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火併异帮 话说彭昆的广州之行,虽未成功地除去心腹之患陈百威与莫启青,但总算使他 们遭受了打击。特别是借工人纠察队之手在大鹏湾给予各小堂口重创,几乎令他们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恢复正常。 彭昆是惯用借刀杀人的,几乎成了这方面的专家、高手,每时每刻,都想着如 何算计别人、利用别人。 这回在广州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苏兆征,一回到香港,立即又有了更高明的计 划:我何不把苏兆征暗杀了向总督司徒拨讨好? 好计!此计一旦成功,我彭昆立即成了司徒拨身边的红人,当太平绅士是绝对 没问题的,说不定因暗杀罢工领袖有功,得到女皇陛下的赏识……然后封爵,成为 伍廷芳式的人物……如此一想,彭昆兴奋不已,立即驱车去拜会麦当汉。 麦当汉因镇压罢工忙得焦头烂额,见彭昆来了,准备随便敷衍了事。 彭昆是最善察言观色的,说道:“署长,我不会打搅你太长时间,只说一句话 就走。” 麦当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彭昆在对面坐下。 “不了,站着就可说完。”彭昆道,“一句话:这次我在广州结识了苏兆征, 可以随便杀了他。” 麦当汉一听,连忙站起来,把门掩上,拍着彭昆的肩:“请坐,慢慢地把你知 道的都说出来,你若真能杀掉苏兆征,我可带你去见总督!” 彭昆告坐,把在广州认识苏兆征的经过从头至尾述了一遍。 这回轮到麦当汉兴奋了,长期以来,司徒拨一直责令警署暗杀省港工人领袖苏 兆征、林伟民等人,因在香港内下手担心引起更大的骚乱,所以一直没有结果,这 次去广州行刺,且是由中国人自己动手,可算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当即,麦当汉领了彭昆去见司徒拨。 司徒拨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并获学士学位, 1910 年至1911 年曾以英国殖 民地特派员的身份视察香港,滞港期间对香港内政做过认真的调查,有丰富的殖民 地行政管理经验。由于他兢兢业业为英国政府效命, 1919 年被册封为爵士并就任 香港16 任总督。 司徒拨生来命苦,上任之初,扑面而来的就是香港工人一浪高过一浪的罢工, 苏兆征仿佛成了他一生的最大克星。 1921 年4 月6 日,海员出身的苏兆征、林伟民、陈炳生等人在孙中山的支持 下,成立了中国海员工业联合会,向香港工人发表宣言:“请看现在的世界,是工 人自由的世界!还是专制魔王的世界?”激励海员行动起来,“猛省觉悟”,投入 斗争。经过细致的准备,于同年九月,向各轮船公司提出三条要求: 一、增加工资。要求工资10 元以下的加5 成, 10 元至二十元的加4 成,二 十元至30 元的加3 成, 30 元至40 元的加2 成, 40 元以上的加1 成。 二、工会有权介绍海员就业。 三、签订雇工合同时,工会有权派代表参加。 这三条要求,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增加工资;二是改善雇工制,反对包 工剥削。 工会的这些合理要求,资本家根本不予理睬。同年11 月,工会再次去交涉, 又遭资本家的拒绝。这时资本家却对雇用的外国海员增加了15%的工资,这更激起 中国海员的公愤,纷纷要求罢工,以打击资本家嚣张气焰。1922年1 月11 日第三 次去交涉,并限令资本家24 小时内给予圆满答复,否则到时就立即举行罢工。 最后通碟发出后,资本家仍然置若罔闻,不予答复。 1922 年1 月12 日下午5 时,震惊中外的香港海员大罢工爆发了,中华海员 工业联合总会立即发表罢工宣言。要求全体会员遵守《海员停工规则》,万众一心, 去争取胜利。《海员停工规则》内容包括:凡海员停工上省者要向总会报名,停工 者膳宿一费由本会供给。不愿赴省里者费用自备。停工之后非得本会许可不得私自 复职……无论是会员还是非会员,都响应工会号召,遵守停工规则,积极投入斗争。 海员罢工后,轮船停航。香港的粮食、肉类、水果、工业原料,以及日用品等 来源断绝,市场货物奇缺,物价暴涨。当时正值春节前夕,居民怨声载道,港英当 局陷入极度恐慌。司徒拨紧张之至。 司徒拨首先派出华民政务司夏理德到工会来进行威协,说道:“本港政府是不 允许此种罢工行动的。你们的条件可交本大人替你们斟酌办理。你们罢工就不怕饿 肚子吗?” 苏兆征在人群中挺身而出,高声答道:“我们的条件已经提过3 次,每次都通 知政府,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出来讲话,现在已经罢工了,要复工除非接受我们的全 部条件。至于饿肚子么,那是我们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担心。” 这番话,表达了海员的革命志气和斗争决心,夏理德听了后无言对答,狼狈退 出,并将此情况报告司徒拨。 2 月1 日下午6 时,司徒拨派出警察一百多人,携带机枪2 挺,包围了中华海 员工业联合总会。港英当局诬蔑“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陷本殖民地生命于危险之 境”,宣布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为“非法团体”,悍然下令予以封闭,强行摘走 了工会的牌子,还逮捕罢工领袖和工人,妄图用高压手段迫使工人就范。 但是,中国海员工人罢工决心已定,司徒拨处境十分难堪。他们见高压压不倒, 又采取软的花招,叫御用华人社团出面。面对新花招,苏兆征、林伟民等代表提出 按“原样恢复工会组织”为谈判先决条件。 司徒拨指令说:“恢复工会是可以的,但政府已下令封闭,岂能原样恢复?为 维持当局威信,应将工会名称改一下,哪怕增加或减少几个字也好。” 苏兆征、林伟民坚决地回答:“中华海员工业联合总会的名称一字不能增,一 字不能减,而且必须把原工会牌子送还,否则毫无协商余地。” 那些人见口舌用尽,毫无结果,就妄图用金钱来收买。苏兆征等不为金钱所诱 惑,严正表示:“一切取决于罢工工人,不经大家同意,休想复工!” 