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钱啊钱
“你说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根本就没有带钱来给你。”陈霄汉重复道,“也没有钱可以带给你。”
“开什么玩……”
他是在开玩笑吗?不,不是!一点都不像。
我的喉咙开始哽咽,心往上提,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此刻还能说些什么,脑海
里一片空白。
明显,陈霄汉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很清楚要说什么,他应该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知道我该死,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你的处境真的很糟糕,
很需要钱。可是我现在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买了来这里的飞机票后,我真的什
么钱都不剩了。”
我极力让自己定了定神,使劲缓和了一下快要爆炸的心脏,说:“你妈到底有
没有把要给我的钱汇给你?”
“有。”
“那,到底钱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真的是一言难尽哪。”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声问。
“是这样,你知道去奥克兰没多久,我买了一辆车,是老款的奥迪。不仅仅是
我,大家去了没多久都买了车。可是那车太破。”
“后来没多久我就换了一辆二手宝马三系列的车——325i,6 缸、5 档手动自
动一体变速,实际最高时速可到250 !新西兰买便宜,在国内卖可要好几十万呢。”
“你,你把钱拿去买车了?”
“不——是,买车用的是我自己的钱,我妈也只知道这件事。再说,不过是三
系列的二手宝马,比起我其他同学来不算‘腐败’了!”
“那我的钱呢?”
“你别急呀,等我慢慢说完,不是告诉你一言难尽了吗!”
我努力耐心地听他讲下去。
“对了,你们这里有‘凤凰卫视’看吗?”
“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奥克兰中国留学生赛车可出了名了!前一段时间‘凤凰卫视’
都派人到我们那去采访了。”
“当时我没在,采访了我几个同学,就是冲着赛车去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问。
“我们那儿玩赛车可都疯了。有车的谁不玩啊?那可比国内那帮傻X 玩‘极品
飞车’过瘾多了!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档次。”
陈霄汉说着说着显得劲头十足起来。
“总之,正式的、非正式的比赛经常都有。只要你愿意,总能找到人跟你一块
去‘彪’。”
“你去跟人家赛车了?”
“有谁不去呀!再说,我那宝马325 不去,大家也不干呀,多丢人哪?!”
“我靠,你可是没看到我威风的时候,什么丰田、雷诺,全被我干掉!我最多
的时候赢了两万多块钱。”
“你们还赌钱?”
“光赛不赌哪有意思呀?”
“这么说既然你赢了这么多钱,那……”
“唉,风水轮流转呀!”陈霄汉叹了口气,似乎很遗憾地说:“其实都怪我太
大意,要不,我不可能输给那个傻X 。”
“你想想,那个叫杰森的家伙他开的只是一辆92年的本田雅阁,要跟我比,简
直连影子都找不着!”
“唉,可惜我上了鬼子的当呀!后来我才知道,什么本田雅阁?根本他妈骗人!
除了外壳,里面的东西基本上全换了!发动机给改了,底盘也加厚加重了,……”
“原来他是出了重金找三哥帮他重新改装的车!早知道这样,你打死我,我也
不去跟他比呀!三哥是谁呀!”
“是谁?”我好奇地问。
“谁不认识三哥?他当年可是奥克兰‘车神’!一堆废铁也能让他摆弄成一流
赛车。”
“唉!其实我输得也不冤。杰森这小子车技是牛!也怪我不仅小看了他的车,
也小看了他。结果……”
“结果你就输了,还把我的钱也给输了?!”我接过他的急问。
“输钱到也罢了,我,我……”
“你怎么了?”我追问。
“我不仅输了三万块钱,还把车和女朋友也给输了。我都说是我小看他了,他
要是输了,他给我10万,我输了就……”
“输了女朋友?”我着实有些诧异。
“他一直就想把鲁西撬走!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其实,也怪鲁西本来就是个骚
货!有一次也不记得是谁提出靠赛车一决高下的。他居然说我赢不了他!还说,要
是我赢了他,不仅给我10万块钱,还舔我脚指头叫我干爹!”
“我知道他平时好玩车,但想不到……唉!他的条件是,我要输了就给他两万
块,还有车,还有把女朋友让给他。”
“那还有一万呢?”我心想,我那一万呢?
“我,我又跟我另外一个同学赌了一万我赢。我本来以为赢定了,那知道……
哼!最可恨是鲁西那婊子养的,她居然也同意!”
“那,难道你什么钱都输光了吗?”
你是活该了!但总不至于真的一分不剩吧?能还我多少算多少,到这个时候,
我可管不了你那么多了!
“我把剩下的钱买了机票,就到你这里来了。不瞒你说,我在奥克兰没法再呆
下去了,这次我可把人给丢大了!不管怎样,我打算下学期转学。”
陈霄汉一脸沮丧,带着一丝愧疚和胆怯的眼神望了我一眼,说:“还有就是,
这学期我Fail了两门课,你别跟我妈说。”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并没有愤怒和怨恨。望着平日
里高傲自大,不可一世的他,现在如同瘸了腿、折了翅、被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坐在
面前,我心里反而泛起一丝怜悯。
尽管我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但看着他一身落魄,不远千里地跑过来投奔
我,怎么也不能不管呀?毕竟还是自己的亲表弟,身上还都留着同样的血。
审视着眼前的他,我忽然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一个“大人”一般,一个真正意义
上的大人。
“你怎么不趁着寒假回家找你妈求救,正好跟她当面好好解释一下。”
我想,不论儿女做过什么样的错事,父母都会原谅和给与最大的支持的,只要
你开诚布公地好好跟他们说。
“不行,不行!”霄汉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说,“我爸非杀了我不可!输
了钱,输了车,还连累了你,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我是不敢回家,才故意说来
你这里度假的。”
唉,看来今后我不可避免的要跟他一起在我大姨面前撒谎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无可奈何地问,“总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吧?”
