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独松关。夜。 老藤盘绕的石栈桥上,一团黑影像展开大翅的巨鸟,无声地飞落到驿道上。黑 影朝一幢挂着一串灯笼的老驿房扑去。她是窦天衣。 老驿房内。 昏暗的油灯下,一双苍老的手打开羊皮图。 打开图的是葛九爷。 一个长着细细脑袋、稀稀胡子的汉子接过图看了一会儿,利索地卷起,兴奋地 道:“没想到,九爷还能出山。要是我狸爷没说错,这幅《古墓图》,一定是九爷 的最后一笔大卖买了?” 葛九爷的空洞眼窝深邃无比:“盗十年之墓者,无心;盗百年之墓者,无肺; 盗千年之墓者,无肝。九爷此生做人,腹中已是空空,无心无肺无肝也!” 狸爷:“常言道,金盆能洗血手。此番我狸爷要是能掘得一座皇墓,挖出个金 盆来,一定送给您老人家当洗手的盆子。” “嘿嘿嘿,”葛九爷发出一声冷笑,“那就免了!告诉你的徒子徒孙,要记住 我九爷的一句话:盛世筑墓,乱世盗墓,过了这阵乱世,天下必定太平,切不可再 行盗墓之恶,免得遭受地惩天谴!” 狸爷:“在下记住九爷的话了。——九爷,买图的银子,还是按老规矩?” 葛九爷:“不!九爷只要一成的卖价!” 狸爷一怔:“这不是贱卖宝图了吗?” 葛九爷:“这你不懂。只要够买十亩良田、一头耕牛、两口鱼塘。三间瓦屋、 一套嫁妆外加一口棺材的钱就足够了!” 狸爷:“想必九爷是在给谁置一份家当吧?那口棺材,想必是您九爷给自己备 着的?” 葛九爷:“算你说对了。出了这老驿房的门,你我从此缘断,你再也不必找我。 ——过手吧。” 狸爷将按着盗墓人的规矩,哗的一声将一块大黑布摊在桌上,往黑布一溜插了 八把尖刀,接着便猛地将黑布扯出,那黑布上便被划出了八道破绽,成了一块黑色 流苏。 黑色流苏一分为二,葛九爷与狸爷各自往口里一咬,吹灭了灯。 这种生意,本不该是人做的,只能在挂了“鬼胡子”后才能办。 黑暗中,两张挂着鬼胡子的“鬼脸”相互盯视着,突然发出一声尖尖的嘶叫: “黑了!换了!” 《古墓图》与一张银票迅速地在黑暗中易手。 突然,木门猛地被人撞开,十来道手电的白光射在两张“鬼脸”上,十来支长 枪的枪口冰冷地对准了“鬼脸”。 一阵哈哈大笑,马局长掂着手枪走了出来。 马局长:“娘的!当真逮住一窝盗墓贼了!给我五花大绑押回去!” 葛九爷抬起手,缓缓扯掉嘴里的“鬼胡子”,对着狸爷道:“是你的牙掉了?” 狸爷:“不不!我没有露口风!我没有露口风!” 葛九爷:“这么说,是我葛九爷露口风了。” 只听“呸”的一声,葛九爷的嘴里吐出一颗牙齿来,狸爷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了 一个小小的血窟窿,人往后倒去,死了。 污血在狸爷的额头汩汩而流。 老驿房屋顶上。 窦天衣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笑,又像一头黑鸟似的飞落下屋顶,消失在黑夜之 中。 警察局监狱。 葛九爷被推了进来,牢门关上。牢门上一块木牌:“重犯”。 葛九爷在破席上坐下,抬着瞎眼看着天窗,哺声道:“月月,九爷让你失望了!” 两行泪水滚出眼窝。 月月家。日月月坐在门槛上,在给葛九爷缝着一件新衣。她不时地朝着弄堂张 望。 传来马车声。 月月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站了起来,打开院篱。 马车在院篱前停下,从车里下来的不是葛九爷,而是徐放鹤。 “你是月月?”徐放鹤道。 “你是谁?”月月问。 徐放鹤:“我是你九爷的朋友。” 月月急切地问:“九爷在哪?” 徐放鹤沉默了一会:“别问了。”从衣袋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月月,“这张 银票,是九爷让我交给你的!九爷说,让你买下十亩田、一头耕牛、两口鱼塘、三 间瓦房、一套嫁妆,外加一口棺材。” “棺材?”