说罢,率代表拂袖而去。 在苏兆征的领导下,罢工坚持到最后,迫使了司徒拨答应了工会的要求,历时 56 天的香港海员大罢工以胜利告终。 败落的司徒拨刚刚喘过气来,省港大罢工旋即又起,以苏兆征为首的罢工工人 比前一次更加决心坚定,受其影响,罢工人数增至25 万之众,自香港开埠以来给 港英政府一次最沉重的打击。 司徒拨对苏兆征的仇恨可想而知之。 麦当汉把彭昆引荐给司徒拨,一听说眼前这位“马脸”能杀苏兆征,果然表现 出十二分的热心。许诺一旦成功,立即加封“太平绅士”,来年竟选议员特别提名。 得到司徒拨的许诺,彭昆更踏实了,频频与麦当汉、伍平聚会,研究“暗杀” 方案。 考虑到‘工会方面早有警惕,彭昆决定亲自去一遭广州,因为他刚刚才替罢工 委员会立了一大功,说是苏兆征会接见他,只要肯接见,就不难下手。 彭昆挑选几名精干的“红棍”、“草鞋”做杀手,立即赴广州。 临行前,苏小枫向彭昆报告一个消息:最近香港所有参与走私的堂口都“栽了”, 独独剩下“和义堂”完好无损…… 听了半截话,见苏小枫吞吞吐吐彭昆问道:“是不是有人怀疑我告的密?” “是的,”苏小枫道,“他们对军师恨之入骨,连说到军师的名字都咬牙切齿。” 彭昆冷笑道:“能被更多人恨,说明在这社会上我是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总比 默默无闻好得多。” “话是这样说。”苏小枫搔着头,“可是他们因为太恨你了,发誓要报仇,这 些天各堂口派了好多探子到处打听军师的下落,想——” “想什么?快说!” “想置军师于死地。” 彭昆一惊,继而平静下来,轻轻捶着自己脑袋说道:“这很正常,复仇之心人 皆有之,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那军师你——”苏小枫垂下头,“该怎么办?” “不怕,”彭昆把瘦瘦的屁股在太师椅上放稳,“如果大家都怕报复,谁还敢 称霸天下?社会怎么能发展?当年秦始皇、武则天、曹操,不知有多少人恨他们, 结果怎么样了?恨他们的人一个个不得好死!人只要毒辣凶恶到家,自然就有了威 信和势力,可以把所有的对手逼进地狱!你懂了么?” “懂了。”苏小枫道。 彭昆又思考了一会儿,自忖: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于是说道: “阿枫,你下去寻几位长相和我差不多的弟兄做我的左右亲随。” “干吗?”苏小枫不解。 彭昆挥着手:“叫你下去干就干,我自有用处。” 苏小枫从众多“和义堂”会员里选出了两位“马脸”交给彭昆。彭昆请求化妆 师,把他们打扮得和自己无异,一样的长衫,一样的瓜皮帽,一样黑黑的脸皮…… 因担心走漏风声引起苏兆征的警惕,彭昆决定立即行动。 是日傍晚,彭昆率领十几名杀手乘坐本堂的快艇由水路去广州。 船在半夜时分进入天字码头,在对岸的江边抛了锚,系上缆。 彭昆上一次因出卖香港各堂口有功,加之也学会了几句革命口号、词语,苏兆 征把他认做开明绅士。俩人谈得十分投机,彭昆在“捧人”方面是很有一手的,尤 其察颜观色堪称一绝,接触不出一天,就基本了解苏兆征的禀性,改口就说他也出 生在贫苦农民家庭,受尽了地主恶霸的压迫,富有同情心,向往革命……很快便熟 络了。 说得具体些:彭昆与苏兆征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杀人的念头——因为他 知道苏兆征和司徒拨之间的矛盾。 话说彭昆因平时做恶太多,害怕别人暗算,行动也十分诡密小心,纵是深夜, 仍疑神疑鬼,一上岸即令苏小枫去附近的旅店盘查,看有无从香港过来住宿的,苏 小枫扮成投宿者,在附近一家旅店发现住满了刚从香港过来的人。 彭昆得报,更疑了。在大门口与纠察接洽获准后,为防不侧,先令和自己长相 一般的“红棍”进去。 岂料“红棍”在苏兆征门口遭枪击。由于工人纠察在闻得枪声后全部出来,至 此,彭昆也顾不得暗杀苏兆征了,仓惶逃跑,仍从天字码头对岸的江边登船,星夜 赶回香港。 经历过这一次惊吓,彭昆也意识到自己树敌太多,日后外出更加小心、谨慎。 从广州归来,司徒拨多次派麦当汉去询问,彭昆也不说已去过广州,若让司徒 拨知道已失过一次手,港督不会很蠢,知道苏兆征今后会更加小心,暗杀之事也就 落空了,因此,每次搪塞说正在加紧布置。 麦当汉也看出这事无望,因近来也得过彭昆不少好处,透露说:“司徒总督任 期已满,根据他的政绩女皇陛下可能不会要他在香港呆下去了。” “此话当真?”彭昆急问道,“他不是刚刚致电首相要求发兵攻打广州么?上 次他说得很有把握的。” “吹牛。”麦当汉道,“首相已经复电了,电文我都记得非常清楚:香港困苦, 伦敦至深悬念。惟综观全局,现时无法出兵。” 彭昆总算松了口气,搓手道:“我幸亏没有得手,要不真的就成了‘民族败类 了’。” 麦当汉不解,问道:“彭先生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彭昆把自己去过广州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连连庆幸:“真是老天有眼,要不 真是浪费表情了。” 麦当汉皱眉道,“我听说中国的江湖人物都很讲义气、够朋友,我觉得彭先生 不太对劲。有句中国话说‘人走茶凉’,可司徒总督还没有走你就这样。” 彭昆笑道:“我这是跟你们英国人学的,注重实惠,上次你领我去,司徒总督 夸下海口,说英国马上派兵,这次非要中国割让出整个珠江三角洲,到时少不了我 的好处。重利之下,我冒着当‘民族败类’的罪名也值得。可是,司徒拨竞是骗我 的,凭什么我要替他卖命?”说到此处,拍着麦当汉的肩道:“放心,只要你还在 署长位置上一天,我就孝敬你24 个小时,怎么样? 够‘实惠’了吧?” 俩人一起怪笑。 有顷,彭昆又问道:“司徒拨走后,你们英国政府可能派谁就任第17任香港总 督?” 麦当汉道:“金文泰。” “金文泰是什么人?” “当然是英国人啦。” “不,你理解错了。我是问金文泰是什么来头、身世有什么爱好。” “问这些干吗?” “亏你还是警察,连这常识都不懂,当然是想巴结啦,比如你喜欢女人,我最 大限度地满足你,要不,你怎肯坐在我的客厅里?” 麦当汉道:“不对,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你提供女人给我玩,而是为了工作。 我们英国人虽是一个重利的民族,但都很敬业,很少有你这种专靠阿谀奉承生存的 家伙。