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坟地。夜。 “关天涛?”窦天衣失声道,顿时惊得面无人色。 关天涛扔下面具,脸上挂着他那特有的迷人的笑容。 躺在地上的窦开源突然爆发出令人恐怖的大笑! 一幢老宅。夜。 一条人影飞身上瓦,人影向着一扇亮着灯的书房内落了进去。 书房内正在读书的一位老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颤声问:“来者何 许人也?” “晚生徐放鹤叨扰冯大儒了。” 书房内。 一双枯手在书架上搬着书。徐放鹤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冯大儒把一函函书打开,用一柄西洋放大镜照着,嘴里咕咕嚕嚕地不知说着什 么。 书页一张张翻过。突然,老头抬起了脸,摘下眼镜,道:“找到了!徐先生讨 教的这八个字,确有出处。” 徐放鹤扶老叟坐下:“前辈不必着急,慢慢说来。” 冯大儒僵硬地坐下,晃着头道:“何谓‘人十四心’也?此语出自《春秋》, 是个字谜,打的是个‘德’宇。” 徐放鹤目光一亮:“是个‘德’字?” 冯大儒的头又晃了起来:“何谓‘黄头小儿’也?此语出自《宋书》,也是个 字谜,打的是个‘恭’宇。” 徐放鹤的目光又一亮:“是个‘恭’字?” 冯大儒:“二字虽不相干,却也相干,合二为一,便是‘德恭’二字也。” “德恭!”徐放鹤眉头暗暗一皱,“敢问前辈,这‘德恭’二字,是什么意思?” 冯大儒:“此二字的意思是‘德范恭谨’之意,是上好的题碑勒石之词也。” “题碑勒石之词?”徐放鹤的眼睛突然放出光来,“这么说,‘德恭’二字, 是可以刻为碑石的?” 冯大儒:“据老朽所知,杭州凤凰山上,自南宋以来,立石碑无数,其中就有 一块小小石碑,镌有这‘德恭’二字,年代已久,岁月沧桑,此碑不知还在否?” 徐放鹤抱拳一拱:“多谢前辈指教!” 他将一锭金子放在桌上,展身穿窗而去。 冯大儒取过金锭,凑近灯下看了一会儿,摇头道:“一件铜镇纸,换走大学问, 厚颜无耻也!”他的手突然一颤,用牙一咬金锭,失声:“金子?” 坟地。夜。 窦天衣:“关天涛,我窦天衣没想到,你这个大清朝的最后一个捕头,竟然也 会有这么高超的易容术,把我这个易容行家也给骗了。” 关天涛:“其实,你上回已经领教过了!可说实话,今晚你之所以会被我骗了, 不是我易容术高超,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想到徐放鹤会是假的。如果你对徐放鹤的真 假稍有转念,你早就识破我了。我可以什么都像徐放鹤,可只有一种不像,那就是 这把扇子。我打开扇子的时候,先出现的是鹤嘴,而不是鹤顶。如果你平日注意过 徐放鹤打开扇子是先出鹤顶的这个特征,你就不会上我关天涛的当了。” 窦天衣:“上回,你在瓦面上偷听到了窦开源对我说出的上半句秘语;今晚, 你在坟地里又探听到了窦开源对我说出的下半句秘语。如此说来,除了窦开源,现 在至少有三个人已经知道如何找到十八金头的埋藏之地!你说吧,接下去,你打算 怎么办?” 关天涛:“你一定在想,我会在找到十八金头之前,先杀了你,再杀了徐放鹤?” 窦天衣:“是的,我正是这么想!可你也许还不明白,你能杀我,可你杀不了 徐放鹤。” 关天涛:“是吗?我既然能把徐放鹤的一举一动学得如此逼真,这就说明,我 对徐放鹤的致命弱点也是了如指掌的!你不会不知道,如果找到了一个人的致命弱 点,要杀这个人就轻而易举了!” 窦天衣:“你能掌握徐放鹤的致命弱点,难道徐放鹤就不能掌握你的致命弱点?” 