月月一惊,“九爷要我买棺材干吗?” 徐放鹤顿了一会儿,道:“他自己要用。” 没等月月再开口,徐放鹤回身朝马车走去。 “等一等!”月月喊。 徐放鹤站停。 月月的声音在发颤:“先生,您告诉我,九爷他……在哪?” 徐放鹤没有回身:“警察局!” “警察局?”月月双手一颤,银票落地。 孤山石径。黄昏。 棋亭旁,站着窦天衣和徐放鹤。 窦天衣:“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放鹤:“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窦天衣:“我知道,你这是在替自己的良心还债,是你通知警察局马局长去独 松关老驿房抓捕葛九爷的,你对自己的这次出卖,感到了不安。” 徐放鹤:“是的,我感到了不安。我徐放鹤不是好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 做个好人。我可以凭我的骗术骗倒我想骗的任何一个人,我甚至可以凭着一个小小 的计谋,就能让必死无疑的人死里逃生,也能让死里逃生的人必死无疑。可是,我 徐放鹤却从来没有出卖过朋友!葛九爷是我的朋友,我对他的出卖,是绝对违背我 的意愿的。出卖二字,是世上最卑鄙的两个字。只有无能的小人才会使用‘出卖’ 这种武器。然而这一次,我就成了这样的小人!我之所以把我的朋友葛九爷出卖了, 是因为我已经看到,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无法找到十八金头!为了十八金头,我 不能不当一回小人。因此,当你告诉我已经从盗墓贼狸爷口中得知葛九爷到达独松 关老驿房的确切时间后,我找到了马局长,借马局长的手抓住了葛九爷。可是,你 又告诉了我,葛九爷在老驿房里对狸爷说的那番话,这番话打动了我,让我的良心 更为不安!如果说,我不代葛九爷实现对月月姑娘的诺言,我的良心将永无宁日。 而且……而且我在某一日哪怕面对葛九爷的尸体,也将无地自容!” 窦天衣:“如果说,一张小小的银票就能让一个男人解脱良心的不安,那么, 这个男人的良心也太廉价了!” 徐放鹤轻轻摇了摇头:“窦天衣,知道你为什么不讨男人喜爱吗?” 窦天衣:“当然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美貌让男人感到恐惧。” 徐放鹤:“不对,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男人!” 窦天衣:“我没有兴趣与你谈男人的话题!言归正传吧,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徐放鹤:“你说呢?” 窦天衣:“两步棋。第一步,让窦开源劫狱,把葛九爷救出来,以此感化葛九 爷,让他讲出埋藏卜八金头地点的下半句秘语。第二步,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关天涛。” 徐放鹤:“这两步都是险棋。据我所知,葛九爷绝不会是一个能感化的人,这 是其一。其二,如今对你我找到十八金头最大的威胁是关天涛,除掉此人无可非议, 可是,关天涛绝不是庸常之辈,更不是浪得虚名的英雄。要想除掉他,谈何容易! 更何况,他身边如今有着小壁虎和洋人波尔的帮衬,更是如虎添翼。” 窦天衣:“我已想过,真要是除不掉此人,也必须把此人引开,让他不得脱身。” 徐放鹤:“这当然是上上之策。” 窦天衣:“我已有办法,只是要看你徐放鹤舍不舍得了。” 徐放鹤:“什么意思?” 窦天衣:“告诉我,你真的爱纤云格格?” 徐放鹤不做声。 窦天衣:“这么说,你是真爱着这个王爷的女儿了?” 徐放鹤:“她在我眼里,不是王爷的女儿。” 窦天衣:“那是什么?” 徐放鹤:“鹤的女儿。” 