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葛岭山顶。黎明。 许久,徐放鹤道:“这个字,是个‘死’字!” 纤云格格:“他见了我,就会死?” “不,不是他死。” “那是谁死?” “你!” “我?” “是你!” 纤云格格笑了起来:“我会这么容易死吗?我父亲说过,我小时候,他请人给 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这个人,是长寿的。” 徐放鹤:“可是你父亲没有告诉你,那个算命的人,就是葛九爷。” 纤云格格一愣:“你是说,葛九爷算过我的命?” 徐放鹤:“如果那算命的人不是葛九爷,他也许就不会留下一双芒鞋,告诉我 和你,他已经远走高飞了。” 纤云格格惊道:“这么说,如果我从葛九爷那里知道了你想让我知道的事,我 就会……死!” 徐放鹤:“这是我看到芒鞋后才想到的。” 纤云格格的嘴唇颤抖起来:“徐公子……你……你究竟想让葛九爷告诉我什么 啊?你说啊!说啊!” 朝阳的第一缕金色投在了徐放鹤沉默的脸上。 这张脸像在燃烧。 “你说呀!快说呀!”纤云格格摇着他的肩,催道。 徐放鹤看着纤云格格:“如果我说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许追问。” “我答应,绝不追问。” 徐放鹤:“我想让葛九爷告诉你一个秘密。” 纤云格格:“什么秘密?” 徐放鹤:“十八颗金头的秘密。” “十八颗金头?”纤云格格怔住了。 窦府外拐角口。日。 马车驶来,车内传出徐放鹤的声音:“停车!” 车停下。徐放鹤下车,扶着纤云格格下车。 “我还能得到你的鹤翎吗?”纤云格格望着徐放鹤,问。 徐放鹤:“会的。” 纤云格格泪光莹莹:“徐少爷,离开了你,我……我觉得害怕……” 徐放鹤:“害怕什么?” 纤云格格:“不知为什么,现在什么事都已经让我……害怕。” 徐放鹤:“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久的,请相信我!” 他登上了马车,拉开车窗帘子,看着纤云格格。纤云格格也看着他。 马车掉过头,驶去。 纤云格格突然大声喊:“徐公子!我等你——” 马车没有停,越驶越快。 纤云格格的眼里涌出泪来。她撩着长长的裙据,咬着唇,奔进窦府大门。 另一处拐角,关天涛在默默地看着。 侦探社内。夜。 醉醺醺的大水泡推门进来,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在屋子里打着转。 关天涛给他打来一盆洗脸水。 “社长,洗把脸。你是喝多了。”关天涛道。 大水泡一把抓住关天涛的手臂,大着舌头道:“白、白玉萧,你说,做人…… 苦不苦?” 关天涛:“有苦的,也有不苦的。” 大水泡:“我、我说的是……是我自己……” 关天涛:“你不苦。” 大水泡:“为、为什么……不苦?” 关天涛:“你还有酒喝,就不苦。” 大水泡:“可……可你说错了!我……我喝的是……是苦酒!” 关天涛:“常言道:酒苦命不苦。” 大水泡拍打起自己厚厚的胸脯:“不……不对!我大水泡的命……比、比酒苦!” 关天涛扶着大水泡躺下,沏茶。 大水泡仰脸朝天,顾自说着酒话:“实、实不相瞒……瓜、瓜棚侦探社……没、 没救了!……关天涛……那个叫关天涛的人……要是找不到……这头一笔生意就… …就黄了……” 关天涛目光暗自一震,笑道:“恕我多嘴,那个叫关天涛的人,这么难找?” 大水泡咬牙切齿:“狗、狗日的关天涛……定是他妈的飞天台贼!要、要不, 早就找、找到了!……这不,刚才,我被雇、雇主叫了出去,他发了话,要、要是 ……这个月再找不到关天涛,就……就……” “就怎么?” “就……就不给钱了!” “那雇主也太急了点。世上这么多人,找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就是钓鱼也得 要有点工夫。” “就、就是!我也这么……这么对他说了,可他骂了我……” “怎么骂的?” “骂我太……太笨,贴告示怎……怎么能找到……关天涛。” “这满街的告示我也见了。