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线生机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
雪梨的雨季即将结束,可这绵绵的秋雨却仍然不愿离去。
它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走了,明年还可以再来。可人呢?徐中呢?一旦走了,
还会再回来吗?还能再回来吗?
我象一只霜打的茄子,瘫在沙发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对面坐着的三个木头一样
的人。
徐中被抓的消息不管对这屋子里的谁来说都象是一记霹雳秋雷。
“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这种事,没想到……”大宇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一直以来老成稳重的老克,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惊慌失措。
他会为徐中如此担心,我的确没有想到。
“都是我不好。”家乐坐在沙发里低着头,两只手在大腿间来回不安地摩着,
“我要是不去赌,没有输了那些钱,也许徐中现在就可以回来了。”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大宇低声骂道:“早干嘛去了?你倒是挺出息,18岁
了,可以自己上赌场了!什么时候把你的小命也给输掉了!”
“我也不想啊,我就想赢点钱买辆车。本来我开始一直都赢着的……”
“就你那屁水平还跟人玩show hand (梭哈)?你有多少钱?你知不知道死字
怎么写?你是看录像太多了吧!”
“行了,你现在说他没用。”老克站了起来,开始在客厅里来回地走。
“反正现在就是要一万块钱。除去今天打出租车的钱,我这里还有不到两千。”
我有气无力地说:“就算今天晚上打电话叫我老头子汇,打到我的信用卡,到能取
出钱来,怎么也要两天时间。”
从小到大,钱对于我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可是现在,我却为了区区万把块澳
元一筹莫展。
无论再多的钱,它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钱才真正
体现出它的价值。
今天,我终于真正体会到了它的价值。
也许真的只有到了你最需要却无法拥有它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它是多么的重要。
难道只是钱吗?
我宁愿在拘留营里的是我而不是徐中。如果他是我,现在他会怎么做呢?至少,
他不会像我一样只会手足无措,傻坐着。他不会!就算是在拘留营,在电话里他还
是那么镇定,那么临危不乱,还在安慰我!
他怎么会是同性恋呢?就算是,他也是个真正的男人!
“老鲍,你知道我,我,”老克站在那微弓着腰,左手握着拳,右手在左手背
上来回地挠着,望着我说道:“我一有钱就都寄回家了,所以…… 你看,我想最
多也就不到壹千。我知道这……”
“不要紧,我明白。”
“老鲍……”
“你也不用说了,”我打断大宇的话,“我知道你刚转学,‘南昆’那边的钱
又还没退给你。没关系,没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完呀。”大宇道:“我跟我几个要好一点的同学
问问看,说不定他们有松动的钱。”
“是啊,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都怪我平时也不跟同学来往,也不会
往这方面去想。
“告诉他们,过两天我马上就还给他们!”
“你别急呀,这还不一定呢,等我问过再说。”
雨夜。
漫长撩人的雨夜。
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孤独象幽灵般偷偷潜入我冰凉的躯体,在胸口上开
了一个洞将苦涩的寂寞一滴一滴地注入那早已被愁苦撕裂的心。
希望有时就像是毒品,像是强心剂。有了希望,哪怕你久患重症,也能让你暂
时忘却病痛的折磨;纵使你身处绝境,却令你朦胧中望见似乎闪烁的一线生机。
我就看到了希望。
不管怎样,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切都还有一线的希望。孟达车
的消息相信很快就会有,第一眼我就感觉得出他是一只老狐狸。我讨厌他,但只要
他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一定会给他,他想要的。大宇的同学们明天应该也
会有明确的答复,毕竟这并不是一笔太大的数目。然而,更令我振奋的是我爸的支
持和鼓励。这是此刻我最需要的东西!天涯海角,无论我遇到任何的挫折和不如意,
首先想到的就是我的家,最想要倾听到的就是我爸我妈。除了家,我还能依靠谁呢?
“喂,儿子!还好吗?你爸你妈可是每天都在想你呀!”接通电话,这是爸每
次必说的第一句话。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尤其是此刻,这是我最想也是最渴望听到
的一句话。
“我不好!”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我委屈地说。
“怎么了?”立即,遥远的那一头传来爸焦急的声音。不知为何,我心里不由
一阵满足的窃喜。
“哦,没什么,开玩笑呢。我挺好的!”
“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想家了?学习太累?太累就少学点,慢慢来,别急啊?”
“不是,不累。还没上正式课呢!”
“爸妈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其他别想,读好你的书就行了。还
记得爸跟你说的话吗?”
“您说了那么多,我知道是哪句?钱会说话那句?”
“不是,叫你只管读书,28岁之前你就一直在学校呆着,读完本科读硕士,读
完硕士读博士!明白吗?我听说你们那里很多人去打工赚钱?你可不许去,专心读
书!”
