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马车上。日。 车内坐着纤云格格和关天涛。 纤云格格:“你对徐放鹤说,你已经去过唐四指家,找到什么了吗?” 关天涛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图纸,递给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将图纸展开,图上画的是金头的样式,标着细部的尺寸。 纤云格格:“这么说,唐四指是按着这张图做的金头?” 关天涛点了点头。 纤云格格:“这张图,你为什么不给徐放鹤看?” 关天涛:“在给你看之前,我不想给任何人看。” 纤云格格:“为什么?” 关天涛:“你看看图的背面。” 纤云格格将图翻了过来,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了。 纸面上一行工整的字。 肃王爷的画外音:“唐四指先生,请按此图打造十八将军金头,工期两年,重 金面送。打成之后,交与葛九爷。肃王爷亲笔。” 纤云格格的头晕眩起来。 关天涛扶住纤云格格:“格格,请原谅我,我知道,你看了你父亲亲笔写的这 行字和亲笔画的这幅图,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可是……” “不要说了,”纤云格格睁开眼,脸色苍白,“你要不把这张图给我看……我 倒真是要恨你!……你说,这一切,都是我父亲事先安排好的?” 关天涛:“是的,你父亲早就料到了一切。” 纤云格格:“葛九爷……其实就是我父亲的……替身?” 关天涛:“算不上的替身,也该算是最信赖的人。” 纤云格格:“我……我想去见葛九爷!” 关天涛:“为什么?” 纤云格格:“我要问他,我父亲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关天涛:“不,你刚从荷花楼脱险,身子虚弱,该回侦探社休息。我先去月月 家,与葛九爷好好谈谈,然后再带你去见他。” 纤云格格想了想,点点头。 关天涛对车夫喊:“停车。” 马路上,马车停下。 关天涛跳下车,对车夫道:“送小姐去黑白楼!” 他对着车内的纤云格格道:“格格,什么也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 纤云格格没做声,拉上了车帘。 马车驶动。关天涛目送着马车远去。 江边。 小壁虎、大水泡、索久眠三人在找着波尔和失踪的马车。 大水泡突然想起什么:“贼猴呢?” 小壁虎:“谁是贼猴?” 大水泡:“巧大叔啊!昨天晚上起,它就不见了。” 小壁虎瞪眼:“我可告诉你,以后不准叫巧大叔是贼猴!” 大水泡:“那该怎么叫?” 小壁虎:“叫儿子!” “儿子?”大水泡嚷起来,“谁的儿子?” 小壁虎:“孙悟空的儿子。” 大水泡笑起来:“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是我的儿子哩!” 小壁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巧大叔一定躲在马车里,守着那七箱珠宝。 找到了马车,巧大叔也就找到了。” 索久眠:“反过来说,找到了巧大叔,也就找到了马车?” 小壁虎笑了:“索久眠,这是你说出的第一句像侦探的话。” 江边风大,三人顶着风前行。 突然,他们看了一辆马车扔在江堤下,急忙奔了过去。 马车上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大水泡认出马车就是装着珠宝箱的马车,跳了起来:“完了!完了!这就是我 们的马车!珠宝箱呢?” 索久眠也急了:“那还不快拿出西洋放大镜来找啊!” “对!快找!快找!”大水泡从腰带上解下放大镜,与索久眠往泥滩上照了起 来。 放大镜下,被放大的蚂蚁大如老鼠。 小壁虎爬上坡堤,对着一片浩浩荡荡的芦滩,捏着嘴唇,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 叫。 不一会儿,芦丛里发出一阵沙沙响,巧大叔蹿了出来。 侦探社。 门推开,纤云格格进来,见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屋里,问:“你找谁?” 月月笑着站了起来:“你就是纤云格格吧?” 纤云格格:“称是谁?” “我是月月。” “月月?你就是葛九爷师傅的孙女月月?” “是的。” “葛九爷好吗?” “九爷被窦开源打伤后,无处可去,让人把又他送回我的家,由我在照料他。” 