关天涛:“你是说,只要徐放鹤愿意,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我关天涛?” 窦天衣笑起来:“你怕了?” 关天涛:“是的,怕了。不过,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你!” 窦天衣:“怕我?为什么?” 关天涛:“你的手指间,这会儿已经夹着了一支置我于死地的毒镖!”他话音 刚落,猛地飞出一脚,踢在窦天衣的手腕了。 窦天衣手指间的毒嫖脱手。她也不甘示弱,立即施展飞旋腿,在原地打了一个 眼花缭乱的钻地旋,像风一样围着关天涛转了起来,而核心闪动着的,却是一把比 毒镖更难防备的双面软剑。 关天涛显然没有想到窦天衣还会有这一手,顿时显得有些失措,只得随着窦天 衣搅起了的急风转了起来,躲闪着毒蛇似的剑锋。 两人打得鬼哭神泣。 关天涛一缩身子,拾起了窦天衣的手枪,对着旋成一团的窦天衣连开了六枪。 枪声中,爆起的不是血肉,而是六朵铿铿作响的火星!显然,子弹都打在了软剑上! 没等枪声的余间消逝,窦天衣已经纵身而起,从上而下对着关天涛的身子搅起 了剑花。 “滋!”的一声,被捆着倒在一旁的窦开源脸上,喷上了一股鲜血。 不用说,这是关天涛的血! “哈哈!你中剑了!”呼啸的剑风中,响起窦天衣的狞笑声,“关天涛,你可 知道,我的剑是有毒的!你,死定了!” 关天涛的胳膊在大股大股地涌出血来。软剑像绸带似的在他身上盘绕着,剑剑 夺命。 关天涛的身子突然纵跳而起。 窦天衣的软剑紧追不舍,对着关天涛的腰间连盘了三圈,猛地一抽,关天涛竟 被活活地拦腰切断。 关天涛的身子软软地落地。 窦天衣的双脚也同时落地,看去,大吃一惊——落地的竟是关天涛的长衫。 关天涛已经人影皆无。 窦天衣扔下软剑,突然惨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顿敛,窦天衣对着黑暗狠狠地说:“关天涛!你逃得了人,却逃不了命! ——三个时辰后,你必死无疑!” “好身手!”响起窦开源的声音,“没想到,我的女儿几年不见,竟然学会了 这么厉害的杀人功夫!” 窦天衣猛地回头。她到此时才似乎记起父亲窦开源就躺在身边的地上。 “住嘴!”女儿对着父亲凛声道,“现在轮到你死了!” 黑白楼外。 胳膊淌着血的关天涛跌跌撞撞地向黑白楼走来。他向楼里跌去。 楼梯上。 关天涛几乎是爬着才上了楼梯。楼板上,滴着一行漆黑的血。 侦探社内。 关天涛跌进门来,倒下。 屋内,那珠宝箱上坐着牛嬷嬷和八哥。 两人都已睡着,对关天涛推门进来竟然毫无知觉。 脸色惨白的关天涛挣扎而起,伸出手,对着牛嬷嬷和八哥喊:“快……快去找 ……波尔……” 他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低得听不清。 牛嬷嬷鼾声如雷,小八哥嘴边挂着梦涎,睡着死沉。 门外,也一片寂静,整座黑白楼都沉浸在黎明前的酣睡中。 关天涛绝望了,抱着柱子,身躯缓缓地滑倒。“咚”的一声,他仰面倒地,昏 了过去。 凤凰山。黎明。 东方天际有一抹长长的鱼肚白,天色欲明。 徐放鹤在深深的草丛间寻找着碑石。 到处是断石残碑。一群野兔在草丛间食草,四散。 徐放鹤往前找去。 一只獾子窜过。 徐放鹤向另一面山坡走去。 脚下是淙淙的流泉。 凤凰山官窑残址旁。 天色已亮,山峦间一片猩红色的霞光。 在一片青色的残瓷堆上,徐放鹤走着。他拾起一片碎瓷碗,看着。碗底一个 “官”字。 徐放鹤放下碎碗,自语:“这扎是南宋王朝烧制官窑之地,想必也是聚集宝气 之处。十八金头会不会就埋在这附近呢?” 他找着碑石。他自语:“刻着‘德恭’二字的石碑,会在哪呢?” 