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烈焰与雪上霜(下)
解放了!
这是我走出考场后的第一个感觉。
这是这个礼拜第三场考试,也是我这学期的最后一场。
我的学科计划安排的是“三四一”阵型,意思是,第一学期修三门,第二学期
四门,最后在Summer Course (暑期班)修完最后一门。
这是一种比较安全稳妥的策略。因为考虑到第一学期不了解整个课程情况以及
教授们的教学手法和要求(毕竟,正式课跟SIBT还是不同的),所以尽量少选,并
且以相对容易的先学。到了第二学期,有了基础后放开手脚各个击破。最后还剩一
门,留在暑期课轻松歼灭。
这样的安排既保证了能够安全过关,又不至于压力太大,并且还能在最短的时
间里完成学业。
这一学期来的切身体验,让我感觉到了当初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尽管几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应该讲是很多变故、波折,严重干扰了我的学
习,但由于选的都是那几门比较容易和相对很基础的课,比如什么计算机运用以及
网页工程之类,这些我平时就很有底子,所以学起来一点也不困难,我并没有感到
太大的压力。
一个星期连续三场考试下来,虽然也有发挥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总体感觉良好。
能不能拿D 不敢说,起码全部Pass是没问题,搞不好还能有个把Cr。
(注:澳洲大学成绩基本标准——HD 就是High Distinction 最优秀;D 即
Distinction 优秀;Cr是Credit 良;P 为Pass 及格;F 系Fail 不及格……)
无论如何,总算是考完了。不管成绩怎样,考完本身就是一件好事,一件值得
庆祝,值得高兴的事。尤其是有徐中来为我庆祝,那就更值得高兴了。
我们约好在老地方——他上次等我的296 路公交车站见。
我几乎是一路欢快的小跑,很快就远远望见了车站,望见车站的时候就看到了
那辆红色的跑车。
我挥着手几乎是冲了过去,到车门前急刹住脚。啪啪,我拍了拍车的顶篷,这
时车窗吱的一声快速地降了下来。
我满面春风地正要急着告诉徐中考得不错,今天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一声:
“徐——”中字还未出口,顿时我的喉咙里像是被一块巨臭的臭豆腐给噎住了,气
郁在颈,血往顶冲。
爱迪生!
犹如晴空惊雷迎头劈来,我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没被憋死。
怎么会是他?!
就是他,当然是他。
开红色跑车的不仅仅只有徐中一个人,爱迪生开的也是红色的本田跑车!
都怪我平时在脑海里一点也没有把爱迪生跟红色的跑车联系起来,几乎一看到
红跑车想起的就是徐中;都怪我太兴奋、太大意,怎么就没有哪怕是瞟一眼车牌?
徐中的车牌是JXB 408 !
“哟,我说是谁呀!这不是鲍勃吗?”爱迪生从车里探出脑袋,“怎么要搭车
吗?”
我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拔根草挡住自己胀得通红的脸,一头钻到车底下躲起来。
“听我爸说,你们家老头子终于被逮起来了?大贪官呀!怎么,判了多少年?
不至于‘打靶’(死刑)吧?”
腾的一声,我立即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炸开。
“你——”
“听说家也给抄了。倾家荡产了吧?要是没饭吃了,记得打电话给哥儿们。谁
叫大家同学一场呢?”
此时的大脑里炸开了锅,心里仿佛有千万条恶语毒咒憋着,却又如鲠在喉,气
得过了头,一时反而骂不出来。
“老鲍?你怎么在这?”忽然身后有人在我肩膀上一拍。
转头,顿时犹如酷寒里迎头一盆冰水。
赵小华!
霎时间,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趾头,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气愤还是此刻的震惊,
两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而两脚却像是被灌满了铅一般一动也无法动。
“我一直在找你,你们搬到哪里去了?”赵小华盯着我问,“怎么走得那么突
然?你的电话也停机了是吗?”
身体的所有部位此时此刻似乎都已不受控制,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办。
“我——”
叭——叭——两声清脆的车鸣把我从恍惚无措中惊醒。
我一转头,又一辆红色跑车,徐中!