说实话,要不是看了你们的告示,我还不知道有个 叫瓜棚侦探社哩。那雇主没说错,这么找人,是白费劲。” “他要我……明天一早,就、就和睡不醒……去、去北京找!” “睡不醒是谁?” “就是……索久……久……久眠!” “这么说,雇主知道关天涛有可能在北京?” “瞎……瞎猫撞……撞死耗子呗!” “要是那关天涛不是死耗子呢?” “那就……累死……累死瞎猫……算了!” 关天涛给大水泡拭起了头上的汗:“睡吧,明天还得动身去北京,早点睡吧。” 大水泡:“白……白玉萧,你真是……好人……” 关天涛笑笑,突然问:“对了,听社长您说了那么多回雇主,不知那雇主为什 么要找到那个叫关天涛的人?” 大水泡:“雇主的事……我能……能打听吗?依我看,那关……关天涛,没准 是他的……仇……仇人吧!” 关天涛眉尖隐隐一跳:“那雇主叫什么?” “叫徐……徐放鹤……徐大少爷!” “徐放鹤?”关天涛一怔,垂脸再看时,大水泡已经睡着了。 火车站。日。 站台上,关天涛拎着行李,送着大水泡和索久眠上火车。 大水泡和索久眠穿得一洋一土,头上却是戴着同样的白色礼帽,帽上盖着个大 红印:“瓜棚侦探社”。 火车在喷着蒸汽,笛声惊心。 大水泡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白玉萧,侦探社的事,就交给你了。对了,要是 那纸人来收房租,你不要开门,就说,社长去取钱了!取大把的现大洋!听明白了 吗?” 关天涛:“明白。” 索久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对关天涛道:“忘了问你,你是信佛的,还是信上 帝的?” 关天涛:“什么都不信。” 索久眠叹了口气:“唉,看来,想讨句吉利话也讨不成了。” 大水泡:“不就一句吉利话吗?——白玉萧,把手抬起来!” 关天涛抬起了一只手。 大水泡一把抓住关天涛的手,捏拢手指,往索久眠胸口划了个十字,划完,又 把他的手指掰开,在索久眠脸前做了个佛手,嘴里念道:“我的上帝,我佛菩萨, 保佑他们找到该死的关天涛吧!” 念完,他把关天涛的手重重一甩,道:“你好走了!” 关天涛转身下了车。 汽笛声又响,火车驶动。 大水泡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窗外,对关天涛大声喊道:“白玉萧,等找到了关 大涛,我请你喝酒!” 关天涛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火车的浓烟淹没了站台…… 街面上。深夜。 天下着大雨,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响着一片哗哗的檐溜声,不时地有几声家犬 的吠声。 神色憔悴的波尔和小壁虎走在雨中,东张西望地走来。 显然,他们俩在找着关天涛。 小壁虎肩头托着水淋淋的巧大叔,一路在骂骂咧咧:“杭州的大大小客栈旅店 都找遍了,就差堂子没找了!我看哪,要找到你师傅,怕是在堂子里才能找到!” “堂子?”波尔听不懂,抹着脸上的雨水,问,“小壁虎,什么叫堂子?”他 的声音沙哑。 小壁虎:“这也不懂?真是少见多怪!我问你,你们外国有有妓女吗?” “妓女?有。” “我问你,妓女是不是人?” “是人。” “我再问你,是人要不要有屋子住?” “要有屋子住。” “妓子住的屋子,就叫堂子。” 波尔想着:“妓女住的屋子,就叫堂子?……那天,师傅领我去过澡堂子,那 澡堂子,不就是洗澡的妓女住的屋子?” 小壁虎:“差不多吧!” 波尔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么说,我和师傅在妓女的屋子里洗了澡?……不对, 不对,那大池子里,没有见到有女人呀!” 小壁虎笑:“别胡思乱想了!我可告诉你,咱中国人都是黑头发,你想中国的 事儿想多了,头发可要变黑的!”‘一处弄堂口,几个青楼女子在屋檐下拉客。 小壁虎推推波尔:“去问问这些妓女,见没见过你师傅?” “不不,”波尔躲闪着,“要问,你去问,我中国话说不好。” 