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 哭累了,就睡着了,他衬衫前襟都是她的泪。也不放手,把被子拉过来盖住两 个人,就这么紧紧抱着,靠在床上,难得安静。她像是当年封青怀里的样子,秀发 乱乱的,贴在他颈边,纤细的小手还抓着衣角,像是怕的厉害。 怎么就长不大呢?他叹口气。二十岁了,哭的时候,眸子深处还是胆怯。吻了 那么多次,没有娇羞,只是怕。如同第一次见面,胡同里的午后。一转眼,都十四 年了。 可他指下留恋过的细嫩肌肤,却是长大了,脆弱的骨架,盈盈的饱满,从来没 人碰过,就被他惊涛骇浪般的卷走,才会哭得那么厉害。 唇边有满足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庆幸这场病,她没处去,他又刚好回 来。这么多年从没有真正相处过,除了几年前受伤,他照看过几个小时。更多的时 候,两个人绷在那里,别扭着,也算不上吵架,就是没有心情契合的相对过。 说不累,是假的。看着她长大,是他做过最累最持久的一件事,直到现在,也 没有做完,更不希望做完。等她再大些,也该让她知道了。 她不是封蓝,他需要等,但是也不能永远这么无休止的等下去。过去的四年, 等的很辛苦。 脸上也有疲惫,下了飞机没有好好休息过,两三天里一直在忙她的事,就在一 个大院里,家却没回一趟,只是电话里说回来了。圣寺毕业以后没有马上工作,本 来准备出去再念两年建筑,因为这场传染病,也耽搁了行程,好在可以顺道照顾父 母。 晚上给唯一打了电话,说了她的情形。应该只是疲倦或者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 看她出汗了,摸摸额头没再那么热,他也放心了不少。 叹口气,把她抱好,摩挲着,温暖着。 刚刚也不是吓她,情难自禁,她又不听话。只是病着,他也不忍心真对她怎样, 毕竟还小,又隔着四年,不那么讨厌,他已经相当知足了。 大手抚着她的背,衣服乱乱的纠结在两人之间,触手都是温热的肌肤,很舒服。 他打了哈欠,微微调整了姿势,肩膀画图的旧疾,隐隐的疼,却不愿放手。 她随着他不安的动了动,嘴里呢喃般幽幽的说了什么,没听清。也许睡的不习 惯,也许冷了,缩在他怀里磨蹭着脸,舒服了才又放心叹气。唇上是他吻出的颜色, 柔柔的粉红,鼻息弱弱的,睫毛下淡淡阴影,表情平静但依然憔悴。 他盯着她,心情好一阵疼一阵,不舍得闭眼,但放心以后的疲惫,还是一波波 袭来,让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 她睡得很累,好像一直有人追,无处遁形。于是就那样没命的逃,却逃到了他 的怀里。睁开眼,头还是发烧过后的晕眩混乱。满眼的蓝色房间,这不是她家。 梦里是谁?他吗?昨天,在校门口重逢,他把她带走,这是他家吧?转过身子, 浑身酸软,看到垂着的窗帘前,站着个人,窗外的风景都被挡住了,他只是站在那 里,深沉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一下认出,那是他的眼睛。 一时之间觉得无以面对,想转回身子躲开那目光,却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往床的 方向移过来。身后一沉,一只大手就盖在了她额上,凉凉的让她一颤。 她没躲,任那只手顺着她的脸颊滑到颈后,那里,还是有些热。烧没有完全退。 他皱皱眉,离开床侧,去外面倒水拿药。 回来时她闭着眼睛,睫毛偷偷的扇动,并没有睡。不再是已往厌恶反感的表情, 好像藏了什么心事,有些怕他,又没有以往那么怕。昨晚的事,她记得,又不是记 得很清楚,脑子里现在还是乱的。 他看着缩作一团的背影,心里柔软。醒来的时候,一室的阳光,怀里的人睡得 很香,小脸都埋在他身上,呼吸淡淡的很安稳,温度下去了。 轻手轻脚的下床,把窗帘拉上,不让光扰到她,捡起床边一颗小小的白扣子, 细细的在指间揉转,最后收在钱夹里。刮胡子的时候,镜子里对视的男人笑的很蠢。 站在喷头下面,吹着口哨,水是冰的,心很暖。 总能这样多好,就像他手里勾勒的那些线条,拔地而起的一幢幢建筑,钢筋铁 骨,由他操盘一切,不会脱线,不会出状况。