窦天衣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说得很妙。如果我是纤云格格的话,我会被感 动的。” 徐放鹤:“可你永远成不了纤云格格。” 窦天衣沉下脸:“说,到底舍不舍得放弃纤云格格!” 徐放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窦天衣:“如果我把纤云格格劫走,那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 徐放鹤:“很简单,将会有两个男人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窦天衣:“这两个男人中,你就是其中一个,是吗?” 徐放鹤:“这还用问吗?” 窦天衣:“告诉我,你能不去找吗?” “不能!”徐放鹤回答得斩钉截铁。 窦天衣长长吁了口气,叹了声:“如此看来,要想找到十八颗金头,已是断无 希望了!” 一条摆满地摊的小街。 拥挤的人群中,纤云格格在走着。身后跟着牛嬷嬷和小八哥。纤云格格东张西 望,显然想买什么东西。 “格格,”牛嬷嬷走得浑身是汗,喘着粗气道,“出来这大半天了,您到底想 买什么东西,告诉我牛嬷嬷一声,就不用费您的力气了。” 小八哥也道:“是啊,格格想买什么,给我八哥说一声,我八哥一定帮格格买 到。” 纤云格格不理两人,顾自往前挤着。她的目光突然一亮,推开人丛,朝一个卖 刀具的摊子走去。她在刀具摊前蹲下,拾起一把菜刀,问摊主:“这刀干什么用的?” 摊主:“这是菜刀,切菜用的。” 纤云格格扔下菜刀,又拾起了一把沉甸甸的砍骨斧子,问:“这是什么刀?” 摊主:“这是杀猪卖肉的屠夫用的砍骨斧子。” 纤云格格又把斧子扔下,在刀具中拣了起来。 摊主:“敢问小姐,您要买什么样的刀?” 纤云格格:“有杀人的刀吗?” “杀人的刀?”摊主吓了一跳。 纤云格格:“是啊!我要买的,就是杀人的刀。” 摊主苦笑:“小姐是找错地方了,杀人的刀,衙门里才有哩!” 纤云格格:“衙门里也卖刀?” 摊主的脸皱成了麻团:“衙门里的刀,可不是卖的,是用的。” “用的?”纤云格格眨着眼,“谁用?” 摊主:“刽子手用呗!” 纤云格格:“刽子手就是拿着杀人的刀杀人的……屠夫?” 摊主:“对对,是屠夫,是屠夫。小姐,您可别跟我这穷卖刀的开玩笑了,您 真要找乐子,上南星桥茶楼去,那地方有耍猴逗狗的!” 纤云格格沉下脸,掏出一把银元往摊上一扔,嚷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别噜 苏!给本小姐找出一把刽子手用的杀人刀来。本小姐重重有赏!” 摊主怔愣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路上。 纤云格格手里拎着一把砍骨斧子,雄赳赳大步走着。 路人以为是碰上了武疯子,纷纷避开。 牛嬷嬷和小八哥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大汗淋漓。 “格格!格格!”牛嬷嬷大喘着,喊,“格格!这是砍猪骨头的斧子,不是杀 人的刀!” 她的声音太大,路人尖叫着惊慌四躲。 小八哥:“牛嬷嬷,小声点,您没看到路上的人都被你吓破苦胆了?” 牛嬷嬷甩开小八哥的手,大声:“现在还顾得苦胆?不把格格劝住,我牛嬷嬷 就没苦胆了!” 小八哥:“这倒也是,我小八哥也没苦胆了!”她压住头顶的帽子,紧步追上。 窦府前拐角。 牛嬷嬷和小八哥好不容易抱住了纤云格格。 “格格!您得听奴才一句话!”牛嬷嬷几乎要哭了,“凭着您这把砍肉斧子, 杀不了窦开源!” 小八哥也劝道:“格格!窦开源使的是鱼钩子,您使的是砍肉斧子,真要打起 来,吃亏的是您!鱼钩子多灵巧啊,没等你出手,您的下巴额就让鱼钩给钓住了!” 纤云格格左右推着:“你们放开我!我等得这么多天了,没个人肯帮我杀了窦 开源!没人帮,我就能罢休了吗!