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楼外楼酒家外。日。 窦府师爷下了马车,抬头看看“楼外楼‘”的挂匾,走进楼去。 店伙计大声招呼。 包厢内。 窦天衣一身西洋装束,戴着一顶白色巴拿马插花草帽,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 人。 师爷坐在对面,把一个纸包轻轻推到窦天衣面前。 窦天衣也不做声,拆开纸包。包里是一对小小的银脚镯。 窦天衣一笑,取过脚镯,在手里摇了一下,小银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师爷:“小姐认出来了吧?这对脚镯,是你的。” 她抬起了脸:“是窦开源让你带来有?” 师爷:“是的。这对镯子,你父亲一直收藏着。” 窦天衣:“如果我没记错,这对镯子,是我三岁的时候,是他送给我的?” 师爷:“还是你父亲亲手给你戴上的。” 窦天衣:“这么说,他是想让我看了这对银脚镯,说一声谢谢?” 师爷摆手:“你父亲绝无此意!” 窦天衣脸色一沉,扔下镯子,道:“有什么话,快说!” 师爷:“小姐,你写给你父亲的信,你父亲看到了。他老泪纵横啊!” 窦天衣冷然:“他用黄泥封死我母亲的时候,也老泪纵横吗?” 师爷脸色发起自来,推了推眼镜,挤出笑脸道:“小姐,那我就把来意直说了 吧。——你父亲确实不知金头的埋藏之地啊!” 窦天衣哼笑了声:“这话,他已经对我说过,你不必再重复。信上已经说过, 三天之后,刀枪说话!——你退下吧。” 师爷取帕抹着额头的汗,低下声音:“小姐,你父亲还有话。说让我告诉你, 他想与你联手。” “联手?”窦天衣笑起来,“说下去。” 师爷:“你父亲说了,只要小姐您能与他联手,就不愁找不到十八金头。而且 ……” 窦天衣:“而且还可以一起对付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徐放鹤?” “对!”师爷一击桌面,“如今虎视眈眈于金头的,就是徐放鹤。只要将此人 除了,金头不就再无争夺之人了?” 窦天衣:“要是我和窦开源再争夺呢?” 师爷:“不会!你父亲说了,他已这把年纪,还能享几年福?窦府的财产,不 都是你窦天衣的吗?” “够了!”窦天衣勃然作色,“一个连妻子也无法共享富贵的人,还能容得了 谁?——你去告诉窦开源,我窦天衣是王人吃下秤砣了!三天之后,不,两天之后, 他要是再不告诉我金头的埋藏之处,我就割下他的头当金头卖。——滚!” 师爷站了起来,颤着手取过帽子戴上,脸色惨白地欠欠身,退了出去;窦天衣 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 徐府绝色院。夜。 院亭里,徐放鹤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在静静地听着鹤鸣。 鹤们在一声声高鸣。 徐放鹤自语道:“纤云格格,如果我徐放鹤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原谅 我吧!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你了!……在这个世上,我徐放鹤只爱 过这群白鹤,可你,却和白鹤一起,占据了我的心……纤云格格,你在哪里?你能 告诉我你在哪里吗?” 他缓缓睁开眼睛,谛听。 清越如激昂的的鹤鸣声像刀子在划破夜空…… 山间密林。日。 纤云格格疲惫不堪地奔走着。 她跌倒,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涧边。 又饥又渴的纤云格格在瀑布高挂的深潭前跪下,弯腰舀水,大口喝着。 “纤云格格!”身后响起小壁虎的惊叫声。 她缓缓回过身去,见小壁虎在向她奔来。透过林子的阳光刺得她昏眩起来。小 壁虎奔来的身影在她眼里变形,变得像一种古怪的舞蹈。她软倒在潭边…… 山间凉亭。 山岚在亭前流淌,像浩浩江水。 三人站在亭里,犹如站在烟波之中。 