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倒闭 岳中北跑了。 他说回去办点儿事,一走再无音信。岳中北经常外出,李可也未在意。过了一 个星期,岳中北仍未露面,李可便给中科院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说根本没这个人。 李可慌了,忙向许长宽汇报。许长宽说不会吧,我看过他的工作证。他又打了一次 电话,当然答案同样。许长宽又联系老张,根本联系不上。许长宽连声道,怎么会 呢,怎么会呢? 其实,开始核查岳中北的身份也简单,一个电话的事。李可倒是想 过,但他的疑惑也是轻轻的,几乎没有停留。 许长宽责备李可没看好岳中北。这怎么能怪李可? 李可没有辩解,许长宽此时 的样子犹如困兽。许长宽又问他只是人走了吗? 没从王淑那儿拿钱吧? 李可心下一 紧,他忘了这一码。没等去找,王淑自己来了,慌慌张张的,想必听了什么信儿。 王淑说岳中北‘借走一万块钱。许长宽眉毛几乎竖直,怒冲冲地吼,这么大数目你 怎么自作主张? 王淑吓坏了,哭啼啼地说,他说尽快还上的。许长宽骂,无组织无 纪律,你必须要回来! 许长宽也是急了,几十万都赔进去了,一万算什么? 王淑煞 白着脸,他真不回来了? 许长宽青着脸,若不是顾忌着身份,怕要捋袖子。王淑哇 地哭了。 许长宽骂,还有脸哭! 李可想她哭绝不是因为那一万士扛铭. ’硅藻土厂停 产了。从运作到倒塌,不到一年。 受挫最重、压力最大的当然是许长宽。一个贫困乡,几十万可不是小数。那一 阵,许长宽天天往县里跑,不知在活动什么。这个宝押空了,许长宽肯定会想别的 主意。第二个受挫的是王淑。岳中北在她肚里埋了种子,王淑不相信岳中北会骗她, 死活要等岳中北回来。在家人极力劝说下,总算把胎堕了,据说精神一直.恍惚。 丁大个儿见李可就抱怨,说李可咋也不提醒一声。李可说这种事我哪清楚? 不敢说 曾劝过王淑。 李可的损失似乎不大,责任在许长宽,他只是执行。许长宽有责任,也没人追 究,李可还怕什么? 李可确实不怕什么,可他知道这件事会对他的前途产生影响。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不久,许长宽调老干部局任书记,这对许长宽意味着仕途终结。 像剪了翅膀的鸟,再折腾也飞不起来了,许长宽彻底蔫了。话说回来,许长宽有此 结局也算很不错了,若一个农民赔这么多钱,还不得跳河自杀? 王淑找了户人家, 匆匆嫁掉,也算有了归宿。李可虽在原地站着,但已不是当初的起点。 姜丁当了书记,乡长仍由他兼着。许长宽一走,姜丁的态度马上变了。虽然在 一个食堂吃饭,一天见几次面,但冷漠而疏远。李可想修复和姜丁的关系几乎没有 可能。其实,他和姜丁也没什么芥蒂,还不就是许长宽重用了他? 李可主管科技, 厂子一倒,再没什么可管。他找姜丁,让姜丁安排别的工作。姜丁说现在不稳定, 你先把那厂子的后事处理处理。姜丁不屑用硅藻土,提起来总是那个那个的。 李可明白姜丁敷衍他,厂子的后事岂是他能处理的? 况且,怎么处理? 总不能 满世界找岳中北。倒是有几个要账的,比如倪月,李可不能拿自己的钱还账吧? 李 可没事干,仍准点上下班。必须让姜丁正视他的存在。他没吵,也没吊儿郎当,一 进乡政府院,脸上便调整出适度的微笑。他还年轻,绝不能垮。其实李可的心情很 暗淡,甚至比看到秦小微的绝交信还灰暗。 在这样的煎熬中,李可等来了秦小微。 秦小微以副局长身份到营盘中学检查工作,不知怎么说到李可,阮中兴便给李 可打电话,约李可一块儿吃饭。李可第一反应是意外。从毕业到现在,俩人没见过 面,在这样一个小县,似乎难以置信。她为什么又想起他? 李可期待过俩人相见, 但不想在失意的时候见她。李可握着话筒,迟疑地说,我不是主管,陪吃饭不合适 吧,等你们吃完我去。阮中兴说,李乡长,给我点儿面子,要不没法向秦局长交差 啊。 李可硬着头皮去了。 看见秦小微那一刻,李可的心跳加快了。秦小微瘦了,过去是圆脸,此时则显 得长了;长发也剪了,眼睛更大了,但失去了清澈,弥漫着雾一样的东西。四目稍 一对视,李可握住秦小微的手,欢迎你到营盘。 这是一句平常的礼貌用语,但又大有深意。秦小微脸上滑过一丝尴尬,马上说, 客气啥呀,好像营盘是你自己的。阮中兴插话,李乡长代表政府嘛。李可纠正,我 只代表自己。 李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没有想象的惊喜,很平淡,时间足以消融一切。俩人 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了? 又似乎不是。俩人只说工作上的事,都有 意躲避着什么。再者,场面人多,说别的也不合适。 不知怎么扯到厂子,秦小微说,全县办了十三个乡镇企业,只有一个赢利。 李可听出她有安慰的意思,淡淡地笑笑,不想让她看出深藏的苦涩。 阮中兴说,听说北京那个专家卷走十多万? 李可说,啥事都怕传,越传越没影 儿,总共投资二三十万,他能卷那么多,除非把机器搬走。 阮中兴说,我也是听人谣传,厂子垮了,李乡长可是受了大累,费了苦心,全 乡有目共睹。来,我敬李乡长一杯。 秦小微敏感,马上转移话题,说中学“普九”工作存在很多欠缺,尤其实验员, 连仪器摆放都不懂。阮中兴诉苦,乡里办厂借去一大半仪器,刚刚归还,实验员还 没来得及整理。他说的是实话,当初为了省钱,许长宽提出借用中学的仪器,资源 共享。一年下来,仪器都毁得差不多了。许长宽一走,李可就是罪魁祸首。李可为 阮中兴开脱,阮校长说的是事实。秦小微说,三天之内,你必须整理好,过些日子, 我还要来。我刚管这一头,你别拖我后腿。阮中兴连连点头。 正是这句话让李可明白,为什么能在今天和秦小微会面。秦小微外表沉静,其 实极为要强。如果不是当了副局长,她根本不见李可。她展现着她的光彩,不让李 可看到她的黯淡。李可愤愤地想,她的内疚哪儿去了? 怎么会如此平静? 上车前, 李可和秦小微握手,感觉她手上的力气很重。那一刻,他终于从她眼里觅见一丝歉 疚。释然的同时,李可也有些悲哀,自己怎么如此脆弱? 秦小微的歉疚对此刻的他 有什么意义? 失败的阴影太多了,他必须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