我估计可能是中国君王出得太多的原因,所以有了你这阿谀一族的存在,而 且比扎扎实实干事的人活得好。” 彭昆道:“麦当汉先生先不要评价我们的民族,快告知金文泰是什么样的人。” 麦当汉叹道:“好吧,我满足你这一要求,金文泰当过第15 任港督梅含利的 私人秘书,对香港非常熟。早年还专门在广州学过两年粤语和中国书法,不仅学会 广东话,而且还赢得了一位完美的中国书法家的佳誉。” “此话当真?” 彭昆哼哼鼻子:“书法这玩意其实是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玩的无聊游戏。” 彭昆与麦当汉说着一些无聊的话,忽见苏小枫在门外转来转去,像有什么急事。 彭昆喝道:“苏小枫,在外面贼头贼脑干什么?” 苏小枫闪了进来,行了礼,看看彭昆又看看麦当汉。 彭昆喝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你麦爷爷面前没什么不可以讲的。” 苏小枫道:“是,小的就说。报告军师,我得到一个重要情报,陈百威前天去 了越南。” 彭昆皱眉:“去越南干吗?” “去越南买大批妹仔。说是要把金陵现有的女人统统换掉。” 麦当汉起身:“你们说话,我走了。” 彭昆也不强留,令一名弟兄送出大厅,回头问道:“还听说什么没有?” “有的。”苏小枫趋前一步,“还听说陈百威要与许成名联手,一起对付我们。” 彭昆马脸拉得更长,捶着桌子自言道:“妈的,我当初太心慈手软了,早就该 把‘和群乐’灭掉,免得酿成今天的心腹之患!” “是的,我们早就该灭掉‘和群乐’了。”苏小枫附和道,“因为他迟早会是 我们的敌人。” “你早先怎不提醒我?” “启禀军师,我也是才受你的启发想到这一点的。” “混帐,”彭昆骂道,“废物!” 苏小枫道:“废物报告军师,这次去广州行刺军师的人已查出来了,是陈百威 指使许成名的军师邓大清干的。” “又是陈百威……” “是的,”苏小枫道,“我的手下在金陵附近扮成闲人与‘和群乐’的人玩耍, 他们说陈百威比军师你还要——” “还要什么?” “小的不敢说,怕军师生气。” “说,我不生气。” “他们说陈百威比军师还要厉害。把军师比成一条毒蛇,把陈百威比成一只老 鹰,还说香港将来的天下绝对是陈百威称——” “雄”字还没说出来,苏小枫己挨了彭昆重重的一耳光,叫道:“哎哟,好痛, 你说过不生气的。” 彭昆道:“我是说过不生气,可没说不打你,谁许你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说着,又扇过一耳光。 苏小枫躲之不及,哭道:“不是我长别人家志气,别人是这么说的。还说军师 这次命大,若是由陈百威亲自去广州暗杀,早就没命了。” 彭昆气的站了起来,苏小枫以为又要打他,连忙施礼:“小的告辞,军师自己 方便!” 彭昆举起手:“慢,你马上告诉麦当汉署长,说有一起国际性贩买人口案,这 事件一旦在国际上批露,对英国政府的名誉有相当大的损失。” “是,小的就去。” 苏小枫走后,彭昆在室内来回踱了几趟,一边暗忖:香港几个有名的堂主莫启 青、许成名甚至陈余祥都交过手了,都还没有吃亏。这刚刚上来的陈百威,虽才初 次交手,就显示了他非凡的手段。看来此人绝非他中物,将来必是自己的克星…… 想到这些时,暗道:他现在才刚刚起飞,翅膀还未硬,若不趁早打他下来后悔 都来不及了! 一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有一只壁虎——正是断尾的那一只追吃顶灯附近的小蛾 子。 见了这只无尾壁虎,彭昆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各种丰功伟绩,想起从一个一文 不名的小瘪三混到今天,凭的都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样想着时,全身血液沸腾, 又充满了信心,于是又有了计谋。 “对了,”他自言道,“我马上组织精干的队伍去越南狙击,万一不行,麦当 汉这边只要陈百威买来越南妹仔,就可以查封金陵,量他本领再大也得坐牢!” “哈,哈哈……”彭昆仰头狂笑不止,把顶上的壁虎吓得飞跑,一不小心掉下 来,落在脚边,抬起脚正要踩,猛记起这条壁虎与他同命,说道:“我且饶过,不 过只许有一次!”说着一脚踢开。 话分两头,邓大清去广州刺杀彭昆的第二天,陈百威等不及听消息,与何南带 领本堂三四十名精干的弟兄乘船去了越南。堂口的事交给文贵。 何南从小在外面闯荡,东南亚各国都去过,其中,在越南荣市附近呆了两年, 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并略通几句越南话。 从香港至荣市过去只有一条航线,即从琼州海峡过北部湾,全程约七八百里。 荣市是一座海滨城市,经济文化相当落后,加上越南总体经济不景气,当地居 民的生活十分艰难,尤其是农村,几乎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餐。 何南十几年前替老板种罂栗,在一个叫板栗山的地方租下了大片土地,当地人 问得他们是从香港来的,羡慕不已,问这问那。 两年的时间里,何南认识一位名叫阮安妮的寡妇,寡妇拖着一位八岁的小女儿 小妮。两人从相识到相恋,干柴烈火,当时何南也告诉安妮家有妻子女儿,但双方 都控制不了。 两年后,老板赚不了钱,去了“金三角”购买现成的鸦片,撤销了种植园。 临走,何南与阮安妮挥泪相别,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了,谁想冥冥中情未 了、缘未绝,十多年后又有机会。 按说买越南妹也不必非要到荣市不可,广西凭祥附近就有好多。一听到陈百威 要去越南,何南叔心中的旧弦立即触发,坚持说荣市的越南妹纯正、性感,最受嫖 客们的欢迎,并言明对当地情况很熟。 船从香港出发,中途在海口加了油,购置路上要用的东西,在北部湾地区又遭 到了风浪,四天后才抵达荣市。 在荣市,陈百威令手下先在旅店住下来,才随南叔来到板栗山。 阮安妮的房子是一座依山的小竹楼,门前一条小河,当年何南有空的时候经常 帮她劈柴、种稻子。 南叔率众人绕过一道山,见竹楼前有一位婷婷少女,猜想可能正是小妮子。果 然是女大十八变,小妮子出落得如花似玉。 南叔令陈百威先等着,走过去,用越南话喊道:“姑娘,阮安妮的家是不是在 这里呀?” 