一头狐狸闪着绿黄色的眼睛在默默地看着他。 狐狸的皮毛被霞光染得金红。 徐放鹤朝狐狸走去。 狐狸跑了。 徐放鹤朝狐狸站过的地方看去,眼睛突然一亮——草中。陷着半块石碑,上刻 一个篆字:“德”。 徐放鹤拔起石碑,是块断碑,却不见有那个“恭”字。 他四下寻着,猛地想起什么,在拔出断碑的地方跪下,双手用力拔去草根,刨 起土来。渐渐地,那下截断碑露了出来。他的手创得更快了。 断碑挖出,抹去碑面上的湿泥,一个“恭”字赫然显了出来。 两块断碑相合,合成了“德恭”二字! 徐放鹤抱着石碑,抬起汗水淋漓的脸,抬头望向青天,眼里泪水滚滚。 坟地里。日。 果妈的坟前,两只白皙的手在和着一团黄泥。 窦天衣咬着嘴唇,双膝跪地,用力把黄泥和得带有韧性。 被捆着的父亲侧躺在墓碑前,脸无人色,动了动浮肿的嘴皮:“天衣,你真的 ……真的要封死父亲?” 窦天衣的头发披了一脸,眼睛发红:“当年你用黄泥封死我母亲的时候,母亲 也这么问过你,是吗?” 父亲:“没有,你母亲直到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女儿:“那是因为你不让她说话!” 父亲:“不!我让她说,让她什么都可以说,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女儿:“这么说,我母亲到死也没把对你的憎恨说出来。” 父亲:“她还是不说来好。” 女儿:“为什么?” 父亲:“她不说出来,还能有一口棺材安身。” 女儿停下了手,看着父亲的脸:“这么说,你想过连棺材都不给我母亲?” 父亲:“是的,我想过。” 女儿的嘴唇颤抖起来,捧起和好的黄泥,重重地摔在父亲的脸上。 父亲的脸变成了一堆泥,只有嘴唇在泥下蠕动着。 女儿伸出手,在父亲的脸上重重地抹了起来。 父亲的脸变成了一张泥面具。 女儿又捧起泥,摔上父亲的脸,继续抹起来。 面具越抹越厚。 父亲的两片嘴唇被封在了泥下,艰难地翕合着,被捆着的身子痛苦地挺蹬。 女儿看着已经封上封泥的父亲,嘿嘿地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疯狂。 泥下的嘴唇间终于出现了一条缝,传出父亲微弱的声音:“天……衣,父亲…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女儿冷然:“你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父亲的声音更微弱了:“你想知……知道……我为什么……要处死你……你母 亲吗?” 女儿的汗脸怔了一下。她伸出手,往泥下的嘴唇间捅了个洞。 父亲大口喘起来:“谢……谢谢……女儿!” “快说!你为什么要处死我母亲!”女儿暴怒。 父亲的脸上只有嘴在动:“那是因为……因为你母亲……也想得到……十八金 头。” 女儿惊声:“我母亲也想得到十八金头?为什么?” 父亲:“她接受了肃王爷的密令,要……要除掉两个人……一个是葛九爷,另 一个就是……我!” 女儿的眼睛痛楚地眯了起来,突然咆哮道:“我不信!我不信!” 父亲:“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如果你能……能将父亲眼睛上的泥挖去, 你……你就会信了……” 女儿伸出手,用手指挖去父亲眼上的泥。 父亲的两只眼睛露了出来。两只眼睛泪水滚滚。 父亲:“好女儿……也许……父亲不该把这些告诉你……可是,父亲今日是死 定了,若是不把你母亲的事告让你知道,我就……对不起你了……” 女儿看着父亲眼窝里涌出的泪水,声音发颤:“你说的,是真的?” 