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命女异国落虎口 这一年,五颜六色的罂粟花开得格外妖艳。一个小生命降落在了一个在地图 上找不到地名、与金三角接壤的原始森林中的一个小村庄里,当地人称为半坡村。 这天,一家农夫的堂屋里,接生婆正忙得不可开交。 随着“哇”地一声哭声发出,一个女婴降生了。谁又能想到她将是金三角大 名鼎鼎的女毒枭呢? 时光如梭。多年后,这个从前弱小的女子,在大山的怀抱中,变成了半坡村 有名的婷婷玉立的野少女。细腻的皮肤上配有一双楚楚动人的丹凤眼,一头乌黑 油亮的长发,就像瀑布般撒落到她纤细的腰间。由于那微微凸起的胸部的衬托, 她的身材曲线变得十分优美。那修长有力的腿穿越森林时,就像一匹奔驰的野马, 使得她有一种独特的野性美。无论她出现在哪里,村里的男人们都在偷偷地窥视 她,然而没有一个人敢打她的坏主意,因为大伙儿都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野女 子。 又是个罂粟花开满山坡的时节。那年,她16岁。 这里的女娃娃一般都是十三四岁就嫁人,可是英子因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野”,虽说模样长得俊秀,可迟迟没人敢上门提亲。 这天英子一溜烟出了家门,跨过从山间流过村子的那条小溪,来到从小在一 起玩的阿铁家的茅草房外。这时,一个与她同龄、相貌憨厚的少年,早已等候在 那里。 “上哪里?” “听你的,英子! ” “跟我走,还去山顶那个溶洞狩猎去。” 沿着村子背后那座陡峭的山坡,他俩背着猎枪爬了上去。途中,英子和阿铁 看见从山那边走来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特别引人注目。回到家以后英子才知 道这个女人是她未见过面的小姨,嫁到了山那边M 国一个有钱人家。 第一眼见到英子,小姨便被这个长得俊秀并带有一股野性气质的外甥女吸引 住了。 “姐,英子多大了,有没有婆家?”小姨问英子妈。 “有什么婆家,这疯丫头,谁敢娶她?”英子妈叹了口气。 听姐姐说起女儿时那唉声叹气的语气,小姨凑近阿妈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姐,英子的事我包了……” 接着英子看见阿妈笑了。 一个月后小姨来了,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那天,英子提着火药枪狩猎归来,走进堂屋,看见火塘边的小姨和阿妈,还 有火塘边一个正在蹲着吸水烟筒的男人。 “英子,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六子。”接下来,她又冲着正吸水烟 筒的男人说道:“这就是我外甥女英子。” 英子看了一眼面前的那个男人,尖尖的脑袋上没长几根毛发,眼睛细得几乎 只有一条缝,土灰色的皮肤没有一点光泽,身子瘦得跟猴似的,令英子直犯恶心。 “好瞧,好瞧,人跟名字一样好瞧。”他一副满意的神情冲小姨夸道。 “好看不好看关你屁事。”英子说了一句,站起来想往外走。 “英子,过来。”阿妈把她拉进卧室悄悄地对她说,“这是小姨从M 国那边 带来和你相亲的男人,你小姨说他在那边跟一个大老板做事,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阿妈想让你找个有钱人过好日子。别像妈这样,跟你爹一辈子在山沟里吃苦。” “就是那个男人?我一见就恶心。” “英子,找男人就得找个能挣钱养家口的,长相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 吃。以后自己过日子你就知道了。听妈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每个人都得 走这条路。”阿妈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妈,可是我不愿意嫁给这个男人。”英子说。 “英子,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是从你那个年龄过来的人。是不是心里 有阿铁了?”阿妈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没,没有。”英子涨红了脸,“妈,你知道,阿铁一直对我有意,可我从 来没给过他机会。” “英子,这就对了,如果你跟了阿铁,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阿妈叹息道。 英子沉默了。阿妈接着说:“英子,听妈的,跟六子走吧,瞧你小姨,嫁到 那边,日子过得多好。” “阿妈。”