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
“你们自己到处看看,这里什么都有,马上搬马上都可以住。”房东一边往里
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跟我们说。
房东姓朱,是个四十多岁的上海籍人男子,白白净净,瘦高个,说话很快。
房子是三居室的Unit房(《西留仕》第一部里有关于澳洲房屋类型的详细介绍),
共有两层,据说一楼住的是阿差,要租给我们的是二楼。
家具虽然都很陈旧但总算还都能用。冰箱也是好的,只不过隔不多久就会发出
一声巨大的咳嗽,朱先生说那是在制冷。
洗衣机在后院的一间公用洗衣房里,据说运转都很正常,只是脱水功能可能会
“暂停服务”。
令人感动的是居然还有两部电视机,其中一台是传说中的14寸日立牌黑白电视
;一部29寸“旧款”木箱的飞利浦彩电,估计它还有些认生,要不怎么试着打开看
的时候它会“羞”得半边脸都闪着绿光?
“全部都是好的,你们放心用。你看,我这里离火车站也不远,你就是走路去
City也用不了半个小时,方便。”
我望了望大宇想看他什么意思,他没有出声。
“你们再也找不到像我这里这么好的房子了。不信你们去看看,我这里可是最
便宜的了,看你们是学生,出来读书也不容易,大家又都是中国人。怎么样?还考
虑什么?马上就可以搬。你们住哪里?我有车可以帮你们搬。你看,可以省你们几
十块钱搬家费。”
“可是,我们才两个人住不了这么多。”我细声说。
“那有什么要紧的?空一间出来可以放行李嘛。两个人行李总不会少吧?我知
道你们学生,有时候来一两个同学玩,晚上在这里住都不要紧。要不你们可以再找
一个同学来住呀?便宜。你们找多少人来住我都不管你们。我就租给你们,其他我
不管,每个月我就来一次,收房租。”
我着实佩服上海人的精明和把死人说活的本事。
“你看,我们也一时找不到人来住。能不能再便宜点?”大宇说道。
“不行,不行,没得便宜了,已经很便宜了。”朱房东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
般,差点没从他那干瘦的肩膀上给晃断下来。
“老鲍,你看这……”大宇拖过我一阵嘀咕。
也不知他想说什么,反正意思就是不行就走。可是,走了去哪里呢?这可是我
们要找的最后一间了。如果真的不行,那可就真要露宿街头了。
其实总体来讲,除了旧一点之外,还看不出有什么不好。三间房,正好可以给
李静留一间。最主要的是,我实在是不想再去瞎找了。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能住人就
行啊。
朱房东看我们嘀咕了半天走了过来,我正要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好了,
好了,哎呀,看你们是学生,我也是读书出来的,就便宜你们5 块钱吧!”
他倒好像是下了很大的牺牲似的,那口气根本不容我们拒绝。
当然,我根本就没有打算拒绝,其实他不减钱我也是要租的。正好,省5 块是
5块。
我们正忙着把客厅里一大堆行李往自己的“新房”里运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鲍勃吗?我是李静。你在干什么呢?忙吗?”
“是我。怎么,你在哪?在家吗?一个人?”
“他们一帮人都出去了。谁知道呢,又去哪疯了。我一个人,看了一会书,看
不进,心里很烦。你,你跟你朋友商量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住?”
“哦,我正想跟你说呢。我们刚搬家。你收拾收拾吧,先把被子铺盖什么的先
搬过来,其他的慢慢再搬。我们这里现在还挺乱的。”
“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我现在就可以搬吗?是真的吗?那太好了!
是真的吗?”李静在电话那头几乎兴奋得要叫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跟大宇说起李静的事情的时候,他二话没说,你看着办吧。
我也跟他说,你看着办吧。是说赵小华留下来的行李。
赵小华的任何东西我都不想看见,甚至这个人我都不想再提起。
现在我心里想的只是该怎么把李静的那些东西弄过来。
女孩子不论到哪里总会攒出一大堆东西。
李静也不例外。
“你打算一次性都搬走?”我惊讶地望着面前早已收拾好的三个超巨行李箱、
六七只大号厚纸箱,以及锅碗瓢盆,甚至还有一张king size 的床垫(一种较小尺
寸的双人床)。
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自己的床走,唔,这点倒是跟我很像。
“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实在不想再回来了。”
“这么多行李,你能行吗?”李静疑惑的眼神带着一点强忍的欣喜望着我问。
我能行吗?我来这里也只不过是顺便帮个忙而已!怎么就成了我能行吗?听起
来好像这一切理所当然都成了我的事了。
哎,谁叫我是个好人呢。
找个搬运的车倒不是件难事,李静住的地方也不难找。
等我到路边接了车回来的时候,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
“你就这么走了,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了?”
“房租怎么办?这可是算我们俩一起租的。”
“怎么算是我们俩租的?那是……”
“你总不能拍拍屁股走了,让我一个人交房租吧?”