小壁虎扑味笑了:“没胆了吧?我是逗你玩哩!——你看,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别磨蹭了,好好找吧,我就是不相信,你师傅会变成耗子钻地沟里去!” “什么叫耗子?”波尔脚下趟着积水,追着小壁虎问。 小壁虎:“耗子就是老鼠!” 波尔突然厉声道:“小壁虎!” 小壁虎站停,回过身来。 波尔一脸严肃:“你记住,我师傅不是老鼠,是猫!” 小壁虎想笑,笑了一半却僵住了。她第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洋人竟然也 会生气。雨水浇打着两人和那头猴子…… 徐放鹤府门外。日。 关天涛胸前挂着烟箱,在卖着板烟和卷烟。 他的眼睛盯望着徐府的大门。 徐放鹤匆匆出来,登上了自己的马车。马车疾驶而去。 关天涛向停在路边的马车招手。马车驶了过来。 关天涛登上车,对车夫道:“跟上那辆马车!”车夫鞭马,车轮飞快地驶动起 来。 车内。 关天涛突然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去。 贼猴巧大叔蹲在靠座的高背上。 “巧大叔?”关天涛一楞。 后车篷撩开了一道缝,露出小壁虎的脸。 小壁虎站在后车架上,对着关天涛道:“去哪?” 关天涛:“你怎么在这里?” 小壁虎:“我在问你,去哪?” 关天涛:“你说我该去哪?” 小壁虎:“你该去棺材铺!” “棺材铺?”关天涛道,“去棺材铺干吗?” 小壁虎狠声:“你的朋友快死了!” “是波尔?”关天涛惊问。 庙殿回廊。 关天涛手里拎着药,和小壁虎快步走来。 和尚在殿里诵经,梵钟声声。 关天涛急切地问:“他是怎么得病的?” 小壁虎:“他找了你好多天了,没日没夜地找,淋了雨,就病倒了。” 关天涛震惊。 厢房内。 关天涛推门进来,快步走近波尔的床前。 波尔显然在发着高烧,颧骨高耸,嘴唇干裂,眼窝深深地下陷着,目光呆滞。 “师……傅……”波尔看着关天涛,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 滚出两颗泪来。 关天涛摸了摸波尔的额头,失声:“烫成这样了!——小壁虎,快去僧房求求 法师,借一只药罐、一只炭炉,马上给波尔煎药!” 波尔蠕动着干裂起壳的嘴唇,哺哺道:“师……傅……你没忘记……波尔?” 关天涛点了点头。 两行泪水从波尔的眼眶里涌出。 关天涛:“波尔,师傅不是对你说了吗,要你离开杭州,可你,为什么还要找 师傅?” 波尔看着关天涛,声音很轻:“波尔知……道,师傅是去……是去查肃……命 王府血……案,会有……危险……波尔要……要保护……师傅……” 关天涛心里陡然抽紧了,眼睛红了起来。 波尔泪光朦胧:“没……没想到,波尔……还能……见到师傅……心里……很 高兴!” “波尔,别说了!”关天涛抱住了波尔,泪水蒙住了目光,低声道,“等你把 病养好了,师傅教你功夫!” 波尔伸出手,抹去关天涛脸的上泪珠:“师……傅,有样东西……我一直…… 想送给你……可是……不敢送。……现在我想……师傅要办……这么大的事情,一 定……一定用得上……” 他颤着手,从枕下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放在了关天涛的 手中。 关天涛展手一看,愕然——支长柄勃朗宁手枪! 郊外。黄昏。 关天涛独自一人在练着枪法。 他对着一只架在远处树上的酒瓶打了一枪,酒瓶粉碎。 庙里厢房。夜。 关天涛、波尔、小壁虎在吃着饭。 关天涛:“波尔,养了这么几天,你的气色好多了。” 小壁虎:“我天天给波尔煎药喂药,他要是气色再转不回来,还对不起我哩!” 巧大叔抓起桌上的一张油饼,递给波尔。 “你看,巧大叔也当上波尔的佣人了。”小壁虎又道。 关天涛摸摸巧大叔的小脑袋,笑道:“好一条贼猴!你要是不做贼,心肠一定 比人还好。” 巧大叔咧开嘴笑起来,跳到关天涛肩头,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关天涛:“我说波尔,我看你是不想骑着你的单车,做旅行家了?” 