不能!我要提着窦开源的脑袋给徐放鹤看看!给 关天涛看看!给小壁虎、洋杂碎波尔,还有两个大侦探看看!——你们放开我!” 牛嬷嬷和小八哥松开了手,朝纤云格格跪下了。 “格格!”两人哭着道,“奴才给格格下跪了!” 纤云格格咆哮:“谁下跪也不行!杀父灭门之仇再不报,我纤云格格无脸做人!!” “要是我下跪呢?”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是徐放鹤。 纤云格格一怔,旋即脸一变:“你真会赶趟儿,早不露脸晚不露脸,等本小姐 提着刀要亲手杀仇人的时候你来了!” 徐放鹤伸出手:“给我。” 纤云格格:“什么给你?” 徐放鹤:“你手里的东西。” 纤云格格:“我把杀人刀给了你,让我怎么去杀人?” 徐放鹤:“你杀人,其实用不着刀。” 纤云格格:“说得真好听!莫非我动动嘴,窦开源就死了?” 徐放鹤:“正是如此。格格想要谁死,只要动一下嘴,谁就死定了!” 纤云格格哼了声:“要是我想让你死呢?” 徐放鹤:“那我立马死在你面前。” 纤云格格大声:“那你死呀!你死呀!” “沙”的一声,徐放鹤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尖刀,他轻轻一笑,对着自己的 脖子就划去。 “别动手!”纤云格格猛地大叫起来,一把抱住徐放鹤的胳膊,重重地在他的 手背上咬了一口,淌着泪道,“你想吓死我啊!” 徐放鹤:“这么说,你是在说假话,口上说要我死,可心里却不想让我死?” 纤云格格:“你到现在才明白啊?徐放鹤,说,这两天你跑哪去了?” 徐放鹤:“哪儿也没去,只是在……” 纤云格格:“在干什么?” 徐放鹤:“在躲你。” “躲我?”纤云格格怔道,“躲我干什么?” 徐放鹤:“你不是让关天涛带信给我,要和我结婚吗?” 纤云格格:“是的,我是这么说的。等杀了窦开源,我要和你结婚!” 徐放鹤:“正因为你要和我结婚,我才躲你。” 纤云格格的脸在变:“这么说,我配不上你?” 徐放鹤:“不,是因为窦开源还没有被杀!” 纤云格格笑了:“我已看出来了,徐少爷是来帮我杀窦开源的?” 徐放鹤摇了摇头:“不,正相反,我是来阻止你杀窦开源的。” “为什么?”纤云格格愕然。 徐放鹤:“现在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纤云格格:“什么时候才是杀他的时候?” 徐放鹤:“三天后。” “三天后?” “对!三天后。” “为什么要等到三天后?” “因为,阎王爷的生死簿,要在三天后才能点到他!” 纤云格格抿抿唇:“好吧!我就等三天。三天后,既是窦开源死的日子,也是 我与你结婚的日子!”说罢,她把砍肉斧子往树上一砍,对着还跪着的牛嬷嬷和小 八哥大声道:“走。回黑白楼去!” 徐放鹤望着纤云格格走远,眼睛里充满了深情。 警察局门外。 一个戴着破草帽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地走来,在人群中撞来撞去。 这醉鬼撞翻了一个水果摊,踩着水果,骂着摊主。 摊主上来论理,被醉鬼重重地打了一拳,顿时满脸流血。 醉鬼向一个卖酒酿的挑子走去。 两个警察在挑子前吃着酒酿,冷不防被醉鬼一撞,手里的碗落地。 警察恼怒了,摸出枪,一把抓住醉鬼的衣领,骂:“你小子不要命了,把地上 的酒酿给老子吃了!” 醉鬼嘿嘿笑起来:“老子?谁是老子?老子才是老子哩!” 没等警察开口,醉鬼已经左右出手,将警察的鼻子打出了血来。 两个警察捂着鼻子,吹起了警哨。一大群警察从警察局里冲出来,将醉鬼按住, 重重地踢打起来。 淌鼻血的警察喊:“把这小子关牢里去!” 醉鬼被绑了,送进了警察局。他是关天涛。 监牢过道。 关天涛被扭送着走来,他瞥了眼一间单人牢内。 葛九爷盘腿坐着。 关天涛放下心来,由着警察把他推进另一间牢房。 “老总,给我一碗酱油汤,我要醒酒!”关天涛故意大喊。 警察:“还酱油汤哩!