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运气 上任不久,李可就挨了县长一顿训。 县长官名曹亮,颇具传奇色彩。曹亮原是一名兽医,由兽医站长,畜牧局长, 一路坐至县长宝座。曹亮医术精湛,擅长劁阉。一次在某村检查工作,正赶上羊倌 阉割公羊。县长随行人员很多,羊倌没见过如此阵势,慌了手脚,一刀下去,几乎 将羊的尘根全部割去。小羊疼得直叫,羊主也急了眼,不顾领导在场,骂了脏话。 曹亮说羊倌充其量是二把刀,随即挽起袖子操作起来。不到二十分钟,几十只羊阉 割完毕。众人一片喝彩。曹亮兴致高涨,说把羊蛋带回去抵操刀费。中午,一行人 在乡食堂吃炒羊蛋,赞不绝口。曹亮哈哈大笑。曹亮平时随和,不拘小节,一旦认 真起来,不讲情面,当场让人下不来台。谁若给他留下不良印象,短时间内很难改 变。据说他到某乡镇下乡,撞见乡长打麻将,随即拂袖而去。其实,乡镇长打麻将 是常事,只不过某乡长被撞上而已。也该这乡长倒霉,一年后调到工会当了带括号 干部。职务是常务副主席,括号里是正科。乡镇干部在酒桌上流行一句骂人话,说 某人倒霉即说他早晚撞在曹亮手里。李可真就撞在曹亮手里。 三月份,县里召开教育工作会,要求乡镇长、主管乡长和总校长参加。姜丁陪 县委书记外出,参加会的只有李可和阮中兴。阮中兴已调任总校长。那天,李可本 来起得挺早,临出门吴琼突然肚子疼。李可把她送到卫生所,等她输上液,急匆匆 赶至会场,会已开了十多分钟。李可走至第一排坐下。会前已告知乡镇干部坐第一 排。李可抬起头,和曹亮目光相撞,有些不安。曹亮瘦高个儿,眼睛不大,目光逼 人。曹亮不认识李可,所以又含着审视。李可怕他记住自己。忙低头看文件。这次 会议规模较大,因为今年要“普九” 验收。“普九”即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包括硬件和软件。硬件即房屋设施,仪 器设备;软件主要是管理方面,包括升学率、辍学率,教师学历达标率,教学质量 等方面。年初,阮中兴汇报工作,李可问他哪项能达标,阮中兴说哪项也难达标。 软件方面勉勉强强。因为可以做假,硬件就不行,摆在那儿,不能蒙混。因为涉及 到政府投资,李可找过姜丁,姜丁说等县里的会开过再说,看看县里的态度。李可 也就搁下。 会议最后一项是县长讲话。曹亮肯定了过去的成绩,指出存在的不足和问题。 说到问题,曹县长脱了稿子,说就我了解的情况,营盘乡问题最大,去年一年的工 作没有丝毫进展。营盘乡哪位领导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可站起来。 曹亮审视片刻,突然激动起来,你今天到会场最晚,就冲这点儿,也可以看出 你们的工作态度。如果你主持会议,就让大家这么等着? 营盘乡穷不假,确实存在 许多困难。没有困难,要你们干部干什么? 李可没有丝毫准备,更没想到曹亮如此 不客气,脸迅速涨成红布,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听曹亮训斥。曹亮再说什么,李 可一句也没听清,脑里一片混乱。后来,旁边有人拽他,他才坐下。 散会,李可先去看吴琼。吴琼是急性肠胃炎,输过液,已无大碍。李可嘱咐一 番,当天便和阮中兴返回营盘。县长点名,李可不敢怠慢,连夜检查中学,摸清 “普九”欠缺情况,接着又用两天时间跑遍全乡十一所小学。中学条件稍好些,小 学更差。主要存在问题是校舍不足,设备图书短缺,尤其北滩小学,还是危房。每 年农民的摊款,教育占很大一块,可就检查的情况看,近几年教育没有投资。李可 想起那个硅藻土厂,那些钱用在教育上,至少盖两所小学。其实,从许长宽到姜丁, 对教育都没有足够重视。问题越积越多,待李可主管,终于暴露出来。李可想,自 己的运气总是这么差。李可和阮中兴搞了个整改方案,中心是校舍改造。算出结果, 李可吓了一跳,共需要一百二十多万。