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食通天”的门还没开,太早。
每天不到十点之后,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因为,只有十点钟以后,各个摊档
的老板才会来开门,小莎才会来上班。
只有等。
“要不你们先回去?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等就行。”我想他们走。
“回去能去哪?反正我已经是‘失学’的人了。”大宇嬉笑道。
“今天我不用上班,没事。”老克也不愿意走。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们算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呢?如果他们都不是,谁是呢?
跟我一起等的不仅是他们,还有烟。两包烟。
当路边的公用烟灰缸塞满烟头的时候,当只剩下半支烟的时候,“食通天”的
门终于开了。
当然,门开的时候,小莎也就到了。她总是很准时。
远远望见她匆匆走来,我迎上去。
“小莎!你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小莎眼里闪出惊异的眼神,带着欣喜。
“哦,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大宇!我跟你提过的‘贱人’。”
“你好,你好!老鲍可是做梦也在喊你呀!连我都快梦到你了。”大宇献完殷
勤,转过头骂我:“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怎么拆我台呀,在美女面前说我‘贱人
’……”
我不理他,拖过老克道:“这是老克,我们宿舍里的老大。”
“不敢,不敢。”老克似乎在往后缩,“你,你,你好!”
“你,你好。”小莎的笑脸忽然之间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认识?可是为什么…… 来不及细想,现在我该想的是徐
中!
“小莎,你有钱吗?”我问。
“什,什么?”小莎慌乱地转过头望着我,呆呆地问。
难道是因为我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她惊慌失措?还是……
“徐中被移民局抓了。要一万块钱保释。我还差钱。你有吗?”
“我,我没…… ”
我头皮一麻,心往下沉,突然之间仿如坠入了寒渊。脊梁一颤,渗出了冷汗。
难道一切真的全完了!
“那你,你真的—— 小莎,我……”我又开始口吃,大脑一片空白。
“喂,我们走吧。”大宇在一边扯了扯我的衣袖。
“呃,小,小莎呢?”我慌忙打量着四周。
“人家早走了。真是知人知面—— 唉,钱哪!我们回家吧!”
回家?是啊,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呢?难道徐中真的也要回家了吗?
回家很快,因为老克有车。但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食通天”门口,小莎
的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那绝对不是平时的小莎!她是怎么了?不行,我要打电话问
清楚了!
忙音。
还是忙音。
不接电话?上班关机了?难道今天不舒服?心情不好?我说话得罪她了?不会
呀!开始的时候一切不都好好的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跟大宇说话的时候不是还
挺开心的吗?然后是介绍老克……
骤然之间,那尴尬僵硬的笑,呆滞的眼神,语无伦次的回答…… 老克!
“老克!”我突然大叫道。
大宇惊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但,老克不动。
“你神经错乱了?”大宇嚷道:“吓死我你好不还钱哪?!”
“到底怎么回事?”我死死地盯着老克。
老克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一口一口吸着烟。
他以前从不抽烟!
我越来越相信老克一定知道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我几乎肯定,他和小莎,
他们认识!
大宇吃惊地望着我们,也不说话。因为,除了烟雾,客厅里弥漫着一片怪异与
不安。袅袅的青烟绞缠着那股怪诞的气息,令每个人的血管都在收缩。无形的压力
似乎将每个人都压得无法动弹。
等。
静静地等。
“我是认识她。”老克终于开口。烟头被使劲地压烂在烟灰缸里。
“你已经感觉到了对吗?”老克问。
“对!”我回答。
“我是不是不能不说?”
“你不能!”
“我真的没有选择?”
“你没有。”
“我们是朋友吗?”
“是。”
“是不是有什么话都该直说?”
“当然。”
“你一定非要知道不可?”
“一定!”
“好!我说。”老克抬起头,望着我,“你还记得我们在酒吧出事的那天晚上
吗?”
“当然记得。”
“记得出事前,我们一起喝酒时的谈话吗?”
我不语。
“当时你说你有女朋友了。”老克继续说,“大家不信,笑你。”
只有你笑我。
“后来你说,她是你来雪梨后遇到的最漂亮的女孩。”
到今天我仍然这么认为。
“我不信,说我在‘文华社’遇到的那个中国女孩才是最漂亮的,身材好,皮
肤又细嫩。”
他能在“文华社”遇到的只会是“鸡”。
“她就是‘鸡’。那天晚上我跟她上过床,100 块钱。我决不会认错,我忘不
了。”
秋雨。
又开始下雨。
这几天几乎每天下午两点后总会下雨。
但,今天不仅有雨,雨中还有人。
一个在雨中已经淋了一个小时雨的男人。
大宇已经是第四次撑着雨伞出来想拖我回去。
“你再不进去,我可是真的报警,说你影响市容叫警察抓你了啊!”大宇的伞
挡在我的头顶。它能挡得住一时的雨,它能挡得住我不止的泪吗?
“唉!真拿你没办法!你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这又何尝不是我想知道的问题?到底为什么会
这样!我最好的朋友正在受苦受难,我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望着他,望着他离
去。我的手是那么的无力,一点也抓不住他,抓不住他远去的身影。我的爱人呢?