“我……”
“这是怎么了?”我问。
不知什么时候大厅里多了四五个人,其中跟李静说话的正是叼着烟的安吉拉,
另外几个装扮古怪的男孩横七竖八地或是歪在沙发里,或是斜立在门边。
“我不住了凭什么还要交房租呀?”李静见我进来似乎找着了靠山,语气有点
硬起来。
“你没住到期,就是不能走!要不现在交了以后的房租,你去哪里都行。”安
吉拉娇横地毫不示弱地说。
她当然不示弱。谁身后立着四个看起来不要命的男孩都不会示弱。
我感到有点不妙,心跳似乎加快了许多。我可不想有点什么事。
我把李静拖过一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李静因为生气,脸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有点急促。
“要不你们先谈着,我先把东西搬上车。”
说完我赶紧安排司机搬行李,不想管其他,只想自己赶紧离开。
“不就是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多少钱吧。”隐约是李静的声音。
“……加在一起你就给1400吧……”
到了我们的新居后,我忙里忙外地帮着李静收拾着行李,时不时说一两个笑话
让气氛轻松一点。
除了搬运摆放行李物品,我甚至还帮她把地毯也给吸了一次尘。
总之,只要我能干的都干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对她有一丝的内疚和莫名的歉意,是因为在她家大厅里
的时候自己没有挺身而出?
我不知道。反正让自己为她累得半死,多少让我心里会舒服和平衡一些。
“我终于有自己的房间了!”李静望着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房间,兴奋地说。
“那可要摆几桌酒,庆祝你乔迁之喜啊。”大宇在一旁打趣地说。
“我觉得真的很幸运能够遇到你们!”李静热烈地说,眼睛却感激而真诚地望
着我。
“别尽说好话,可别指望着能给你减房租。”我笑。
“不会。真的很感谢你们肯收留我。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吧!”
“哎哟,你可是太客气了!”大宇凑过他的大脸道,“我们头一次见面就让你
这么破费,实在是有点不忍心拒绝你呀!想去哪里吃,我帮你去定台。”
“去去。”我一把推开大宇,“你别介意,大宇就喜欢开玩笑。吃饭免了吧。”
怎么能让女孩子请客?要是以前我会说,走,去哪里,我请客!可如今……哎!
“不行,不行!一定要请!”
我不由一阵紧张。
“我去买菜,我亲自做给你们吃!”
那还好。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那行!我就跟你一起去买菜吧!”我忙说。
李静的厨艺虽然不能说差,可的确不怎么样。不过,大家吃得倒是很开心。
是啊,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呢?
有女人的家确实不一样。
有女人的家才能真正叫做家。
多了个女孩子我们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方便。相反,李静来了之后,家里的一
切似乎变得井井有条,甚至洗手间里牙刷们的摆放都整齐有序。
其实,仔细想想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大宇不再往客厅里乱扔袜子了?我喝完
的可乐瓶从此每次都记得扔到垃圾桶里了?还是洗完脸的毛巾不再湿漉漉地吊在门
后,抑或是厕所里再没有无人认领的内裤了?
说不清,反正感觉上就是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最不一样的就是,虽然现在居住的条件是比以前差了许多倍,可是我却每天还
没有下课就想着要回家了!这个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当然,回家之前我一定会先去另一个地方——麦考利大学图书馆。
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在那。
因为李静的那间房比较小,又暂时还没有书桌,所以每次放学后,她一定会去
图书馆看书。
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
进到图书馆二楼自习厅,我一眼就看到坐在靠透明玻璃墙边的她。
我悄悄过去,轻轻推了一下李静,低声说:“你来了?下课这么早?”
“今天我是晚上6 点的课。”李静抬起头笑着轻声说。
“哦。我刚下课。”
怕影响别人,我蹲跪在她的桌子旁边。看见她的透明的卡通小水壶里快没有水
了,我说:“东西我先放在这,我去打点水来。”
我没有专门的水壶,只是用喝过的旧矿泉水瓶盛水。
从背包里掏出我的假冒矿泉水,顺手拿过她的壶,我往一楼饮水机去打水。
回来的时候,远远望着她低头看书的样子,脸侧一头短发象瀑布一般从头顶倾
泻下来,却又在半空打住,随着头部的轻微摆动在明亮的灯底下,晶莹地闪着迷人
的光。
我忽然感到似乎有一把软软的橡皮小槌在我心头轻轻敲了一下,酸酸的,麻麻
的。
“你的水。”我细声说。
“谢谢!”李静把头发拨到耳后,“你也找个地方看书去吧。”
“没事。过一会我就走,今天还要去面试。”
“面试?”
“红凤区有一家餐馆招人,我想去试试。”
“哦?是吗?那你帮我也去问问,我也想去!”李静放下手中的笔,热烈地说。
“你也想去打工?缺钱?”我问。
“我可不敢再问家里要钱了。”李静嘟起小嘴说,“哼,跟安吉拉住的时候她
骗了我不少钱!临走还被她敲了一笔。嗨,不说了。”
“你去帮我问问嘛。顺便,顺便。好吗?”李静摇着我的手哀求般地说。
心想,我自己还没有着落呢,怎么帮得上你?