先尝尝酱油五香鸡蛋吧!”猛地打出一拳。 关天涛抱住被击中的腹部,痛得弯腰倒在了地上。 窦开源卧房外。深夜。 十来个家丁守在门前。瓦面上,有一条黑影掠过。家丁丝毫没有察觉。 卧房内。 大床垂着布帘,传出窦开源的打呼噜声。 突然,一根绳子从天窗上垂挂下来,绳子的一头系着一把钥匙和一束纸卷。瓦 面轻轻一响。 窦开源惊醒,抄起短枪,从帐出滚出来,双手握枪准备射击。 没有任何动静。 他转着眼珠看着。他看到了晃动在头顶的东西,腾身而去,小心地将钥匙和纸 卷解下。 纸卷打开。 窦天衣的画外音:“听着!葛九爷已在警察局监狱,速去救他!得到半句秘语 后,即来告我。窦天衣。” 窦开源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这么说,还是窦天衣把葛九爷找到了!”他脸上 浮起阴毒的冷笑。 警察局监狱。深夜。 关天涛躺在草堆里,眼睛突然睁开。透过栅处的一盏昏暗电灯,可见墙上映着 几个看守在聚赌的影子。一条黑暗在墙面上移动。一个黑衣人问了出来。关天涛的 眼睛警觉起来。 黑衣人出手利索,只听得一声金属的啸响,五只鱼钩子已经出手,那五个聚赌 的看守无声地倒下。黑衣人从死尸身上摘下鱼钩,插回后腰带,向着葛九爷的单人 牢间去。 一阵开锁的声音,牢门打开了。 “是谁?”响起葛九爷的声音。 “是我!”回答的是窦开源。 “你?”葛九爷的声音充满了意外,“窦开源?” 黑衣人:“正是窦开源!葛九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救你出去后,再叙 不迟。” 窦开源欲背葛九爷。 “慢!”葛九爷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牢里?” 窦开源:“是警察局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葛九爷:“那你的朋友为什么不来救我?” 窦开源:“他力不从心。” 葛九爷沉默片刻:“救我出去后,准备把我送往哪儿?” 窦开源:“自然是我府上。” 葛九爷不再做声。 窦开源背起葛九爷,跑出牢门。突然,他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朝另一间牢 房看去。 关天涛蜷缩着身子,朝里睡着。 窦开源看着关天涛的后背,想着什么。他的手背一拱,手指间跳出了一把柳叶 刀。柳叶刀朝着关天涛的后背飞去,重重地插进了肉里。 窦开源见这人已死,背着葛九爷奔出了牢廊。 一切都很快平静下来,关天涛坐了起来,脱下外衣,将贴肉穿着的一件牛皮背 心脱下,从背心上摘下柳叶刀。他看着柳叶刀,突然笑了:“再深半寸,我就没命 了。”他将柳叶刀在牙齿上咬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将柳叶刀咬成了一把钥匙。 “嗖”的一声,“钥匙”从关天涛手中飞出,直奔栅门上的大锁而去,不偏不倚插 入了锁孔,锁环“啪”地跳开了。关天涛起身,打开牢门,闪了出去。 窦府客厅。深夜。 桌上,摆满了酒菜,偌大的桌面只坐着葛九爷和窦开源两个人。 葛九爷:“你救我出牢,绝不会是白救的。说吧,想找我干什么?” 窦开源:“九爷误会了。你我兄弟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葛九爷:“兄弟一场倒是真话,可是,正是我葛九爷的这个兄弟,在千方百计 置我于死地!” 窦开源:“如果说,开源过去有对不起您的地方,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为了生 计,人有时候总会犯傻,做出伤害弟兄的事来。九爷,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今晚 我窦开源救您出牢,全当时我对您的赔罪。