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路转溪桥忽见 第一节 某日晚自习回来,已经熄灯了,胡凸一如既往地推了门进去,却没有人理睬他, 大家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呢。胡凸纳闷地听了几句,原来宿舍里在议论顾聪颖的事, 七嘴八舌间,弟兄们说得还挺来劲的,赵望东的声音则明显区别于其他弟兄,仿佛 很有情绪。胡凸仔细听了一会,才知道今天傍晚赵望东总算见到顾聪颖和某个男的 在一起了,那男的显然是学生模样,可惜赵望东并不认识。张有志就问他在哪里见 到的,看清楚了没有?赵望东说错不了。赵望东是在北门外一家新开的特色餐厅里 见到的,当时他和文曼娜进去本来要在那里吃饭的,见到顾聪颖等二人后,赵望东 和她对望了一会,但相互间并没有说话,赵望东还仔细打量了一下那男生,然后就 找借口带了文曼娜去旁边的餐馆了。 龚立德说他也曾经见过顾聪颖及其男友的,就是天太黑,光线不好,又是在情 人们喜欢去转悠的那个没有灯光的操场里。张有志追问一句有没有搞错,龚立德当 即表示自己确实看清楚顾聪颖的脸了,因为那会儿明亮的月光正照在她脸上。张有 志却问龚立德,你孤家寡人的,跑到那里头去干什么,难道也是和女朋友去饭?龚 立德自然是没有正经女朋友的,他义正词严地反问张有志,难道操坪里有什么吃的 吗?然后就表白自己只是偶然去散散步,顺便观察一下那些情人究竟是怎样亲热的。 结果激起了大家的一片笑声。 但大家说来说去,却都不认识那男生。在两个班中信息都比较灵通的刘平阳感 叹说,这也难怪,自大一后期发生了赵望东与武亮的冲突事件之后,顾聪颖在这方 面一直就是很隐蔽的,她似乎不愿意大家知道她这方面的情况,除了同宿舍与她最 知心的几个女生,其他人她是绝口不透露任何信息的。并且她们宿舍里的五、六个 人关系特铁,每个人的嘴上都仿佛粘了封条,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从来都是对外界保 密的,尤其是顾聪颖的事。 其实顾聪颖的性情原本是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缺点的,那就是单纯且有一点虚荣。 大伙儿于是议论也许顾聪颖是吸取了教训才有这样的变化。本来嘛,赵望东和武亮 两武夫都喜欢她,她的别样魅力由此也可见一斑。估计顾聪颖在宿舍里把赵、武二 人都在追求她的情况说了出来,然后同学们就全知道赵望东和武亮二人都对她有意 思了,赵望东和武亮呢,自然也就互相以情敌相视了。有了这么个前提,这二人一 旦发生误会,爆发冲突也就有了基础,云云。 末了,胡凸不禁以发表结论的姿态说,现在来看,或者说自大二以来,顾聪颖 在做人方面就很低姿态了,加上她诸方面本来的优势,难怪会在竞选中胜出,云云。 这一论点大家无从反驳,但想打破沉默的王跃洋照样有得说,他质疑为什么赵望东 和武亮都没有得到顾聪颖的青睐。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容易说得清楚,可大家还是本 着科学探索的精神硬是给出了一些解释。有的说是因为顾聪颖刻意回避矛盾,答应 谁都不好,干脆一个也不答应,如此一来,在本系的群众中就可以游刃有余,无所 掣肘。有的说顾聪颖其实对谁都挺温情的,也许是两位武夫自作多情了。有的说没 准顾聪颖早就有暗中的相好了,或者就是有心仪的目标了。 胡说了一些时间之后,弟兄们竟然都觉得头晕了,于是次第闭嘴停歇。 胡凸的想法是,让所有不相干的东西包括各种杂闻逸事都滚得远远的,他只想 一心读他的圣贤书,总共就这两个月的时间供自己冲刺了。别说,一旦有了这铁一 般的决心,学习效果还真不错,胡凸只感到自己功力日增,信心也越来越足。但学 了许多天之后,胡凸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想到了与贺兰的那个若有若无的约定为什 么不去找贺兰请她吃个晚饭呢?一来自己可以和她聊聊天放松放松,二来也是履行 约定上次她答应过再找机会一起吃饭的嘛!还有,那天一起看比赛她表现得有多温 柔啊!说不定……总之,她是绝没有考研的压力的,想来,吃一顿饭的时间是肯定 有的。于是胡凸真的去找她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回胡凸的运气很不错,只一 次就找到了。也许是因为有约在先,当胡凸对她说想请她吃饭、聊天的时候,贺兰 竟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胡凸和贺兰走在校园里的时候,仿佛互相都有一种已然熟悉了的感觉,不知不 觉中,当初的那种令人心跳的充满激情与梦幻感的关于爱的追逐游戏已经散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绪。 夜色初临,有月无风。一路上,寒气中的胡凸并不觉得冷,反倒是如沐春风的 感觉,因为有温情脉脉的贺兰走在身边。南门外那家餐馆是胡凸光顾次数颇多的去 处,印象比较深的,比如九月天里和吴兆伟就在这里喝过一回嘛! 贺兰与胡凸两人刚在靠窗的一张桌前相对坐下,一名年轻的服务员小姐就笑容 可掬地走上前来。胡凸注意到,其实周围好几位服务员都在含笑望着自己和贺兰, 而服务员们那笑容里的含意显然相类,那就是洋溢的羡慕和真挚的祝福,仿佛这年 轻一对儿完全符合她们的想像,很般配,很真挚,很默契……胡凸正联想呢,却见 那服务员很礼貌地递上了菜单,并用带了笑意的声音邀请胡凸两人点菜。