少女转过身,见是一位异乡壮年男子,且说的越南话极不标准,心下明白了八 九分,问道:“你是谁?” “我叫何南,香港过来的。” “南叔,真的是你?我是小妮!”说着,飞奔过来,扑在何南怀里。 何南一把抱起,原地旋了几圈,又认真打量:“嗯,长得很漂亮!一定能嫁一 个出色的姑爷。” 小妮装成很生气的样子,在何南身上捶打:“你坏,不许你乱说!” 这时附近村子里的女孩见这边有人笑闹,都跑过来看,有胆大的问道: “小妮,那个外乡人是谁?” 小妮兴奋地蹦跳过来,大声宣布道:“姐妹们,快过来,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 南叔,才从香港过来的!” 姑娘们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排成半圈把何南围在中间,认真地看。 陈百威也慢慢走了过来,见这些女孩一个个都相当有姿色,只是衣服破旧了些, 如果稍加打扮、修饰,绝对压倒香港目前的所有妓女! 南叔笑道:“小姐们,别看,我在这里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高的小不点。” 南叔用手比试了一下! 姑娘们都“吃吃”笑。 一个胖女孩问道:“何先生,你这次会不会带小妮去香港享福呀?” “你们猜呢?”何南道。 “小妮一直盼着你来接她,好多小伙子追求她,她都不干。她可想去香港了, 你就带她走吧。”那个胖女孩说道。 “我当然会带她走,你们愿不愿去?” “愿意。”众人异口同声。 还是胖女孩问道:“你会不会骗我们?” 何南说道:“我真的不会骗你们,香港最近闹罢工,很多人回了广州,正需要 人呢。” 众女孩欢呼雀跃:“我们要去香港罗!”于是争着亲近小妮,高兴地搂成一团。 何南一路,来到竹楼里,四下里寻找,不见要找的人,悄声问道:“小妮,你 妈妈呢?” 小妮见问,垂下头来,众女孩一下子禁若寒蝉。 从他们的表情里,何南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拍着小妮的肩:“什么时候?” 小妮仰起头,双眼挂满泪珠:“一个月前,你早来一个月就好了,妈她真的好 想你……” 为了今天,何南做了好久的心里准备,下决心一定要把阮安妮带回香港,没想 到恋人已在一个月前死去。阮安妮是毒蛇咬死的,何南心一酸,眼泪禁不住的往下 流。 何南正在细问,陈百威进来了,只好介绍道:“这位是陈先生,我们的老板。” 陈百威不懂越南语,抱拳向周围施了一个中国的见面礼。 女孩们怯生生地望着年轻英俊的陈百威,但见他一身西装,头发光滑洁亮,脚 上一双尖头棕色皮鞋,手指戴了两枚熠熠生辉的钻戒,这行头越南女孩还是第一次 见到,虽不知确实价值,但凭第一感觉知道这是香港来的大老板。 女孩们的目光既惊且羡。 陈百威接过小妮搬来的竹靠椅率先坐下,扫视了一眼屋里。 这是越南随处可见的普通竹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堆放一些农具及家私,家私 都是竹制的,上一层是阁楼,人就住在上面。在上层的空间悬挂了很多地瓜。地瓜 是当时越南农民的主食,秋收后除了地窑储存,其余的则用刀砍碎或切成片在太阳 底下晒干;因晾挂的地瓜好吃,越南人喜欢选出最大最好的悬在竹楼里招待客人。 陈百威与何南商议了一阵。何南点着头,对女孩子说道:“小姐们,我们公司来越 南招工,各位愿不愿去?”女孩子吃吃笑,说道:“你们会不会骗我们?”何南认 真道:“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怎么会骗你们?小妮也要跟我们走。”小妮问道: “陈老板,你们公司是干什么的?” “我们公司呀,”何南把一只手搭在小妮肩上轻轻抚摸,“什么都干,航运呐、 酒店呐、赌馆呐,都有。”“我们女孩子能干什么?”胖女孩问道。何南把手拿下 来:“这要看各人的条件,比如你,只能去伙房干厨娘。”女孩子们一齐笑起来, 有的说:“肥妞干厨娘天天吃好的,以后更加肥了。”有人打趣道:“肥妞,有好 吃的可别忘了姐妹们。”肥妞骄傲地说:“当然忘不了罗!”后又问道:“何先生, 那她们干什么?”何南认真地打量其余女孩子,见她们一个个身材苗条,眉清目秀, 点头道:“她们都可以做‘服务员’。”“服务员是干什么的?”何南:“服务员 就是坐在漂亮的房子里陪这号大老板说话、喝茶、跳舞的。”说罢,指了指陈百威。 肥妞道:“怎么,她们的工作这么好?那我也要干服务员。”何南摇着头:“嗯, 你的肉太多了点,大老板都不喜欢肉多的女孩。” 肥妞一急就哭了:“何先生,我会瘦的,不再偷吃地瓜就会瘦的,我要当服务 员。” 何南不理她,对站着的女孩子说道:“你们先回去,这些天我都在这里,想去 的要大人来讲清楚。走吧,我们累了。” 女孩子们悻悻离去,何南才和陈百威说话。 “这地方大概有多少户人家?”陈百威问。 “人是不多,四、五十户人。不过只要消息传开,四乡的人都会过来,越南不 比其他地方,女人总是过剩,用不着担心没有‘货源’。”何南说道。 陈百威点头:“有‘货源’就好办。我看这些女孩子的外在条件都不错,如有 可能,最好挑选一下,长相固然重要,聪明更要紧,到了香港,要让她们学会广东 话和英语,要不嫖客找个不通话的女人像‘奸尸’一样,哪来情致?” 何南认为也有道理,找来小妮,询问村里哪些女孩子能干、伶俐。 一连几天,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一开始,陈百威想给每个女孩子的父母放五 个大洋,人一多,这念头也打消了,消息传得很快,虽有人怀疑可能是骗局,但一 些读过书的乡绅最近从各种渠道确实得知香港大罢工的消息,因此,要招收工人不 足为奇。 为了打消当地农民的怀疑,陈百威干脆来一个顺水推舟:男女工都要。 因越南人重男思想严重,不可能让男孩子出去干事,实际上,来报名的大多是 女孩子。 经过报名、目测合格的女孩子,陈百威就把她们留下来,交给小妮管理。 住房不够,又在当地请人卖来竹子就地搭建好几栋竹楼,每天供给白米饭。 何南对此很不了解,不满道:“堂主,金陵酒家最多不过要几十名妹仔,两三 天时间招齐了一走了之,何苦这样折腾?” 陈百威道:“我提个问题:如果你去一个地方拾到一块金子,你是从此走开呢, 还是安下寨来继续寻找?” 何南搔着头,似有所悟,但还是强嘴道:“虽说金子很重要,多多益善,但这 毕竟是妹仔,就算金陵、广州、桃园这三家酒家全用越南妹,毕竟还是有限度的, 况且嫖客们的爱好很杂,老玩一个地方的女人时间长了也要腻。” 