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都是我的错
回家的火车上人很少。
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我望着窗外。
天已经开始黑下来,越来越看不清外面飞驰而过的屋宇和树,只有我自己的脸
映在车窗上,随着忽明忽暗的光若隐若现。
我手托着脸,调整着各种造型,实在是找不到满意的姿势,索性转过脸闭上了
眼睛养神。
闭上眼睛的时候,过往的一幕一幕不断闪现在眼前——充满的都是搞笑不羁,
毫无顾忌的大宇的身影。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烦恼,从来就没有忧虑,作为一个学生就连所读的学校倒闭,
自己被迫转学,差点遭遣送回国他似乎都没有在意过,酒照喝,网照上。
他并不是个偷懒好玩的学生,平时虽谈不上省吃俭用,但从不乱花钱,很少见
他跟同学去赌场、夜总会。他的功课虽然跟好字沾不上边,却从没见他说有哪一门
Fail过。
嬉笑怒骂,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不管你是谁,不管在什么情形和场合,他从
不隐瞒自己的情感,一切随性而来,随性而去。
他真的没有隐瞒过什么吗?
他就是那个“告密”的人,那个监视我的人,那个害了我全家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知道。
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这么险恶?难道这个社会真的没有信任和感情可言吗?
难道除了互相利用,除了彼此的利益真的就没有什么可关心的了吗?
难道那一切的所谓关怀、帮助、友谊真的都是建立在自己个人利益的基础上的
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或者问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也曾经怀疑过徐中,怀疑他的时候,他平日给我做的盒饭,时常“顺便”帮
我洗的衣服,听我郁闷唠叨的诉苦,这一切我都在那一刻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就
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后来呢?真正关心我,不离不弃的人却是他!
我还怀疑过赵小华。仿佛他就是深藏不露的特工、间谍,用虚假的友情和热情
来换取我的信任。然后背后凶残地捅刀,搞得我家破人亡。
事实如何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凭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是非判断,不分
青红皂白、自以为是、无情无义地撇下了他,还恨不能咒遍他祖宗十八代。
现在,我又开始要诅咒起大宇来了。
我真的是这么个多疑而是非不分的人吗?
不,也许我应该是个太容易亲信别人的人。
当大家举出无数似乎合理的理由“控诉”徐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信了,根
本忘了什么友谊和信任;当一切现象似乎都指向赵小华居心叵测故意“害人”的时
候,我又信了,丝毫没有想要搞清楚真相的冲动。
唯一有的冲动就是发泄,仇恨,怨天尤人。
也许,其实所有的人都没有错,真正错的是我自己,是我那可鄙的自私、狭隘、
无知和鲁莽。
怀疑——几乎成了我对判断所有事情的第一反应,是对是错的一切的理由都不
成了理由。
或者说,我变得只愿意去相信自己认为对的理由、自己愿意接受的理由,与事
实无关。
我怀疑了,我怨恨了,我宣泄了,我开心了。
最后呢?——我孤独了!
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真正的朋友,找不到任何可以信赖的人,再没有值得相信
的事。
真的没有吗?——只怕是我那心底的最深处不愿让它有吧!
也许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敞开过我的心扉,真正有勇气面对这个真实的社会,也
许是被呵护得太久,惧怕那哪怕是一点点的风雨。
怀疑和逃避成了我的铠甲,怨恨和责难是我的武器。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真正想要些什么?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太深奥了,不能再往下想。
不管怎么样,真正搞清楚了到底是谁害了我全家,害得我像今天这么落魄天涯
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已不是挥刀斩恶人,报仇雪家恨的时代了。
真的是大宇又能怎样呢?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根本就毫无意义!
更何况也许他根本就跟这件事无关!就像当初大家都在怀疑徐中一样。又或者
真的不是他而又引出下一个怀疑的对象。
我不想再折腾下去,累。我还是考虑一下我今后的生活,今后该怎么办吧。还
是好好考虑一下下个学期的学费在哪里吧!
可是,那一切真的跟大宇无关吗?
“我回来了!”我欢快地推开门,兴致勃勃地喊道。
在火车上绕着悉尼兜了两圈后终于回到了家,没有疲劳我反而感到一阵轻松和
活力。
我知道今天李静不用去打工,她一定在家,说不定还煮好了饭等我。
人呢?
“你怎么在这?”推门进屋,看见李静一个人正呆呆地坐着我颇感诧异。
“没听见我回来吗?”
“回来又怎样?”李静抬起了眼睛,“你以为你是谁?要不要我跪在门口去迎
接你?”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我开玩笑道。
“你才吃错药!”
“嘿!你这是?”事情好像有点不妥,我被她的话噎着一时没有了下文。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多谢你上心了。”
“好了,我不跟你拗了。我还没吃饭呢,煮饭了吗?”
“问我干什么?没有!”
“咳,你不是今天不上班在家吗?怎么不煮饭?”
“我又不是你保姆,凭什么?伺候你少一餐就有意见了?!谁来伺候我呀!”
稀里哗啦一顿莫名其妙的你来我往,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本来满怀着舒畅
和写意,终于想通了很多事情,一切重新开始,这一回来被她一阵揶挪斗气搞得我
兴致全无。
话说到此,是不是要动手开打了?
哼!我不能让她左右我的心情。我这么个倒了八辈子霉,眼看着半死的人了,
还没有到对什么事都看着不乐意,她倒好,先冲我发起飙来了,该不是来例假了吧!
