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知江月待何人 第二节 待下课后回到吴胖的小屋,胡凸这才想起那两封来信。他细细地看了看信封, 家里来的那封显然是父亲的笔迹这可不多见,回想起来,父亲从大二时起就很少给 自己写信了,大抵也就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以汇款单的形式与胡凸发生一下联系。 当然,胡凸还是每个月例行公事一般给父亲或母亲写一封很简短的信,基本上也就 是报平安的意思。胡凸猜不出父亲会在信里写些什么,或者还是老一套,叮嘱他好 好学习,吃好生活好之类?至于发自上海的那封信,胡凸就猜不出会是谁寄来的了。 从笔迹上看,显然不会是菲儿,也不是梁毅武,那么,又会是谁呢?待胡凸猜开来 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吴兆伟写来的。吴兆伟在信中告诉胡凸说因为业务的需要他将 推迟返京的时间,估计要到八月中下旬才回得来,吴兆伟还说如果胡凸暑假不回家 那就接着住好了,如果回家那就锁好门不要转借给别人住云云。 那封家信就长得多了,父亲不写则已,一写则准有二、三千字,而这一封,显 然超过了三千字。胡青山在信中告诉儿子说他的热土律师事务所已注册成功且开始 运营有个把月了,业务还不少,有点忙不过来呢云云胡凸没想到寒假里父亲的随口 一说竟成真事了!胡青山在信中给胡凸介绍了他刚刚接手的几个案子: 第一个是关于环境污染的案子南山县苍山乡的苍龙河上游新建了一座由县里投 资的锰矿,结果锰矿排出的废水把苍龙河污染得鱼虾都死绝了,居住在河两岸的乡 亲们的生活也深受其害;几年来,乡亲们一直在向上面呼吁治理污染问题,但始终 也没见到有什么解决的措施出台,以致于闹上法庭打起了官司。 第二个案子是关于拖欠工资的县里一包工头在上海承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 又招了一批本乡的青壮去施工,包工头起初的承诺是按月给大家发工资,可实际上 呢,在整整一年的工期当中,民工们也就是头两个月按月领到了工资;大家知道, 当老板也不容易,也就同意了包工头的意思,其它十个月的工资等工程结束的时候 再一次性支取;可直到工程结束半年了,民工们的工资也没有足额领到,每个人都 有六个月的工资没领到呢!据说是因为包工头老板亏了本并且又偷偷地南下广东去 做生意去了,等了一年问题仍未妥善解决的民工们终于集体起诉了。 第三个案子是关于拆迁纠纷的南山县城里的一片老城区被县政府列为了拆迁目 标,但拆迁住户一致认为有关的补偿标准过低,据说是房地产公司对政府官员行了 贿的结果,于是住户们起诉了该公司及政府有关部门。 第四个案子是煤矿矿难索赔的案子南山县苍龙乡一家私营煤矿因瓦斯爆炸发生 矿难造成6 人死亡,据说这家新开办的煤矿因为投资还远没收回来,几个黑心的老 板就在死难矿工的赔偿金上做开了文章,结果,每位死难矿工的家属也就拿到了一 万元的抚恤金,死难者家属于是上法院起诉,要求每家得到5 万元的抚恤金。 胡青山要胡凸琢磨琢磨这些事情究竟要有怎样的一个结果才算公平以及办理这 些案件又会涉及到哪些法律法规,胡青山还希望儿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在期末考试 之后通过一定的渠道找到电视台的有关节目在适当的时候报道一下这些案件哪怕仅 仅是其中之一。 胡青山是几十年的老党员了,他还在信中叮嘱儿子不要念死书,要结合现实生 活结合社会实际来学文化长本领,要多想想普通老百姓的艰辛与苦难,要立下为他 们而读书的志向……父亲说得是这样动情,说实在的,胡凸很少能看到父亲这样深 沉、伟岸的一面。在独自居住的日子里,在周旋于几个女孩之间的困惑中,在离期 末不远学习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中,读到父亲这封内容丰富、语重心长的来信,胡 凸既感意外又倍感喜悦、充实。 父亲所提到的几个案子,胡凸似乎都听说过,至少也听说过同类的事情,这类 事情在家乡一带似乎从来就没断过。胡凸还真的仔细琢磨了这几个案例,他觉得这 些似曾相识的事情深深地吸引了自己、抓住了自己,他甚至产生了亲手解决这些问 题的冲动这些事无一不是粗糙的,它们和书上那些优雅而高深的知识隔着老远,但 这些事却发生在活生生的现实中,对满怀理想主义和美好幻像的心灵显然有着无比 的冲击力与震撼力。