陈百威见何南还是不能够深刻了解,只好说道:“香港弹丸之地要靠它销售大 批大批的越南妹当然是不切实际的。但是,我们可不可以把思路开拓大一些呢?” 何南终有所悟,一拍大腿:“看来是我的目光短浅,只会盯着香港,经堂主提 醒倒也明白了,我曾经听说过欧洲各国的男人对越南妹很感兴趣。” 陈百威点头:“岂止是欧洲各国,只要风骚、性感,哪个国家的男人不想?我 在这里建了竹楼,以后,就派你长期在越南蹲点,收购女孩子。来者不拒,在这里 施以简单的日常英语和粤语,堂口每月定期派专船来运载。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天然 良港,每天进出各国的大小船只,运输十分方便,生意做大了,这笔收入比开一家 金陵更有赚头,这是一块出金子的地方呵,你应该好好守住。” 何南点头:“是,堂主。” “现在竹楼已经建好了,女孩子第一批应该也差不多了,具体有多少名?” 何南从竹桌上拿起一本帐簿逐个点数:“一共是五十八名。” 陈百威点头:“已经差不多了。这是第一次,路途多有不测,不能太多,现在 还有报名的先立下档案,告诉她们下一批招收。” 何南放好帐簿,说道:“对了。堂主,我们什么时候起程?” 陈百威想了想:“现在是初秋,气候恶劣,北部湾海域易起台风,干脆等过了 中秋后再说罢,况且越南的物价便宜,多不了什么开销。” 何南道:“我也这般想。” “这段时间抓紧一点,第一批一定要调教好一点,到时看情况,不一定都要给 金陵,做生意办事都是这样的,不能墨守陈规,随时准备应变。不过,把你留在越 南,不到万不能已,是不会变的。” 何南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说道:“堂主,三山会那批运往泰国的军火还给不给 我们押运?” “当然给。”陈百威又补了一句。“莫启青是个讲信用的人,一般情况是不会 改变主意的。” “什么时候起运?” “现在还不行,工人纠察队正查得紧,货还在广州没运过来呢。” “头一回从珠海回来不是说运过来了么?” 陈百威道:“没有,还不到五分之一,现在风声紧呀。” 何南叹道:“要是去泰国我也有熟人的,不瞒你说,我那里也有情人。” 陈百威惊道:“你到底有几人情人?” “也没多少。”何南道,“除了越南,各有一个,另外缅甸、马来西亚、印尼 每处都有。” 陈百威张大嘴巴:“天啦,家乡人还说你老实本份,没想到你在世界各地都欠 了风流债。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何南并不感到难为情,说道:“我当然算是老实的,不老实一个地方何止一个?” 陈百威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何南道,“我说的是真的,你没有经历过,那里知道底细。 一个男人长年在异乡飘泊,无以为慰,我又不是太监,有女人不要那才是有病 呢。” 陈百威不再笑了,觉得南叔说的话十分在理。 南叔已经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我这人很实在,不是那些丢得开的花花公子, 一旦和人家好上了,就要负责到底。可是我没有固定的职业居所,今天不知明天在 哪里,比如我和阮安妮好好儿的,谁想老板一下子就说越南种罂栗不合算,要去泰 国购买成品,你说我还能怎样?能不走么?到了泰国,我一下子不适应,为了忘掉 安妮,只好再找女朋友。” 陈百威道:“但你总是这样也不好呀,世界各地有情人,家乡还有发妻、女儿, 你有没有想过对不起她们?” 何南因勾起往事,泪流出来了,点头道:“我想过的,这些年来我就靠一个梦 支撑着活到今天?” “梦?什么梦?” “一个好梦,”何南认真道,“人没有梦想是活不下去的,尤其漂泊在外更需 要梦安慰。我常常想,有朝一日发达了,有伍平那么多钱,那时候我就把世界各地 的情人都接到香港,大家和睦过日子…… “这梦不错嘛。说明你还有点良心。” “是不错。”何南道,“可是梦永远只能是梦,再美好一醒来什么也没有了。” 陈百威认真道:“现在不会了,只要我们的堂口在香港立稳足,到时候你的这 个梦太容易变成现实了。” 何南望着陈百威,很久才说道:“那就要仰仗堂主的威力,成就霸业。” 陈百威摇头:“光靠我一个人没用,这是全堂弟兄们的共同事业,需要大家努 力。对了,你跟傅华灵是怎样认识的?” 何南道:“在泰国清迈。” “这地方我听说过。” “是的,它是世界上有名的毒品基地,除了鸦片还有白粉。” 陈百威点头:“去清迈是水路还是旱路?据说那里离海还有很远。” “当然是水路,走私贩毒很少从旱路去的,去清迈也一样,从香港去泰国的路 线我还记得,过琼州海峡到北部湾,再一直沿着越南的海岸南下,然后进入泰国湾。 那里有一条昭披那河直通清迈。种罂栗的地方多是山岭,没有马路。” 陈百威急道:“运货岂不要用人扛?” “不用,”何南说道:“清迈的大象力气和汽车差不多,运枪枝、毒品翻山越 岭,什么都不怕,所以连本国军队都不敢跟毒枭斗。” “明白了。”陈百威道,“先说你和傅灵华怎么认识吧。” “说起来也可笑,傅灵华本是殷实之家,不必要受那份活罪,那时他老婆天天 骂他没出息,说没有祖上的房产绝对饿死,就为这个,他不服气,非要证实自己有 本事。他听说贩鸦片很赚钱,问了几个人,糊里糊涂租船去泰国。把船从泰国湾一 路开到清迈,当地人一眼看见他不像长期干这卖卖的,组织一伙人把他带去购货的 金条抢了。就这样,傅灵华流落清迈,靠讨饭过日子,当时我也替老板搬运鸦片, 在路途中遇见了要饭的中国人,一问起,居然是香港人,和我是一个语系,听他诉 述了经历,我就向老板推荐,和我一样赶大象运货。第二年,他挣够了路费,就想 回家,而且非要拉我回家不可。说实在的,当时我和阿曼支正打得火热,他说到了 香港送一栋房子给我,外加五千大洋,没办法罗,只有忍痛与阿曼支分别。到了香 港,好说歹说,她老婆只同意不收房租,直到傅灵华下跪求饶,说我是他的救命恩 人,才答应下来——但还是少给了三千大洋。” 陈百威叹道:“原来如此,若不是傅灵华,恐怕这一辈子你不会想到香珠母女 了。” 何南不好意思搔着头皮:“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年复一年,总是赚不到钱,在 香港落脚后,我第一件事还是把她们母女俩接了来。