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近,饭店里的姑娘们常叽叽喳喳议论一个叫阿俊的人,我不止一次地听她 们说起。其中,春燕最起劲,她好像很喜欢这个人。我猜想,这个阿俊可能在商 场某个公司打工。据我所知,阿什么阿什么是广东、上海及江浙一带对人的习惯 称呼,也许这个阿俊不是云南人。 这天从菜市场回来,一进门便见春燕斜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冲小兰说:“还犟 嘴呢!不喜欢阿俊你见了他为什么会脸红?” 小兰生气了,板下脸骂道:“谁不知道你一有空就到他面前摇来摆去?你骚 你的拉上我干什么?” 我看着她俩,好奇地问:“你们一天到晚阿俊长阿俊短的,他是谁?几时叫 来让我看看。” 小兰看了春燕一眼,不无挖苦地说:“叫春燕带你去,她像只发情的母狗一 天到晚去人家门口转,熟得很!” 春燕脸红了,骂道:“你说话给老娘好听些!谁到他门口转了?” 小芹哎哟哎哟地笑着“呸”了一声骂道:“两个不要脸的骚货,让别人听到 真不知你们那×脸往哪里放!” 小兰白了春燕一眼,噔噔噔噔上楼去了。春燕摇了摇头,说上厕所,然后, 袅袅娜娜地向商场走去。 春燕走后,大家都安静下来,我左看右看插不上什么手,便走进吧柜拿出本 书来翻。一会儿,几个姑娘拣着菜又小声地议论什么了,认真去听,还是阿俊。 春花说:“阿强的铺面就在阿俊公司的斜对面,这阵子春燕肯定又到那里去 了。她一天要往那里跑好几趟,表面上是找阿强玩,心里八成想着勾阿俊。她就 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阿俊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帅的一个,像个电影明星一样。” 小香哟了一声说:“阿俊有那么大一个公司,每天车出车进的,人长得又帅, 怎么会看上春燕呢?就连一般城里姑娘怕都不入他眼呢!” 小兰哼了一声说:“就是。春燕除了骚点还有什么?只有不正经的男人想沾 沾她,过后也就不认账了。你们难道没发现,每次春燕身边的男人都是不同的人, 而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 春花说:“也就她这个德行,搞得他们一家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小香嗯了一声问:“你们说阿俊有女朋友了吗?” 小兰摇摇头说:“我倒从没见他身边有女人,他喜欢跟他一样大的小伙子玩。” 春花说:“我也只见过他跟男的在一起。” 她们还在说,我拿了个凳子坐到外面。往商场大门口看了一眼,我在想那个 把姑娘们搅得心绪不定的阿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 个具体的轮廓。也难怪,农村姑娘眼中的帅哥能有什么样子?可想而知。但出于 好奇,我还真想见见这个阿俊呢! 这天发工资,午饭后几个姑娘相约上街,小芹也嚷嚷着要一起去,饭店里就 留下值班的小梅。三点多钟,小梅去了趟厕所,进门后冲我说了一声:“E 座二 十五号叫送一盒苦菜炒饭去。” 我说:“那么晚了,还有人要吃炒饭吗?” 她嗯了一声说:“我往门口经过时人家叫送去的。” 小梅是五个姑娘中长得最不好看的一个,也许是常年在阳光下曝晒的缘故, 她的皮肤就像妇人似的粗糙,小小年纪脸上就有了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她很胖, 一张僵硬的大脸上长着两只分得很开的小眼睛,就像两颗小豆被人不经意地撒在 一个大脸盆里。最不协调的是她的嘴,薄薄的很小,里面长着一口类似生石灰一 样的大牙。 这个横看竖看都让人不舒服的小梅不是我去劳务市场挑的,是她自己找上门 来的。记得开张不久的一天,她背着个包袱站在门口,问要不要做工的。看她长 得那么难看,想都没想我就说不要。她听后并不走,可怜巴巴地说是第一次上昆 明打工,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一直找不到工作。她求我留下她,说不要工钱, 有碗饭吃就行。 我一听就乐了,哪里去找不要工钱的小工?这里洗碗生火乱七八糟的一堆事 不正缺个人吗? 小梅留下来了。