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海边晚餐
想不到徐中会突然来找我。
说想不到,是因为放学回来居然会在家门口碰到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等。
平时他要找我即使不是事先打电话通知什么时候来接,那也是到学校汽车站等
我下课。可今天怎么会是在这呢?
“上车。”徐中从车里探出头来。
“不。”我说。
“那就快去!”徐中短促地说。
我笑。
这也许就是默契。
短短几个字,大家已透析彼此。
上楼,放下书和背包,在房门上给李静留下晚回的字条,关门,下楼。
“她今天有课吗?”一边看着我上车,徐中一边问道。
“嗯。”我系好安全带,“走吧。”
好像徐中特别喜欢Darling Harbor(情人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他带我来
这里了。
这次是一家紧靠着海贝湾(Cockle Bay)边的一家半露天小酒吧。
坐在门口的太阳伞下放眼望去,不远处就是横跨情人港的皮尔蒙桥(Pyrmont
Bridge),黄昏之下,桥上街灯闪烁,时而有一列观光高架列车在桥上低鸣驶过。
桥上的点点行人漫步远眺,桥中央的护栏后一对情侣正切切私语。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
——“你真的傻得可爱。第一次约女孩子吗?”
——“不是。不过,以前一般都是这样:‘哎,有空吗,今晚卡拉OK怎么样’,
又或者是‘你要敢跟我出去,我就算你本事!’”
——“那你今晚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不是紧张嘛!人家是第一次嘛!”
——“你少恶心!不是说你约过不少女孩吗?还没经验?”……
当初跟小莎在桥上动人的一幕幕霎时浮现眼前。
我不禁嘴角微微一笑。
“你想吃些什么?”徐中打断了我的遐想。
“哦,你看着办吧,随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徐中在一起的时候变成了由他拿主意。记得当初总是
他请客,我点菜,我买单。现在还是他请客,只不过……
“刚才你自己一个人笑什么?”徐中快速地甩过一眼,问。
“没什么,想起了以前一些事。”我轻描淡写地说。
“小莎?”
“哦,不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否认。可他怎么会……
“吃海鲜吧。这里的虾也挺新鲜。再来一点扇贝、生蚝怎么样?”
“行,你拿主意吧。”我抬抬头赞许地说。
“春天是吃海鲜的季节吗?”我疑惑地问。
“别忘了,北半球这时正是捕捞旺季。”
是啊,飞机从香港到悉尼也才九个小时,虾、贝运到这里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只要有钱,什么时候吃不到海鲜呢?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怎么这么好心情?”我笑着问。
“是啊,算吧。”徐中往自己杯里倒着生啤,“前些时候没去找你是因为有些
事情实在脱不开身。”
“我知道你忙。”
“总算告一段落了,十三太也完了,唐人街也暂时太平了。”
我喜欢听徐中讲他们那些惊心动魄的江湖。对于我,那只是些令我好奇的故事,
可是对于他们,那就是生活,残酷、凶险而带着血腥的生活。
“这一次让我明白了很多。”徐中酒不急着喝,若有所思地望着桌面,“我想
不到坤爷会是这样的人,尽管这次的事我还是可以理解。”
“什么事?”
徐中端起杯一气喝完满杯的生啤,继续往杯里倒第二杯。
“我想这事还不算完,柳下会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哦?你是说坤爷那个失散多年的儿子?”我曾经略微听徐中讲起过这个人。
(《刺行天下》外传有详细记载)
“不,不是。”徐中摇头道,“好了,你别问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总之,
这一次我算真正了解了坤爷。”
据以往的经验,当说到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往往都不是褒义。
他跟坤爷是怎么了?对老板有看法似乎总不是件好事,尤其当你的老板是所谓
的“黑社会”老大。
但,我不便多问。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徐中掏出烟点上。
“你说。”
“国内我的朋友打电话过来了,关于大宇的详细情况……”
“别!你别说!”我打断道,“我不想知道,你不要告诉我。”
徐中抬眼惊异地望着我。
“哦,你别误会。”我笑着解释,“我对现在我所了解的大宇很满意。我不想
知道他的过去或者他的其他什么事,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不想破坏他现在在我心目
中的形象。”
“能了解现在的大宇就已经足够了。即使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也只想由他
自己告诉我。”我耸耸肩继续说,“你别介意。我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实在不
想管别人的事。”
“你想远了。”徐中扑哧笑着说,“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
菜已经上来,并由服务生分好摆到了我们各自的盘子里。
我要了杯红酒。
“顺便说一下,”徐中一边低着头拿起一支弹虾往嘴里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要是连他这几天去哪里了你都不想知道的话,那我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哦?”我放下手中的刀叉,好奇地抬起头正要问。他的手机响了。
“我在吃饭,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再说,今晚在家等我吧。”
徐中说的是英语,对方会是谁呢?