英子扑到阿妈的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阿妈,我真的不 想,不想呀!” “好了,英子,再不嫁人,就该成老姑娘了。” 当母女俩走出堂屋时,英子看见那个干瘪男人正用那双溜溜转动的小眼从上 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悄悄窥视着她,看得英子的脸直发烧。 堂屋里的六子,冲着英子的小姨咧开嘴“嘿嘿”地笑着,嘴里露出了一排黄 黄的牙齿,豆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钱递给英子的阿妈 :“妈,这是我给您老的一点见面礼。” 围着火塘的几个人,没有人再出声。只听“啪”地一声,一串火星从火焰中 跳出,如流星般散落到空中,随即消失了。 “就这么定了,六子,你把她带走吧。”一直没有吭声的英子的阿爸开口了。 得知父母之意,英子气冲冲地抓起火药枪扭头出了家门。沿着峡谷,她攀到 村后那座老鹰山的峰顶。在山顶上那个她常和阿铁一起围猎的溶洞外,她举起了 火药枪,对准前方的岩石开始疯狂地开枪,“啪,啪……”岩石溅起了一串串火 花。 一想起那个长着一双贼溜溜眼睛、嘴巴里一口黄乎乎脏牙的男人,她就直倒 胃口。想到让自己跟他过一辈子,她就越想越生气。开枪不解气,她又用脚往旁 边的一棵树踢去,直踢得树干摇晃、树叶飞落下来,直到腿踢疼了才歇了下来。 然后,她躺在草丛中,望着被绿树环抱、没有一丝光线的森林发呆…… 接亲的日子到了。那天一大早,半坡村的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远远地就能 看到两国接壤的边界线的山坡上,一个身着蓝色新装、头戴毡帽、衣服上戴着一 朵大红花的男子,牵着一匹骡子,顺着山间那条如彩带般的小路向半坡村走来。 “英子的新郎来了。”半坡村一下子炸开了锅。 村里的人们仿佛突然间从地下冒出来,一个个探头探脑出了屋子,观看这来 自异国他乡的新郎官。 “英子怎么会看上这个男人,长得这么丑。” “人家有钱嘛。哪一个女人不想嫁个有钱的男人。” 村头的小媳妇们悄悄地议论着。 一个相貌憨厚的男子从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探出头来,铁青着脸,充满醋意 地盯着身着蓝布衣、胸带大红花的六子,牵着骡子从自家走过,心里感觉就像打 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见那个丑男人进了离他家不远的英子家的门,他双手紧握着拳头,妒火在胸 中燃烧着。他气呼呼地回到小屋里,眼里滚动着泪珠对阿妈说道:“要是知道英 子嫁给这么个男人,不如我去提亲。” “我们去哪里拿提亲的钱呀! ”他阿妈说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儿子听了阿妈的话,扑倒在竹笆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英子家的屋子里,一肚子怨气的英子披散着头发,没有梳妆也没有打扮,看 见六子进堂屋时,紧紧抱着她的阿妈哭个不停:“阿妈,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 你! ” “跟六子走吧,英子,好好过日子,做女人都有这一天。听妈的,认命吧。” 阿妈将她推上了六子的骡子。 “妈! ”坐在骡子背上的英子哭成了泪人。 一声鞭子声,六子牵着的骡子,伴着“叮当、叮当”的铃声,小跑着出了英 子家的门。英子哭着倒坐在骡子的背上。 经过阿铁家门前的时候,英子抹了抹泪眼,正好看见出现在门前的阿铁。当 她那带有一丝憾意的目光与阿铁那充满忧郁的目光相遇时,一阵寒意直钻进她的 心里。她感到自己仿佛坠入了云里雾里,而阿铁却觉得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 穿过半坡村,六子牵着骡子向村后的山间小径走去。英子坐在骡子的背上, 不停地伸头回眸眺望着,她想最后再看一眼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山、森林,再看一 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熟悉而亲切的小村子。 突然间,远处一个在树林中的人影由远而近,跳入了她的眼帘。那个影子一 直保持距离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着。那个有着强壮体魄、轮廓分明、像野兔般奔跑 跳跃的熟悉身影,使得英子一下就想到了他。一定是那个从小与她青梅竹马、对 她一往情深、也曾偶尔令她动过心的男孩阿铁。是他,一定是他。她知道,他一 定是舍不得她走,她甚至于知道他此刻心痛的程度。