波尔一脸真挚:“想是想,可是,一旅行是想走就能走的,可像师傅您这样人, 却是想遇也遇不上的。今后,只要师傅不赚弃,师傅走到哪,我跟到哪。对了,师 傅如今在做了别人的保镖,我就做师傅的保镖。” 关天涛:“不是保镖,是助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洋助手了。——有酒吗?” 波尔快乐地一转身,从桌下找出半瓶酒来,往两只碗里倒上了酒。 “慢!”小壁虎喊道,“那我呢?” 关天涛笑着,又取出一只碗放到桌上,道:“你也算一个!” 又一只碗放到了桌上。放碗的是巧大叔。 关天涛笑道:“贼猴也算!” 四只碗筛满了酒。 关天涛端起酒碗,动情地道:“从今天起,咱们三个人,不,咱们四个人,为 着查出肃王府灭门血案的真凶,生生死死都在一块儿了!——干!” 波尔、小壁虎一脸庄重,巧大叔竟然也特别严肃。 四碗相碰,酒浆四溅! 马路上。日。 关天涛和波尔出着。 关天涛:“波尔,你现在就去一趟马戏场,找到小壁虎,让她到望湖酒楼去等 我,对了,要她带上巧大叔!” “我马上去!”波尔撒开长腿就跑。 关天涛:“办了这事,你到雇一辆马车到徐放鹤府门外等我。” 波尔应声:“明白了。” 关天涛朝一辆马车招了招手。 奔驰的马车上,关天涛已是一身洋装,提溜着文明棍,戴着白色礼帽,架着一 副德国蔡司墨镜,俨然一个富家阔公子。 他对车夫道:“去徐公子府上!” 西湖边马路上,一辆豪华马车逆着关天涛的马车方向驶来。 关天涛回脸望去。 那豪华马车的车厢里,端坐着一位美艳惊人的妙龄女郎。 关天涛的目光不由得多停留了一会儿。 那年轻女郎目不旁视,显得高贵而气度不凡。她是窦天衣。 徐放鹤府门外。 关天涛的马车驶来,停下。车门打开,落地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 关天涛抬头看看高挂的府门灯笼,拢了拢油光光的头发,向高高的台阶走去。 绝色园内。 群鹤在亭间围着徐放鹤舞着。 徐放鹤也身如鹤形,翩翩起舞。他的舞姿优美至极。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的鹤舞中,徐放鹤才能找到他自己的灵性和 美丽。他时而如云霓掠月,时而如飘叶落河,时而又如荷面滚珠,一身白洁的绸衣 舞得如诗如梦。 鹤群在他身边欢叫。 突然,他一个腾身,做了个大鹤振翼而飞的姿势,从亭子间跃出,轻轻落在池 边的一块假山石上。 一旁,早就候着的老管家把一张名帖递给一只白鹤。 那白鹤叼了名帖,一个扑腾,飞落到徐放鹤身边。 徐放鹤取下名帖,展帖看了一眼,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白 玉萧?……很好,我喜欢这个名字。” 徐府客厅。 关天涛背着手,在看着满壁字画。 他在一幅《百鹤图》前站停了,不由得连连颔首。 “一鹤飞来秋草黄……”突然,身后有人吟道。 关天涛没有回身,接吟:“”三点冷雨敲闲窗。“ “好个敲窗冷雨!”是徐放鹤的声音。 关天涛转过身来:“好个飞来一鹤!” 两人相视大笑。 “失迎!”徐放鹤作了一揖。 “叨扰!”关天涛回了一揖。 “请坐!”徐放鹤示意关天涛坐下,对站在门外的仆人道,“看茶!” 很快,两盅茶端了上来。 徐放鹤:“自兄气局不凡,定当是江北俊杰!” 关天涛:“徐弟丰骨清俊,不愧是江南才子!” 两人一同笑起来。 徐放鹤:“不知白见光临鄙舍,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关天涛笑道,“在下白玉萧,听说徐公子是杭州城里的名门 之后,且又!”交天下朋友,是位极难得的俊友,故此不揣冒昧,前来拜识!“ “多誉了!”徐放鹤淡然一笑,“放鹤只是一介布衣,别无长技,更无求仕人 宦之望,只图一日之间,能听个欢声笑语,也就心满意足了。” 关天涛:“常有欢声笑语伴随耳边,实是人生一大幸事!” 徐放鹤:“看得出,白见有事难于启口?” 关天涛一笑:“徐老弟好眼力。白某今日登府,确有一件小事相问。” 