——来,为了你我重归好合,干一杯!” 葛九爷摸索着抓过酒杯,闻了闻:“是好酒!不过,这杯好酒,该祭给肃王爷。” 他将酒浇祭在地。 窦开源的脸在不自然地变着,强挤出笑来,也往地上浇祭了一杯,道:“肃王 爷地下有知,定当领情了!” 葛九爷的空眼窝里浮起泪水,痛楚地道:“想当年,我和你跟肃王爷一起,找 那十八颗金头,走遍了天下的山水,吃遍了人间的苦头,好不容易才弄清楚金头的 埋藏之地就在杭州的凤凰山。按理说,大功已经告成,咱们更该齐心协力,一起把 金头取出来。可是,没想到,在这罕世之宝面前,人心不如狗心,你窦开源竟然对 我下起了毒手,逼得我逃离北京,自刺双眼,躲进无人可知的山洞里苦度残生。你 赶走了我,就逼着肃王爷讲出埋藏金头的确切之地,肃王爷自然不会告诉你,于是, 你就对肃王爷下了毒手,灭了他的满门……” “不对!”窦开源淌起了汗,大声道,“我窦开源逼过肃王爷说出金头的埋藏 之地,这确实不假!可是,我没有杀肃王爷,更不敢灭肃王爷满门!您葛九爷是知 道的,肃王爷对我窦开源,是恩重如山!我哪怕自己变成了毛面言生,也万万不能 对肃王爷下毒手的!” 葛九爷:“这么说,肃王爷不是你杀的?” 窦开源:“不是!我以十八代祖宗起起誓,我窦开源绝没有杀肃王爷!” 葛九爷:“那你说,肃王爷是谁杀的?” 窦开源一把抓过葛九爷的手,往酒里蘸了一下,在桌面写下了一个“徐”宇。 “是他?”葛九爷脸色陡变,“你有证据?” 窦开源:“有本事灭杀肃王府的人,能把证据留下吗?” 葛九爷脸色惨白:“怎么才能找到他?” 窦开源:“莫非葛九爷要杀了此人?” 葛九爷:“我杀不了他,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 窦开源:“一句什么话?” 葛九爷:“我要问他——你是人还是鬼?” 门外,一条黑影倏然飘过。 “谁?”窦开源喝问。 什么声音也没有。客厅的门无声地打开了,一张黄纸飘了进来。 窦开源接住黄纸,失声:“纸钱?” 徐府绝色院。深夜。 鹤亭里,徐放鹤在弹着琴,琴声清越无比。 衣风一振,关天涛站在了他身后。 “我在等你。”徐放鹤的手没有停下,手指流水似的在琴弦上滑动。 关天涛:“你让我在绝色院见你,想必是在你我身边,会有非常重要的事即将 发生!” 一根琴弦突然断了。 徐放鹤缓缓抬起脸来:“知道琴弦为什么会断吗?” 关天涛:“琴弦断,是因为心弦断。” 徐放鹤:“你看出我的心弦断了?” 关天涛:“我不仅看出你的心弦断了,还看出你的心气也断了。” 徐放鹤:“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关天涛:“知道。是因为纤云格格要嫁你为妻!” 徐放鹤:“说得对。——关先生,请坐!” 关天涛在石鼓凳上坐下。 徐放鹤:“我找你来,是想最后一遍问你一件事的真实性。” 关天涛:“请说。” 徐放鹤:“你真的和纤云格格订过婚了?” 关天涛:“这对你很重要吗?” 徐放鹤:“很重要,非常重要!” 关天涛:“那我就告诉你吧,十年前,肃王爷为我关天涛与纤云格格举办过一 次订婚宴会。” 徐放鹤:“在那次宴会上,有个长得像青竹般细瘦的人,你见过吗?” 关天涛:“参加那个宴会的客人有数百之多,我怎么能记起一个长得像竹子的 人呢?” 徐放鹤从琴边拿起一轴画,缓缓展开。画上绘着一个面容清瘦的男人,身边伴 着一只仙鹤。 “他是谁?”关天涛问。 徐放鹤:“你先别问他是谁,你告诉我,在那次宴会上,你见过这个人吗?” 关天涛看向画上的人。 闪回——肃王府订婚家宴上,宾客如云,一片贺喜之声…… “想不起来了。”关天涛对徐放鹤道。 徐放鹤:“这个人告诉过我,他在参加了肃王爷的一次订婚宴会时,就已经感 觉肃王府将有血光之灾。” 关天涛皱眉:“说下去。” 徐放鹤:“这个人还告诉我,肃王爷把他九岁的心爱女儿许配给一位王府的侍 卫,正说明肃王爷知道血光之灾已经露头,在为他的女儿寻找可以活命的退路!” 