父亲:“我窦开源……从不轻易流泪,就凭我的泪水,你就该相信父亲的话… …” 女儿:“你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接受了肃王爷的密令,要杀你和葛九爷?” 父亲:“是一个人…。后死告诉我的……” 女儿:“这人是谁?” 父亲:“是徐放鹤的父亲。” 女儿惊:“是徐放鹤的父亲?” 父亲:“对,是徐放鹤的父亲徐鹤生……” “徐鹤生?”窦天衣显然被这突然冒出的这个陌生名字震惊了,“徐放鹤的父 亲叫徐鹤生?” 父亲:“孩子……父亲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当初,和肃王爷一起找十八将 军金头的人,共是三个,我,葛九爷,还有一个就是徐鹤生,也就是徐放鹤的父亲。 我们三人中,最受肃王爷信任的,就是徐鹤生。金头的下落找到后,这姓徐的和肃 王爷密谋,要杀掉我和葛九爷,然后两人分掉那十八金头……可是,要想除掉我和 葛九爷,谈何容易?于是,肃王爷就收买了在肃王府当奶娘的你母亲,让她在我和 葛九爷的酒里下毒……让肃王府失望的是,你母亲没有将我和葛九爷毒死,反而暴 露了他的内心……” 女儿:“徐鹤生既然是肃王爷的同谋,他为什么会把我母亲要下毒的秘密告诉 你?” 父亲:“徐鹤生不是笨人,他想到,既然肃王爷会这么对付我和葛九爷,也会 这样对付他徐鹤生。出于对自己的保护,他选择了和我、还有葛九爷联手对付肃王 爷的做法,把你母亲准备下毒的事告诉了我……” 女儿:“这么说,你处死我母亲是因为她要对你下毒?” 父亲:“不仅如此。你母亲见自己下毒的事被揭穿了,对我说,她之所以这样 做,并不是为了得到肃王爷的那点收买她的钱财,而是为了从肃王爷手中得到十八 金头。” 女儿:“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要得到十八金头干什么?” 父亲:“你不也是妇道人家吗,那你要得到十八金头干什么?” 女儿无语。 父亲:“女儿,父亲把该说的,都说了,你现在可以封上我的嘴了。其实,做 父亲的,能死在自己的儿女手里,是最好的死法……谢谢你成全了我……让我死能 瞑目……” 女儿:“那个徐鹤生,现在在哪?” 父亲:“你还想着这件事?女儿,忘了这一切吧,快去破解这两句秘语的意思, 找到十八金头,然后把金头带到你想带的地方去……” 女儿:“不!你必须告诉我,徐鹤生现在在哪?” 父亲:“你真想知道?” 女儿:“我不想知道就不会再问了!” 父亲:“他死了,早就死了。” 女儿:“怎么死的?” 父亲:“被肃王爷杀死的。” 女儿:“这么说,他是死在肃王府?” 父亲:“不,死在地窖里,埋藏十八金头的地窖里。” 女儿:“这么说,如果打开藏有十八金头的地窖,还会有一颗人头,那就是徐 鹤生的人头?” 父亲:“对!肯定有一颗人头。” 女儿:“徐鹤生被肃王爷杀死在地窖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也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女儿惊:“这么说,我母亲亲眼见过十八颗金头?” 父亲:“是的,她见过!而且,她还亲眼看见徐鹤生是如何被肃王爷杀死在地 窖。” 女儿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明白了,你之所以要杀我母亲,不是因为她对你 的背叛,而是她对肃王爷的的背叛!” 父亲笑起来,已经变硬的泥面具在颤动着:“你终于明白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了! 