徐放鹤:“清说。” “哗”的一声,关天涛打开了手里的折扇。 折扇上三个墨字:“关天涛”。 徐放鹤看了看扇面,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这么说,你就是我要找的关天 涛了?” 关天涛逼视着对方的眼睛:“徐老弟看我像吗?” 徐放鹤目光中闪出温和之色:“不瞒仁兄,我虽然在找关天涛,可从未见过关 天涛这个人。你让我定夺像是不像,便是难为了我。” 关天涛:“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关天涛,你信吗?” 徐放鹤扑一声笑了:“当然信的!” 关天涛:“要是我告诉你,我不是关天涛,你也信吗?” 徐放鹤又是扑一笑:“当然也是信的。” 关天涛:“为什么?” 徐放鹤:“我徐某对别人说的话,从来就深信不疑。” 又是“哗”的一声,关大涛将折扇收起,笑道:“白玉策是在与徐老弟开个玩 笑,不必当真。” 徐放鹤:“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所以压根儿就没当过真。” 关天涛正色:“白某此次来贵府拜见徐老弟,只是有一事求问,不知徐老弟为 何要找那个叫关天涛的人?” 徐放鹤笑了笑:“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是我在找关天涛的?” 关大涛:“听朋友说的。” 徐放鹤:“如果我说的没错,你的朋友是瓜棚侦探社的索久眠和大水泡?” “正是!” “我让他们俩去北京找人,他们走了没有?” “走了。” “走了就好。——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请徐老弟告诉我,为什么要找那个叫关天涛的人?” 徐放鹤嘿嘿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若是不便告诉你,想必不会生气吧?” 关天涛:“当然!你自可不必告诉我缘由。不过,我此次前来,只是想告诉你, 这个叫关天涛的人,与我相识。” “是吗?”徐放鹤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你们是何处相识的?” “刑部大狱!” “刑部大狱?” “而且是刑部大狱的地牢之中。” “这么说,你与他是牢友?” “不仅是牢友,还是密友。” “他现在人在哪?” “死了。” “死了?” “死了,死在刑部的地牢里。” 徐放鹤站了起来,在厅里踱起步来,脸上浮起不安的神色。 关天涛也站起,拱了一拳:“在下打扰了,告辞!” 他向客厅外走去。 “且慢!”徐放鹤喊道,“我还有话要问。” 关天涛站停。 徐放鹤的目光显然在黯淡下去:“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关天涛点点头。 徐放鹤长长叹了一声,自语:“唉,看来,这也是肃王爷之不幸哪。” 关天涛心里暗自一震,脸上却是不露声色:“此话怎说?” 徐放鹤:“走,我与你边走边说。” 徐府曲廊间。 徐放鹤和关天涛走着。 徐放鹤:“……肃王爷在京城被杀之事,你知道吗?” 关天涛:“略有耳闻。” 徐放鹤:“我也是略有耳闻,去信向京里朋友打听,才探得些一鳞半爪的底细。” 关天涛:“什么底细?” 徐放鹤:“听说,杀肃王爷的人,是江南人,而且还是肃王爷旧日的好友。” 关天涛:“是吗,知道此人是谁吗?” 徐放鹤摇了摇头:“还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有传说是江南旧友所为,想必也 不会是空穴来风。” 关天涛:“此话又怎说?” 徐放鹤:“听说,当年肃王爷与江南的朋友做古玩生意,彼此弄出了一些过节, 此次寻仇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此事与关天涛有何干系?” “关天涛是肃王爷的门生,也是大清的十大名捕之一,肃王爷平日待他不薄。 