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危机 第一批硅藻土生产出来,许长宽带李可和岳中北去了市五原啤酒厂。五原啤酒 名气很响,在方圆几个省市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硅藻土可用做啤酒过滤剂,许长 宽此行就是想和啤酒厂建立合作关系。五原啤酒厂对他们带去的样品做了鉴定,质 量尚可,但给的价格极低。许长宽问有没有商量余地,那位副厂长面带微笑但口气 坚决,没有,他们从不和乡镇企业有来往,这次也是看介绍人的面子。李可不知谁 为许长宽牵的线,在商场上,牵线人的面子不占多大分量。 对方招待的规格挺高,显示着一个大厂的气派,可许长宽哪吃得下? 酒一杯一 杯地灌,几乎不动筷子。李可第一次对许长宽产生了同情,一个人不管握着多大权 力,坚硬程度也有限。其实,李可难过不亚于许长宽,对自己的前途已经隐隐担忧。 岳中北则谈笑风生,几次强调虽然是乡办企业.质量绝对没问题。市场变幻莫 测,谁也预料不到。他的吃相还是李可第一次见的那样。 回来的路上,许长宽的情绪有所好转,他说,其实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一口吃 不成胖子,咱别指望第一年挣多少,纯利润达五万就行。 岳中北说,许书记太保守了,五万算啥? 我保证十万左右。 许长宽问,有把握吗? 岳中北说,连这点儿把握也没有,我就碰死。饭桌上我 为啥没说价钱? 咱有咱的盘算,他们出的价低,咱就降低成本。 许长宽竟然笑了,中北这样说,我就不愁了。 李可暗想,许长宽头脑太简单了,两句话就被岳中北哄住。李可虽然没商业经 验,最基本的常识还有。硅藻土原料是从东北运过来的,运费和原料价格不可能降, 成本怎么会降? 李可盘算一下,按五原啤酒的给价,就彻底赔了。生产越多赔得越 多。如果许长宽知道这点儿,还会笑出来吗? 李可想,一定要提醒提醒他,现在停 产是最明智的选择。 晚上,李可委婉地向许长宽说了自己的担忧。为说服许长宽,事先在纸上详列 了成本核算、原料、人员工资等等。 许长宽没看,轻轻一拨,那页纸差点落地。他问,你的意思,厂子前景不好? 李可看出许长宽不大高兴,因此谨慎地说,不乐观。 许长宽说,办厂当然是为挣钱,可仅仅为了挣钱有什么意思? 李可迅速思考着 许长宽话里的含义,琢磨如何回答。 许长宽并不打算让李可回答,他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厂子运转,不能停下, 把岳中北照顾好。这两项做到就行,别的不用操心。回去吧,吴琼身体不好,多照 顾她点儿。许长宽不再是书记,完全是长者口气。 离开许长宽,李可仍在想他的话,黑暗中,脑子慢慢敞亮。其实,李可的提醒 根本多余,许长宽对厂子的前景比李可更清楚,岳中北怎么哄得了他? 许长宽在车 上哈哈大笑,并非岳中北给他吃了定心丸,而是有自己的想法。厂子只要运转,不 管是否挣钱,许长宽的书记就会坐得稳稳当当。利用这个时间,许长宽会为自己寻 找合适的去处。至于照顾岳中北,也是为了厂子运转。这就是许长宽的目的,他已 经把经济效益抛开。李可心情复杂,有对许长宽的佩服,更多的是寒冷。 李可比以前投入了更多精力,生怕厂子再出什么意外。他简直成了许长宽的同 谋,替许长宽捂着盖着,脸上还要阳光灿烂。没错,是同谋。身不由己,但没有退 路。许长宽飞起来李可未必沾多大光,许长宽跌倒李可肯定跟着受挫。李可说谎的 本事也见长,有人问及硅藻土厂,李可说行是行呀,就是太累。表情自然,话语流 畅,但承受能力却大不如前,一转身便有虚脱的感觉。 乡干部中,只有姜丁没问过李可。