这时六子牵着的骡子刚好跨 过了两国交界的边界线,步入了M 国境内。 骡子离界碑越来越远、离对面的阿铁也越来越远的时候。英子突然看见阿铁 从腰上拔出了一把牛角刀,向自己的腿上扎了下去,一时间,鲜红的血一股股从 他的腿上冒了出来。英子吓得脸色苍白,张开嘴正要叫喊,被走在旁边的小姨快 速堵上了嘴巴。 小姨看了一眼六子,见六子嘴里哼着小调,只顾牵着骡子往前走,没有回头。 她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英子被小姨扭过身去,不让她往后张望。 泪水打湿了英子的眼帘。她知道阿铁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可是一切都 已注定,家里人不让她跟这个一无所有的阿铁。如果她跳下去随他而去,结果会 怎样?也许那样只会伤了阿妈的心,重蹈母亲的覆辙。 认命吧,她擦干了眼泪再也不回头。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带走,阿铁的心碎了。一想到这一生他再 也没有机会看到英子,他的心就疼痛不已。鲜血染红了草地,他咬紧牙关,拖着 受伤的腿,走到国境线上,看到坐在骡子上的英子渐渐远去,他对着天空大叫了 起来。接着他走进森林中,腿上的鲜血染红了丛林。 天边洒下的余晖令朦胧的国境线上呈现出一种凄迷、荒凉的神秘气氛。她的 神思恍惚起来。远处传来了一种不知名的鸟的叫声,那声音就像受伤的娃娃凄厉 地哭喊着。山间的小溪流淌的汩汩水声,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她的心中不由升 起一种难言的背井离乡、怅然若失的离别愁绪,一种虚无缥缈的前景令她心神不 安。 沿着凹凸不平的弯曲山路走了大半天。一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到了日落 西山之时,远处丛林中,一座座茅草房编织的村落终于依稀可见。 迎亲的队伍已等候在村头,远远地看见新郎新娘的到来,四周的芦笙声、笑 声传入了英子的耳中。 从一栋栋茅草屋里出来了许多男人、女人,他们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英 子,低声地品头论足,紧接着人群中发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六子,真有福气, 从中国讨了个那么俊俏的婆娘。改日,也帮我找一个,跟你婆娘一样……”接着 传出一片男人浪荡的笑声。 坐在骡子上的英子,发现村里的男人们都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她。而村里的 女人们看了英子一眼后,便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男人身上,仿佛六子从外国带回 了一个狐狸精,会勾走自己男人的魂似的。 “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吗? 进屋。”英子听见人群中传出了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 六子家的房子坐落在村东头。门前的路边围满了男女老少看热闹的人。路中 央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刚杀死的还带着血的猪头。一个50多岁的女人 一只手拿着一只活鸡,另一只手从旁边一个小姑娘端着的盛满了玉米、高粱、稻 子、钱币的盘子里抓了一把,嘴里念叨着。然后将活鸡从六子和英子的头上放飞。 再将玉米、高粱等五谷和钱币撒在英子和六子的头上。 这里的婚俗和半坡村大相径庭。英子知道,放飞活鸡的意思就是说:六子今 天有了新媳妇,这个家有人管了,身边这个女人要跟着他度过一生。撒钱币及玉 米、高粱是希望小两口的日子越过越好,有粮吃、有钱挣之意。 下了骡子。英子跟着六子进了家。房子很大,门前有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 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心情忧郁的英子,跟着六子走进了屋子。堂屋的火塘 边坐着六子瘫痪的老妈。满屋子坐满了男女老少一大群人。六子向英子介绍着: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姐、三姐夫、四哥、五哥……英子一一向他们点头。 六子家屋里的摆设:木制的家具、录音机、彩电……是比自己家条件好得多。 英子感觉六子虽然相貌丑点,可屋里屋外的人对他都有几分尊重。 “六子,我们这个家就数你日子好过一些,在外面有钱挣,婆娘讨回来,老 妈就交给你了。