车窗里向外张望的正是徐中。原来,被爱迪生的车占在了路边的位置,他泊不
过来,正鸣笛唤起我的注意,示意我过去。
仿佛坠入冰河中即将溺毙,突然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不顾一切地向徐中
的车冲了过去。
“哈哈哈……”
“老鲍,你现在住哪里?怎么跟你联系?”
背后传来爱迪生的嬉笑声和赵小华急切的呼喊声。
我爬进跑车,冲着徐中声音颤抖地叫道:“快,开车!”
无语。
好一阵的沉默无语,我才勉强缓过气来。
徐中见我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扭头扫了我一眼,疑惑的问:“刚才是怎么了?
象丢了魂似的。”
“哦,没什么?”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刚才在你后面追你的那个人好像是赵小华,对吗?”
“不是!”我恨恨地说。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讶异地望着徐中问:“你怎么会认识赵小华?!”
徐中没有答话,继续默默地开着车。
“不可能!你不可能认识赵小华。”我自言自语。
“难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们?为什么?”
“到底还有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我真的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难道我真的真正了解过他吗?有还是没有?是还是不是?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监视?那叫注意,叫关心。”徐中终于肯开口了。
“我告诉过你,我一直都在关心着你的一切,你不知道吗?”
“难道顺带把别人也一起关心了?”我生硬地回顶他一句。
“我总得多少了解一点你周围的人吧?这也是对你好。”徐中和缓地说,“别
看着这表面的一切仿佛太平盛世一般,可这繁华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好了,出
门在外,人在江湖,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你也不能见谁都怀疑吧?”我不服地说。
徐中朗声笑了起来,道:“我怀疑谁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怀疑大宇,你还怀疑赵小华,还有……”
“哈哈哈,我怎么觉得你越活越小,越活越可爱了。”徐中大笑起来。
“我怀疑过赵小华吗?我说过吗?好像我什么也没说过呀?我只是承认认识他,
知道他以前跟你住一起,并且有一次在机场碰巧遇见过而已。”
“还有大宇,我也没说怀疑他什么,只是说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有些事情弄不
清,在没搞清楚之前,我让你小心一点好。也没说怀疑他一定就是大坏蛋呀?”
“可是,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怎么?赵小华怎么你了?你好像对他有意见。”
“他——”话到嘴边我又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对了,你刚才说你在机场见过赵小华?什么时候的事?说什么了吗?”
“哦,那是一两个月前的事,大概是你开学不久那段时间。反正是你妈走后的
事。有一次我去伯斯办事,在机场见到他。但他不认识我,我没打招呼,没说什么。”
“你去伯斯?那就是说你是在飞国内专门机场见到他的?”
“是,去伯斯当然搭的是国内航班。怎么了?”
这么说赵小华当时并不是“逃”回国去表功的?
对呀!如果他是特工,那今天他又追着找我干什么呢?我爸不是被抓了吗?家
也不是被抄了吗?也没他什么事了呀?我也不应该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呀?
如果他不是特工,那他就的确是在麦考利大学读书,那么我在车站遇到他就是
很自然的事了。
平时没见着,那也许是因为大家上课时间不一样,期末考试的时间大家都差不
多,所以才有机会能在车站遇到他。
可是如果他真的不是特工,那一切又怎么解释呢?谁又会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呢?
大宇?
如果是大宇,可有些事情正如我妈说的只跟赵小华说过,大宇又怎么知道?
再说,大宇怎么可能是呢?我可是一到悉尼不久就认识他的呀!并且还是通过
徐中认识的。(相关故事请关注《西留仕》前传)
徐中!
不可能,不可能!不行了,我不能再这样瞎猜下去,我会疯的!
“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趁着今天你考完试,大家高兴,我有问必答。”
徐中愉悦地眼神转头望了我一眼,“对了,先说我们现在去哪好好庆祝一番?直接
往City吗?”
“先到红凤区吧,李静还在等着我去接她呢。要是不带上她,今晚回去非把我
蹂躏死不可。”
“是吗?小姑娘蛮厉害的嘛。”
“另外,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这个礼拜天你有空吗?”
“什么事?”
“我表弟礼拜天从惠灵顿过来找我,你能不能开车跟我去机场接他?”