傅灵华还是不错的,我一个外 乡人做生意不太顺手,他常常偷偷摸摸救济我,但老是靠朋友也不是长久之计,所 以才想起要你和阿祥过来,谁想阿祥他——” 陈百威连连摆手:“不高兴的事不要提他了。” “也是。”何南道,“喂,还有,你跟香珠现在怎么样了? 你不一直在跟阿祥争么?” 陈百威叹道:“其实她心里一直只有余祥。” 何南道:“在工作上我是你的马仔,可在个人问题上我可是你的长辈,我说话 不客气你可别生气。” 陈百威道:“南叔说哪里去了,不管什么场所我一直把你当长辈。” 何南道:“那就好,那我就得说了,现在阿祥死了,不是我担心女儿嫁不出去, 因为你一直是喜欢她的,就不用等下去了,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不了我老着脸 去问问香珠。” 陈百威道:“我确实喜欢香珠,可是——” 何南举起手道:“你不用多说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女儿可不比我,男女 问题上是很认真的,不是我向着她,男人嘛,只要不是飘泊在外,最好还是不要跟 别的女人好。我也是这样,越南、泰国,印尼每个地方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 不不不,你的条件不同了,去外国可以把香珠带上,是不?” 陈百威苦笑。 “怎么红脸了?”何南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等中 秋节回香港我做主把你们的事办了。” 陈百威摇头苦笑:“南叔,你听我说。” “说什么?是不是嫌我女儿?” “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实不相瞒,我这辈子非香珠不娶,可现在还不行, 第一,余祥刚刚死去,如果马上确定关系,弟兄们会怎么想?” 何南点头:“说得还有点道理,他们都知道香珠跟阿祥好。” “第二,”陈百威道,“这是最主要的,目前堂口正摇摇欲坠,彭昆时时刻刻 在算计我们,为了全堂弟兄,我发誓暂不结婚,等成就了百年霸业再考虑个人问题。” “有志气。”何南道,“我就是满意这样的女婿!只是你到时可别变心,比香 港漂亮的女人多的是。” “放心好了。”陈百威道。“请把我的意思转告香珠,说我正是为了爱她,才 做出暂不结婚的决定,想她也可以理解。” “她会理解的,我女儿很聪明。” 陈百威点头:“所以,我们全堂上下一定要全力以赴,成就大业,你过去的经 历是一笔很丰富的财富,现在到了该使用的时候了,你负责越南这块基地,回去后 我马上带傅灵华去泰国开劈清迈那片基地。” 何南忙道:“堂主,我看清迈的基地还是由我去开劈吧,我比灵华更熟,越南 这边交给小妮能行。” 陈百威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如果阮安妮没死你想不想去泰国?” 何南理直气壮道:“当然不会去啦!” 陈百威不悦道:“南叔,你一把年纪了,不要像年轻人一样儿女情长。” 何南说道:“正因为有一把年纪才更应该抓紧时间。” “只要事业成功了,还愁女人?”陈百威严肃道。“自古英雄虽爱美女,但更 爱江山,因为他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美女易得,江山难求,有了江山,女人大 把的有。” “那你算不算英雄?想不想得江山?” 陈百威不去多思,说道:“目前不是,但我希望将来能成为英雄。不想得江山 大老远跑这里来干吗?” 何南道:“啊,我女儿嫁给你不倒楣了?等你得了江山就有大把女人,那她算 什么?” 正说着话新修的竹楼那边传来吵嚷之声,陈百威问道:“她们在吵什么?” 何南站起来,倾耳细听,摇头道:“听不清楚,好像还有男人的说话声。” 陈百威随后也站起,看到小妮向这边走来,说道:“先不要急着去,问问小妮 就知道了。” 小妮过来,向何南汇报:“南叔,我们乡长带了一伙乡丁要姑娘们回去,说你 们贩卖人口。” 何南把小妮的话翻译给陈百威听,两人愕然。因为陈百威在事前和乡长接洽了, 并送了一份厚礼,怎么一下子又反悔了? 俩人二话没说,走出门果见乡长龙老山领着几个乡丁在指手划脚,命令姑娘们 离开。 何南上前抱拳道:“龙乡长,我们不是说妥了么? 龙老山六十上下,个子不高,一口山羊胡,戴一顶越南式笋壳斗笠,紫黑色的 脸上满是皱纹,身穿没领的青色棉布衣,高额头,若不是说一口越南话,和广西靖 西一带的壮族老头无异。 龙老山也向何南还礼:“真对不起,以前是说妥了,可现在被上面知道了,非 要查办不可。我劝两位还是回香港去吧,抓住了定一个拐卖人口的罪不好办啦。” 又对竹楼里的女孩: “快出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要你们过去无非是当奴隶,动不动挨皮鞭子!” 乡丁见女孩子们还是不肯走,开始用皮鞭驱赶,一时间,几处竹楼乱成一团, 传出“哇哇”的哭叫声。 目睹一个个女孩子离开竹楼,陈百威的心在流血……走开的不仅是女孩,而是 白花花的银子……按每个三千大洋算,这损失是何等惨重!若在香港还有拼一场的 机会,可这是异乡他国,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刚才还在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一转眼就要化为乌有,何南奈不住,咬牙道: “堂主,我们去荣市把弟兄们叫来,跟他们拚了!” “不,”陈百威道,“虽然这只是一些乡丁,毕竟代表了一级政府,事情一旦 闹大,我们能跟整个越南做对吗?” “那……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丢了?” “最起码眼下只能这样。” “和安乐”在越南招收的第一批女孩子就这样解散了。望着几栋人去楼空的竹 楼,陈百威十分痛心。最后,龙老山把一个布袋还给陈百威:“对不起了,这笔钱 我也不想赚,可是布袋里是陈百威行贿的一千大洋,见对方退了,连忙把手上的两 枚钻戒退下一起推过去…… 龙老山又挡回来,连连摆手:“违法的事我不干,越南的法律是相当严明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望着远去的龙老山,陈百威百感交加,那些倒背着长枪的乡丁们相互交头接耳, 不时回过头来。