“不——会!”霄汉脸上的晦气似乎突然一扫而光,眼里闪着希望地说,“我
早就想好了,来这里后,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你帮我找份工作让我做个把月。等我
赚了点钱,回去另外找地方住,一开学就好办了!”
“什么?在奥克兰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我瞪大了眼睛。
“唉,别问了!不是说了吗,一言难尽。”他似乎满不在乎地说。
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唉,我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
“一开学,我就要我妈寄学费给我,就说我这次旅游也花了不少钱,还有,就
说学校不行,得转学,这样一来……”
没有心情再听他编故事,既然事已至此,我还是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安顿他吧?
现在我自己吃饭都还成问题,难道还要养着他?不行,必须赶紧帮他找份工作。
可是,一时半时去哪里找呢?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躺在床上我跟李静说着“黑话”。
今天从唐人街回来后,晚上“伺候”完大家吃饭,我跟李静早早就上床准备睡
了。她明天要去上班,其实,明天面馆也安排了我的活,但……
隔壁传来霄汉和大宇哎哎呀呀的叫喊声。
吃完晚饭,霄汉就跟李静借她的手提电脑,说是要上网。我说,用我的台式机
吧。他不肯,偏说我的机子慢。一会儿还说要到大宇的屋子里去上。
随后不久,就听见大宇房里一片鬼叫,隐隐伴着“Roger 、Roger ”的喊话声。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用我的电脑上网,非要借李静的手提电脑。他在跟大宇
联机打游戏!打CS 游戏。
我实在是很佩服陈霄汉,死到临头了也不知道害怕。现在他连吃了上顿,下顿
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却仍然有心情去打游戏,还玩得挺开心。
也许像他这样的人是从来就不用担心未来的,一切父母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没
有钱了,大不了就是厚着脸皮问爸妈要,挨两顿骂,一切又平安无事。
他的确没有必要担心什么,有爸妈在背后撑着、顶着,不行了就走人,回家后
就又是一条好汉!爸妈还能让自己饿死不管吗?能看着儿女整天游手好闲,“没出
息”,不挖空心思给儿女找个好单位,安排一个大好前途?
爸妈这样做有错吗?做儿女的凡事都仰仗着父母又有错吗?
有父母可以仰仗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唉,我现在是想仰仗也仰仗不了啊。
如果换了我是他,难道就不会跟他一样?
会,我会。
毕竟,在他的身上随便就可以找到我过去的影子。以前的我又何尝担心过自己
的未来?又何尝担心过明天的晚餐?又何尝担心过钱!
拥有的时候是不会担心什么时候会失去的。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拥有的时候整天想着什么时候失去,那才叫蠢!杞人忧
天!
我只是希望陈霄汉永远也不要像我一样有这么一天,希望他真的永远也不用担
心未来,担心悲惨的巨变。
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痛苦、抱怨一辈子的。拥有的时候不
要惶惶不可终日地想着失去,好好地认真地去享受那美好的一切;失去的时候不要
自怜自艾地回顾过去,坦然地背负起一切的苦痛,在坚忍中快乐地舔尝艰难,勇敢
地去觅寻和拥抱下一次短暂的拥有。
人的一生本就是短暂的,没有了爸妈顶着腰,没有了依靠,即使没有了所有的
一切,我照样会好好地活下去。
失去了整个蓝天,不在乎再放弃一片云。
“我想把我的活让给霄汉去做。”我坚定地说。
“什么?”李静吃惊地问。
黑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想此时她的眼睛一定瞪得很大。
“反正没有了这份工我还可以再去找,可是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叫他怎
么办?”我轻声平静地说,“再说了,如果他整天没有事情做,在家闲呆着白吃白
喝,我们的负担会更大。”
李静默默地听着。
沉默,意味着同意。
“这怎么行?”李静突然急促地说。显然,她不愿意沉默。
“现在找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一时半时到哪里找去?”
“但这总比让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出去瞎转要强,我总比他要熟悉环境得多。”
“就算让他去做,他能干得来吗?”
“他现在这样子,干不来也得干。我已经跟他说了,不要指望我养着他。他又
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
“可是……”李静想说什么,却又打住。
“不要担心,不会这么背的,最多也就一个月而已,他一开学就会走的。”我
笑着安慰她。
“还有,干活的时候,你帮我照顾他、看着他一点,毕竟他是我表弟。”我接
着说,“明天我就带霄汉去跟面馆老板约翰刘说,让他顶我的位置,应该没有问题
的。”
李静不再说话,手搭在我的胸口上,轻轻地紧紧地搂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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