不对啊,上月不是27号吗?这才8 号,刚走啊。
“我不跟你吵。我自己去弄吃的。”我强笑着说,往厨房去。
“别撑死你。”
一定是有事了!我要好好问问。
我转过身走到她面前,说:“好了,好了!我道歉,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我该死!”
我错什么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道歉?
咳,谁叫我是男人呢?
“你有什么错?用不着!弄你吃的去吧。”李静语气依旧僵硬,还透着一丝冷
漠。
“到底怎么了?不能好好谈谈吗?”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如果我真有什么
对不起你的地方,那是我无意的。对不起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李静淡淡地说,“有什么不是的,那也是我
不对。”
“你?我没发现。你挺好的。”我微笑地说。
只要她愿意说话,什么问题都好办。要是两个人都没有话说了,什么招都没用。
“我不好!当初我就不该拖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你。”
“这是什么话?什么拖累不拖累?要真的说拖累,现在倒是我在拖累你。”
“其实,当时我是知道你跟她的事的。但我想不到……”
她,小莎?我的确跟她“坦白”过。当然有所保留。怎么会提到她?
“你在梦里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可是你却……你甚至平时也不愿叫我的名
字。总是,你,喂。”李静的声音开始变软,但话却让我刺耳,“人家两个人在一
起总有昵称,我们有吗?没有!”
“什么心肝、宝贝,叫起来肉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尽力缓和着气氛。
“我是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太知道你了。我知道你至今还留着她的所有东西
——那两张留言条,四份作业单和一包没有用完的面巾纸!”
“我还知道你从来不愿意吃虾,从第一天搬来我买菜给你们做的第一顿饭开始
就知道。那天,你一个劲地夸我的菜做得好,可是却一只虾也没有吃。因为她最喜
欢吃大虾,你怕自己想起跟她一起吃虾的日子!”
“我知道你每天在我整理完床后,一定还会再整理一次,床单不能有一条的皱
纹;每天一定要洗澡,一定要换掉所有的衣服、鞋袜,因为她有洁癖!”
“我更加知道,偶尔半夜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你会叮嘱我说,小莎,穿上点
衣服,别着凉咯!”
犹如晴天霹雳,我目瞪口呆,头皮发麻,全身僵硬地立着动也不敢动。
“我不怪你。对你好,是我自愿的。要怪就只怪自己太自私。”
“天涯海角,我一个女孩子,你要我怎么坚强?怎么去独当一面?怎么去承受
那所有生活上、学习上的压力?”
“我需要有一个人关心我,不!我需要找一个人去依靠!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去
跟房东讨价还价;帮我去搬家扛书扛床垫;帮我去学校排队注册;帮我在别人欺负
我的时候替我撑腰!”
“我需要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有一个肩膀让我砸,让我发泄;在我想家的时候有
一个胸膛让我靠着流泪;在我高兴的时候有一个怀抱给我撒娇!”
“我害怕自己一个人,我害怕孤独。我不要什么都靠自己,我不要!我只是个
很普通很平常的女孩子,我本来就很脆弱,我比别人更需要呵护,更需要关心、体
贴、宠爱;我比别人更需要人爱!”
“对不起,我……”我生硬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要
说什么。
“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那不一样,你知道吗?”
“你,你要我怎么做?”我的心紧张地抽搐着。
“我以为只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我以为每晚只要在黑的夜里,能让
我抓住一个温暖的臂膀就够了,哪怕他也许并不是很坚实。”
我微微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但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我去做饭给你吃吧。”我怯声地说。
我想走,我只想赶紧离开,赶紧找个地方蒙着头躲起来,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沉默。
楼下隐隐传来欢快诡异的印度音乐。
“对不起。”李静终于又开口,“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不爱听的话。”
“不,不是。”
“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你明白吗?有些话我必须要说。”
“我明白。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错。”李静柔和地说。
“嘿!那太好了!”我欢快地手舞足蹈起来,“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我请客!”
李静默默地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光。
假笑——在我的脸上还没来得及展开就麻木地坍塌了下来,但四肢在刚才反常
的跃动中已有了暖意。
我搓了搓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说:“我去看看大宇还有没有泡面,
怎么都得吃点。”
“大宇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李静幽幽地说完,从床上站了起来。
“什么?没回来?去哪里了?”我不解地问。
李静拿着梳子准备去梳头,说:“是啊,去哪里呢?他是你的好朋友,你都不
知道谁知道?”
我来不及理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几天也
没见大家说起过?”
“你整天关心的是自己的事,当然不会在意别人是不是存在。”李静的语气有
点冷,“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后,昨天霄汉去跟他道别时才发现他已经不在屋
里了。”
我顾不了再问,冲出门往大宇的房里跑去。
人的确不在,但他所有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少。
我忽然松了口气,东西都在,看来他总会要再回来的。
关上门,我回到自己的屋里。
“出去跟同学旅游去了吧。”我没事般地说,“这家伙,也不打声招呼。”
“你会刚开学就去旅游吗?”李静瞥了我一眼往厨房去。
管他旅不旅游,好像李静要去做饭的样子,好像一切又恢复正常的样子。
“对了,李静,没去上班,今天你去哪里了?”
我屁颠地跟在李静身后,脑海里搜索着李静喜欢听的笑话。
难道一切真的又回复正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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