胡凸问贺 兰爱吃什么,并提议由她来点。贺兰说随便,你点就好。胡凸于是以既有主见又顾 念民主的风范点了几个菜,每点一个菜他都会问她爱不爱吃能不能接受,当她点头 认可这道菜的时候胡凸也就向服务员确认了这道菜。 不久,菜上来了,酒和饮料也上来了,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喝着、吃着、聊着, 情韵悠悠,温馨莫名。 胡凸说她是他在神州大学遇见的最好的姑娘,说他认为她是神州大学的校花, 不是第一也必在前三名之列。贺兰笑而不语听得很认真,既没有否定他的观点,也 没有肯定他的观点,但她显然是欣然的,因为他的赞扬是这样热烈而真诚。接着胡 凸又把自己那个偶然的发现告诉了她,说两个人的姓“贺”与“胡”的声母都是H 开头,说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都是两个字,不但总的笔划一样都是14划,而且两个 单字的笔划一样,姓都是9 划,名都是5 划。贺兰听了也觉得有趣,还一笔一笔数 下来给予了核实,然后像他们第一次在舞厅里共舞时那样感叹了一声“好巧啊!” 再往后,胡凸乃有节制地向贺兰倾诉起了自己对她的好感,语调深沉、舒缓又生动、 轻松。贺兰神情端庄、美丽,她听得多而说得少,只是偶尔含笑插话,仿佛要核实 点什么,又仿佛一位领导在听取下级的工作汇报。当然,胡凸也说到了自己的考研 计划以及对未来的设计,甚至说起了自己的成长历程,说起了家乡的人与事,说起 了暑假的见闻,包括清雅书店,包括父亲的律师事务所以及他手中的案子…… 末 了,胡凸也就自己感兴趣的一些事情问了问贺兰,只是谨慎地避开了她现在的爱情。 贺兰虽然是以听为主,可当胡凸向她提问的时候,却也是说得饶有趣味、兴致勃勃。 不知不觉,啤酒和饮料尽了,小碗的米饭意思过了,茶也喝过了三盏。胡凸感 觉自己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也明确地意识到贺兰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和份量了,可 他还是感到自己有些无力。是啊,两个人很有感觉地在桌边相对而坐了三个多小时, 到最后却仍然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令人欢欣的结论,胡凸所面对的依然是一桩悬案 - - 贺兰既没有接纳他的渴望,也没有浇灭他的渴望。应该说,贺兰的表情是平静、 愉悦和欣然的,可惜的是,胡凸却无从知道她真实的心思究竟如何。胡凸想,这不 能怪她,自己虽然一直在含蓄而热烈地表白自己的感情,可毕竟没有把话说透了。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路上行人稀少。胡凸和贺兰没有牵手,也没 有说话,仿佛已经说得很累而应该休整一下了,不过很显然,两人之间还是没能建 立起某种稳定的结构。踱入黯淡的灯光与幽凉的月光混沌地绞缠着的校园里的时候, 胡凸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的沉默其实蕴涵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和失落,并 且这种忧伤和失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加深。 胡凸终于决定出击了。当走到靠近树林的暗影处的时候,胡凸勇敢地牵住了贺 兰的手,这时,两个人的脚步都停住了,胡凸深情地说:“今晚我说了很多话,可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没对你说贺兰,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没有你,我不 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生都找不到停靠的港湾,做我的女朋友吧,好吗?我希望能与你 同行到永远……” 贺兰似乎很感动,她清纯的眸子里闪动着动人的光,可她没有说话,此时此刻, 她不知道怎么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万籁俱静,就这样天地动容,就这样 心香依依,就这样情凝瞬间。 胡凸情不自禁地走近贺兰,轻轻握住她的双手,贺兰仍是没有任何动静,只有 眼睛在说话,胡凸望着贺兰潮湿而热烈的目光,他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他身不由己 地拥抱了近在眼前的他渴望已久的女神。刹那间,胡凸就感到自己被一种巨大的力 量卷进了一个浩瀚无际的粉红色旋涡之中,又像是被幸福女神以莫名的法力抛进了 万丈齐天的美与爱之中。胡凸觉得自己的幻觉在异常绚烂、欢喜地摇摆、晃动乃至 升腾,而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更在明艳的花丛与清亮的溪流间奔跑、翻滚、欢笑乃至 飞翔。多么空前的美丽卓绝的生命体验啊,尘世间,还有什么比你的最爱已被你感 动、亲近和拥有更为逍遥的呢?庄子所描绘的“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景观其实也 可以用来表述此时此刻两颗心的交融与比翼齐飞的美啊! 渐渐的,胡凸的脸和贺兰的脸贴在了一起,贺兰的脸华光润泽,肤如凝脂,滑 而不腻,白而不,胡凸沉醉地摩挲着,久久。