这事,京里的人,几乎无人不知。” “既然肃王爷已经被杀,再找到关天涛又有何用?” “我是想,要是关天涛肯出手相助,肃王府血案是定能侦破的,杀人灭家的凶 手,也是定能捉拿归案。唉,可惜哪,屋漏之时偏逢急雨,关天涛偏偏不在人世了。 说来,这也是肃王爷之不幸哪!” 关天涛沉默。 徐放鹤背着手,脸色忧郁:“白兄,多谢你告诉我关天涛的下落,要不,我再 请人去找,更是枉然了。” “徐公子,”关天涛目光一紧,看着徐放鹤,“对于徐公子的一片仗义之心, 白某深为感佩!不过……” 徐放鹤:“但说无妨。” 关天涛:“不过,肃王爷与你们徐家无关无碍,徐公子这么痛心疾首,而且要 找出关天涛来替肃王爷洗冤,这里面,似有些牵强。——此言不恭,多多见谅!” “不不,”徐放鹤笑了笑,“白兄问得好。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家父也曾是肃 王爷的朋友。” “是吗?”关天涛的眼角隐隐一跳。 徐放鹤:“家父当年与肃王爷也做过几笔古玩生意,堪为知己。如今江湖上传 说肃王爷是死于江南旧友的刀下,我们徐家也就难免有被牵连的可能了。” 关天涛:“你是说,只有查出了杀肃王爷的凶手,你们徐家也就脱了干系?” 徐放鹤:“是这个用意吧。” 关天涛:“可据我所知,徐公子的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难道会有人相 信,一个去世十年的人,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再赶到肃王府去杀人?” 徐放鹤:“白兄难道忘了,徐家还有一个叫徐放鹤的儿子?” 关天涛一怔,笑起来:“这么说,你不是在替你父亲脱得干系,而是在替你自 己脱着干系?” 徐放鹤一笑:“这正是放鹤的一片苦心!” 猛地,从园子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关天涛只觉浑身汗毛竖起,问:“什么声音?” 徐放鹤:“不好意思,是家养的几头大鹤在逐咬了。” “哦?”关天涛望向深园,“徐公子有此雅好?” 又是一声凄绝的鹤叫。 徐放鹤脸色一变:“不好!鹤院出事了!” 他撒腿往绝色院跑去。 关天涛迟疑了一下,也向绝色院跑去。 绝色院内。 徐放鹤展开身形,纵身跃人,轻轻落下。 他警觉地四顾。 鹤们像平日一样在欢逐着。 突然,徐放鹤的目光一惊——鹤亭的梁间,高高悬挂着一头雄鹤。 徐放鹤奔向鹤亭,他朝悬鹤看去,吊着鹤的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鱼钩。 “鱼钩?”徐放鹤失声。 关天涛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皱紧了眉头。 “徐公子,怎么回事?”他问。 徐放鹤似乎这才想起身后有人,回过身来,苦笑笑:“没事,有人杀死了我的 一头院鹤。” 关天涛:“用的是鱼钩?” 徐放鹤摇了摇头,眼里浮起了泪光:“这人把我的鹤当成是鱼了。唉,天下之 大,无奇不有啊!” 关天涛看了看伤心的徐放鹤,抬起脸,默默地看着那悬挂着的死鹤…… 街面行驶的马车里。 关天涛和波尔坐在车厢内。 波尔:“这么说,徐放鹤没有对你说假话?” 关天涛点了点头:“是的。而且,他也毫不掩饰寻找关天涛的用意……看来, 倒是我对他有些误会。” 关天涛拉开了车厢窗帘。 “徐公子看到自己的一头鹤死了,竟流了泪,看来,这人是视鹤如己……” 波尔:“那鹤,到底是谁杀的呢?” 关天涛:“我也在想,这杀鹤的人,用意到底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在警告 徐放鹤,要他不要插手肃王府的案子呢?” 波尔:“师傅是说,关心肃王府血案的人,还有一个人?” 关天涛:“也许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凶手!” 波尔:“这个人,师傅已经想到了?” 关天涛:“你怎么知道?” 