纤云格格打量着月月,见她一副少女羞怯的样子,低着头,红着脸,手里紧紧 挎着鸡蛋篮子,便放松下来:“月月,你这是……” 月月忙道:“我出来卖些自家生的鸡蛋,好换点钱替九爷买药。” 纤云格格:“你是来借钱的!” 月月:“不不,买药的钱够了。我今日来这儿,就是为着找您格格。” 纤云格格:“找我?有什么事?” 月月的眼睛突然红了,眼里蒙上了泪:“窦开源为了逼九爷讲出一个什么秘密, 把我也给抓去了,要把我扔到大石磨里去磨碎骨头。九爷为救我,做了一桩对不起 肃王爷的事,把肃王爷告诉他的那个秘密说了出来。为这件事,九爷几次对我说, 他对不起肃王爷,说是要爬回京城去,在肃王爷的坟前一头撞死。我苦劝不住,只 得……只得来找您格格了!” 纤云格格动容:“月月姑娘,你的心真好!你来找我,是想我要去见见九爷, 也劝劝他?” 月月含着泪点点头。 纤云格格的眼睛也烫了起来:“如今还能想着我父亲的,也只有葛九爷了。好 吧,我随你去。有件事,我正想要问问他。” 月月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格格真的答应了?” 纤云格格:“走,现在就走!” 月月急忙一抹泪水,去开门。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又垂下了,泪水挂 了下来。 “怎么了?”纤云格格问。 月月哽声:“格格几年没见过葛九爷了?” 纤云格格:“有十年了。” 月月:“这么说,你们真的是认不出来了?” 纤云格格:“可能吧,这么多年了,别说葛九爷认不出我,我也认不出葛九爷 了。” 月月:“九爷说了,现在什么人都不可相信,骗子太多了。他说过,他早就想 来见您格格了,但怕认错了人,又不知要弄出什么凶事来。” 纤云格格:“他只在问我几件肃王府的事,我答对了,他就可以相信我就是纤 云格格。” 月月:“我也这么说的,可九爷说,肃王府的事,北京城里许多人都知道。对 了,我想起来了,九爷说过,肃王爷曾经告诉过他,今后万一肃王府有难,纤云格 格能逃出去的话,可凭一样东西相认。” 纤云格格:“是吗?什么东西?” 月月抬起眼,装作回想的样子,好一会儿,她突然叫起来:“我记起来了,是 一幅画!” 纤云格格:“一幅画?” 月月:“对,是一幅画!九爷说,纤云格格离京,肃王爷一定会让她带着这幅 画的。” 纤云格格想着,自语:“让我想想,我有没有见过一幅画?” 月月:“对,格格好好想想,只要有了这幅画,你与葛九爷就不用疑神疑鬼了。” 月月家。 关天涛推门进来。屋里一片死寂。 关天涛:“有人吗?” 没有声音。里屋的门开着,一只猫站在棺材上,弓着腰,呲着尖牙瞪着关天涛。 关天涛找遍了屋子,没见到有任何人。他走到床边,往铺摊着的被子里伸进手 去。突然,感觉到什么,抽出手来。手指上沾着血迹。他一把掀起被子。床上,一 摊紫血。 关天涛的脸沉重起来,猛地回头,望向里屋的那口棺材。 猫大叫了一声,跳开。 侦探社。 纤云格格摇了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离京的时候,匆匆忙忙,也没见到 父亲,什么东西也没拿。” 月月装出很急的样子:“格格再好好想想,你父亲是不是已经事先把那幅画放 在马车上了?” 纤云格格:“也没有。父亲在马车上事先放了七口箱子,可我看过箱子里的东 西,别说有一幅画,就是连一张纸也没有。” 月月:“格格看得很仔细吗?” 纤云格格:“很仔细!” 月月看着格格的脸:“格格……您不会在骗我吧?” “骗你?”纤云格格感到吃惊,“我为什么要骗你?” 月月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格格,你真的没有在骗我?” 纤云格格怔住:“月月,你想到哪去了?不就是一幅画吗?哪怕这幅画价值连 城,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纸片儿!我为什么要为一张纸片儿骗你?这值吗?” 月月终于发出了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格格?我在一声声叫你格格的时 候,我心里正在流血,你看出来了吗?” “你……你说什么?”纤云格格大惊。 月月家里屋。 关天涛“轰”的一声推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赫然两具尸体。 关天涛眼皮一跳,扯开一块盖在尸体上的布,露出葛九爷的脸。 葛九爷的脸上张着两只空洞的眼窝。 