关天涛看着纤云格格:“格格,这亭子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下,沿路而 去,可进杭州城;一条通往天目山,沿这条石径,可到达天目古刹。你自己决定吧, 是上山还是下山。” 小壁虎:“白大哥说得对,格格你自己决定吧!” 纤云格格的脸明显消瘦了,脸色苍白如瓷,声音嘶哑:“你们看我手中,拿的 是什么?” 关天涛:“是拐棍。” 纤云格格:“如果我拿的是刀,我就下山了。” 小壁虎:“你是说,你下了山,就会杀了窦开源?” 纤云格格:“是的,我会杀了他!可是,我手里现在没有刀,只有这条当拐棍 的树枝。我既然已经拿了这根拐棍,我就已经决定上山!” 小壁虎:“你要找到葛九爷?” 纤云格格:“对,我要找到他!” 小壁虎:“你想找到葛九爷,告诉他,你父亲……” 纤云格格:“是的,葛九爷既然是我父亲的朋友,我相信他听说了我父亲的惨 死,会帮我的!” 小壁虎:“你想得到葛九爷什么帮助?” 纤云格格:“让他告诉我金头的秘密。我要找到金头,一定要找到金头。我相 信,这也是我父亲的愿望。” 关天涛:“希望你找到金头的人,大有人在。” 纤云格格冷冷说道:“我知道,杀我父亲的人之所以不杀我,就是想留着我找 到十八颗金头。我也知道,我一旦找到了金头,他们就会像杀我父亲一样杀了我。” 关天涛:“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纤云格格恨恨地:“我要早日了断这些事!” 关天涛沉默了一会儿:“需要我做什么?” 纤云格格:“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关天涛:“什么事?” 纤云格格:“帮我在这儿垒十六座空坟!” 关天涛动容,点了点头。 亭外临崖处。 亭子外靠山的悬崖旁,垒起了十六座大大小小的卵石坟头,每个坟头前,插着 一块祭牌。 头一座大坟,是肃王爷的坟,祭牌是用劈开的树木做成的,上面写着“先父肃 王爷之墓”。 三个人跪在群坟前,手里举着一节竹筒,筒里盛着清冽的山泉。 纤云格格泣声道:“父亲,女儿纤云跪伏在异乡的这块山峦之巅,为屈死刀下 的十六位亲人筑下了空坟!此坟虽空,却是埋着女儿的无尽之泪和一腔复仇的鲜血! 父亲,请受女儿一拜。” 三筒清泉浇祭于地。 三个人深深伏下身去。抬起脸来时,三张泪流满面的脸! 纤云格格站了起来,用一片锋利的竹片在手臂上重重划了一下,鲜血涌出。她 往十六座坟头逐次淋血。 关天涛也站起,掏出小刀,猛地往臂上拉了一刀。 两溜鲜红的血淋在了一起。 小壁虎看得泪水涌流。 鲜血淋滴着,又红又稠…… 上山的石径前。 纤云格格:“白玉萧,你现在就下山,赶回窦开源府上,一定要帮我保住那七 箱珠宝。对了,你不要碰窦开源,这条老狗,我要亲手杀了他!——小壁虎,你跟 我上天目山。” 关天涛:“天目山方圆几百里,你上哪找到葛九爷?” 纤云格格:“我知道葛九爷在哪。” 关天涛:“在哪?” 纤云格格:“天目寺!” “葛九爷在天目寺?”小壁虎道,“你怎么知道葛九爷会在天目寺?” 纤云格格:“你别问了。” 小壁虎:“不,要问。” 纤云格格:“你真想知道!” 小壁虎:“想知道!” 纤云格格:“还记得在葛岭的石屋里,你帮我拔脚的事吗?” “记得。” “还记得我拨出了脚,是不是差点仰脸跌倒?” 小壁虎点头。 “当时,我的头一朝天,突然看到了头顶的石头上,画着一幅画!” “一幅画?” “这幅画是用白石头画的,画着一只眼睛……” “眼睛?”小壁虎惊声,“什么样的眼睛,是人眼还是狗眼猫眼?” “这只眼画得像条鱼,眼珠子朝上,像是看着天!” “看天的眼睛就是佛眼!”小壁虎道。 “对,是佛眼!我当时就想,这幅画一定是葛九爷画的,他留下这幅画,一定 是想告诉找他的人,他的去向跟这只眼睛有关。” “眼睛在头顶上……也就是在天上……”小壁虎想着,“对了!在天上的眼睛, 就是天目。” 纤云格格:“是的。我想到了天目。我打听过,出了杭州城,有一片大山就叫 天目山,我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葛九爷一定去了天目山!” “聪明!聪明!”‘小壁虎道,“纤云格格,你真的比我小壁虎还聪明!” 