而她不是,越是柔弱,越是躲他,越 让他没有头绪,无法掌控。 不怎么会做饭,心情却很好,去外面的餐馆抓了个师傅回来给她煲粥。看着大 厨把各种食材细细切碎,散在糯软的白米粥里,就这么简单,也是种雕琢的艺术。 她吃好了,休息好,病就去了。把药分分检检,一一读说明书,记录服药方法。 床边放着水,就差她醒过来。站在窗前等,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水换了又换。 “吃药!”声音放缓了,也许就不显得那么凶,但她听在耳里,还是强硬了些。 坐起身,依偎在靠垫上,被他盯得不自在。身上没力气,却有汗湿过后的粘腻。 “我……要去那儿……”她寻了一眼卫生间间,低着头,话说出口脸就红了。 这还是认识以来第一次。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他立在床边,摇摇头。“可以去,但是不能洗澡!”到衣 柜里拿了自己的浴袍,不容置疑的套在她身上,看着她踩着他的大拖鞋,摇摇晃晃 的下了床,一直陪她走过去。 梳理台上有新牙刷,淡蓝色的,还有毛巾,也是蓝的。摆在深蓝的卫浴用品旁 边。她刷了牙,洗了脸,温水拍在颊上,晕眩的感觉好了很多。 手浸在热热的水里,身上的血都暖了起来。 她没看镜中的自己,只是拢着浴袍里少了纽扣的衣衫,遮住不该出现在锁骨上 的淡红痕迹。手指碰着丝滑的线绳摸到琉璃小鱼。感谢上帝,他停了下来,她没有 能力反抗他,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 而昨晚,除了被他抓住的手,她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识。疾病的绝望让人恐惧, 她想攀住什么活下来,而他就偏在那时说,他不会死,她也不会。 走出浴室,他就站在门外,似乎一直等着她。手里拿着一套蓝色运动服。“进 去换上。” 终于穿了干爽的衣服,套头衫质地柔软,运动裤松垮的挂在腰间。再躺回到床 上,又累了,眼皮支持不住。他给她盖上被子,打开了屋里的音响。音乐很轻,柔 柔的长笛和竖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台那有盏小灯亮了起来,让一室温暖。 像是记忆里的某个场景,又像是梦境。听话的吃过药,喝了几口粥。他没要喂 她,只是她放下汤匙的时候严厉的咳嗽了一声,她不得不又拿起了勺子,多吃了两 口。 收走了东西,他不去扰她,坐回工作台,低头画着什么。她躺回床上,背对着 他,看着墙上印着的影子,想着不真实的这一切,慢慢睡着了。 …… 原来的紧绷消除了,新的还没有到来,所以他们都有机会喘息,借着她的病, 慢慢偷来平和的感觉。他在绘图本上描描改改好长时间,听着乐曲一遍遍反复。纸 上是四年前分离时的样子,神情,却是重逢后的。他把两个她合在一起,似乎,他 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没有讨厌过他,也没有那么怕他。 留着那盏灯,拉开窗帘,有月光。 多年前,他对着西雅图一条清冷的街道,也是这样的月夜,想着她在做什么, 怎样了。 现在,他不需要想,只要回身,一切尽收眼底。她睡着了,光洁的小脚从被子 里探出来,秀白的脸埋在被子里,还是有儿时的神情。 “她比别人漂亮!”耳边是大院孩子们常说的一句话,而她听了,只会往封青 身后躲。 把灯光调暗走回床边,蹲下身看着白皙皮肤下淡淡的血管,小心翼翼的包在掌 中。那只小脚真的很软,任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把被子拉过来盖好,他的手却没有收回,就那么轻轻抚摸着,看着她睡,已经 满足了。 她也是,觉得不再被死神如影随形,不再被黑暗埋没,即使真有什么,也有个 人给她挡着,把她护好,密密严严的一件风衣,踏踏实实的一个怀抱。 至于那是谁,梦里没告诉她。她睡得正香,唇边还有笑意。 未来的痛苦再多,这一刻,卧室里,也只剩下了脉脉温情。 ……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