当胡凸的唇吻着贺兰的额头时,胡凸 发现贺兰落泪了,那清澈如山泉、明亮似珠玉的两行泪水簌簌地跌坠下去,无声远 胜有声。胡凸因激动而潮湿的眼眶里似乎也有了什么动静,但他以一个男子汉的坚 强克制住了自己。他知道此刻的贺兰必定是心潮起伏,他告诉自己必须细心呵护这 个美丽动人的好妹妹。胡凸终于吻了贺兰。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雪莲般圣洁, 珠穆朗玛般神圣,如丘比特之箭一般锐利,又如北美平原一般辽阔而富饶。贺兰的 唇樱桃般红,荔枝般甜,绵软而而饱满,温柔富弹性,在这里,胡凸变得非一般的 贪婪,在这里,胡凸雄性的根本被极大地激活乃至幻大了。 清凉的月光下,混沌的树影下,一对意中人就这样默默地拥吻,浑然忘记了身 外的这个世界。 终于,两个人又说起了话。胡凸一脸喜色地对贺兰说:“贺兰,可要记住了, 今天是我们正式定情的日子,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胡凸满以为贺兰会羞涩地点头答复,不想贺兰却说:“这我还不能答应,你让 我再考虑考虑,好吗?”仿佛她泪水一干,人就恢复了理智。 胡凸整个人都蒙了,他强作镇静,满面困惑地问:“哦?这是为什么?我怎么 不明白呢?” 贺兰垂目而答:“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很感谢,也很珍惜。可我现在还拿 不定主意,你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我想,最迟在你毕业前,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 答复,如果那时候你对我的感情仍然没有变化的话。”她的话条理清晰,她的神情 认真而郑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胡凸猛然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问她,“你和那个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分手吗?” 贺兰默然点头。 胡凸率性而言:“那也简单,你就和他吹了,跟我在一起,不就行了?” 贺兰说:“可我们毕竟好了这么久,他是真心爱我,对我感情很深,我不忍离 开他,何况我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胡凸感到这对自己不公平,他交涉说:“为什么一定要到我毕业前才给我答复 呢?就不能再提前一些吗?还有,到时候你不会说我和你不合适吧?我希望等到的 是一个肯定的答复,我的船非你的港口不靠岸,你知道吗?” 贺兰重申:“我是说在你毕业之前给你答复,并不排除提前的可能性。如果你 不能等,那你就去找别人好了,我不在乎。” 胡凸忽然意识到不能逼急了贺兰,他心里琢磨:还是《孙子兵法》说得好, “攻心为上”啊!于是复又搂紧了贺兰,并安慰她,“瞧你,说到哪去了,我唯你 马首是瞻,怎么能去找别人呢?总之,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毕业,直到永远。不 过,有一点我希望你也能时刻放在心上,那就是你和他越快结束,我就越早得到幸 福。” 贺兰笑了,却又说:“肉麻。” 胡凸也笑了,之后就问:“那我们多长时间约会一次?下次约会你看在什么时 间好?” 贺兰想了想,“下学期吧,这学期你要考研,我功课也忙,天气又这么冷,你 觉得呢?” 胡凸觉得也是,“那,下学期一开学,我就来找你。” 贺兰又想了想,“还是等我有了答案之后吧。” 胡凸再次感到了困惑,“我不来找你,我们不见面,我怎么知道你的答案,又 怎么和你那所谓的男朋友展开公平竞争?拜托,你也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吧。” 贺兰总算回答得很干脆,“要不我来找你吧?或者你给我写信,以前你不是写 过一些信给我吗?” 胡凸当然记得写信的事,贺兰来找他胡凸?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他点头 同意。 又絮叨了一阵,两人终于迈开了归宿脚步。胡凸把贺兰送到她所住的女生楼前, 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她敲醒楼长,又看着楼长发着牢骚为她开了门,直到贺兰进了楼 门和自己挥手再见,这才独自返回。 夜真的深了,也许有12点了?胡凸所在的22号楼也早锁了楼门。怎么办?像全 校那许多的夜归人那样也去敲醒已然睡过去了的楼长吗?22号楼的男生从来不会这 样,胡凸自然也不会。他走到一楼水房的窗下,双手只一攀,两腿再一蹬,人就上 了窗,然后一侧身穿过铁窗间的秘密通道,再一跳,就进了水房。这个秘密通道的 关键在于水房窗户的铁栏杆不知怎么缺了一根,籍此空隙,是个人就尽可以出入无 碍了。楼长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向上面反应乃至要求派人来维修。楼长为 了自己睡得塌实,早和广大同学达成了默契,每晚熄灯之后,他就不再开门。有了 这一秘密通道,同学们但凡回来晚了,也就不必再惊动楼长,尽管借此通道返回宿 舍就是。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