“也不是只为了赚钱!是想攒工作经验。”
“你不需要!工作的事你也不要想!好好读书。没钱就告诉你爸。缺钱不?”
现在我缺的正是钱!
“你这是干什么!儿子好不容易来个电话。你以为作报告呢?真是!喂,皓啊
——”电话里远远听到妈责怪爸和抢过电话的声音。其实,谁都知道责怪是假想跟
我说话是真。可是现在我可不想跟你说呀!我的老妈!唉!
“皓啊,听说你们那里现在都快冬天了,晚上冷不?够衣服不?不够可要自己
去买啊。……”
“老妈,我都快24了!不是小孩子了!要跟你说多少遍!把电话给爸,我有事!”
我实在受不了老妈的唠叨。有时我真的很佩服我老爸,他这二十几年真是不容易。
“什么事?说!”爸接过电话。
“明天一大早你往我信用卡打两万澳元行不?”
“两万澳元是吧?行!我叫你妈一大早去办。够不?对了,你妈说美元行不?
澳元可能不够。”爸放低声冲着妈道:“平时叫你别炒外汇,瞎闹……”
“行啊,行!您给我凑够两万就行!反正你美元过来,银行可以给我自动转澳
元。”
“对了,你妈说月底去看你,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行了,行了,再说吧!您可千万记住明天银行一上班就让我妈去呀!我急用!
很急!”
“那我打个电话给钟行长叫他安排人给你加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我的一个朋友…… 反正以后再跟您说吧。”
“你大了,知道该怎么处理事情。爸会永远支持你!……”
是啊,我相信!
我最需要的就是他们的支持!我为自己有一个好老爸而感到幸运。我不知道我
现在所做的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我要去做,尽我所有的力量。我相信换了徐中,
他也会这样!可是,他现在怎么样呢?在拘留营里还好吗?
“他现在很好。”孟达车果然没有辜负我那1000澳元。大班台后还是那张镇定
白净的脸,带着微笑。我突然有一股冲上去揍烂他那张假脸的冲动。
屁!真他妈的不是人!你也不就是打了几个电话,问了几个人吗?!就宰了我
1000块钱!
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又知道该打哪个电话问那个人吗?我只知道给钱!
当然,能够有钱给,总是件不错的事情。给了钱能够办好事情,那就更不错。
“他是叫徐中对吧?”孟达车陷在软软的皮座椅里,两肘支在扶手上,十根细
细修长的手指对顶成金字塔形摆在颌下。他眼神里略微透着点居高临下的得意,说
道:“他被暂时关押在雪梨维拉活黑民羁留中心第一期营里。他暂时还没有律师。
可能你目前也还无法见他。”
“我相信你能让我尽快见到他。”是的,我有理由相信。因为我相信这里还没
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关键是看你肯出多少,怎么出,什么时候出。现在就是最好的
时候。
“钱你不用担心,我要马上见到他!”
“你别误会。”这只可恶的老狼还是那么不动声色地在笑,“不能确定的事,
我不敢答应你。答应了办不到,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对不对?我只能说,我一定会
尽力去做,结果我不敢保证。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办不办得到是一回事,钱是一分不能少!
“我明白。一有消息你立刻通知我。谢谢了。”我窝囊地退出事务所。不仅出
了钱,看了脸色,受了鸟气,还要谢谢!
但,只要能马上见到徐中,什么都是值得的!
跟大宇约好在唐人街“四海一家”牌坊下碰面,想不到他居然先到,还跟着老
克。
“这么快就来了?”我急步上前。
“我有司机呀,当然快。”
“哦,我今天问朋友借了车,”老克一旁说道:“有辆车可以快一点。我也帮
不上什么忙。”
“钱怎么样了?”我问。
“只有五千。实在没办法了。有几个同学去了墨尔本联系学校,找不到人。今
天都礼拜五了,明天后天肯定不行,只能等下礼拜一了。”大宇递过一个纸包,装
着钱。
“谢谢了,到那时就用不着了。”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平时从不缺的东西,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偏偏得不到。也许
正是因为你平时不缺,所以也从没有去对它在意过,珍惜过。钱是如此,其他呢?
“可是,现在钱不够怎么办?那徐中不是要死在牢里了?”大宇无奈的眼神望
着我。
是啊,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今天上午凑不够钱,明天可就是星期
六,银行、移民局到处都放假,没有人办公,那就……
“今天是礼拜五?!”我突然提高嗓门问。
对了,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救人要紧,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对啊?怎么了?”大宇不解地问。
“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人处绝境无计可施的时候,似乎总会有一些出人意料,或者说出己意料的想法。
有人称这为“急智”。这所谓的“急智”,有时确实是救命良方,但有时却又如止
渴之鸠,像一把利刃,一把在你致命的伤口上扎下去的利刃!
其实,也许本就无所谓什么“急智”。因为所有的一切,命运在冥冥之中早已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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