你父亲是个……宁可朋友负他,不可他负朋友的人……你父亲吃亏就在于此……” 窦天衣默默地站了起来。 父亲泪眼看着女儿:“动手吧,封住我的嘴!” 女儿眼里洋浮起了泪,弯下腰,掰去父亲脸的泥面具,拔刀挑断了捆绳。 “你可以走了!”女儿说。 父亲从地上爬起,对着女儿惨然地摇了摇了头,回过身,伸手在妻子的墓碑上 抚着,突然,他抽出鱼钩,对着自己的胸口重重地扎了下去。一股紫血从他胸口涌 出。 窦天衣默默地看着,似乎已经料到父亲会这么做,没有丝毫的吃惊,只是沉声 问:“为什么要这样?” 父亲痛苦地弓下腰,对着女儿笑道:“父亲……此生为着……十八金头……才 活着……如今……金头不属于我……我了……父亲再……再活着就……就无趣了! ……女儿……父亲爱……爱你……真的……爱你……” 窦开源用力拔出鱼钩。鱼钩上钩着他的发烫的心肺,人匐然倒下,倒在妻子的 坟前。 窦天衣颤着手蒙上了脸,泪水爬出她的泥迹斑斑的指缝…… 徐府绝色院。 徐放鹤跪在鹤亭里,面前是一炉清香。几只白鹤在他身前身后走动着。 徐放鹤双目含泪:“苍天在上,法眼无边。徐放鹤终于找到十八金头的埋藏之 地!打开地窖之日,亦是我父亲的尸骨重见天日之时。父亲!今晚上,儿子来看你 了!” 他倏然起身,身上的白色披风振响如铁。 突然,他感觉到什么,回过身去。他惊愕地看见,满院的白鹤在惊慌四散!他 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黑白楼侦探社。 昏迷的关天涛嘴唇发紫,躺在地铺上,牛嬷嬷和小八哥手足无措地给他又是打 扇,又是掐人中。 “是中暑了,我敢肯定!”牛嬷嬷说。 “是喝酒喝醉了吧?我见到醉鬼都是这样叫不醒的!”小八哥说。 “拿水来!”牛嬷嬷道。 小八哥急忙取来一碗水。 牛嬷嬷将水泼在关天涛脸上,喊:“醉鬼,快醒来吧!再不醒,就给你泼尿了!” “牛嬷嬷!你看!你看!”八哥指着关天涛的脸,尖叫起来。 从关天涛脸上淌下的水变成了黑水。 牛嬷嬷惊得一屁股坐倒,大叫一声:“不好!是中毒了!八哥!快找郎中去! 快!” 八哥往门外跑去。 刚跑出门,她又跑了回去来,问:“牛嬷嬷,你让我找郎中去,可我怎么才知 道郎中在哪啊?” 牛嬷嬷喝道:“笨!你不是边找边喊吗?” “对!喊!”小八哥返身跑了出去。 楼道上。 八哥边跑边喊:“哪位是郎中?哪位是郎中?郎中——你快出来!郎中!我大 哥中毒了!快死了!你出来救救他吧!” 黑白楼里的人都回着头看她,无人应声。 小八哥哭了起来,喊:“谁是郎中?快出来啊!” 她向楼下跑去,边跑边喊。 天井里。 八哥见无人应她,往楼外跑去。 “喂!小子!你在找我!”楼道的栏杆上,伏着一颗尖尖的男人脑袋。 八哥站停,抬脸看着这男人,问:“你是郎中?” 那尖头男人笑道:“不像吗?” 窦府正堂。 府上的家丁、仆佣在师爷的带领下跪了一地。 窦天衣坐在正堂,桌上放着一只盆子,盆里是那只还扎着心肺的大鱼钩。 师爷身着孝白,泣声道:“老爷仙去,府中上下哀痛断肠。小姐今归,重掌门 庭,实是老爷九泉之望,我等膺服。” 跪着的人向窦天衣磕头。 窦天衣脸色苍白,用一块黑布将盘子罩上,厉声道:“师爷!” 师爷抬头:“在。” 窦天衣:“老爷这些年之所以撑起这么一个大家当,全仗你的老谋深算。是吗?” 师爷:“老朽是窦老爷的仆人,主子的事,仆人自然得用心。” 窦天衣:“说得好!今日主子已去阴曹地府,你是主子的仆人,也该跟随主子 而去,是不是?” 师爷的脸色变了,牙齿叩了起来:“是……是该随主子而去!” “那好,”窦天衣冷然,“我成全你!” 她掏出枪,远远地扔到师爷面前:“主子就在奈何桥上等你,你上路吧!” 跪着的人惊得把脸埋得更深了。 