我和你大嫂搬出去住也就放心了。”大哥先开口说。 “英子,听见了吗? 讨你进门就是照顾我瘫痪的老妈。女人嘛,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只要一心一意跟着我,保准你不会吃亏。” 院中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村里人一拨又一拨前来送礼,接下来人们开始 大吃大喝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英子跟着六子,一桌一桌地前去敬酒。当人们酒足 饭饱陆续散去时,日头已坠落到西边的山背后。 始终高兴不起来的新娘子英子,只盼望这烦琐的婚礼尽早结束。然而,好不 容易盼到人群散去,屋里又来了一伙毛头小伙子。他们将六子和英子簇拥着进了 新房,开始了最为隆重的闹新房。 小伙子们别出心裁地出了一招:背新娘绕林子。这一招可吓坏了六子。六子 哪里能背得动几乎高出六子半个头的英子。可毛头小伙们嚷嚷着:“你要是背不 动,我们可要把你媳妇背走了。这样吧,谁能背英子转一圈,英子今晚就归谁了。” 六子吓得走到英子面前,一把将英子搂住背出了门…… 前来道喜的人一拨又一拨,直闹到了半夜,月亮爬到半空中,闹洞房的人们 才渐渐散去。 屋子里烛光下,脱了衣裤瘦猴似的六子向英子靠过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向英 子袭来,最令英子害怕的时刻终于来临。她吓得哆嗦着直往墙角后退着。 “英子,不要怕,你已经是我婆娘了,过来。”六子伸出双手想抱住她,英 子头一低,六子扑了个空。英子向门前跑去,突然间冒出了逃走的念头。正当她 伸手准备开门之际,六子扑了过来。 也许因为英子几次躲着六子,惹怒了他,六子突然一把抓住了英子,将她拖 到床边,将她按倒,疯狂地将身子压了上去。 “英子,你是我婆娘了,半坡村的人知道,我们村的人也知道,你是我搞过 的婆娘了。嘿嘿、嘿嘿……” 她拼命挣扎着,然而六子却死死地抱住了她。 “英子,你知道我第一眼看上你是为什么?”趴在她身上的六子问道。 她闭着眼睛,不吭声。 “我看上你那扭动的大屁股。村里的老人都说,找婆娘就得找你这种大屁股 婆娘,能多生娃娃。我还看上你强壮的身子骨,好给我家做农活。” 听着他的话,无名之火在英子心里燃起。可她忍受着。 “英子,这个家我说了算。只要听我的话,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男人在她 身上折腾够了,下床拎起水烟筒吸了起来。 “女人嘛,嫁了男人就得乖乖地听话。”他“呼噜”了几声又吸了口烟, “从见你那天起,还没跟我好好说说话呢! ”他边说边放下水烟筒,走到床边, 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英子:“说话呀,英子,喜欢我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英 子。 双眼紧闭的英子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对面前这个男人,她没有一点好感。她 嫌他脏,嫌他臭,甚至从心里不想让他碰。总之,她从心里排斥他。 六子见她不语,仍然不肯罢休,搂着英子说道:“英子,你可喜欢我?” 英子还是不语,男人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英子,我的小心肝,讨得你这么 好看的老婆,我们村的男人们都羡慕得要命。管你喜欢不喜欢我,反正已经是我 老婆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准跟任何男人来往,如果被我看见,我就打断你 的腿。”男人说完呼呼睡去。 英子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出嫁的第一天就是这样的感受,今后的日子该怎样 度过? 她的生活确确实实改变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从此结束了。她已跟 身边这个男人结婚了。这就是说,从此她已别无选择了。 “认命吧,认命吧。”在一声声叹息中,阿妈的话从远处又一次飘入了她的 耳中。 泪水伴着她进入了梦乡…… 她的男人六子,在外面给一个在这一带有名的人称“八爷”的鸦片贩子跑腿, 家里的开支全靠他。 环境能改变一切。没有了选择,没有了自由,在六子家天长日久,英子变了, 不再那么倔强,也不再那么任性。她变得能吃苦、能忍耐。每天她很早起床给男 人准备早饭,送走了男人又给婆婆穿衣喂饭、照顾儿子,然后出门去农田做活。 傍晚收工回家,将晚饭做好了,先让婆婆吃了,然后等着男人归来时,一起吃饭。 