“哦,是我一个Partner 。”徐中挂了电话笑笑解释说,“没事,我们吃饭。”
(注:在西方,如果是异性之间,partner 用来指代无法律上的结婚关系但同
居在一起的男女两人。如果同性之间称,大概也有此意。作者未作深入考究。)
我笑着望着他。
“他不是西人,是个泰国人,酒吧认识的。”
我一直有听说泰国人女孩都不愿结婚,男孩皆喜女色,却不娶妻。异性之间交
往通常又都颇为洁白无瑕,反是同性之间感情较易炙烈,以男性间尤甚。
当然这也只是在悉尼的现象,泰国本国是否如此,不得而知。但由此我倒是可
以理解为什么泰国会有人妖一说。
我忽然感觉到了徐中另外的一面,另一个徐中。
是啊,他有他的生活,与众不同的生活。完全是我所不能想像得到的,那是另
外一个世界,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很多时候,我跟他生活在两个相去甚远的世界,有时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世界。
这两个世界真的不会在某个时空交叉汇合吗?
电话又响。
这次徐中的脸是阴沉的。他挂上电话,关机。
不待我说什么,忽然一个人从远处急匆匆地正向我们走来。
——老克?
“是你?吃了吗?一起吃吧!”我微微起身迎他。
“不不,不用,别起来。”老克忙按我坐下。
他走近徐中,脸色似乎有些许疑虑和慌张。望望徐中,又看看我。
徐中不等老克开口,冲他说道:“刚才我接到电话听说了。”
徐中稍一犹豫,站了起来,说:“老鲍,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使了个眼色给老克,示意离开。
老克冲我勉强一笑,旋即微沉下脸跟徐中疾步离去。
望着他俩走到不远处的一边窃窃低语地快速说着些什么,我不由感慨起来。
想不到今天我们三个人如此不期的相遇,会在我心里产生一股很微妙的感觉。
当年我们是一起合住的室友,虽不是亲密无间,却也其乐融融,不分彼此,共
同渡过了不少难忘时光。
可是现在呢?时过境迁,同样还是三人,却早已今非昔比。
远望着老克严肃而略带谦卑的神情,和徐中果断而坚定的回复,或是在安排,
交代?
我无法想象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一种类似陌生的感觉从心头泛起。
一切那么熟悉,一切似乎又那么陌生。
时间,正在悄悄地,不露痕迹地雕琢着一切,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
“对不起,有点小问题。”徐中回来坐下。
老克没有再跟我打招呼,已经匆匆地离去。
“没什么,我怎么会介意?”
“其实跟你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对了,刚才你不是要告诉我大宇最近的事吗?他跑哪里去了?我好几天不见
他了。”
“其实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去了巴厘岛,他的机票是七天的往返票,
现在住在希尔顿酒店。”
这还叫不太清楚?就差没告诉我门牌号。
当然,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干什么。因为很明显,大家都知道
他绝不是去旅游的。
“他没什么事就好,反正过几天他不是就回来了吗?”我释怀般地说。
徐中沉思片刻,说:“是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你们交学费的期限是什么时候?”徐中突然问。
我一愣,说:“哦,一般都是在开学后的头一个月内交清。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对了,现在在酒店打工还适应吗?”
“还行,开始会有点累。不过比起洗碗来,那我可是算‘白领’了。”我故作
自豪地说。
徐中哈哈笑了起来。
这一晚,徐中喝了很多。
两人边吃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他突然找我来吃饭的理由。
我隐隐感到他心里有什么事压着,但他却不说。也许,即使他说了我也不理解。
毕竟对于他的生活和他所做的一切我几乎一无所知。我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
住在哪里。反正总不该睡在大街上吧。
海鲜、烛光、美景、清凉的夜风。
一切似乎那么的和谐、写意,舒适得让整个人都能彻底垮下来,嗯,这样的生
活真好!
然而我知道,肢体的畅快却无法让那颗紧绷的心真正松懈下来。
他不说,我不问。
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郁闷的人,可是比起他所承受的一切我的那点坎坷
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谈天说地,这样能让他感受到有一点短暂的开心、
愉快,作为朋友,我还能为他干些什么呢?
显然,今晚徐中是快乐的。
黄红色的烛光在他的笑脸上跳动,他手里夹着烟,时不时地在眼前潇洒地挥舞。
我根本不记得我们曾经谈了些什么,至今仍能回味的是当时的那份喜悦和畅快
——也许这已不足以形容那份满足和开怀。
人的一生总有些许到那最后的一天也不能忘怀的情感瞬间,我知道,这样的时
光总是不会太多。
望着我上楼的时候,徐中站在车门前突然轻轻地说:“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或
将来会发生什么,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今晚,我已经很开心、满意。
然而,当我看到这张支票的时候,我却突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
整个晚上,全身都被沾满了烟酒气,全部的衣服都得彻底清洗干净。
当我不经意地随手掏摸上衣口袋的时候,一张略硬的纸片扑入我的掌中。
——一张一万澳元的支票。
忽然眼里的泪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潮水般倾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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