关天涛伸出手,在葛九爷的尸身上摸索起来。 他的手在尸体的胸口突然停住。显然,他在积血处摸到了什么东西。 侦探社。 月月的脸上布满了仇恨,对着纤云格格恨恨道:“你真以为我是葛九爷师傅的 孙女?你真以为我是这么一个穷酸的苦命人?错了!我是肃王爷的女儿。” 纤云格格:“你……你说的话,让我听不明白。你说你是肃王爷的女儿,那我 是谁?” 月月:“你是肃王爷的女儿,这不假。可是,我也是肃王爷的女儿,这也是事 实!” 纤云格格:“你是肃王爷的女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嘿嘿嘿,”月月发出一声冷笑,“没见过我?你当然不会见过我。我是你父 亲的私生女,你能见我吗?” “私生女?”纤云格格惊骇,“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月月:“不信?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你信!因为,我与你纤 云格格,虽然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可我生活在地底下,而你生活地地面上。你我不 是并起并坐的人!” 纤云格格:“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肃王爷的女儿,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月月:“你真想知道?” 纤云格格:“想知道。” 月月:“彩云!” “彩云……格格?” “不,不是格格!我没有资格被称为格格。只有你纤云才能被称作格格!这, 就是我刚才说的,我在叫我格格的时候,我的心在流血!” 纤云格格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么,我问你, 我父亲喜欢你吗?” 月月冷声:“这还用说吗?我父亲不仅喜欢我,而且还对我说,如果不是因为 你母亲太厉害,他一定会把我和我的母亲接到王府去。” 纤云格格:“你父亲既然这么喜欢你,他一定抱过你?” 月月:“岂止是抱过我?他每次抱我的时候,他就会说:彩云,摸一下老刺猬! 我父亲长着满嘴硬胡子,你不会不知道他把长胡子的脸叫做老刺猬吧?” 纤云格格:“他抱你的时候,你在他前脖子上见到过什么?” 月月:“不是前脖子,而是后脖子。我父亲的后脖子上有一块红色的痣。父亲 把这块痣叫做……” “叫做什么?” “皇上爷打的手印儿!” 纤云格格的脸一片惨白。显然,她已认定,眼前站着的这个女孩,确实是自己 父亲的女儿。因为,父亲对于红痣的戏称,除了他的孩子,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她沉默了,眼里渐渐晃起泪光。 她不知道该不该认下自己的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该说的废话,都已经说了!”月月的声音更冷了,“告诉我,父亲交给你的 那幅画,藏在哪里了?” 纤云格格:“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父亲给过我什么画。” 月月:“别骗我了!你以为我是孩子吗?不!我比你聪明。比你能干!我早就 从我母亲那儿学会了什么叫忍耐,什么叫仇恨!从父亲那儿学会了什么叫伪装,什 么叫手段。——说!你把画藏哪了?” 纤云格格:“不准你污辱我的父亲。我父亲虽然没有把你带进过王府,可他毕 竟是你的父亲。” 月月怒道:“够了!我没有兴趣再跟你说父亲!你把画交给我,你我从此各奔 东西,互不相干!要是你不把画交给我……” “那又怎么样?” “那就问问这把刀!”月月拔出了尖刀。 纤云格格见了刀,后退了一步,惊道:“这么说,你要杀我?” “对!要杀你!”月月厉声道,“不交画,就交命!” 纤云格格:“我问你,你要画干什么?” 月月:“这与你无关,快交出来!” 纤云格格:“画没有,真的没有!你想是不相信,就杀了我!” 月月挺起了刀,对准了纤云格格的高耸的胸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 是要命,还是要画?” “你问错了。”纤云格格也怒上脸来,“彩云,你刚才说的那番身世,已经打 动了我,我在心里,已经开始认你是我的妹妹了。可是,面对你要杀我的这把刀, 我失望了!我不想再认你这个连自己的姐姐也要杀的妹妹了!——我也最后一次告 诉你,画,没有。命,有一条!