虽说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可英子慢慢习惯了。年复一年,还真应验了六子的 那句话,大屁股女人能生娃。嫁给六子七八年时间,她生了六个娃娃。三个女孩, 三个男孩。可是仅仅存活了两个儿子:阿强和阿蒙。 这个家因为靠六子在外挣钱养着,英子总是要看六子的脸色行事。因此,六 子渐渐不把她当回事。有意无意开始在别人面前奚落她。 他常常借酒劲当着英子的面对他的那几个弟兄们说:“我这个婆娘,嫁过来 的时候,还牛呢,不理我,现在怎样?这个家还得靠我。你们瞧,她靠我吃靠我 穿,我叫她朝东她就不敢往西,不信你们看。”他一把捏住正在收拾碗筷的英子 的脸,“你不就有一张狐狸精的勾魂脸吗?不也得听我的吗?” 被丈夫当众羞辱,英子两腮涨红、十分愤怒。她捏紧了拳头,却又忍住了。 想想他是自己的丈夫,将来还要在一起过日子,她只能忍了。 有一段日子,六子每天回家时间很晚,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缅桂花的香味。 英子问他上哪里去了,他根本不理,倒下就睡。 虽说英子跟他那么多年从没爱过他,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莫非他在外面 已经有了女人?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股刺鼻的香味,一定是来自女人身上。 她问六子:“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 “谁说的?”六子懒洋洋地说。 “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英子问他。 “有怎么了?在我们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是。” “我无法忍受。在我们中国那边,一个男人只准讨一个老婆。”英子痛苦地 皱着眉头说。 “你是我婆娘,到了我们这里,你就应该入乡随俗。”六子半睁着眼睛说着。 “你在外面要是真有女人,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英子恳求他。 半天没有回音,英子再看六子时,他已打起了呼噜。英子悄悄流下了一行热 泪。她知道,六子在外面肯定是有了女人,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随后的日子,她发现六子依旧很晚才回家。回来时总是带着那种女人的香水 味。同时,她感到六子对她越来越不屑一顾。 有一天,六子喝醉了酒回来,看见桌子上的碗筷还没有收拾,便冲着英子叫 道:“英子,你这个烂婆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收碗?” “我正忙着给娃娃补衣服。”英子小声说。 “砰”的一声,英子听见桌子被男人掀翻在地上。 她急忙跑出堂屋,只听男人满脸通红地吼道:“你一天到晚在家做什么?老 子在外面挣钱那么累,这么晚回来,你连碗筷都不收。” 英子忍着心中的委屈,听着男人无理的怒吼,心痛地回忆起嫁过来这几年自 己受的委屈。她回了一句:“我在家做农活照顾老小,难道就不累?” “你还顶嘴! ”男人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大叫道。 “难道你不承认?”英子又回了一句。 “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顶嘴! ”他顺手抓起一把菜刀,对着英子的身上 砍下去。英子一闪,菜刀落在了她的胳膊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向她袭来,只 听英子惨叫一声,胳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大口子。 豆大的汗珠从英子的身上滚出来,六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扬长而去。那天 晚上,六子没有回家睡觉。 英子的心碎了,她独自一人躲在屋里哭了一个晚上。六子这一刀将她砍醒了。 就为了阿妈那句女人认命的话,她忍了整整十年,当她的眼泪流干之时,六子在 她心目中的位置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第二天一早,她背上小儿子阿蒙回了故乡。她的阿妈看到英子受伤的手,心 痛得流下了眼泪。 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在娘家,她的伤势渐渐好转,在阿妈的一再劝说下,她不得不再回到那个令 她痛苦的地方。 