纤云格格:“你应该说,我纤云格格比徐放鹤还聪明,比九面女人窦天衣更聪 明。” 关天涛:“小壁虎!” 小壁虎:“白大哥还有要吩咐的?” 关天涛:“你陪格格上天目寺,千万不可有闪失,明白吗?” 小壁虎:“明白!”‘关天涛看着纤云格格:“格格,不管有没有有找到葛九 爷,都要平安回杭州。” 纤云格格:“我当然会回到杭州的。回杭州后,我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杀窦开 源!” “不!”关天涛一脸正色,“你杀不了他。” “就是杀不了,我也要刺他一刀。” “看来,你远远不如那个九面女人!” “你说什么,我不如她?” “不如,她比你更懂得选择下手的机会。” 纤云格格重声:“白玉萧,如果你的全家被人杀了,你难道还会因为顾及自己 的安全而放任凶手吗?” 关天涛也重声:“凭你这样的心气,你什么事也成功不了!” “你滚开!”纤云格格发怒了,“我不要见到你!你滚开!滚开!” 她向着上山的石路奔去。 小壁虎左右为难起来,看着关天涛。 关天涛的脸色铁青:“小壁虎,你记住,把一个完完整整的纤云格格给我带回 来。” “放心吧!”小壁虎说着,让巧大叔跳到肩头,向纤云格格追去。 关天涛双目发红,久久地看着远去的纤云格格…… 长长的胡同。夜。 这是一条花柳巷,各家门前挂着桃红色的招客灯笼,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倚在 门前拉着行人。 一辆轻便马车驶来,在一家叫“藏雪坞”的妓家门前停住。从车内下来的是窦 开源。窦开源向门内走去。 藏雪坞。 窦开源刚进来,老鸨就笑着迎上前来,大声笑道:“哟,窦大老爷来了!好多 日子不见老爷您的影子了,让院里的姑娘都快得相思病了!” 窦开源摘下帽子、脱下外套递给侍女,问道:“雪姑娘在房里?” 老鸨笑得一脸大花:“雪姑娘今日一大早就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您窦大老 爷穿着一身红袄,戴着一顶红帽,脸上喝得红红的,在房里与她玩那门子好事哩! 雪姑娘……” “别说了,领我上楼。”窦开源道。 老鸨暗暗示意侍女领路。 窦开源刚踩上楼梯,想起什么:“这几天,没什么眼生的人来这儿吧?” 老鸨:“没有!藏雪坞这门脸,可不是谁想进就进来的。这不,刚才,警察局 的马局长还来过哩!马局长的卫兵挎着洋炮儿,往门外一站,哪个男人不躲远远的? 这会儿啊,院里就只有您窦爷一位主子哩!” 窦开源放下心来,往楼上走去。 楼屋内。 窦开源推门来,便将门关了,眼一眯,涎笑道:“雪姑娘!雪姑娘!” 大红的帐子放挂着,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从床内传出来:“是窦爷啊,想死 我了!还不快过来呀!” 窦开源笑着,边解衣扣边在床上扑。他打起帐子,刚要往里钻,眼前猛地一黑, 一只盛满草灰的大布袋一下套住了他的脑袋。他呛了一嗓子灰,想喊也喊不出声来 了。 两个黑衣人在床上利索地将窦开源捆扎成一只“肉粽”。 上身只戴着小肚兜的雪姑娘宿在床边,惊恐地看着。 黑衣人捆好了窦开源,向着雪姑娘扑了过去。 雪姑娘发出尖叫…… 徐府绝色院。深夜。 三个短打扮的蒙面男人执着刀,从墙头跳进了绝色院。三人向着鹤亭摸去。 亭里,徐放鹤盘腿坐着,在一盏灯下自己与自己下着围棋。 三人问到徐放鹤身后,对着他的后背举起了刀。三刀齐下。 刀在石桌上迸出一片火星。 徐放鹤已在三人身后轻轻落下。没等三人回身,他们的身子已被徐放鹤的扇尖 点住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谁派你们来的?”徐放鹤问。 三人不作声。 徐放鹤冷声一笑,用折扇托起一只毛茸茸的手。手背上雕着青,是一只蝴蝶图 案。 徐放鹤又发一声冷笑:“这么说,你们是上海的蝴蝶帮?据我所知,蝴蝶帮可 是只夺财物不杀人的。今日,你们这规矩怎么破了呢?” 三人突然往后倒去。 徐放鹤一怔,取灯照看,三人的嘴角都涌出一股白色的血,人已气绝。 “吞下蝴蝶粉了?”徐放鹤失声。 