你想杀,你就杀吧!” 月月突然仰脸惨笑了一声,长声道:“父亲,这就怨不得你女儿不仁义了!” 她猛地往纤云格格身上捅出一刀,狞声大叫,“看刀!” 刀插进了纤云格格的胸脯。 纤云格格也不愿受死,朝着月月猛地踢出一脚,月月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刀插在纤云格格的胸脯中,纤云格格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 月月从地上爬起,抱住了纤云格格的后腰,猛地一撂,纤云格格摔倒了。两人 滚动着,扭打成一团。 纤云格格的脸上重重挨了一拳,血涌出,脑袋重重砸在地上,昏了过去。 月月抹去嘴角的血,眼里闪着疯狂的凶光,猛地从纤云格格的胸脯上拔出尖刀。 血像喷泉似的涌出纤云格格的胸脯。 月月高举起刀,对着纤云格格的胸口欲扎。 “住手!”门推开了,门口出现了关天涛。 月月收住手,回过脸去。 关天涛重声:“月月,放下刀!” 月月嘿地一声冷笑:“你就是关天涛吧?” 关天涛:“放下刀!” 月月:“这么说,你就是纤云格格的未婚丈夫?” 关天涛的声音更重:“放下刀!” 月月仍在冷笑:“我父亲告诉过我,纤云格格曾经许配给一个拼命三郎了。这 么说,那个拼命三郎就是你?” 关天涛向着月月一步步逼近。 月月厉声:“别动!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纤云格格!” 关天涛:“看不出,一个如此文弱的女孩,竟然对葛九爷这样的老人也下得了 毒手!” 月月:“你已经知道了?” 关天涛:“我不仅知道了你杀死了葛九爷,而且还知道了你是怎么杀的!” 月月:“关天涛!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会按肃王爷的安排发展的!可现在, 一切都乱了!肃王爷地下有知,绝不会饶你!你应该明白,最大的恶人,不是别人, 正是你关天涛!” 关天涛:“随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现在,只要你放下刀,哪怕你让我今天 就离开杭州,从此不再过问一切事,我也毫无怨言。” 月月暴喝:“不,你做不到!惟一能让你退出的条件,就是你死!现在就死!” 关天涛:“月月,你不要逼人太甚!” 他向月月一步步走来。 “不要靠近我!”月月咆哮,握刀的手高举着。 关天涛站停了:“好吧,你要我怎么个死法?” 月月:“拔出你的手枪!” 关天涛拔出手枪。 月月:“打开扳机!” 关天涛打开了手枪扳机。 月月:“对准自己的脑袋!” 关天涛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 月月:“闭上眼!” 关天涛闭上了眼睛。 月月回过脸来,对着昏迷的纤云格格冷然一笑:“纤云格格,我盼着的就是这 一天,与你同归于尽!没想到,这个日子会来得这么快!我本想找到那十八颗金头, 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打碎,让天下人都知道,肃王爷的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彩云! 当我实现了这样一个梦想后,我会找到你,与你一起去死。可是,你,不给我这样 的机会,不让我昭告天下人,我也是肃王爷的女儿!那好吧,那就让我与你一起, 现在就死吧!一同去见我们的父亲,告诉他,我们在阳间无法正名为姐妹,到阴间 来正名了!” 她哈哈笑起来,将刀举得更高,对着纤云格格的胸口狠狠插下。 可是她还是晚了一步,当她的手往下插的时候,关天涛手里的枪声响了。 中了弹的月月身子一振,刀落地,胸口涌出大股大股的血。 关天涛扑上,一把抱住月月,喊:“月月!月月!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到底 为什么?!” 月月淌着血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声音微弱地道:“谢谢……你!我举起 刀……只是为了……为了让你……向我开枪!我……我不想杀死……杀死纤云格格 ……我只想……一个人死!你……你成全了我……我得谢谢你……” “月月!”关天涛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月月的脸惨白无血:“关……天涛,刚才……我已经着出……来了,你……你 为了纤云格格……可以……舍命!像你这样的……男人……是好男人!