师爷颤着手,抓过手枪,惊恐地看着。他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眉心,淌着老泪 闭上了眼睛。 突然,师爷将枪口一转,对着窦天衣扣动了扳机。 枪响。倒下是的师爷。子弹从后枪膛里射进了他的眉心。 窦天衣脸色一变,对跪着的人大声道:“都看明白了吗?做师爷的,就该这么 个死法!——你们都给我记住!从今以后,谁也不准再提窦府的事。在这个世上, 窦府就根本没有存在过。——你们去账房清账吧!清完账,各奔东西,不得再回来!” 众人齐声:“谢主子盛恩!”纷纷爬起,向账房拥去。 窦天衣脸上渐渐浮起冷笑,眼睛看向供在案头的白烛。 烛火飘摇。 窦府大门外。夜。 沉重的大门猛地打开,窦天衣走了出来。 她身后,是熊熊大火。 她向停着的马车走去,登上马车。“去凤凰山!”她对马夫道。 马车驶动。 窦府的冲天大火,没能让窦天衣再回一次头。 侦探社。夜。 尖脸男人执着一只巨大的蚌壳,在关天涛的身上刮着。皮肤里渗着的黑血被一 层层刮下,淋在一只铜脸盆内。铜脸盆里已有半盆黑血。 “刮爷,”牛嬷嬷凑上脸,低声道,“这人还有救吗?” 站在刮爷身后打着扇子的八哥也问:“刮爷,他不会死吧?” 刮爷:“这位先生中的是蛛毒,本来就该是没命了,可不知什么缘故,他竟然 还能活着,身上的毒血还能随汗流出。” 牛嬷嬷:“我记起来了,这位先生说过,他坐牢的时候,每天要吃五只毒蝎, 吃了整整十年。” 刮爷:“这就对了。此人吃了十年毒蝎,自己就已经是一只老毒蝎。——去隔 壁提一只尿桶过来,要满的。” “尿桶?要尿桶干什么?”牛嬷嬷奇怪地问。 刮爷:“给这位先生淋身!蛛怕咸碱,要逼尽蛛毒,只有用人尿淋身之法。” 牛嬷嬷点着头:“有道理!有道理!”向隔壁厕所跑去。 不一会儿,她双手拎着一只满满的尿桶,涨红着脸走了回来。 刮爷用蚌壳舀起黄尿,往关天涛的身上淋去。 牛嬷嬷和八哥都捏住了鼻子。 刮爷边淋边道:“这也是天意,要是这会儿找不到一桶新鲜的人尿,这位先生 怕也是不能救的。就算是他自己能以毒攻毒,可活过来后,仍会是个废人,整天像 蜘蛛一样在地上爬行。” 八哥嚷起来:“这得谢谢大水泡和索久眠呢!要是他们不在这毛厕旁租房办侦 探社,关大哥这会儿就已经变成蜘蛛了!” “谁变成蜘蛛了?”是大水泡的声音。 门推开了,大水泡、索久眠、波尔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门口。 凤凰山。深夜。 窦天衣穿着黑色风衣,顶着呼啸的山风往山上走去。 突然,她身后传来轻轻的双脚落地声。 “是你?”窦天衣没有回身。 “是我。”是徐放鹤的声音。 窦天衣:“你本不该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的!杀了我以后,你可以一个人打开 地客了。” 徐放鹤:“错了,我在等你!” 窦天衣猛地回身,看着站在月色下的徐放鹤:“你在等我?说得多好听!如果 你真的还能履约,昨晚上你就不会离开我!” 徐放鹤:“我之所以离开你,是因为我要把一个人交给你。” 窦天衣:“你是说关天涛?” 徐放鹤:“对!我只有走开了,关天涛才有可能出现在你的身边。” 窦天衣:“你让他易容成你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想让他也得知那下半句 秘语?” 徐放鹤:“是的。” 窦天衣:“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放鹤:“只有让关天涛得到了那半句秘语,你才有机会杀了他。” 