藏雪坞楼屋内。 床上,躺着雪姑娘奄奄一息的流血的身子。 蓬头蓬脑皆是草灰的窦开源脸无人色,被绑在太师椅上。 两个黑衣人手里转着解腕小刀,在削着一支白藕。 桌上,放着一支毛笔一张纸。 “写吧!”黑衣人道,“给你府上的师爷写个字去,让他派人把那七口箱子完 完整整地送到船上,咱爷们就放了你。” 窦开源满嘴是灰,哑声道:“要是窦爷不答应呢?” 黑衣人:“这容易!爷们就用这小刀儿,像削藕似的,一刀一刀零片了你!听 说过宫里有种大刑叫凌迟吗?咱可是玩这把活的好手!” 一片片削下的白藕片落在窦开源脸上。 窦开源眼里布满了惊惧。 “写是不写?”黑衣人显然不耐烦了。 窦开源咬咬牙,低着声:“好吧,我写!不过,你们得告诉我,M 位爷是从京 城哪条道上下来的?” “不是二位,是四位!”门推开,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进来的是窦天衣。她 的身后,倒着两具黑衣尸体,尸体的脖子被割得裂着大血口子。 窦开源一惊:“女儿?” 窦天衣没理会窦开源,两手一开,左右两扇窗户便被飞刀打开了。 她对着惊愣着的两个黑衣人道:“窗户开了!跳下去吧!” 黑衣人抱拳:“多谢姑奶奶不杀之恩!”说罢,向窗户奔去。 “慢!”窦天衣道,“你们不是想得到窦府后楼的那七箱珠宝吗?是不是?” 黑衣人不敢回答。 “说!”窦天衣厉声。 黑衣人:“是!小的就是为着得到这六箱珠宝,从北京下来杭州的!” 窦天衣:“从北边这一路到杭州的,知道有多少人吗?” 黑衣人:“知道,有二三十人!关外的棒子爷,关东的黄牙二婶,口内的五花 蛇五兄妹,还有天津的七道门槛七弟兄,都来杭州了!” 窦天衣:“你们去告诉这帮想得珠宝的弟兄,要是看到窦府挂出了白灯宠,办 起丧事来了,他们就去后楼取宝吧!要是三天内见不到办丧事,就让他们打道回府, 要不然,别怪姑奶奶出手无情!” 黑衣人顿首道:“口信一定带到!” “滚吧!”窦天衣道。 黑衣人扑出窗去。 窦天衣拾起了那节被削得细细的白藕,在手里摆弄着,对父亲道:“窦府,已 经好多年没办丧事了吧!” 窦开源:“什么意思?” 窦天衣:“这意思很明白,窦府要不要办丧事,由我说了算。” 窦开源:“死的是谁?” 窦天衣:“当然是你!” 窦开源:“你还想着要杀我?” 窦天衣:“这要看你能不能按我说的去做!” 窦开源:“要是我不愿意呢?” 窦天衣一笑,咔嚓一声拗断了藕。两节断藕扔在了窦天衣的面前。 湖边小酒店。 关天涛和波尔在喝着酒。波尔头上扎着绷带,显然是那天在跟踪窦天衣时被人 砸的。波尔把一份报纸往关天涛身边推推:“师傅,看过了吗?” 波尔:“看过了。真巧啊,徐放鹤府上出现了三个杀手,在绝色院鹤亭石桌上 砍出了三刀,结果是三人服毒自杀,徐放鹤安然无恙;几乎就在同时,柳树弄的藏 雪坞发生了黑衣人好杀妓女、绑架窦开源的事,结果是窦开源得到了一个不知名的 人相救,总算逃脱了一场杀身之祸。这两件事,都来得很及时、很凑巧啊!” 波尔:“真是像小说一样精彩!” 关天涛一笑:“这一切,都没有出乎我的预料。” 波尔:“那个救窦开源的人,会是谁呢?” 关天涛:“当然是窦天衣。” “窦天衣?”波尔眨着眼,“这么说,是他女儿救了他?” 关天涛:“这出戏,现在才开始有点正腔正板了。接下来,会一场比一场更精 彩!对了,波尔,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只破了一个口子。” “我看,你再独个人住庙里,不太方便。” “我也这么想。” 关天涛想了想:“这样吧,你搬到黑白楼去住。” 黑白楼。 关天涛领着波尔走了进来,波尔身上一头背着沉甸甸的旅行袋,一头扛着他的 破自行车。 一进楼门,波尔就叫起来:“这里是庙会啊?” 关天涛:“不是庙会,是大杂院。你看,到处是做买卖的,什么都有。” 波尔:“有洗澡的池子吗?” 关天涛:“有,那头就是!” 波尔笑起来,把肩上的东西转移到关天涛肩上,笑道:“我这就去洗个澡。我 在土耳其旅行的时候,一天洗两个澡,到中国旅行,一年才洗得上两个澡!” 关天涛:“你看,谁来了!” 没等波尔明白过来,窑子的老鸨双掌一拍,大声欢嚷道:“来洋大人了!