胡凸真切地感到了自己在心理上受到的震动,他不由自主地在 吴兆伟的书架上找出一些有关的法律书来查看,他很认真,不但找到了有关的法律 法规,还对涉及的有关条款一一作了研究,乃至基本上搞清楚了要怎样依法处理这 些事情才能还所有的当事人以公正。 胡凸还比较认真地翻了翻《中国法律思想史》这本教材,他觉得这本早被吴兆 伟用红笔划了许多重点标记的已经颇旧了的书很有意思,应该说,怎么看胡凸都觉 得它既是一本法律书,也是一本从特定角度来下笔撰写的历史书和哲学书,里面不 但有关于先秦法家法律思想的介绍,比如慎到的“尚法”和“重势”思想啊,什么 商鞅的“变法”思想啊,什么韩非子的“法治”思想啊,而且还有儒家、道家、墨 家等诸家的法律思想介绍,乃至从先秦往下一直到民国初年各类要人的法律思想之 介绍。胡凸对此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兴趣,他责怪自己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这门课程 而只选听了《宪法》《刑法》《民法》《婚姻法》等几种课。 不知不觉的,胡凸发现自己对法律竟然产生了空前浓厚的兴趣联想到以前在家 里无意间听父亲谈到过的许多法院里的人与事,又想到近两年各类专业在就业问题 上所表现出来的或冷或热的实际情形法律专业的毕业生基本都找到了比较理想的工 作,但历史系的却差强人意!胡凸甚至起了改行学法律的念头,并且胡凸不久就拿 定了主意。当胡凸在课堂上听刘沛阳说起他的考研打算和复习计划时,忽然间他就 灵机一动干嘛不考研呢!?如果考上了法律系的研究生,这个改行的想法不就能实 现了吗?有几个晚上,胡凸反复琢磨心事直到深夜,还有半年就要进行研究生招生 的入学考试了,时间很紧,不过,如果抓紧时间拼上这么半年,则也是有可能考上 的。这么想着,胡凸的想法逐渐地就清晰起来,对,就考法律系的研究生吧,就当 是拼一把,即使这次没考上,那也可以在一、两年之后接着考呀,为什么不能就人 生的方向和未来而花几个月时间赌上一把呢?对,暂时就这么定吧,考民法专业的 研究生! 不久,期末考试就开始了。说实话,胡凸的感觉不如以前了,他预感到这次的 成绩会有所下降,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何况他也不是特别在乎了,因为他考 法学硕士的主意几乎已经是拿定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就是放暑假的时候了,是回家还是留在学校呢?胡凸本来是 打算留在学校的,一来可以专心学习备考,二来有潘玉颜陪着日子也不寂寞。只是 胡凸又接到了一封信,是老同学梁季斌写来的梁季斌在信中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 和奔忙,他的书店已经正式开张营业了!梁季斌还邀请胡凸回来看看,帮他支几招 云云。加上父亲要他联系电视台帮忙报道那几个官司的事也没有着落,看来,胡凸 还是得回家才行。 关于那几个官司的事,胡凸先是找到自己所认识的新闻系的几个同学打听了一 下情况,结果还真弄到了两、三个作这类相关报道的节目组的电话。并且胡凸还被 告知:直接与他们电话联系,先向他们介绍一下这几个事情的大体情况,看节目组 是什么意思,然后再拿主意。胡凸于是照办。结果,其中一个节目组《神州搜索》 的人答复说这种事太多,他们不久前就报道过同类的事情,所以今年以内是不会再 作重复的选题了。第二个节目组《问题新闻》的人则要胡凸把有关的情况写出一个 书面的东西寄给他们,等研究之后有了结果再联系云云。第三个节目组《民为贵》 的人则希望胡凸趁暑假回家先了解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核实无误了然后再谈下一步 的事。 想到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和梁季斌的书店,胡凸知道自己绝对应该回去!可胡凸 转念一想,就觉得还是要跟潘玉颜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思才好,总不能招呼都不 打一个就把她冷冷清清扔在学校里不管吧。