窦天衣:“这又为什么?” 徐放鹤:“记住,当一个男人得到了满足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 窦天衣:“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杀了他?” 徐放鹤:“如果你没有杀了他,现在出现在凤凰山上的,不会是你,而是他关 天涛。” 窦天衣的脸一露出了一丝笑:“如果我没有说错,如今这世上,知道这十八金 头秘密的人,只剩下你我两人了!” 徐放鹤:“不,还有一人。” 窦天衣:“谁?” 徐放鹤:“山神。” 荒庙内。 两束草香燃起,插在一座残破的香炉里。 徐放鹤和窦天衣双双跪伏在地。 徐放鹤一脸虔诚:“山神爷,请宽恕不肖之人徐放鹤动土之罪。放鹤在此三拜 了!”他对着庙里的供神拜了三下。 窦天衣双手合十,道:“山神爷,独行女子窦天衣跪请您老人家网开一面,成 全我等寻找十八将军头之愿。事成之后,窦天衣给您盖庙三进!”她伏下身,深深 一拜。 两人站了起来。 窦天衣:“我看得出,你已经破解了那两句秘语!” 徐放鹤:“是的,我已经破解。” 窦天衣:“我还看得出,你已经按着秘语所示,在凤凰山找到了金头的埋藏之 处。” 徐放鹤:“是的,我已经找到。” 窦天衣:“还能让我看出的是,你对这十八颗金头根本不感兴趣!” “是吗?”徐放鹤的脸抽动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对金头不感兴趣呢?” 窦天衣:“我不仅知道你对金头不感兴趣,我还知道,你要找到金头的目的, 是在找一颗人头!” 徐放鹤的脸苍白了:“说下去。” 窦天衣:“你要是找不到这颗人头,你会与世上一切人为敌。因为,这颗人头 对你来说,意味着你的全部!” 徐放鹤的脸更惨白了:“说下去。” 窦天衣:“你甚至可以用自己的人头去换这颗人头。正因为如此,在你眼里, 已经不把别人的人头当成是人头了!所以你血洗肃王府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 眨!” 徐放鹤:“你开始打动我了。” 窦天衣:“但是,这世上只有一颗人头,你是绝不会伤害的。你不仅不会去伤 害,反而会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这颗人头就是纤云格格!” 徐放鹤:“是的,谁伤害纤云格格,谁就是我的仇人!” 窦天衣:“同样,谁爱着纤云格格,也会是你的仇人!” 徐放鹤:“错了!如果我的仇人爱上了纤云格格,我会把这个仇人当成是我的 朋友。因为,这个人和我一样,有相同的眼光。” 窦天衣:“正因为如此,当你知道关天涛也爱着纤云格格时,你就打消了亲手 杀死他的打算?” 徐放鹤:“是的,这就是我要借你的手杀死关天涛的原因。” 窦天衣:“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我说的那颗你要寻找的人头是谁?” 徐放鹤:“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找的不是十八金头,而是一颗人头,那么,你 也一定知道,这颗人头正是我的父亲。” 窦天衣:“窦开源在临死前把什么都告诉了我。说心里话,我替你父亲难过。” 徐放鹤:“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窦天衣:“什么事?” 徐放鹤:“我父亲和你母亲曾经是情人。” 窦天衣失色:“这么说,我和你,该是兄妹?” 