她一声不响,但出奇地能干,什么事都抢着做。发工资的时 候,我却做不出不给她工资。为此,小芹说我傻。我笑笑没有吱声,凭良心说, 小梅的工作能力是配拿到一份工资的。至于长得难看那不是她的错,我不可能因 此不给她工钱吧?当然,她也不能和饭店里其他姑娘相提并论,所以我给她的工 资是两百,少别人五十。 渐渐地,小梅和饭店的几个姑娘融洽地相处在一起了,闲时大家拿她开心, 都说她胖。于是她便减肥,每餐吃点青菜喝点汤。两三天后,饿得眼冒金花,她 按捺不住了,找个理由放开就吃。等裤子扣不上了又急着去减肥,这样一紧一弛 非但没减下一两,人相反比过去胖了许多。她心一横索性不减了,想吃什么就吃 什么。别人再说她胖她就硬邦邦地回上一句:“胖有什么?我又不像你们骚着想 嫁男人!” 那天,几个姑娘又拿她开心,春燕说她这样一声不响属闷色,最可怕。说有 朝一日见了她喜欢的男人,没准那双小眼睛里会放出绿幽幽的光来,像山里的狼 一样。就为这样一句玩笑话,小梅哭得死去活来,硬要春燕说清她见哪个男人眼 里放出绿光了。 …… 此刻,小梅站在一边,好像为这盘苦菜炒饭等我做决定似的。我奇怪极了, 问:“你盯住我干什么?该炒饭赶快去炒呀!” 她垂下眼帘,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说:“外面的火已经加上炭。煤气中午用 完了。柴油灶我不敢弄。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没好气地说:“你不至于对我说连苦菜都不会切吧?” 她没有再说什么,进去抓了把苦菜便切起来。我走到门口往外张望,希望小 芹回来,可哪见她的踪影?无可奈何地走进厨房,我站到灶台上。 开柴油灶还是小芹教我的,很是要点技巧。得先放点煤油出来,点上火加热, 三四分钟后才能开风机和加油。我严格依照小芹所教的程序,一会儿,炉子里便 呼呼地冒出了蓝色的火光,可以炒饭了。把锅拖上去,我放了点油,感觉眨眼的 工夫火苗就把锅烧得冒起了青烟。我想把锅拖到一边,又觉得不妥,便对一边的 小梅喊道:“快呀!把苦菜倒进来。” 小梅很快把苦菜倒进锅里,接着又把一碗饭放到我手上。 圆勺炒菜不那么好把握,拌了几下我便把勺扔到了一边。顺手抓起抹布捏住 锅把,我试图学着郭平的样子把锅里的饭甩起来,让饭自己翻个身。我用力甩了, 可饭纹丝不动,往日在郭平手里轻如鸿毛的炒菜锅此刻竟会重如泰山。我不甘心 地又甩了一下,那饭还是一动不动。 小梅在后面咕咕地笑。油门鼓起蓝色的火苗咝咝地舔着锅底,等我再抓起勺 锅,里面的饭已冒起了青烟。我慌了,胡乱地搅拌了几下便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小 梅嚷道:“笑个屁!还不快拿个盘子出来装饭?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锅饭着火 呀。” 小梅慌忙抽出个盘子放到案板上,我双手把锅端起来,然后松开右手拿勺来 扒饭。没等抓到勺,锅就整个地翻转过来,饭撒得案板上到处都是。 叹了口气,我把锅随便一扔,手往腰上一叉说:“完了!赶快切苦菜,这饭 得重炒一份。” 有人在笑,是那种抑制不住的窃笑。抬头张望,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个脸憋得 通红的小伙子,他个子很高,年约二十六七岁。乍看去像个读书人,细看又过了 读书的年龄。是个过路人吗?他窄窄的脸上有着高挺鼻子,一双不大的眼睛黑白 分明,右嘴角微微有点往上挑,牙齿齐齐的很白。 他又笑了。想着刚才的狼狈劲,我很尴尬。低头一看,两手黑黢黢的,我飞 快地把手藏到背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有什么事吗?” 他扬头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出了眼泪,说:“我要吃你的苦菜炒饭!”然后, 转身离去。 他说的是普通话,江浙一带的口音,难道是商场里的人不成?我咬住嘴唇低 下头,眼见案板上撒落的苦菜炒饭,乱七八糟。如果他真是商场里的人,以后还 会再来吗?可能想想这一幕就饱了。 四点多钟,姑娘们嘻嘻哈哈地回到饭店。她们都买了东西,小香买了一件粉 红色的薄毛衣,小兰买了一套绿色的西装裙,春花买了几块布说要做鞋垫,小芹 给儿子买了一双小皮鞋。