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南叔,你在越南荣市呆过,除了傅灵华, 还有谁知道?” 何南不解,问道:“这又怎么了?” 陈百威道:“我怀疑有人顺藤摸瓜寻到这里来了,你认真记一记看有没有在无 意中说过‘板栗山’的地名。” 何南捶着胸部道:“啊呀糟了,我在春园街市场卖鱼那阵子,谁都听我说过在 板栗山种罂粟的故事!” 陈百威叹道:“这就难怪了。肯定有人盯上我们了。” “你说是谁?” “彭昆,会不会是他?” 何南想了想,然后头摇得像货朗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回彭昆不是去 暗杀苏兆征了么?” 这回轮到陈百威纳闷了,喃喃道:“是呀,彭昆应该死在邓大清手里了。” “所以说,”何南说道,“肯定是我们的行动引起了越南政府的注意。 堂主,恕我直言,趁着现在出来了,我们不如立即去泰国清迈,把现有的钱买 了鸦片,保证赚一笔大钱。到了那里,我就不回香港了,专门坐地收购。 香珠呢,就交给你,你好好待她就行了。” 陈百威冷笑道:“你就留在那里跟情人阿曼支过日子是不?” “当然是,但也不全是。堂口不是需要人坐镇么?这叫一举两得。” 陈百威拉下脸道:“南叔,我劝你不要被女人迷了心窍!” 南叔道:“你不迷女人?那你追我女儿干吗?” 陈百威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何南先生,我警告你,我门现在面临的首 要问题是弄清楚龙老山为何反悔,不是讨论女人!” 回头说彭昆饶过了那只断了尾巴的壁虎,大声叫道,“来人啦!” 一位弟兄应声而入:“请问军师有何吩咐?” “把苏小枫叫来!” “回军师,苏小枫已被军师派去麦警官那里了。” 彭昆摸着脑袋,“唔唔”两声:“那就叫苏小飞进来!” 一会苏小飞到,单腿跪地:“报告军师,小飞听喉吩咐。” 彭昆本欲骂人,嘴翕动几下,抬手道:“坐下。” 苏小飞坐下,屁股却时刻准备离开椅子。 彭昆问道:“你可知道陈百威去了越南?” “知道。”苏小飞起身,“己走了两天。” 彭昆又示意他坐下:“他和什么人去的。” “何南。” “嗯,我听说何南在越南呆过,你知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苏小飞起身,“报告军师,十多年前何南在越南荣市一个叫板栗山的地方种罂 粟,和一位叫阮安妮的女人好——” “混帐!”彭昆把马脸拉长,“谁让你说这些?我比你知道的还早!” 苏小飞:“对不起,我以为军师忘了。” 彭昆挥手:“好了,下去给我组织五十名精干的弟兄马上随我去越南杀陈百威!” “是!”苏小飞起身。 “慢!”彭昆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上下打量对方,然后点头:“嗯,有点像, 妆扮妆扮就更像了。” 苏小飞不解,问道:“军师你说什么?” 彭昆道:“这次在广州打死了一个替身,想再增加一个,我看你有点像我,马 上叫化妆师来把你扮成我的模样。” 苏小飞惊道:“军师,你这不是要我替你去死么?” “没错,是这样。” “这、这使不得!我、我还没娶老婆……” “混帐,干不干?不干我这就送你赴黄泉!”言毕,从桌上摸了一把左轮,打 开保险。 苏小飞急道:“军师,我干、干……”彭昆脸上露出狞笑:“这还差不多,凡 是我的手下,都有替我去死的光荣义务,一般的人还轮不到呢。滚,组织好人马上 过来通知我。” “是!”苏小飞退下。 当天子夜,彭昆带了五十名“和义堂”成员乘本堂的火轮从西环渡轮码头出发, 一路向西而行。船只第三天上午穿过琼州海峡进入北部湾海面时遇上六至七级大风, 颠波得厉彭昆很高兴,原来担心赶不上,现在这担心没有了。因为秋季气候恶劣, 估计陈百威可能要到中秋前后才能回香港。 果如所料,彭昆在荣市泊岸后来到板栗山,果然听到香港老板在当地招工的消 息。 好个彭昆,聘请了翻译,在当地明查暗访,得知陈百威住在阮小妮家,正大兴 土木修建竹楼。 同来的苏小飞不解,问道:“军师,他修竹楼干吗?” “笨蛋,连这个都不懂,他在开办‘妓女培训班’!这陈百威果然厉害,看样 子是要长期在此收购女人了!” “那我们要不要开办‘妓女培训班’?” “当然要!”彭昆于是对翻译说道,“你给我去问问,当地最大的官是什么, 我要和他认识。” 翻译钻进一座竹楼,一会出来报告:“彭军师,他们说,这里最大的官是一位 乡长,叫龙老山,前些天他已经收了陈百威一千大洋。” 彭昆灵机一动,又想出一条妙计,让翻译陪他去龙老山家拜访,上门送了价值 一万大洋的金条,龙老山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加上年纪老了,把什么都看穿了, 眼中只剩下钱。这样一来,彭昆的目的一下子达到了。 彭昆刚刚才在广州受到惊吓,比以往更加小心,极害怕陈百威知道他已来到越 南。所以,每天身边带了几名枪法好、武功深的弟兄,深居简出,实行遥控指挥。 板栗山这里,由苏小飞扮成彭昆模样,与龙老山交涉,每有情报,及时汇报。 这天,彭昆正在旅店里跟越南妹调情,在位弟兄在外面高声喊道:“报告军师, 苏小飞求见。”彭昆在越南妹胸部上狠拧一把,说道:“出去,等会叫你才许进来。” 越南妹听不懂中国话,以为客人要做爱,解了裙子躺下。 彭昆对外面叫道:“要他进来。”苏小飞推门进来,一眼看见床上玉体横阵, 双眼发直……越南妹本能的廉耻心使她提起裙子羞愧而去。彭昆得意地令苏小飞关 了门,赐坐:“怎么样,又有新情报了?”苏小飞告坐:“有,多呢。” “慢慢说。”“是。”苏小飞道,“军师要我寻找陈百威的住处我已经查到了, 就在板栗山一处不起眼的坡上。”彭昆眼睛骨碌碌转了很久:“噢,你知道了?好, 你亲自去过没有?”“没有,”苏小枫道,“我怕一露面就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 只要龙老山领着乡丁去了。”彭昆表扬道:“做得对,龙老山回来怎么说了,陈百 威一共有多少人?” 苏小飞避开话题得意洋洋道:“报告军师,我背着你自做主张干了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我要龙老山以越南政府的名誉把陈百威招收的女孩子全部遣散了!” 彭昆脸露惊喜状,“是吗?太好了,你过来,军师赏你。” 苏小飞功大莫蔫地走近,想着彭昆一定赏他值钱的东西。 