等找到了… …找到了真的金头……以后,你就带着……带着纤云格格……不,带着我的姐姐… …远走……高飞……” 纤云格格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急声喊:“彩云!彩云格格!你怎么了?” 月月的脸上又一次露出美丽的笑容,看着纤云格格:“你……你喊我……喊我 彩云格格……了?” 纤云格格:“是的!你就是彩云格格!你应该是彩云格格!” 月月的眼睛里滚下两行泪来:“谢……谢谢姐姐……我……我彩云……终于有 ……有名分了……”她转脸对着关天涛,声音微弱了下去:“记……记住,凭一幅 画……才能找到……真正的……金头!” 关天涛含着泪点了点头。 月月:“我知道……你从葛九爷……的身上……找到了……我杀死他的……铜 发扦……我死后,你把……你把铜发扦插回……插回我的头发……因为……这支铜 发扦……是我死去的母亲……留给我的……我得带上它……去见母亲……父亲……” 月月没把话说完,头一侧,死在了关天涛的怀里。 纤云格格:“彩云妹妹——” 关天涛抱着月月,往身后看去,门边,默默地站着小壁虎、大水泡、索久眠、 牛嬷嬷、小八哥。 城外一处荒山坡。 天色阴沉,夏日的草虫在一声一声叫着。 两座新坟,碑上各写着“彩云格格之墓”、“葛九爷之墓”。 七杯酒默默地浇在坟头上。 纤云格格穿着白色素衣,和牛嬷嬷八哥一起将一大把一大把的纸钱撒向坟头。 巧大叔也在帮着一把把撒着纸钱。 纸钱飞舞。 关天涛声音沉重:“古人说,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死者可以长已,而生 者不能偷生。” 小壁虎:“关天涛,你就说吧,咱们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大水泡:“对,我和索久眠是侦探,该让我们干什么,尽管吩咐。” 索久眠掏出了放大镜:“说吧,我做好准备了!” 关天涛沉默。 小壁虎:“关大哥,为什么不说话?” 关天涛没有抬头:“江边没找到吗?” 小壁虎:“只找到了丢弃的马车,珠宝箱失踪了。” 关天涛:“失踪的还有波尔。” 大水泡:“我看,波尔是凶多吉少,一定是被那伙人给杀了。听说,洋毛子的 肉,狗最喜欢吃,没准他们把波尔杀了喂狗了。” 索久眠低声:“幸亏你我不是洋毛子。” 关天涛:“波尔是死是活,一定要搞清楚!你们先送纤云格格回去,我和小壁 虎去找波尔。” 关天涛突然感觉到什么,缓缓回过身去。 树林旁,站着徐放鹤。 “你怎么来了?”关天涛问。 徐放鹤:“为月月和葛九爷送葬这样的大事,你应该通知我。” 关天涛:“你的消息不是向来很灵吗?这不,你自己找来了?” 徐放鹤:“我来这儿找你,并不是来送葬的。” 关天涛:“那你来干什么?” 徐放鹤:“送信。” “送信?”关天涛皱眉,“送什么信?” 徐放鹤:“送一封无名信。” 关天涛:“既然是无名信,怎么知道就是我关天涛的信呢?”。 徐放鹤:“因为信中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关天涛:“什么东西?” 徐放鹤:“看了就知道了。” 关天涛向徐放鹤大步走去。 两人面对着面,陷入了沉默。 “不想与纤云格格说句话吗?”关天涛低声。 “什么意思?”徐放鹤冷冷地看着关天涛。 关天涛:“记住,我无意与你挑战。因此,我对你提起纤云格格,并没有恶意。” 徐放鹤:“你不必解释。我想对纤云格格说什么,迟早会说出来的,这与你无 关!”他取出一封信,递给关天涛。 关天涛没有看信,放人袋中,反身朝坟边走去。 徐放鹤看了一眼撒纸钱的纤云格格,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等一等!”纤云格格突然回身,喊道。 徐放鹤站停。 纤云格格朝徐放鹤奔了过来。 徐放鹤看着纤云格格的脸:“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纤云格格凝着眼泪,看着徐放鹤:“带我走!” 徐放鹤:“去哪?” 纤云格格:“随你!” 徐放鹤:“不,随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纤云格格:“我们重新开始。” 徐放鹤:“怎么开始?” 纤云格格突然一把抱住了徐放鹤,泣声:“咱们……结婚!立即结婚!” 徐放鹤站得一动不动,不做声。 纤云格格抬起泪眼:“为什么不说话?” 徐放鹤:“因为无话可说。” 纤云格格:“你不想……要我?” 徐放鹤:“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有人不愿意我要你。” 