如果让村里投资,肯定没指望。姜丁回来后。 李可马上做了汇报。姜丁说乡里全力支持,但拿不出钱。连中学所缺的十万图 书仪器款,乡里也无力解决。姜丁的话没一点儿活口。他说,你这块钢,我是用在 刀刃上了,想出想不出办法,就看你的了。李可十分郁闷,姜丁怎么能把责任推给 他? 又不是李可个人的事。李可问,要是砸了呢? 姜丁说,你我只好去县政府检讨 了。李可纳闷,验收通不过,姜丁作为一把手,推脱不了责任。他怎么这种态度? 李可为难了。等待很可能死路一条,不知姜丁打什么主意,他可不敢这么赌。如实 向县里汇报? 等于告姜丁状。唯一的办法是让村里投资。可他知道,那些村书记, 眼里只有姜丁,根本不把副职放在眼里。 李可和姜丁商量,想召开各村支书会,让姜丁给压压担子。姜丁同意,开会时 候说得也很重,哪个村拖了后腿怎么处罚云云。李可并不期望姜丁的话能产生多大 成效,至少给村支书透露一个信息,乡政府是支持李可的。姜丁能这样已经不错。 几个需要改建校舍的村支书都表了态,只有北滩村长马二元说需要跟毛文启汇报。 第二天,李可去北滩找毛文启。那几个村支书嘴上说得漂亮,其实在观望。北 滩能建新校舍,他们修修顶子,换换瓦自然不成问题。毛文启顶着不办,他们就会 拖着。当前任务就是啃毛文启这块硬骨头。 李可先到村委会,没等李可说话,看电话的老汉就说,找毛支书的吧,出门了, 他小舅子病了,不知多会儿回来。老汉的强调带出了表演痕迹,李可明白毛文启躲 了。这家伙料定李可会来。李可说,我不找毛支书,他说我要找他吗? 老汉说,是 呀,他说……猛然停住,慌张地说,我这嘴,连利索话也说不了啦。李可冷冷一笑, 去了毛文启家。毛文启女人和老汉的话一样,显然早有准备。毛文启女人娘家在内 蒙一个旗,离这儿二百多里。李可说自己要回县里开会,三天后让毛文启去乡里找 他。 天黑透,李可再次来到北滩,把摩托锁在村外,步行溜进村。他对北滩已是熟 门熟路。毛文启家院门朝里锁着,李可翻墙进去。靠近窗户,听见毛文启和女人说 话。李可暗喜,在窗户上猛拍一掌。屋里问谁,李可说,毛支书,你就让我冻着啊 ?进去,毛文启忙解释刚刚进门。李可说你腿脚够快,二百里地,当天打个来回。毛 文启嘿嘿笑,我放心不下家里,急着赶回来。李可嘲弄地盯紧他,还要演戏? 毛文 启尴尬地搓手,李乡长,你真厉害。李可说,你能躲到天上去? 你天天为北滩百姓 着想,原来都是假装的,学校房屋透风漏雨,你不知道? 不知道这样的房迟早得出 问题? 毛文启一脸为难,我也为这个发愁,村里实在拿不出盖房钱呀。李可说,你 脑子活,想想办法,什么事儿能难住你? 毛文启说,你干脆把我撤了吧。李可说, 别拿这个挡我,今年必须把学校翻新,学校盖好再撤你。毛文启叹口气,把头深埋 下去。 俩人先在毛文启家说,后又挪到村委会,一直说到半夜。李可软硬兼施,毛文 启总算同意新建,李可也答应帮他筹措几万块钱。此后数日,李可每天往北滩跑, 和毛文启一块搞设计,做预算,找工程队。 北滩小学终于破土动工,李可总算松口气。没过几天,毛文启哭丧着脸找到李 可,说包工头不干了,他开始答应先支付包工头三万块钱,没兑现。李可意识到毛 文启又耍心眼,怕李可的许诺是空话。李可确实也没把握,毛文启肯定看出来了。 李可冷笑,你连三万块钱也凑不上? 毛文启说,秋天还行,这个季节谁会把买农药 化肥的钱拿出来? 李可说,那就想办法把包工头留住。毛文启说,那家伙不知听谁 说了啥,生怕我坑他,软硬不吃。李可说,你让他接着干,三天之内我就是偷也给 你弄三万块钱。毛文启小声道,这不是你的事,怎么能赖你头上? .李可坐在那儿, 不停地敲桌子,去哪儿弄三万块钱呢? 如果他有钱,此刻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倒 不是他多高尚,实在是这件事和他的前途紧密相连,不得不做。 终于想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