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9) 他目光转到御座,那女子紧邻御座,一身艳紫的衣裙,群上蔚蓝的一簇花, 顺着光一点一点地晕开,璀璨艳丽得叫人不忍逼视。封荣只静静歪头看着他,乌 纱折角的翼善冠都侧到了一边。 脚下明明是桐油浸的金砖,封旭却似如踩在棉絮上,他脚步起起伏伏,朝着 天子的御座走近,每近一步,胸口就不安分地紧缩一下。他跪了下去,躬身跪拜 时,掩在袍袖下的手指颤抖得厉害,音调却出奇的平静:" 微臣,参见皇上,吾 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一出口,他的心反倒定了,瞳子中便燃起凌厉的蓝芒。 " 王兄,请起。你是炎龙之脉,朕的骨肉血亲,不必如此大礼。" 话是这么说,可封荣纤细得不似男子的手指,则不配合地在雕龙的扶手上随 意地叩出一串响动。 封旭掩去神光,才抬起眼,最先看到的只杏黄暗花四合如意纱袍的下摆,一 团狰狞欲出的盘龙图案,血线刺成两枚龙目。然后,正对上大陈皇帝那一双清澈 无尘的桃花双目,含着隐约笑影,其手指依然叩击着扶手。 烟雾穿过竹帘的缝隙,被割成极细的丝,支离破碎。沾染着浅翠的烟,冷冷 勾勒出李太后扬起的端丽的眉目来,她微微一笑,似耐不到封旭的见礼,起身道 :" 入宗牒还有分府的事,我都不懂,你们和杜阁老商量着办吧。" 午后总有风起,坠了赤金流苏的竹帘竟被掀上一角来,封旭忽然心觉有异, 放眼一扫,见那灿烂华彩的翟衣缓缓停住,李太后转眼瞥向他,盛妆端凝的面容, 那棱角分明的唇向上弯起,不深不浅,恰是一抹轻蔑的笑。 那眼神封旭是知道的,像泱渀沙漠的月亮谷里见到了活人时的饿狼。 竹帘片刻便又放下,帘子内人去楼空。 封荣也起身去了。 又一次俯身恭送御驾之后,封旭沉沉地站起身来,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笑 话,他半晌不动,就只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想,自今日起,自己便是青王了。可又好像只是迷糊中的一个梦,梦里那 女子音容依然历历在目,未语先笑:" 我们一同去陆国。" 他系于梦中时,朝臣们将他围绕起来,一一施礼。他神色端穆,谨慎地回礼。 几名老臣心里不禁对其赞誉有加,如此知进退,比皇座上那喜怒无常的主子好上 太多。 唯有李原雍愤愤地草草一揖,随着李太后去了。 香烟袅袅,一片庄严肃穆里,陈瑞也上前行礼,他棱角分明的唇边难得的清 晰浮现笑意。抬手揖礼时,封旭就看见他仍被白布包裹着的右手。 封旭安静地站着,然后,一个恍惚,就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拆散了线绳的傀 儡人偶,思绪渐渐凝滞,满眼除了血之外,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血,并不是今日的,这才区区几滴,覆不住他的眼。那是自漠北回到东都 时,遭遇暗算时所受的伤。封疆回京,祖制随行兵马不许超过四百。于是,就几 乎成了敌人暗算的良机。 陈瑞征战沙场多年,按理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受伤,可是,一柄刀避无可避地 挥到封旭的面前。 那时候陈瑞手中的战刀,早就掷丢了。 生死的一刹那,陈瑞用手抓住了那柄几乎夺了他性命的锐利锋刃。自骨肉之 间迸溅出新鲜的血,远远看去,倒和那火桃花随风满天飞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 铁腥的气味,多了那种翻飞的凄丽。 陈瑞却不以为然似地抬手抹抹脸,面上拖下一条稠红,无关痛痒的模样。 可事后封旭知道,这伤口几可入骨,只要再深半寸,陈瑞的手就不保。 " 青王。" 陈瑞的声音颤抖,揖礼的手却稳健得像铁。 他不必回拜,只微一颔首。仿佛牢牢粘黏的唇,吃力裂开,唇齿里就似含着 一块铁,不可抑制地泛着血腥味,抵着咽喉:" 将军。" 内侍呈上净水,伺候封旭洗干净手,小心用丝巾把他指尖最后一滴水也擦干 净。然后,在尊案的优昙钵华炉焚上三根新香,安静地礼拜。 这是滴血认亲的最后一项,然后就完成了他成为青王的所有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