关天涛:“这么说,肃王爷在我与纤云格格的订婚宴会上就已经知道,自己将 有大灾?” “是的。”徐放鹤道,“那次订婚,是肃王爷不得已而为之的。” “不!”关天涛发出一声冷笑,“肃王爷亲口告诉过我,他选过许许多多男人, 最后还是选定我做他的女婿。肃王爷所办的订婚宴,绝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徐放鹤一笑:“关先生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否定你与纤云格格订过婚这样的事 实。正相反,我今晚想要告诉你的是,从此时起,你可以把纤云格格从我身边领走 了。” 关天涛:“什么意思?” 徐放鹤:“意思很明白,我徐放鹤绝不会夺人所爱,既然你与纤云格格订过婚, 那么,纤云格格本该是你的妻子,我若是再在从中作梗,那就不配为君子了。” 关天涛:“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是说,我可以将纤云格格带回北京成婚了?” 徐放鹤:“你与纤云格格在哪儿成婚,与我无关。不过,我还是想告诉关先生 一句俗话:北方多狐,南方多鬼。鬼确实比狐狸更令人不安。” 关天涛:“听徐先生的意思,我和纤云格格真的是该回到有狐狸的北方去,免 得在南方中了鬼祟?” 徐放鹤笑起来,笑得有点凄凉。 关天涛:“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只要纤云格格愿意,我关天涛明天就雇下 马车,带她离开杭州。” 徐放鹤:“明天怕来不及了。” “是吗?” “夜长梦多。既然要走,就在今晚。” “仅仅是夜长梦多吗!” “应该说,是夜长鬼多才对!” 两人对视着,突然一同笑起来。 “告辞!”关天涛一拱拳,往院门走去。 “等一等!”徐放鹤道。 关天涛回过身来。 徐放鹤拎起那轴画:“关先生不想知道这画上的人,是谁吗?” 关天涛一笑:“我已经知道了。” 徐放鹤:“谁?” 关天涛:“你父亲。” 徐放鹤的脸色如凝霜一般冷起来,沉声:“可你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关天涛:“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当然就在你的身边!” “不!”徐放鹤的声音冷得像冰,“不!他不在我身边,而是在……在十八颗 金头的身边。” 关天涛震惊。 奔驶的马车里。 马车在夜马路上奔驶着,风灯大晃。 车内,坐着关天涛和波尔。 波尔:“……徐放鹤把他父亲的事告诉你,是为什么呢?” 关天涛:“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波尔:“他让你把纤云格格领走,那又是为什么?” 关天涛:“也许,他不想娶一个订过婚的女人。” 波尔:“订过婚很重要吗?在我们西方,订婚是一种仪式,只要把戒指退回去, 婚约是可以作废的。” 关天涛:“问题不在于此。我想,十八颗金头已经快要出土了。” 波尔:“这跟金头又有什么关系?” 关天涛:“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关系,可我感觉得到,这些事,没有一件是孤立 的,每件事都互相纠缠在了一起。” 波尔:“师傅,现在你要去哪?” 关天涛:“去找纤云格格。” 突然,马一声长嘶,马车停下。 关天涛打起窗帘一看,吃了一惊——十多个执刀的蒙面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关天涛缩回脑袋,对波尔道:“波尔,你马上去黑白楼找到纤云格格,把她带 走。” 波尔急问:“带到哪?” 关天涛:“随便带到哪!只要安全的地方,你都可以去!” 波尔:“那我怎么找到你?” 关天涛:“我会让小壁虎来找你的。