波尔:“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 关天涛一笑:“是的,我想到了,这个人是窦开源。” 波尔:“窦开源?” 关天涛:“看来,让小壁虎出马,是对的了。” 望湖酒楼外。 关天涛已换回了一身长衫打扮,匆匆向酒楼赶来。 他知道,小壁虎一定是等急了。 望湖酒楼内。 已是午后,吃客都已散尽,堂馆在扫着地。 楼梯上,坐着小壁虎和巧大叔。 关天涛进来。 巧大叔叽地叫一声,蹿到了关天涛的肩头,高兴地扒拉起关天涛的脑袋。 “小壁虎,来好久了吧?”关天涛笑道,“走,上楼,我请客。” 小壁虎托着腮,坐着不动。 关天涛:“怎么,生大哥的气了?” 小壁虎:“我才没工夫生你的气呢,我生自己的气。” 关天涛:“生自己的气,为什么?” 小壁虎嘟着红红的小嘴:“我气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偏偏要认识一个不 长心眼的人。” 关天涛:“这人是谁?” “是谁?”小壁虎猛地跳了起来,在关天涛的胸前一阵乱拳,大声喊道,“这 人就是你!就是你!” 巧大叔也不甘落后,拍打起了关天涛的大脑门。 酒楼内。 桌前,关天涛和小壁虎在吃着饭。巧大叔也坐在长凳上,啃着一只果子。 小壁虎低声:“……你要我办的事,就这些?” 关天涛也压低声音:“记住,不是要你真偷,是假偷。” “假偷?”小壁虎将下巴抵在桌上,翻着眼珠看着关天涛,“我可从来没有假 偷过,要偷,就真偷。” 关天涛:“我不要你真偷。记着,你要故意弄出声响来,让人知道有人在行窃, 明白吗?” 小壁虎的下巴在摆动:“不明白。” 关天涛皱眉,恨恨地:“我是说,你去窦府偷那些木箱的时候,不是真要偷那 箱里的东西,只要让人知道有人在偷,就成了。” 小壁虎:“说了半天,你是要我去做个假贼,到财宝箱子跟前去做做样子?” 关天涛:“对,做做样子。” 小壁虎:“要是我一不当心,顺手抓了一把珠宝,那怎么办?” 关天涛:“那就放回去。” 小壁虎:“要是我一不当心,滑了一跤,被人抓住了,那怎么办?” 关天涛:“我会救你。” 小壁虎翻着眼珠想着:“要是我一不当心,被人拿住了,一刀杀了我,那怎么 办?” 关天涛语塞。 小壁虎的下巴仍在桌面上扭着,脸上露出她那惯有的狡黠的坏笑:“怎么不说 了?” 关天涛:“你说怎么办吧。” 小壁虎“好办!你只要在我坟前哭三声就行了。” 关天涛无奈地:“行,我哭三声。” “知道怎么哭吗?”小壁虎猛地抬起头,“这三声,可不是太好哭出来的。— —要不要我教你?”关天涛不耐烦起来:“快教吧!” 小壁虎一本正经起来:“你就这么哭——第一声:呜……我的爱妻啊……” “等等等等,”关天涛叫起来,“爱妻是什么意思?” 小壁虎:“这也不懂?爱妻就是爱着的妻子!洋画片上不是这么写着的吗?— —听着,这第二声:呜……我的心肝儿啊……” “等等等等,”关天涛又嚷起来,“心肝儿是谁?” “我呀,小壁虎呀!你爱妻呀!”小壁虎瞪大眼睛,“怎么,你哭不出来?” 关天涛没好气地:“哭得出来!快教第三声。” 小壁虎:“这第三声有点难。” 关天涛:“怎么个难法?” 小壁虎:“你听着:呜……我最最心痛的老婆啊,你怎么就被人杀了呢?你要 是不被人杀了,我会好好伺候你的啊。早晨起来我帮你梳头插花描眉毛儿,我知道 你爱吃香喝辣外加酸溜溜的西湖大醋鱼,你就等着我去买来喂着你吃啊喝啊,那吃 剩的才轮着我来吃啊……” “够了!”关天涛拍了一下桌子,将小壁虎的哭唱声打断,“你把我当成哭丧 婆了?”说罢,他站了起来,往桌上扔下酒钱,快步下了楼。 小壁虎满脸委屈,看着关天涛离去的背影,眼睛里竟蒙起了泪花。 她一把抱过巧大叔,紧紧抱在怀里,哽声说:“猴,你说,今晚上,我该不该 去办这个没良心男人的事儿?” 猴子挠着头,吱吱地叫出几声。 小壁虎的脸挂下了:“你也说得去办?那好吧,今晚上,你我就去做一回贼, 不,做一回假贼。” 窦府外。夜。 月亮在云间穿渡。 树影一动,一身短打扮的小壁虎门上了墙。 身后一条黑影一闪,贼猴巧大叔也跳上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