎。 他抓在手里的竟是小壁虎的外衣。根本就没有小壁虎! 关天涛知道自己上当了,急忙抓紧悬绳,蹬着井壁往上爬去。 可他已经迟了——头顶突然一暗,那大石板轰的一声盖住了井口,一切都坠入 了黑暗! 虎跑竹林间。 窦开源:“如果我告诉这个人是谁,你把赤兔王马给我?” 徐放鹤:“不!其实我并不想知道这个人。” 窦开源:“为什么?” 徐放鹤:“可以肯定,在我找到这个人之前,这人已无法再开口了!” 窦开源:“你是说,他也会死?” 徐放鹤点了下头。 “我问你,”窦开源冷然一笑,“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是个死人,那么,这个人 还会死吗?” 徐放鹤:“不会。” 窦开源:“可我仍要告诉你,会!” 徐放鹤:“此话怎么说?” 窦开源:“等你见了这个人,就知道了。” 徐放鹤:“如果我不想见这个人呢?” 窦开源:“那你就永远不会知道十八颗金头究竟埋在哪里!” 徐放鹤:“如此说来,你是不会告诉我了?” 窦开源斩钉截铁:“不会!” “哈哈哈哈!”徐放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窦开源:“你笑什么?” 徐放鹤:“我笑你真笨!你终于还是露底了。” 窦开源:“露了什么底?” 徐放鹤:“你根本就不知道埋藏十八颗金头的地点!” 窦开源的脸又一次惨无人色。 好一会儿,他开口道:“是的,你说对了!十八颗金头的埋藏之地,我确实不 知道。” 徐放鹤的面部表情像石头般冷峻,厉声:“正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才杀了肃 王爷!” 窦开源一震:“此话怎说?” 徐放鹤:“你想从肃王爷嘴里套出金头的埋藏之地,被肃王爷识破了,遭到了 拒绝。为了掩盖你企图得到金头的贪婪,你对肃王爷来了个杀人灭口!” 窦开源的脸扭曲起来。 徐放鹤继续说下去:“你杀了肃王爷之后,继续在寻找惟—一个也知道金头下 落的人。这个人,当年既是你的朋友,也是肃王爷的朋友。你们三人为了得到金头, 一起找了整整三年!就在即将找到金头的时候,肃王爷为了安全起见,有意避开了 你们两人,继续一个人寻找着。不久,肃王爷找到了金头的埋藏之地,本想与你和 你的那个朋友一起,把金头挖出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为了多得一份,企图 将你的这个朋友除去。你的险恶用心,被肃王爷及时识破了!……” 窦开源的喉头咕咕地蠕动起来,双目通红。 徐放鹤:“还想听下去么?” “说!”窦开源的声音又干又哑。 徐放鹤:“肃王爷看出了你的野心,就再也不提金头的事。于是,出于无奈, 你不得不暂时告退了。你一退就是十年。十年后,也就是前些日子,你眼看着肃王 爷在京城的地位已经是日薄西山,怕他会有个三长两短,将金头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去,于是,你就迫不及待地赶往了京城,想从肃王爷嘴里探出埋金头的准确地点。 当你遭到肃王爷的拒绝,并且还遭到一顿痛斥后,你就于脆对肃王爷下了毒手。” 窦开源的眼珠突得几乎要掉出来:“别说了!你要相信,我要告诉你的那个知 道金头之秘的人,是真实的。” “那就太谢谢你了!”徐放鹤冷笑道,“不过,恕我直言,这个人你至今也没 有找到!这个人之所还活着,是因为他成功地躲开了你。因此,这个人在你的眼里, 无疑已经与肃王爷一样,也已经是个死人。” 窦开源的嘴颤了颤:“趁我还没有动手,你可以找到他!” 徐放鹤一笑:“还用找吗?这个人其实就是我的朋友!” “他是谁?”窦开源惊声。 徐放鹤冷声:“葛九爷!” 葛岭深处石屋。夜。 一炷青烟在黑暗中盘升。 漆黑的屋子里,一个于瘦的瞎眼老叟——七十岁的葛九爷盘腿坐在石屋正中的 蒲团上,面对着壁上高挂着的一排将军图。 将军图共有十八幅,为首的赫然是关羽的画像。 葛九爷内心的声音:“魂归来兮,十八将军的游魂,归来吧!” 他苍老的声音在石屋里响着空洞的回声。 他平抬起双手,向着面前孤直的青烟捧接而去。 青烟颤动起来,渐渐像被扭弯的一枝柳条,向着掌心倾探过来。 葛九爷掌心青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