各房 姑娘快接客哇!” 话音未落,一大群妓女从房里冲了出来,摇帕的摇帕,抹头的抹头,朝着波尔 扑了过来。 波尔被妓女们像蚂蚁抬骨头似的抬头抬脚扛了起来。 “师傅!师傅!”波尔大叫。 没等关天涛放下肩上的东西去救,波尔已被妓女们抬进了房去,门砰的一声关 住了。 关天涛对着关闭的门摇了摇头,朝楼上侦探社走去。 那门里,传出波尔的惨叫声。 侦探社。 桌上,摆着那只大鱼钩子。 关天涛、大水泡、索久眠坐在桌边。 大水泡一脸得意:“白玉萧,你可看好了,这东西可是金子打的!” 关天涛取过鱼钩看着,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可他还是挤出笑来,道:“这么 大的鱼钩哇,能钓上多大的鱼来?” 索久眠:“钓鱼?在你眼里,这是钓鱼的?” 关天涛装着不懂:“这不是鱼钩吗?鱼钩不用来钓鱼,总不会用来钓人吧?” “就是钓人用的。”索久眠道。 “就是钓人用的?”关天涛一脸惊异。 大水泡:“你自兄也不是外人,实话对你说了吧,徐放鹤少爷让我们去北京肃 王府找的,就是这鱼钩子。” 关天涛内心震惊:“是吗?你们是怎么找着的?” 索久:“晦,常言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和大水泡一进肃 王府——”压低声音,“那肃王府,自从出了那血案,成凶宅了,空着,没人敢进。 ——我和大水泡打听到肃王爷就死在客厅上,就直奔客厅而去,头这么一抬,就发 现了梁上扎着这只鱼钩子。” 关天涛取过鱼钩又看着:“这分明是钢打的,怎么说是金的呢?” “笨!”大水泡笑了,“徐少爷说了,只要找到这鱼钩子,他就赏给侦探社五 千现大洋。你说,这五千现大洋要是买金子,不比这鱼钩重?” 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波尔从门外跌了进来。 屋里的人都一愣——波尔弓着腰,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短裤头,脸色苍白, 身上到处是一条条被抓挠的血痕,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怎么了?弄成了这样?”关天涛急忙站起,扶波尔坐下。 波尔哭丧着脸:“师傅你也不来救我,你看……我、我……” 关天涛:“别我我我了,你的衣服呢?” 波尔:“被扒了。” 关天涛:“我知道被扒了,我是问,被扒的衣服在哪?” 波尔:“被没收了。” “没收了?” “她们见我口袋里没钱,就、就没收了我的衣服,还抓出了这么一身血。师傅,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关天涛:“如果你被赌场的人扛了去,我一定会救你。” 波尔:“为什么进了赌场你会救我,进了妓院你不会救我?” 关天涛:“有句话叫做‘劝赌不劝嫖’。” 波尔:“这是你们中国人的格言!” 关天涛:“算是吧。” 波尔:“怪不得中国的妓院比赌场多。” 关天涛找出几件衣裤扔给波尔:“快穿上吧,这是侦探社社长大水泡的衣服, 试试,合身不?” 波尔穿起了衣裤。 关天涛看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又短又窄的马褂吊在波尔的胸口,绸子长衫 像裤子似的绷在腿上。 大水泡和索久眠糊涂了,问关天涛:“这洋大人是谁?” 关天涛笑:“忘了介绍了,他是我的朋友波尔先生,也是来瓜棚侦探社找碗饭 吃的。” 大水泡惊喜地叫起来:“这么说,瓜棚侦探社出大名了,连洋大人也来当差了!” 索久眠:“咱们的瓜棚,结上洋瓜了!” 波尔在穿着裤子,一蹬腿,咚的一声绊倒了。 黑白楼澡堂。 烟雾朦胧的池子里,泡着关天涛和波尔。 两个擦背的老头在池边摆下了两条长凳和丝瓜筋。 关天涛和波尔从池里爬起,波尔学着关天涛的样,趴在了长凳上。丝瓜筋擦起 了背。 波尔:“师傅,这么说,我已经是个正式的中国侦探了?” 关天涛:“是的,正式了。对了,你喜欢两位社长吗?” 波尔耸耸肩:“喜欢!不过,他们不像侦探,倒像是罪犯。” “别动!”