惟有春燕是空着两手回来的。 一会儿,小兰上楼去把西装裙换上,兴高采烈地跑下楼来。实在说,裙子买 大了,小兰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就像错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再就是小姑娘穿西 装裙太古板,把一身的朝气都遮盖了。还有那颜色,草绿过头了变成深绿,显得 老气了一些。 小兰脸红红地走到我面前问:“姨,你说好不好看?” 我不想实话实说让她难过,便模棱两可地说:“不错,这衣服就是上点年纪 穿也不过时。只是太大了,如果能贴身点会漂亮些。” 小芹在一边嘻嘻地笑着问:“小兰,是不是买了存上将来怀娃娃穿?” 个个都笑了,小香说:“我就说大了,可她偏偏说等缩缩水正好。” 我说:“傻瓜,这年月已经很少有会缩水的衣服了,明天快拿去换套小的。” 春燕靠在门上嗑着瓜子,一脸不屑地看着小兰身上的衣服。看了一阵她一扬 头,呸的一声把嘴里的一片瓜子皮吐到小兰脸上,满不在乎地说:“土得掉牙了, 亏你想得出花钱去买这种衣服。换了我呀,你就是送给我我都不要,黑黢黢的穿 在身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兰一把抹去脸上的瓜子皮骂道:“你吐屎啊?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小芹靠在厨房的门上,她顺手抓了几颗毛豆甩到春燕的脸上骂道:“欺人莫 欺头,谁知道你口水里有没有毒呢?可别把小兰的脸给染上病了!” 春燕狠狠地剐了小芹一眼,一扭身摇摇摆摆地往商场走去。小兰瞪了她一眼, 嘀咕着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上楼去把衣服换了。 大家收拾了一下,准备卖饭。这时,一个浑身上下油花花的男人背着个大背 篓伸头进来问:“老板娘,要不要鸡?” 小芹过去伸头看了一眼问:“多少钱一斤?” 那男人把背篓放下来,拉扯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说:“我便宜卖了,六块一 斤。” 冰冻鸡都要十块一斤,这鸡怎么才卖六块?我快步走过去一看,见一箩筐白 乎乎的鸡像是用水浸泡过两三天似的,肉的颜色都变了,泛着淡淡的青灰。我皱 着眉头问:“哟!这是什么鸡呀?” 一听这话那男人便嚷嚷开了:“嗨!鸡就是鸡嘛,今天早上才杀的。” 我哼了一声说:“可能是今天早上杀的吗?这种鸡居然能吃?谁敢吃?” 他也哼了一声,问:“你知道我一天到晚要卖多少只这种鸡?告诉你,昆明 市大大小小的饭店要这种鸡的人多了!” 小芹在一边说:“人家送来的可没有这么差。你说,三块一斤卖不卖?” 我飞快打断小芹的话说:“就是一块一斤也不要。丧德啊!这样的鸡能拿去 给人吃吗?” 那个男人剐了我一眼,背起箩筐走了。小芹颇有几分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说 :“我以前待过的饭店都卖这种死鸡,黄焖了多放点味精也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今天他送来的实在太差,其实可以叫他改天送点稍好的过来。” 想起出去吃饭常点黄焖鸡,我肚子里一下就翻江倒海的,摆摆手说:“不要!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管怎么说,做人要讲起码的道德,做生意要讲最根本的诚 信。这种缺德事做了,晚上不做噩梦才怪呢!” 小芹嘻嘻地笑着说:“老板娘,你是不知道,开饭店哪家不买这种便宜货? 别人还专门找着去买呢!” 我坚定地说:“别人的事我管不了,但香香饭店决不卖这种死鸡。你想想, 一旦有人吃出问题怎么办?大笔的赔偿不说,卫生防疫站会叫我们关门并处罚款 的。到时候,花多少钱都挽不回局面了。” 春花跑进来说:“姨,四川饭店买了三只。” 我冷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他们会买!”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