姜丁不愿问不屑问,但厂子的事绝对瞒不过 他。也许一开始姜丁就料到结局,就等着看笑话呢。李可每次和姜丁碰面,都感觉 极不自在。姜丁的目光像刀子剥着他,那刀子并不锋利,可唯其钝,痛感尤甚。 不管如何,厂子总算按许长宽的意愿摇摇摆摆向前走着。相比之下,“照顾” 岳中北更让李可头痛。 第一次见岳中北,李可就觉出来,这家伙不省心。只是岳中北的身份在那儿搁 着,李可不敢多言。现在早晚和岳中北混一块儿,麻烦一桩接一桩。起初签协议, 先付他一半聘金,另一半年底付。过了没两月,岳中北说家里买房用钱,让李可把 那一半先付他。李可说厂子周转资金都紧巴巴的,缓缓再说。岳中北愁眉苦脸地说, 李乡长,我这个要求不合理,合情啊,你得想想办法。李可敷衍,我找地方借借。 李可向许长宽汇报,许长宽说先拖拖,现在咱是罗锅上山钱紧啊。 李可想拖延一阵,岳中北该死心了吧。过了两个星期,岳中北拿份电报找李可, 岳中北父亲病重,让他速回,落款岳中西。岳中北哭丧着脸,李乡长,这个忙你一 定得帮我。李可觉得怪,岳中北要钱,他父亲就病重,也太巧了。李可说自己弄不 上钱,但可以帮他找许长宽。岳中北说许书记那儿,我也能找,不过你找更合适。 李可跟许长宽一说,许长宽说,先支给他,弄僵不好。李可说出自己的担心,他会 不会不回来? 许长宽重重看李可一眼,不会的,老张介绍的人没错。似乎责备李可 对岳中北的怀疑,对岳中北怀疑就是对许长宽怀疑。 半个月后,岳中北从北京返回。李可松了口气。 岳中北有什么意外,厂子马上就塌。可有时又想,岳中北一去不回,未必是坏 事。许长宽若知李可如此想,肯定气破脸。 岳中北就餐在乡食堂,那几个实验员都在中学入伙。吃过一阵,岳中北不满意 了,嫌食堂饭菜单调。 他和李可商量,想另起炉灶,雇个做饭的,同时给他和几个实验员做。李可稍 显不悦,说乡干部都盯着,这样做不好。岳中北只考虑自己,另搞个小食堂,不是 加重厂子负担吗? 白吃白喝还要四盘子八碗? 李可至今仍常在食堂吃饭,觉得饭菜 挺可口的。岳中北没再坚持,说苦就苦点儿吧,正好减肥。李可没再理他。 那天,李可去还倪月的钱,倪月非留李可吃饭。 倪月说李可瘦了,是不是过于费心。李可说没搞过厂子,啥都得学。倪月说中 午顾不上回家就到她这儿吃,饭馆花样多些。李可笑笑,问她生意情况。倪月忽然 提到岳中北,说他常来,啥贵吃啥。李可吃了一惊,忙问,都结账了? 倪月说,我 这儿哪有现钱算账的? 难怪岳中北不提了,原来自己找了地方。李可提醒倪月,下 次让他交现钱。倪月说,他说许书记批准记账的。李可说,许书记批准一次两次, 不会天天让他来。 倪月为难地说,他来我也没法子啊。你怎么会没法子,跟许长宽还能讨不回账 ?当然李可不会这么说,他无权干涉倪月。 李可没有马上跟许长宽说,怕许长宽烦。因为岳中北的事,李可汇报好多次了。 那天汇报别的工作,随意提起岳中北去饭馆吃饭的事。许长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 住狼,随他去吧,一个人还能吃多少? 李可想,这是养个爷啊,代价也太大了。 这次。李可没听许长宽的。许长宽话虽如此,到时候看到厚厚一沓账,肯定要 怪李可。官高一级压死人,根本没理讲。李可把岳中北喊到一边,说,中北兄啊, 以后尽量少去饭馆,你说是自己掏钱,别人不这么看,以为你公款吃喝呢。许书记 不好意思说,但他压力很大,你体谅一下他。岳中北气呼呼的,难怪你们这地方穷, 观念太陈旧了,怎么去饭馆就是公款了? 李可说,你委屈点儿吧,观念陈旧,不是 一天两天就能改的。 岳中北长叹一声,我倒好说,关键肚子有意见呀,以后我尽量注意。那样子像 受了虐待,李可不由得暗暗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