纤云格格:“关天涛?” 徐放鹤轻轻摇了下头:“不是他。” 纤云格格:“那是谁?” 徐放鹤:“阎王。” “阎王?”纤云格格惊道。 徐放鹤:“是的,阎王。阎王不希望看到快死的人披红挂彩三拜天地。——告 辞了!”他推开纤云格格,快步朝马车走去。 纤云格格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突然,大声喊道:“徐少爷——” 她向着驶动的马车追去。 马车驶得飞快。 纤云格格喊边追。 马车冲下山坡。 纤云格格跌倒又爬起,向着山坡下奔跑。 马车与人的影子在关天涛的眼里渐渐远了、小了。 马车在慢下来。 纤云格格追上了马车,紧紧地抓住了车轮。 关天涛看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的苦笑。 纸钱在他面前狂舞…… 徐府客厅外。夜。 徐放鹤快步走来。 客厅里亮着灯。 他推开了门。 客厅内。 徐放鹤进来。 一个女人默默地站在桌前,她是窦天衣。 桌上摆着那十八颗假金头。 “你把她送到哪去了?”窦天衣没有回身。 徐放鹤:“你说的是谁?” 窦天衣:“纤云格格。” 徐放鹤:“她太累了,已在我房里睡着了。” 窦天衣:“准备娶她?” 徐放鹤:“你说呢?” 窦天衣:“如果我是你,会娶她。” 徐放鹤:“为什么?” 窦天衣:“她美貌无双。” 徐放鹤:“就凭这?” 窦天衣:“对你们男人来说,这还不够吗?” 徐放鹤:“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窦天衣听了一会儿,隐隐听见鹤鸣声远远传来。 “你的鹤在叫。”窦天衣道。 徐放鹤:“每当有人对我说起女人的时候,我的鹤都会叫。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窦天衣:“不想知道。——我们换个话题。” 徐放鹤:“不,你必须知道。我的鹤,就是我心目中的女人!” 窦天衣:“那么说,你不会娶纤云格格?” 徐放鹤:“不会娶。但我会爱。” 窦天衣:“是没有结果的爱吗?” 徐放鹤:“不,会有结果的!很快就会有了,很快!” 窦天衣:“能告诉我结果将会是什么样的吗?” 徐放鹤:“不能。” 窦天衣:“为什么?” 徐放鹤:“任何有结果的东西,都是无法预知结果的。” 窦天衣笑起来:“你应该走上欧洲的哲学讲坛,领取一份年薪九千英镑的讲课 费。” 徐放鹤:“记住,一个女人学会了讽刺的时候,她内心已经蚀空了。黄蜂会用 刺螫人,因此命中注定它要住在一个空洞的窝里!” 窦天衣:“你也记住,当一个男人连一个女人示爱也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其 实也已经朽空了。一株树在春天连树叶也长不出来,这棵树已是一段空洞的朽木。” 徐放鹤:“告诉我,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窦天衣:“那封信送走了?” 徐放鹤:“送走了。” 窦天衣:“打开信封后,关天涛就会明白,他现在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了。” 徐放鹤:“你完全可以不假手关天涛,把这个人杀了。” 窦天衣:“不!这个人已经在荷花楼里玷污了我的身子,我不能再让他的血玷 污我的双手。” 徐放鹤:“你是在荷花楼里找到证据的?” 窦天衣:“是的,找了整整一天。” 徐放鹤:“也许,你把这个人交给关天涛处置,是你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窦天衣:“为什么?” 徐放鹤:“因为这个人也许就是一条能带你找到真金头的猎狗!” 窦天衣嘿嘿笑起来:“关天涛不是傻瓜,他会牵着这条狗把真金头找到后,再 一刀杀了他!” 窦天衣说罢,眼睛落在桌面的假金头上。 她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手掌上,浮起了守宫红。 徐放鹤默默在看着窦天衣。 窦天衣走近桌前,举起守宫掌,对着金头猛地拍了一下。 一个金头扁了,面目狰狞。 “啪!啪!啪!啪!啪!……”响声中,十八个假金头全被拍扁。 窦天衣收回手,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刚要迈出门,她收住身子,回脸看着徐放鹤:“不问我去干什吗?” 徐放鹤:“还用问吗?你在准备坐收渔利!” 