“行,没问题。”
“对了,跟我讲讲你们坤爷的事,还有什么十三太?”……
…… ……
整个晚上,李静都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我问她,她说她不喜欢徐中。
我说,不会吧,他一晚上照顾你比照顾我还多,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说不喜欢
人家呢?
她说,不是这么回事。反正就感到很不自在,总觉得徐中对我的态度有点怪怪
的。
我说,我倒是不觉得,可能是大家一直以来都随便惯了。
她说,那不一样,总之就是觉得没多大好感,说不上来。
我当然没有告诉她关于徐中是同性恋的事,除非徐中自己说,否则我不会主动
告诉任何人。虽然,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总觉得每个人的性取向还
是由他们自己去说比较好。
如果我刻意去指出这一点的话,会显得我带有某种歧视的色彩,更何况这个人
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曾经暗恋我的人。现在还是吗?
一切似乎都已不重要。现在我有了李静,他也有了他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
…… ……
“我靠,悉尼真不错呀!干脆我也来悉尼读书算了!”陈霄汉进屋一甩下背包
就喊了起来。
接机还是挺顺利的。虽然差不多两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而我,据他讲,
“残废了。”但总还不至于枯骨难辨。
在徐中的车里,他一副老实正经的样子,话不多,开口也就是夸赞徐中的车怎
么的好,徐中怎么的英姿飒爽,车又开得怎么的棒。搞得我都替徐中感到不好意思。
这次来,他几乎就没带行李,只有一个背包。要不是他头次到悉尼,早知道这
样我才不会去接他。
徐中说还有事,把我们送到门口自己开车走了。
“飞机上吃饭了吗?饿不饿?”我问。
“有吃的吗?飞机那点东西哪里吃得饱呀。”
“要不叫你嫂子给你煮点面?”
“嫂子?”
李静听见我们回来,从里屋迎了出来。
“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表弟陈霄汉。”我过去揽着李静的肩指着霄汉
说。
我转过头又冲着陈霄汉道:“这位是——”
“我是李静。坐飞机挺辛苦的吧?”李静插话道。
“哦—— 你就是大嫂吧?”陈霄汉眉开眼笑地说。
李静回头瞪了我一眼,但没有否认,接着说:“你的房间我帮你收拾好了,要
不要先看一下?”
“好啊,好啊。”
陈霄汉就住在我们隔壁,也就是原来李静那间小房间。自从我们俩共用一间卧
室后,她原来的房间就空了出来。
“不错呀!”陈霄汉四处打量着,“嗯,虽然比我那里要差一点,总算挺干净
的。”
“你先自己收拾、收拾,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点面吧。”
“不麻烦了吧?那我就先谢谢了。”陈霄汉嬉皮笑脸应着。
李静望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轻轻捣了陈霄汉一锤,悄声说:“喂,千万别跟你妈说我跟李静的事,知道
了吗?”
“知——道,放心吧!我是谁呀?”陈霄汉自鸣得意般的说。
“哎,你妈叫你带给我的钱呢?”这个是我最关心的事,顾不了这么多,赶紧
拿到钱再说。
“哦,钱哪,这,你别急呀。”陈霄汉的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表情,他转过身
去翻看、摆弄着床。
“快拿来呀!我等钱用。”我追着催他。
“我现在哪有啊?你总不能让我随时带在身上吧?我得改天去银行取才行呀。”
说得也是,我的确也有点太急了。人家刚到就催着要钱,是不太好。再说,他
可是来旅游的,顺便带钱给我。其实我还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才对。
“是啊,是啊。其实我也不是太急。”我不好意思地说,“对了,想去哪里玩?