徐放鹤:“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的原因了吧?” 窦天衣一把抱住了徐放鹤,失声哭了起来。 草丛间。 两把铁铲在用力铲着土。 边上是那两块断碑。 徐放鹤和窦天衣在半人深的土坑中铲着,汗如雨下。 窦天衣:“越挖越深了,怎么还没有见到东西?” 徐放鹤一声不吭,脸色凝重,铁铲下得很有力。 窦天衣抹去汗,继续挖起来。 侦探社内。 波尔、大水泡、索久眠、牛嬷嬷、小八哥围在关天涛身边,焦急地等着他苏醒。 波尔在淌泪,问刮爷:“医生先生,我师傅怎么还没醒?” 刮爷已盘腿坐在一旁喝起了酒,抬着醉红的眼睛,笑道:“洋毛子,过来陪刮 爷喝一碗酒。酒喝完了,你师傅也就醒了!” 波尔在刮爷对面坐下。 刮爷给波尔倒了一碗酒,道:“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波尔:“我见过的中国人很多很多。” 刮爷摇着手里筷子:“不对,你一定记得我这个脑袋吧?” 波尔看着刮爷的小脑袋,摇摇头,耸了耸肩。 刮爷:“我在澡堂子里给你搓过背,忘了?” 波尔这才想了起来:“您就是澡堂里搓背的那位老头?” 刮爷:“认出来了吧?——来!干了!”他拿起碗,与波尔的碗碰了一下,一 饮而尽,抹了下嘴,说:“该醒了吧?” 话音未落,大水泡等一干人齐声惊叫道:“醒了!” 波尔扔下碗,扒开众人,扑到地铺前,一把抓住关天涛的手:“师傅醒了?师 傅醒了?” 关天涛缓缓睁开了发黑的眼皮。 波尔的脸在他的眼里模糊地晃动。 波尔笑了,笑得泪水横流,大声喊:“师傅活过来了!师傅活过来了!”他突 然想起什么,回身对着刮爷道:“刮爷!我谢谢……” 他的声音顿住了。刮爷已经不见了。 众人愕:“刮爷人呢?” 八哥眼尖,突然发现刮爷坐过的地板上有用酒写下的字迹,便喊:“这里有字 哩!” 众头凑了过来。 地板上,两个水淋淋的大字:“十八”! 众怔,面面相觑。 凤凰山上。 月亮在云中穿行。 月下深坑里,两把铁铲几乎同时铲到了一块石板。 “有了!”窦天衣激动不已,“终于挖到了!” 徐放鹤脸无表情,默默地将石板搬起,扔到了坑上。 一股阴湿的潮气从窖里涌出。 徐放鹤点燃了火把,向窖内跳了下去。 窦天衣也跟着跳下。 侦探社内。 地板上用酒写的“十八”二字在消退。 可凑在一起看着这两个字的人头却抵着没有散开。 “什么意思?”大水泡问索久眠。 “什么意思?”索久眠问牛嬷嬷。 “什么意思?”牛嬷嬷问小八哥。 “什么意思?”小八哥问波尔。 波尔想着,突然道:“或许是……是十八金头的意思吧?” “对!”波尔直起腰,大声道,“一定是十八金头的意思!——牛嬷嬷!八哥, 你们留下看护我师傅!——大水泡!索久眠!你们跟我走!”他匆匆穿上自己的外 套,往门外冲去。 “洋毛子!去哪?”大水泡和索久眠在喊。 波尔又冲了回来,从墙上取下他的破自行车,扛在肩上,大声道:“别问了! 快走!” 大水泡看看索久眠,两人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苦脸,一起冲出了侦探社。 地窖内。 这是一座只容得两三人的砖窖,窖底铺着木板。木板已经有些朽料,踩上去软 绵绵的。窖里什么也没有。 徐放鹤的目光落在地板上,将火把交把交给窦天衣,掀起了木板。 木板被掀起,露出一块黄布。 徐放鹤单腿跪下,屏住呼吸,猛地将黄布掀起。 他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了,用手挡住折光,往窖底看去,暗吃一惊——十八颗 戴着金铝帽的金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