可是,只要女孩子一在我面前作出哀求状,我就受不了,心软。
也许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我都这样,但李静肯定是一个。
“那,好吧。我帮你问问。不过,我可不敢保证。”
“你一定行!我知道。谢谢,谢谢!”李静轻声叫着,一只手在耳边兴奋得直
挥。
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好,又或者是“北方拉面馆”确实是缺人。
于是,很快我就在拉面馆后面的厨房里乒乓抄起了锅碗瓢盆,她则在前边店面
“指挥”着一切。
开一家夫妻店真不错。
我望着眼前茫茫一片的洗洁精泡泡愉快地想着。
当然,目前我还没本事开拉面馆。现在,我只不过是一名7 块钱一小时的洗碗
工,她也只是帮着点菜、收碗的服务员而已。
我不知道这对于她意味着什么,赚点零花钱买两件好看的衣服、手提包?
不管怎样,对于我来说,我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我开始自己赚钱了!我开始
养活自己了!
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大姨的时候,高兴得几乎都忘了问爸妈现在的处境。
大姨,当然就是妈的姐姐,新西兰留学的表弟陈霄汉、国内电脑怪才表哥陈云
汉的亲妈。
“你妈、你爸他们都好。现在你也能自己照顾自己,我也放心了,我想他们也
会很开心的。”
“大姨,帮我问爸妈好。”
“会的。你有什么困难吗?有事就跟大姨说。哎,你妈现在也不敢打电话给你
了,你爸就……”
“孩子,没事的。事情过去就没事了。我听说,你爸的事有希望。你别担心。”
我担心又有什么用?我唯一能做的是尽量不让他们为我担心。我也相信,一切
都会过去的。
希望一切真的很快过去。
“你放心。你的学费我会叫你弟霄汉转寄给你。没事你们就多联系,相互也有
个照应。什么也别想,好好读书。”
“哦,知道了。谢谢大姨。”我细心地听着大姨的每一句话。
她说的每一句话,关于我爸妈的每一个消息,每一个字对于我都是非常的重要。
从她那只言片语中,我竭尽全力地想象着爸妈现在的情况。
他们一切都还好吗?身体还好吗?记得好像妈告诉我老爸有风湿病,最近发作
了吗?
我开始叹息和抱怨自己平时根本没有真正好好关心过爸妈,我爸真的有风湿病
吗?还是脚气病?我根本无法确定。
不管怎么样,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大姨,我搬家后,把所有的电话都换了。”
“哦?换了好,换了好。是多少?”
“您记住了,是:04041716551 ,是手机。我们暂时还没开通电话。您以后打
我手机就行了。不,不,还是我打电话给你。手机你告诉我妈。”
“放心吧,我会的!对了,你打工累吗?可要注意身体。”
打工当然累。要赚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身体。
不过,好在还有李静。
不管是否真的有一天能够同甘,至少现在我们共苦过。
对着一堆一堆永远以洗不完的碟碟碗碗、刀刀叉叉,望着水池里汹涌翻滚的白
沫,伴着老板、厨师、服务员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洗碗绝对不是一个人该干的活。
然而,大家却在抢着干!
有未满十八岁的少年,有读大学的留学生,有曾经戴过方帽的硕士生、博士生,
有风光一时的企业家、歌唱家、艺术家、科学家,有没有身份的“黑民”,还有偷
渡客、瘾君子、罪犯。
所有的人却都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出于一个同样的动机——赚钱、生存、活
下去!
当然,对于他们中的不少人,这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一个过程,一个必
经之路。
不管他们曾经如何飞黄腾达,以后又会怎样雄心壮志,在洗碗的时候,绝大多
数人通常只会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多洗几个,多赚几块钱!
可还是有例外,比如我。因为我不仅仅只是想着这么一个念头,我还在想着前
台一定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她——李静。
一想到她,还有她跟我在一起挣扎、努力,这枯燥乏味的一切,这了无生趣的
活也似乎透着希望,透着涩涩的喜悦与欢欣。
当然,任何人连续洗了五个小时的碗都会累,累得半死。
李静这时就象是我行将累毙前的那口救命的活气,想着每天下班后两个人跌跌
撞撞、你搀我扶地往家迈进时的那份安慰和满足,我总是能鼓起一腔莫名的冲劲与
兴奋。
每天的工作就在期盼着收工后的那份安慰与满足中,痛苦而希冀地熬过。
今天的活终于又干完了!
我迫不及待地除去裙兜手套,抓起背包往前台赶去,李静能走了吗?
我推开通往前台的门,目光向大厅里搜索着李静的身影。
然而,我却看到从面馆门外正在推门而进的一个人——一个令我甩掉背包就冲
过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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