反正我也考完试了,可以陪你去逛逛。”
悉尼其实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一逛的。
世界上最宏大的艺术表演中心,作为澳洲国家标志的“悉尼歌剧院”。
与歌剧院交相辉映,建成与二十世纪初期,至今仍发挥着悉尼南北交通枢纽作
用的“悉尼海港大桥”。
当然,不远处与剧院、大桥成鼎足之势的梦幻岛(Wonderland)也值得那些没
到过迪斯尼乐园的人去一品游戏人生的乐趣。
如果是在夏日,买张汽车、火车、轮渡无所不能搭的交通月票,从City,一路
杀将下来,到悉尼码头(Circular Quay )坐上跨海轮渡,去游历那散落在内港里
如点点明珠般的风格各异的幽静小岛,感受世外桃源的闲逸。
仍然精力十足,那就停船到动物岛上去探险,那里有澳洲最大的动物园,去跟
那只真正的人猿泰山合影,或是花两块钱去抱一抱那可爱的永远睡不醒的树袋熊,
再跟小袋鼠们亲近一番。
要么就跟雄狮、猛虎、迅豹隔着超透明玻璃墙做一次最亲密接触。
想不至于游历一天空手而回?那就下船,绕过桥街(Bridge St )转到乔治街
经过市政区(Town Hall )往中央火车站方向扫荡下来,买尽悉尼市内商业区的繁
华。
没劲?那就干脆腾出一天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南半球最美丽的邦黛沙滩上晒晒太
阳,或者跳进那清澈见底的浅海湾里迎着那南极吹来的爽朗凉风快意畅游。
饿了?吃不惯面包、沙拉?除了到华人自己的地盘——唐人街打尖别无选择。
当然也不完全是别无选择,吃得惯几乎每道菜都放柠檬叶口味的人,在唐人街附近
就能找到悉尼最好的泰国餐馆,在异域领略另一异域的风情。
最后,吃饱了喝足了,散步到不远处的情人湾欣赏一下都市夜景,可以说是最
佳的饭后消遣。
过了桥再往前走可就到了“璀璨星城”(Star City )。不过,尽管其中的确
是极尽奢华、富贵天堂,但我却不愿意带任何人前往。
靠着澳洲第二大赌场支撑起来的星城,是我最不愿涉足的地方,我讨厌赌博。
再者,那里最著名的海鲜自助餐厅会让我带着心痛想起小莎,带着满腔苦涩想起那
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我当然更不会带陈霄汉去这种地方。
其实,我哪里也没有带他去。
囊中羞涩,除了那几枚叮当乱响用来买车票的硬币,我全身上下连一张五块的
纸币都找不出来。
旅游,本来就不是穷人的事。
不过,不管怎样,唐人街还是要带他去的。套一句俗话,不到悉尼唐人街等于
没到过悉尼。
当然,对于我,我不得不无耻地承认,最主要的原因是那里聚集有各大著名银
行。有银行,陈霄汉就能赶紧取钱给我。
我真的很缺钱。
“你的钱存在哪家银行?”望着满大街的银行我问陈霄汉。
由于很特殊的种种原因,新西兰在某种意义上讲几乎等同于澳大利亚的一个州,
它们之间的很多东西都是互通的。
至少我知道,新西兰的硬币可以在澳洲的车站买车票,新西兰的银行卡在澳洲
的银行同样也是可以使用的。
陈霄汉东张西望地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
“嚯,你们的唐人街可比我们的大多了!”
“行了,行了。取完钱你慢慢看个够。”我实在是早已用完那点可怜的耐心和
虚伪的自尊。
“别急呀,我渴了,要不我们现在找个地方喝点什么?”陈霄汉伸了伸脖子做
出很渴的样子。
真拿他没办法!我知道附近唐人街“朱妈妈台湾小吃”旁边有一家卖饮料冰淇
淋的。倒不是它怎么的好,关键是它那里有地方坐。
我买了两支可乐,递一支给在档口外,坐在路边太阳伞下等着的陈霄汉。
“嘿,那边还有耍猴的哎。”陈霄汉接过可乐并不立即喝。
“什么耍猴的?那是人家一个鬼佬装成猩猩在乞讨。”我狠瞪了霄汉一眼,
“耍猴?亏你想得出。”
“呵呵,猩猩跟猴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我跟你还差得好远呢!”
这怎么好像把自己当成猴去比了呢?看来我有点心不在焉了。
“好了,好了,赶紧喝完走人。”
陈霄汉不再作声,低头开始喝可乐。
冬季的悉尼虽然并不是很冷,但唐人街上来往的人稀稀拉拉,仍然显得比往日
萧条许多。大概由于冰镇可乐的关系,我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裹了裹紧身上的夹
克。
“皓哥。”陈霄汉低头摆弄着可乐瓶。
“怎么?喝完了?喝完了就走。”
“不是。你也别催我了,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来我根本就没有带钱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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