胡凸甚至想,其实要两全齐美也不是不 可能,让她跟自己一块回去不就得了?这么一合计,胡凸于是就去潘玉颜商量。可 没想到胡凸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玉颜却毫不犹豫地主张他回家去,当他问她为 什么的时候,玉颜的答复却出乎胡凸的意料,“我男朋友过几天就来北京,我们报 了个英语高级班,这个暑假打算一起强化英语”,接着,玉颜又换了一脸破釜沉舟、 背水一战的神情,“我和他已经准备有两年了,这一次,是考前最后一次系统地学 习,很关键!我们的想法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这样一种情况,你说你是留在这 里还是回家?” 胡凸闻言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虽然他和她只是近于性伙伴的那么一种关系, 可一旦她整个暑假都将属于别人她那戴绿帽子的但却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胡凸的 感受也依然是非同寻常。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这样也好,自己就不必左右为难,谋 划来谋划去的,一门心思回家就是了。 于是,不久之后胡凸就踏上了开往南方家乡的列车。 期末考试刚结束的那几天,因为面临着整整一个暑期的分别,胡凸就回宿舍和 弟兄们呆在一起了。也许是为了排解期末复习阶段的紧张与疲累,也许是为了共同 庆祝豪华暑假的莅临,宿舍里的弟兄们,包括胡凸、包括王跃洋在内,无不敞开胸 怀放肆地说笑了一通,神侃了一通。然后呢,胡凸就笑容可掬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地找了个话题与王跃洋单聊,王跃洋也笑容可掬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地跟胡凸对谈。 谈了一会,胡凸还拉住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的王跃洋下了两盘棋,还故意输给了他。 再之后,胡凸又拉了他去校外的餐厅里吃晚饭,因为兴致都不错,还各喝了一瓶啤 酒。酒足饭饱,两人回到宿舍就睡下了。王跃洋的回家也就推到了第二天的上午。 因为张有志将去广东参加校团委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第二天晚上胡凸就拉上 张有志到校园里散步。两人转了一大圈,聊了一路,胡凸对张有志的暑期之旅也就 知晓了个大概,乃至很有些羡慕了。夏天的夜晚星空灿烂,校园里凉风习习,好一 个良宵,好一种心情!时间还早得很,仍未尽兴的两人一合计,就跑去买了两瓶啤 酒,然后拧着酒瓶晃到了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坐下来边喝边聊。 胡凸笑笑地问张有志,“终于从学生会主席的宝座上退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 怎么发挥余热呢?” 张有志没介意胡凸的调侃,他点头作答:“考研。” 胡凸又问:“考本系的吗?还是你选修的那个专业?” 张有志再答:“当然是后者,行政管理学。” 胡凸醒悟一般地说:“对了,你是打算从政的,将来还要当部长的,考这个专 业顺理成章。” 张有志反问胡凸,“那你呢?怎么打算的?暑假一过就是毕业班的人了。” 胡凸点点头说:“也打算考研,不过,我考法律系。” 张有志感到有点意外,“怎么既不考历史,也不考哲学,法律系你能行吗?根 本就没接触过吧。” 胡凸以思索的神情说:“仅仅听过两门专业课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 就对法律产生了比较强烈的兴趣,其实以前也有过一点来自家庭的熏陶,你知道, 我老爹就是法院的,退休以后还开办了律师事务所。我想,从现在开始就埋头突击 它几个月,总之是试一试吧,考不上大不了就工作,或者考第二次、第三次。你说 呢? ” 张有志撇撇嘴,“我能说什么,如果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努力好了。” 说到这里,他举起酒瓶,“来,咱们干一口!” 