我曾最心爱过的爱人呢!我曾为她付出我全部爱恋的爱人呢?这就是我的初恋吗?!
与一个“鸡”!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呐喊!呐喊有用吗?心在流血!流血能够洗刷这污浊丑陋的世界吗!
恨!也许只有恨是永存!
雨啊,你又一次浇醒了我!让我看清这浑沌的世界,看清那所有肮脏的人!
怪不得她的行踪总是那么诡秘!怪不得每次晚上打电话给她,总是只听到留言!
怪不得每次约她总是推推搪搪!怪不得她有那么干净的床单!怪不得她会有洁癖!
原来偷偷摸摸就是为了躲过别人,躲过我,看她那丑恶行径的眼睛!原来每个
深夜我在思念她的时候,她却在上别人的床!原来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是怕有人当众
戳穿她的假面!
床单干净就有用吗?一尘不染的房间能掩盖得了龌龊吗!那纯净的水洗刷得干
净你污秽的身体,你狰狞扭曲的脸吗!
居然还在我面前假装淑女!躲着我,避着我,还不愿意让我上!我就连那些嫖
客都不如吗?!就连老克……
贱人!骗子!
你不仅仅是玷污了我纯真的初恋,你真正摧毁的是那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爱!
还会有爱吗?
…………
“你要是想见他,现在马上到我这里来。我带你去见他。要快。”孟达车又一
次没有让我失望,尽管我还是很讨厌他,甚至更讨厌他了。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见徐中一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见他。钱,终
于还是没有凑够。就算去见他,又能怎样呢?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什么也不能。但,
我还是要见他。
维拉活黑民羁留中心第一期营的探视室里,旁边站着看守,身边是孟达车,对
面坐着他——徐中。
“还好吗?”我问。
“没事,挺好的。你看,不是有手有脚的吗。”徐中笑。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没有一点的假装。
我相信他的话。
“别担心我,我在这里真的挺好。有吃有喝,还是单间。只是听说比较贵。好
像说是120 块钱一天,比住酒店还贵。说是临走的时候交。我要是偏不交他们也没
办法,哈哈。”
居然笑。徐中居然现在还笑得出来。我只感觉眼眶有些湿,但,无泪,早已流
干。我发誓从此不再流泪。不论遇到什么挫折,什么打击!要流,就只有血可流!
因为,我是个男人!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对不起,”我说道:“我今天实在没有办法凑够一万块钱。不过下星期一…
…”
“不用了,”徐中不等我说完,淡淡地一笑,“真的不用了。已经没有这个必
要了。我告诉过你,你不用再为我担心。明白吗?”
“可是你——”
“我已经想好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们是无法改
变的。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来澳洲。不过,我很庆幸自己能遇见你!是你让我明白
了很多事情,让我真正认识了自己。我要感谢你!”
“不,不,是你一直照顾我。我,我……”
“好好珍惜你拥有的一切。你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我很羡慕你。多打电话
回家,别让你父母担心。好好完成你的学业。我是没戏了。”
“不,不,你还可以重来。”
徐中嘴角露出一丝无法捉摸的笑:“我现在是‘黑民’。一旦烙上这个印,我
三、五年内都不会再有签证,甚至今后也永远都洗涮不干净。好了,不谈我了。你
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
“大宇过完复活节就可以去复课,老克每天还是打工,我也挺好的。对了,老
克今天还特别请了假帮我动奔西跑的。”
毕竟,那一切不是老克的错。他没有错,我并不怪他,我们还是朋友。我更应
该感谢他。不是他,我不可能知道那一切。也许,到死也不会知道。朋友,毕竟都
是朋友。我又想起了那个贱人!
“小莎怎么样?”
徐中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痛我的心,我能怎么说呢?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他吗?有
用吗?可是不说,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好在,他没有继续问。
“小莎是个不错的女孩。你上次跟我讲,她在‘食通天’上班,我就马上想到
她是谁了。看看‘食通天’里的那些‘阿姨’们,除了她,你还能看上谁?后来我
还专门去找过她几次,当然你不知道,我也没说认识你。我就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值得我们老鲍去喜欢。”
根本不值得!狗屎不如!
“真的,好好抓牢了,千万别让她跑了,是个好女孩!”
是吗?如果好女孩都去做“鸡”的话,我宁愿像你一样!
“别说这些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你到底怎么打算?刚才孟先生去了解说,
他们已经准备通过使馆通知你国内的家人。看来是准备很快把你送走。”
“这我知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命运。”徐中出神地望
着自己的手,似乎陷入短暂的沉思。他忽然抬起了头。
“我告诉你不要为我的事操心了。我谢谢你。真的,什么也不要做了。好吗?”
我还能做什么呢?
望着桌面,我微微地点点头。
一旁的孟达车望了望守卫,欠过身,想跟我说什么。只听徐中说道:“好了,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张皓,你好好照顾自己。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的!
放心,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放弃的!”
回家的路为什么这么泥泞,这么漫长。我前方的路到底伸向何方呢?徐中的路
呢?
泪,为什么又要落下?不是说好不再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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