那天,天空中浓云密布,苟延残喘的夕阳隐隐躲在乌云之中,只有一道晚霞 的余晖映衬着半边的天际。 英子心情沉重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呈现在她眼前的山林是撒落在飒飒冷风中 的阴影。 她回到了家,院子里空无一人。进了堂屋,看见婆婆闭着眼睛已经睡了。出 了门,她来到自己的卧室,见门关着,便用劲推了推,却推不开。她有些奇怪, 大白天的,什么人在里面?莫非是儿子阿强? 她悄悄地绕到了房屋的后面,透过窗帘露出的一线空隙,她看到六子正光着 身子,和一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抱在一起。 一时间,她只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两眼发黑,趔趄着差点栽倒在地上。待她 镇定下来,胸中的怒火燃烧了起来。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老鹰,睁着血红的眼睛冲到前院,一脚踢开了房门。一股 刺鼻的缅桂花香飘进了她的鼻孔。她大骂道:“不要脸的烂婆娘,勾引我男人! ” 她一边叫着一边冲上去,一把将床上那个被她吓得脸色发青的裸体女人抓了 起来,发疯似的用手使劲抓她。边抓边说:“让我看看,你到底哪点比我好,勾 走了我的男人! ” 六子大叫一声“住手”,一巴掌将英子打倒在地。然后对那个被英子抓得满 脸是血的女人说:“穿上衣服,快跑。让我来收拾这个疯婆娘。” 那个女人急忙穿上衣服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她的家门。 “疯婆娘。”六子看那个女人走了,一把抓住了英子的头发,拳打脚踢了起 来。 忍耐是有限度的,多年积压的痛苦,突然间在英子的胸中炸开了。野小子的 天性也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开来。她像头狮子一样扑向眼前这个一次次带给她伤害 的男人。她用头撞他的肚子,用手狠命地乱抓他。 六子对她突如其来的还击,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在他心目中,英子从 来都是逆来顺受惧怕他三分。万没想到原来她竟然如此厉害。 英子一边用手抓他,一边大声叫道:“看你还敢欺负我,我让你死。”她抓 住六子的头往墙上撞去,一股鲜血从六子的头上顺着耳边流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已失去了理智的英子依然 不住手。 “英子,饶了我儿子。”不知何时,瘫痪的婆婆从自己的屋子爬到了英子脚 下恳求道。“要打,你打死我好了。”老太婆泪如雨下地抱住了英子的腿。 英子这才住了手。那个被她痛打一顿的男人,吓得趴在地上直打哆嗦。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英子突然冷笑了一声,接着大笑了起来。六子和她婆 婆面面相觑,以为英子疯了。这是他们娘俩第一次看到英子的真面目。他们感到 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的几个夜晚,英子失眠了。看着身边那个被她打得满脸是伤“哎哟、哎 哟”直叫唤的男人,她心想,男人是什么东西?他今天欺负我,不就是因为他口 袋里有几个臭钱吗?钱是什么东西? 夜深人静之时,她仔细在心里琢磨起钱来。没有钱,无法生存,没有钱,就 受人欺负。看来这钱,还真是好东西。它能使人的日子过得更好,它能让人抬起 头来做人。有了钱,男人不敢欺负,村里的人也得刮目相看。瞧,东边黄二家那 媳妇阿梅花,听说就在外面做生意发了财,村里的人都羡慕她,丈夫呢,也让她 三分……还有村西那个阿昌,因为做毒品发了财,谁都不敢惹他。翻来覆去,她 难以入眠,脑海里浮现出了大把大把的钱。 想想自己,就要奔三十了,却窝窝囊囊地跟着六子活了十年。一个念头在她 的脑海里出现了:换一种活法。 如果说从前她活着的一部分原因是为男人、为这个家,那么,从此以后她要 恢复原形,为自己活着。她要让六子看看这个他曾经欺负过的女人的本来面目。 有一天,当她也有了大把的钱时,她要羞辱他、折磨他,她要让他也尝尝受气的 滋味、受辱的感受。这么想着,她又一次大笑了起来。 看着身边那个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丑陋、越来越渺小的男人的脸,她冷冷地 “哼”了一声。也就在此刻,她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有朝一日,我一定要 报仇雪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