胡凸举起酒瓶,“那就祝咱们都能成功吧!” 张有志应声:“对,就祝我们都成功!”说着两人乃仰起脖子各灌了自己一大 口。 聊到后来,两人就依惯例扯到了爱情这个话题上。带着微微酒醉的兴奋,胡凸 的情绪不免张扬起来,一年来他所经历的那些情事实在颇使他感慨。胡凸确乎是为 情所累了,其实他只是想找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谁能想到的是,一而再、再而 三,胡凸每认识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女孩竟然都有她们自己的故事,忙了个一年到头, 忙出来个什么结果呢,所有这些美丽的女生,竟不能有任何一个属于他!当此之时, 胡凸心里积累的失意和郁闷不禁集中地迸发出来。 胡凸终于倾泻起自己的困惑和苦恼来,他一古恼地把自己和菲儿、贺兰、胡梦 蝶、黎慧、潘玉颜的故事统统说了出来,只是没有说出这些女生的真名,只以字母 指代而已,另外就是把自己和潘玉颜上床的事隐了没说。末了,胡凸就问张有志, “我的好兄弟,到目前为止,情况就是这样,我有多苦恼多落寞,你应该知道了吧?” 张有志却没有表示任何的同情,反倒说:“啊,是这样,我算是知道得比较全 面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收获还不小呢,经历这么丰富,你够幸福的了!”说完还咂 咂嘴表达他的羡慕和敬仰之情。 胡凸没好气地说:“知我者,你张有志也。兄弟,你知道这一点,可你怎么还 讥讽我呢!我是希望你开导开导我,哪怕过了今晚就失效了也没关系,张有志同志, 你就做做我的思想工作吧,看在明天我就要回家你就要去广东了的份上。” 张有志微微笑着没有说话,但他终于还是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开金口惠赐良言了, 下面就是这位在做思想工作方面有相当造诣的家伙所说的大概意思,也不知道是对 是错,也不知道有一点道理没有,总之是一家之言吧。 大学里情事多如牛毛,但最后成功的毕竟很少,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失意 真的是很正常的。我一直以为,最理想的爱情其实应该是初恋,初恋最纯洁,最真 挚,没有什么世俗的、功利的选择和干扰,有的只是青春的真实悸动和心灵的天然 感应,这个时候的恋情一旦抓住了,多半就很牢靠,很幸福。但初恋一旦遭遇挫折, 之后的所谓爱情,就多了许多现实的考虑,注定了也会艰难得多。我想,你如果把 握住了你的初恋菲儿,那后面那些事也就不会发生,那你大三这一年年应该就会平 静得多、踏实得多,只须把精力集中在学业上就行。但你失落了初恋,于是你无法 不去重新开始追寻,于是遇见一个姑娘,又遇见一个姑娘,乃至一连遇见了四个姑 娘,但却都没有成功,为什么?因为你遇见的这些女孩,显然在遇见你之前都已遇 见了她们自己的初恋,并且都进入了相应的角色,所以你很难把她们从她们自己的 初恋里拉扯出来,这就注定了你的失意。我想,悲观一点说,无论你在神州大学再 遇见多少个这样的姑娘,结局恐怕都是一样的。我的结论是什么呢?要么就是抓住 了你年少时的初恋,要么你就得等到事业成功的那一天,你才真正有实力能够比较 轻松比较顺利地获得你所理想的爱情。大部分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如果已经拥抱过 她的初恋,那她就不会再轻易地被情场上的一些小手段、小技巧所迷惑,她多半会 慎重地守望于她的婚姻。而婚姻是希望稳定的,如果你还在求学,那你的一切就都 不会是稳定的,你无法给女孩一个稳定的感觉,所以你暂时无法成功,所以你要等 到事业成功的那一天,再借助你相对意义上的所谓成功来捕获你所遇见的理想恋人。 夜渐渐地深了,周围的人声渐渐稀疏、散淡了,不远处的路灯光映照着的是胡 凸脸上那仿佛茅塞顿开的神情,尽管张有志在爱情领域内做思想工作是否够格尚值 得怀疑,但他的态度是认真而负责的,并且胡凸也足够有诚意,足够谦虚和热切。 总之,胡凸的郁闷的确是如涟漪一般的渐渐地展开了、疏散了,仿佛他失意的青春 终于醒悟过来并平静地期待起下一次的奋争,仿佛童安格在歌里所唱的那样:让生 命去等候,等候下一次漂流。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