窦天衣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说对了!” 她的披风一掀,大步走了出去。 奔驶的马车。 关天涛和小壁虎坐在车内,马车正向着江边疾驶。 关天涛取出徐放鹤交给他的信,拆开,抽出的是一张折成四方的白裱纸,纸上 印着字,显然是从书上撕下来的。 他将纸展开。纸上只有一根头发,金黄色的头发。 关天涛的眉尖跳了下,拿起纸片闻了下,闻出一股樟脑的味道。 “小壁虎,”他对小壁虎道,“你从哪种地方可以闻到樟脑气味?” 小壁虎接过纸闻了闻,抬起脸:“纸上的樟脑味,只有藏书楼的书才会有。我 偷过好多幢藏书楼,偷到的书都有这种气味。” 关天涛:“这就对了。” 小壁虎:“什么对了?” 关天涛:“这根黄头发,一定是有人从荷花楼找到的!” 小壁虎:“黄头发?波尔不是长着黄头发吗?这么说,波尔在荷花楼?” 关天涛摇了摇头:“不,这人想告诉我的是,波尔去过荷花楼。并且……” 小壁虎:“并且什么?” 关天涛:“并且与两个人有关。” 小壁虎:“你怎么看出来的?” 关天涛拎起纸片,纸片上有两个手指戳穿的窟窿。 “两个人?”小壁虎叫起来,“我记起来了!窦天衣不是被人关在了荷花楼吗? 纤云格格不是也被人关在了荷花楼吗?” 关天涛的脸色惨白起来。 小壁虎看着关天涛:“关大哥,你怎么了?” 关天涛突然笑了:“没什么!我在想,你我一定能找到波尔!” 江边煤码头。夜。 关天涛和小壁虎从煤堆后问了出来,蹲下,巧大叔跳上了小壁虎的肩头。 关天涛低声:“你们就是在这里被人抓住的?” 小壁虎:“是的,就关在那间仓库里!对了,这些人为什么不杀我和大水泡、 索久眠,反而把我们给放了呢?” 关天涛:“这些人不杀你们,正好说明他们正是那帮抢金头的人!” 小壁虎:“为什么?” 关天涛:“他们从我手中抢了金头后,却不知道金头是假的,装运到了小火轮 上,正要运走,没想到被徐放鹤和窦天衣抢了回去。他们丢失了金头,还想着把金 头找回来,你们正是他们可以利用的人,所以就改变了杀你们的主意,把你们放了。” 小壁虎:“这么说,他们知道我们也会去找金头?” 关天涛:“对,他们知道我们不肯罢休。” 小壁虎:“关大哥,有句话,我想问你,可又怕你骂我。” 关天涛:“什么话?” 小壁虎:“我在想,你的徒弟波尔,会不会……” 关天涛:“会不会什么?” 小壁虎:“会不会是……” “别说了!”关天涛突然止住小壁虎,示意她住一条停在码头的船上看去。透 过小火轮的舷窗口,可见里面吊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人正是波尔。 徐府客厅里。 漆黑的客厅里孤独地站着徐放鹤。他的背后,是一片透窗而人的月光。 碎裂一地的金头闪着幽暗诡秘的光泽。 “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徐放鹤对着自己的身影说,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手中是一支尖尖的鹤翎! 徐府卧房。 床上,酣睡着纤云格格。 纱帐上,落着一条人影。 他是徐放鹤。 徐放鹤默默地看着帐里的纤云格格,许久,他从桌上抓起一把剪刀。 剪刀在月光下闪着雪白的刃光。徐放鹤托起自己的头发,咔嚓一声剪下了一络。 他撩起垂帐,把手里的头发轻轻放在纤云格格的胸口。他最后看了一眼纤云格格, 转身退出了房间。 徐府绝色院。 鹤亭里,徐放鹤脱下了身上的青色百鹤衫,将一袭白色的百鹤衫穿上。衫上那 点点鹤红犹如一朵朵鲜血。 群鹤仿佛知道主人在与他们分别,对着鹤亭凄惨地嘶叫着。 徐放鹤走下鹤亭,双手抚着他心爱的鹤,一头一头抚过去。 鹤声历历。 徐放鹤的眼中浮起了泪影,示意家仆将鹤关入鹤笼。 家仆们抬起了一只只鹤笼,向着院处走去。 “慢!”徐放鹤道。 家仆站停。 徐放鹤:“到了宝石山的放鹤亭下,择一处清静的林泉之处方可放归。” 家仆:“明白了,少爷。” 徐放鹤沉默,他还想交待什么,却没有开口。好一会儿,他轻声道:“走吧!” 家仆抬着鹤笼走出院门。白鹤凄叫不绝。 徐放鹤的眼中,泪水涌出。 徐府大门外。 徐放鹤沉步走了出来,坐进马车。 车夫:“少爷,去哪?” 徐放鹤的声音冰冷:“地狱。” 车夫不敢再多问,打鞭。 马车驶动。 江边小火轮上。 关天涛和小壁虎从水里冒了出来,爬上船板。 两人向着船舱门去。 盖在船舱顶上的苫布猛地揭开,七八个黑衣人端着枪,对着关天涛和小壁虎狂 扫起来。 两人在子弹的呼啸声中席地打了个滚,扑到驾驶舱前,一脚踢开了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