擦背老头打了下波尔的背,咕哝着,“你们这些个洋人怎么就喜欢 耸膀子,像是猴儿挠痒痒似的。” 波尔笑:“洗中国人的澡,真舒服!”突然,他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师傅?” 关天涛已经不见了。 天目山。日。 太阳下,纤云格格和小壁虎一前一后走着。 巧大叔坐在小壁虎的肩头,在剥着山果,剥出一颗就递进小壁虎的嘴里。 小壁虎:“这是走到哪儿了?” 纤云格格:“天目山。” 小壁虎:“昨天你说是天目山,今天怎么又说是天目山?” 纤云格格:“天目山方圆百里。” 小壁虎:“我说格格小姐,都走了两天了,咱们怎么连葛九爷的影子也没见到 呀?再这么走下去,哪一天算是走到头?” 纤云格格:“找到了葛九爷,就走到头了。” 小壁虎:“要是找不到呢?” 纤云格格:“就永远找下去。” 小壁虎:“要是只找到葛九爷的棺材呢?” 纤云格格不做声,看着小壁虎。 小壁虎低下脸:“对不起。” 纤云格格:“你是说葛九爷死了?” 小壁虎:“打个比方。” 纤云格格:“那你就和我一起抬棺材。” 小壁虎:“我只抬过官轿,从来没有抬过棺材。” 纤云格格:“那你就学。听说抬棺材的时候,要有人往地上撒纸钱?” 小壁虎:“我也听说过。对了,格格,你我都抬着棺材,谁来撒纸钱呀?要不, 你边抬边撒?” 纤云格格“不是有巧大叔吗?让巧大叔撒!” 小壁虎:“你这不是欺侮猴子吗?巧大叔又不是葛九爷的儿子,它凭什么给葛 九爷撒纸钱?这不行!咱们不找他葛九爷了!”她一屁股坐石头上,“这不是自找 苦吃?” 纤云格格:“你真不走了?” 小壁虎:“不走了!” 纤云格格:“你必须走!” 小壁虎:“凭什么?” 纤云格格:“就凭我雇了你!——塞!” 小壁虎:“塞什么?” 纤云格格:“你话太多,塞树叶。” “哼!什么世道!富人欺侮穷人。”小壁虎无奈,苦着脸搭了把树叶,往嘴里 塞去。 纤云格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小壁虎的眼睛一亮,猛地吐掉树叶,欢呼起来:“纤云格格笑了!笑了!” “笑了?我笑了?”纤云格格的脸上又布满了悲云。 小壁虎的脸也阴下了,丧气地道:“纤云格格,这一路,我就想着让你开心, 说了那么多没轻没重的废话,你不要见怪啊。你心里老是想着王府的事,心里一定 很疼,这我知道。可是,你不能老是让自己再疼下去,你要让自己振作,让自己像 从前一样快乐,让自己还是过去那个纤云格格……” 小壁虎发现,纤云格格的脸上有两行泪正在淌下来。 “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吗?”小壁虎吓了一跳。 纤云格格猛地一把抱住了小壁虎,泣道:“小壁虎!你是我的好妹妹!我…… 我听你的!听你的!” 不知为什么,两行泪也从小壁虎的脸上淌了下来…… 一处山崖旁。 一阵衣衫响,一条人影轻轻落在纤云格格和小壁虎面前。 “白玉萧?”纤云格格和小壁虎失声。 关天涛脸色凝重,看着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感觉到什么,问:“你是不是来告诉我,你已经知道灭杀肃王府的凶 手,不是窦开源?” “不,正是他!”关天涛的声音很低。 纤云格格的嘴唇在微颤。 “给我证据!”她说。 关天涛默默地从后腰带上取出鱼钩子,递给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接过大鱼钩,看着,双手颤了起来:“哪……哪儿找到的?” 关天涛:“肃王府的客厅。” 纤云格格的眼里涌上泪来:“这么说……杀死我父亲的,就是……就是这只鱼 钩?” 关天涛默默地点了点头。 鱼钩从纤云格格手中落地。 纤云格格抱着脸,悲痛起来。 小壁虎震惊着,拾起鱼钩,低声问关天涛:“谁找到的?” 关天涛:“大水泡和索久眠。” 小壁虎:“他们从北京回来了?” 关天涛:“回来了。” 纤云格格放下了手,脸上泪水模糊:“告诉我,是不是徐公子雇人找到的?” 关天涛:“是的,正是徐公子。” 纤云格格抬起泪眼,望向天空,哺哺道:“徐公子,我……我纤云格格谢你了!” ‘说罢,她一把从小壁虎手里夺过鱼钩,朝着深崖扔去,屏声大喊:“父亲!