——快走!” 话音刚落,两把刀已经刺进车厢。 关天涛用力一拔刀,从窗口跳了出去。 马路上。 关天涛跳出车窗,腾身跃起,对着马屁股飞蹬一脚,马车狂奔而去。 他的双脚一落地,身边已经是刀光如织。他挥刀压住了刀光,喊问:“你们是 谁?” 蒙面人不做声,刀光一退,又进逼过来。 关天涛且战且退,一连砍倒五六个。他被逼到西湖的堤石上,已无退路,纵身 跳下湖名四五个蒙面人也跳下了湖。 湖里。 一场水中血战惊心动魄。 四股鲜血从水底冒了出来。“轰”的一声大响,关天涛拱出水面,看看周围已 无一个活人,便吐掉嘴里的血水,向岸边游去。 马路拐角。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 车窗口,一个女人在默默地看着刚才这场血战。她是窦天衣。见爬上岸来的是 关天涛,窦天衣狠狠地咬了咬牙,对着车夫道:“开车!” 马车驶去。 湖堤上。 水淋淋的关天涛望着驶动的马车,嘴角露出一丝蔑笑。显然,他已经看到马车 里坐着的是谁。突然,他想了什么,一怔。 徐放鹤的画外音:“明天怕来不及了。” 关天涛急忙穿上鞋子,朝着刚才波尔离去的方向狂奔起来。 马路上。 夜色中,关天涛狂奔着。他脱掉鞋,赤脚跑起来。他内心的声音:“格格,你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赤脚飞快。 黑白楼。 关天涛奔进楼来,愣了——波尔抱着脑袋,坐在楼梯上,眼里蓄满了泪水。 “波尔!纤云格格呢?”关天涛抓住波尔的衣领,大声问。 波尔愣愣地发不出声来。他的额头上正在消血,显然被人打了。 关天涛怒道:“波尔,你开口哇!纤云格格在哪?” 波尔突然哭了起来:“师傅!我来……晚了!来……晚了!” “别哭!慢慢说!”关天涛怒道。 波尔仍是语无他次,显然他是吓坏了:“师傅!纤云格格被……被……被……” “被什么?!” “被……被抬走了!” “抬走了?被什么抬走了?” “被棺……棺材抬走了!” 关天涛脸色顿变,又抓住波尔的领子,大声吼问:“你说什么?纤云格格被棺 材抬走了?” 波尔的眼睛里闪着惊恐:“是的,棺材,大棺材!” 关天涛:“你见了?” 波尔:“见了!我赶上去救纤云格格的时候,被人一棒子打倒在地上。” 关天涛:“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波尔摇头:“我被打昏了,没看清。” 关天涛思索起来,脸沉重得像一块铁板。 荷花楼外。夜。 荷花楼匾额蒙在淡淡的夜雾里。 马蹄声在寂静的路面上急速响起,夜雾中,马车驶来,在荷花楼前停住。 四个蒙面打手跳下车,见四周无人,利索地抬下捆得结结实实的纤云格格,进 了大门。黑漆楼门沉重地关上。 楼梯上。 四双脚匆匆登楼,楼声大响。 流淌进楼的夜雾给这座小楼平添了几许恐怖。 一只猫受惊,惨声一叫,跳出楼窗。 阁楼内。 “咚”的一声,纤云格格被扔下。纤云格格在地上滚动着,蹬腿拼命挣扎。 蒙面人点亮了柱子上的一盏油灯,阁楼内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阁楼,久无人居,到处结着珠网。 蒙面打手看着躺在地上的纤云格格,被她的美丽身姿惊呆了,怔着眼看了许久, 突然一起抬手,四人一起将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了下来。四块黑布扔在地上,露出四 张歪瓜裂枣的脸。四张脸一同向纤云格格俯身探去。 纤云格格惊得双目圆睁,被塞着破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喊声。 在她眼前,四张丑陋的男人脸上闪动着色狼般的眼睛。四张嘴一同笑起来,馋 涎淋漓。纤云格格吓得紧紧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