彭昆待苏小飞走得近了,脸一拉长,左右开弓,打得他眼冒金花,怒骂道: “混帐,谁让你这样干了?” 苏小飞捧着脸,眼泪汪汪:“我立了功你还打我?” 彭昆咬着牙:“我若不是看在只带了你一个‘替身’的份上,还要杀你呢。什 么立功,你这是乱来,打乱我的计划。我要你查出陈百威的住处,再一举消灭之。 今天你让龙老山去遣散女孩子,就会引起陈百威的怀疑,你说陈百或是个怎样了得 的人物,难道他不会分析吗?” 苏小飞这才明白自己犯了错误,打自己的耳光:“我该死,我混蛋,我打草惊 蛇破坏军师的总体计划!” 彭昆把身子向竹椅上靠,叹道:“幸好陈百威还不知道我逃过了广州那一劫, 否则的话,真的全砸了……小飞!” “小飞在,军师。” 彭昆猛地坐了起来:“陈百威一共多少人?” “报告军师,陈百威只带了何南还有几个心腹。” “情报准确么?” “很准确,”苏小飞说道:“龙老山把每一栋竹楼都检查了,并无多余的人。” 彭昆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说来陈百威还没有怀疑有人盯上他了。” “可是,”苏小飞道,“我哥明明探得陈百威带来四五十个人,这些人现在到 哪里去了?” 彭昆道:“不用猜也知道,其余的人都在荣市旅店里。” “他干吗要这样做?” “很简单,如果带一大帮人去招工,就会把别人吓着,哪里还招得了工?” “原来如此,这陈百威真——”苏小飞立即把“了不起”咽了下去。 彭昆道:“他带来大批人主要防止万一在海里遇上海盗或其他堂口的狙击。只 于我,他绝对认定已经给邓大清杀了,否则的话,他会把带去的全部武装安排在四 周保护。很好,我们马上来个速战速决,领了人包围小竹楼,送陈百威上西天!” 说罢一阵狂笑。 苏小飞也跟着傻笑,笑够之后作揖道:“军师,我这就去执行。” 彭昆:“慢。”从竹椅上站起道:“杀陈百威事关重大,必须我亲自去。” 苏小飞:“那……军师的安全?” “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没事的,你扮成我,扮像一点,我呢,就扮做你的模样。” 苏小飞苦笑,原来凡不在彭昆身边,他都只按原来的打扮,没有老老实实扮彭 昆的替身。 彭昆化了妆挟在人群里,由几名贴身护着去了板栗山。 板栗山位于北回归线附近,属典型的热带雨淋气候,因气候炎热,雨水丰富, 植物相当茂盛,虽名为“板栗山”,其实更多的还是竹子,板栗覆盖面积只占五分 之一。 彭昆在傍晚抵达板栗山,全体“和义堂”人员进据了龙老山家里。没想龙老山 也是位老奸巨猾的角色,担心万一香港两派黑帮火拼殃及他,有意要支开彭昆。 龙老山在与家人商量时,他儿子提出要彭昆一伙住进乡公所。 龙老山坚决反对,说乡公所虽有很多空屋,但都是公家的东西,一旦毁了,上 面追查起来,就能查出他参与“贩卖人口”的罪行。 “因此,”龙老山说,“我们必须帮他找一个最偏静的地方,随便他们怎么打, 都与我无干。”如此一说,全家自然而然想起十几年前一位南洋毒枭在这里种罂栗 时留下的几栋竹楼。 于是彭昆被带到一个小地名叫“牛皮滩”的地方,这里正是当年何南种罂栗的 住宅,下面流淌着一条小河,悠悠咽咽地流着碧如翡翠的水,河两岸则是各种不知 名的野花,夜空里弥漫着很浓的香味。 当年种罂栗的人走了以后,土地全部种上板栗,承包给当地农民,所得收入归 乡公所。板栗每年农历四月开花,中秋后成熟,这些竹楼理所当然成了守板栗的住 所。目前还是初秋季节,板栗才长成很青的一个刺球,竹楼也就暂时空着。 彭昆对这里很满意,认为是一个培训妓女的理想场所,把陈百威打败,将来这 里便成了“和义堂”的天下。 夜晚八点安顿下来,即派苏小飞领几名弟兄去阮小妮家打探,这里离阮小妮家 不远,只须过一架不高的山梁。站在山梁上可以看到两边的竹楼。 一小时后苏小飞回来报告,言明周围没有动静。 彭昆暗忖:没有动静说明陈百威还没有调兵遣将,因此问道:“你见陈百威在 竹楼里么?” 苏小飞道:“那里有一条狗,我怕打草惊蛇,因此没有近前,但竹楼里明明白 白点了桐油灯,还看见灯下的人影。” 彭昆站起来,挥手道:“走!” 于是五十名荷枪实弹的“和义堂”弟兄们浩浩荡荡翻过山梁,果见小河边的竹 楼里亮着灯,在空蒙的夜色中十分耀眼。 逼近目标时,彭昆指挥手下分四处包抄,一切就绪后,在保镖的卫护下躲到一 个最安全的地方下令开火。 一时间枪声大作。当他人以为是鞭炮声——越南人凡结婚喜庆、生日寿庆都习 惯放炮仗,谁也不会注意这里发出的枪战。 枪声持续了六七分钟慢慢稀了,最后停了下来。 黑灯瞎火,苏小飞跑来报告,“军师,解决了。幸亏今天上午我要龙老山把这 群妹仔解散了。” 彭昆把钻进搞草丛的头抬起,说梦话一般:“解决了吗?” “解决了,”苏小飞道,“我们一阵乱枪,打得他们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彭昆清醒过来,惊道:“什么,他们没有还击?” “是呀,这样才好!” “好个屁,没有还击说明他们不在竹楼里,滚,快去看有没有尸体!” “可是,很黑呀。” “蠢猪,你不会打火把么?” 苏小飞打着火把在竹楼寻找,但见里面的竹器家具、地瓜被打得满地都是,就 是不见一具尸体,心下暗叫:“上当了!”一时火起,把竹楼付之一炬。 彭昆十分恼火,打了苏小飞几个响亮的耳光悻悻回到牛皮滩。 竹楼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彭昆不时回过头,心神越来越不宁。 不用猜,绝对是上午龙老山带领乡丁在这里捣乱引起了陈百威怀疑,于是没好 气地问道:“苏小飞,是不是幸亏龙老山把妹仔解散了?” 苏小飞搔着头:“我只想到有越南妹在不方便攻打,没想到陈百威比狐狸还狡 滑、比兔子还小心……” 彭昆骂道:“你还没想到你只有一个脑袋,回去后我决不饶你!” 苏小飞下意识地摸了摸头,还好,还在,问道:“军师,我们现在怎么办?” 彭昆道:“先回牛皮滩休息,明天再做打算。” 苏小飞领先往前去了,彭昆仍十分诡密地走僻静处,令保镖们紧紧跟着。 回到牛皮滩,五十多个“和义堂”刚刚就寝,彭昆立即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异样 的危险存在,正要招呼手下警惕,几十条黑影在夜色里向这边逼近,这时有人惊叫 道:“不好,陈百威来了!” 话音甫落,枪声响起。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