我一 定为你报仇!!”她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鱼钩缓缓地落下深崖…… 窦府小楼前。深夜。 关天涛蹲在黑暗中,观察着小楼的动静。 今日的家丁们显然比往日增多,这楼前楼后,如临大敌。 曲廊上传来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关天涛拨开叶片看去,见走来的是窦开源和师爷,身后还跟着一群执刀持枪的 家丁。 窦开源:“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到此时还没有动静,我看,她是不敢再造次了。” 师爷:“不可大意。窦天衣绝非常人,她的决胜之窍,定是取于对手的失防之 时。” 关天涛向更靠近小楼的树身闪去,纵身上了树。 从树上往下望,窦开源的设防阵势更是清晰:围墙边有伏兵,楼角处有暗哨, 连花园的池子边也蹲伏着刀枪手。 树下传来窦开源的喝喊声:“都听好了,不准稍有松懈!无论是谁闯人本府, 不用问明来历,一律杀戮不怠!” 家丁:“是!” 师爷:“老爷,今晚府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处。” 窦开源:“何处?” 师爷:“以往,府上最不安全的是哪儿?” 窦开源:“这小楼上放着珠宝箱的屋子。” 师爷:“对今晚来说,那屋子是最可保险的。” 窦开源:“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师爷:“我已让人在屋里摆下床,老爷今晚就在那儿歇息吧。” 窦开源点了点头:“走!” 师爷领着窦开源向楼上走去。 关天涛在树上一纵身,人已上了瓦面。 楼屋外。 师爷掏出钥匙,打开了锁。“老爷请随我来!” 窦开源跟着师爷进了屋子。 屋内。 火柴划亮,点着了油灯。 窦开源朝四周看去,小小的窗户已经用厚毡封得丝光不透,那七八口珠宝箱靠 墙叠放着,蒙着白布,另面墙边已架了一张木床。 师爷:“天已不早,老爷这些天也累坏了,早些睡吧。我和家丁在外守着,确 保万无一失。” 窦开源:“对了,你去我的卧房点亮灯,多派几弟兄守在那儿,也好麻痹她!” 师爷:“我已照此办妥。” 窦开源:“千万不可大意,窦天衣可是对府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 师爷答应着,退了出去。门外响起锁门声。 窦开源长长舒了口气,骂了声什么,一头往床上倒去。 他想起了什么,又挺身而起,走到珠宝箱前,用手敲着箱板,笑了起来:“价 值连城的珠宝,得之如囊中探物,天意啊,实在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也!” “天意果然不可违!”蒙着箱子的白布突然掀起,一把长剑猛地刺出,抵在了 窦开源的咽喉间。 是窦天衣! “你?”窦开源的脸顿时煞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窦天衣冷然:“你该问,你的棺材何时该抬进来!” 窦开源双目血红:“天衣!我是你父亲!亲生父亲!” 窦天衣:“不错,你是我父亲,可你从来没有想过,做父亲的该如何分配你的 财物!” 窦开源:“我可以把窦府的一切财产都给你。对了,你身后的这些珠宝,也都 归你!” 窦天衣嘿嘿笑起来:“这些东西算什么?加起来,值一个金头吗?” 窦开源:“岂止值一个金头!你算算,十八个金头该有多重?就算是有千斤之 重,也抵不过这些箱子里的珠宝。” 窦天衣:“你错了!金头的价值,岂止在于重量!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一颗金 头买得下巴黎的一座圣母院。” 窦开源:“既然你有兴趣跟我谈价钱,那你就把剑放下!我与你可以谈一笔交 易。” 窦天衣厉声:“已经晚了!时辰已到,你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