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店里收拾好了,春花和小兰去上街,春燕一个人溜了出去,小香和小梅去公 用澡塘洗澡。这天是小芹值班,正好,郭平我们三个一起,商量起明天加菜的事。 做什么菜自然厨师最有发言权,郭平想了想说:“菜也不要上得太涌,多了 卖不掉也是浪费。我想就做个猪肘、豆豉蒸鲫鱼、千张肉和板鸭臭豆腐。这些菜 做出来当天卖不完没事,可以第二天接着卖,不会坏。另外,再炖个萝卜排骨汤 或是藕汤。这些东西下午要去买回来把它做了,明早现做是做不出来的。” 我和小芹合计了一下,加上凉菜,明天就是来再多的人也不会紧张了。 站起身,我本想去买东西给郭平做的,可看着外面热辣辣的太阳我又坐回到 凳子上。小香洗澡也快回来了,待会叫她去买便是。 正这么想着,小香和小梅拉拉扯扯地来到饭店门口,俩人端着盆,披着湿漉 漉的头发。小香紧紧抓住小梅,小梅则低着头,身子一个劲地往后挣,像是在哭。 不约而同,我们三个一起奔了出去,春燕也正巧从商场那边过来。 “出什么事了?”我问。 小香看了一眼周围,使劲把小梅往饭店里拖,一张脸红红地说:“你挣死啊! 看把我的指甲都折断了。” 春燕赶过来,和小芹一起,连拖带拉地把小梅弄进了饭店。 “怎么啦?”我又问。 小香把盆放到一边,抬头看了郭平一眼,嗯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说:“刚才 一个男人钻进澡塘,正好小梅出去穿衣服。那男的掉头跑了,她又哭又叫,说是 不活了。” 听小香这么说,郭平手甩手甩地走了出去。小芹推了小梅一把说:“骚货! 看把我吓得。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吁了一口气,我拍拍小梅的肩膀安慰道:“那人也许是走错地方了,你披着 头发,他就是看到也未必能认出是你。” 小梅头也不抬起来,只是哭。听完我的话,她呜咽道:“面对面的怎么会看 不到呢?就是认不出来也让男人给看了,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我愣愣地看着她,真没想到平时一声不响的她竟如此传统。 春燕往嘴里扔了一颗瓜子,咯嘣一声嗑开,随后身子懒懒地往门上一靠说: “就这点事值得死去活来的吗?真要让人看了还不定谁占谁的便宜呢!” 话音没落,小梅一头就往墙上撞去。 嘭的一声,我吓得呆呆地站住了。小芹和小香惊呼着扑过去抱住她。只见小 梅双目紧闭,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大的青包。 小芹掉过头来,冲春燕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开口就像个烂货。 你脱惯了已经不知道要脸了,可人家还是个大姑娘呢,不像你!” 我也缓过劲来了,想着刚才可怕的一幕,我恨恨地说:“一个大姑娘说话怎 么那么不要脸呢?张口本性就出来了,真少见你这种女人!” 春燕的脸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勃起。她看看小芹又看看我,一副要找人拼 命的样子。但看着要死要活的小梅,她最终忍住了,也许真怕闹出点什么事吧! 恨恨地哼了一声,她一扭身,摇摇摆摆地走上楼去。一会儿,她披了件衣服,扭 着扭着又走下楼来,头歪向一边,噔噔噔地走出饭店。 小芹搂过小梅,连推带扯地往楼上走。我叫住小香,要她赶快收拾一下买菜 去。 走进吧柜拉开门,我躺到床上,觉得真累。开饭店远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简单, 要考虑客源,考虑饭菜质量,控制成本,还要管小工这些扯不清的麻烦事。每天 一睁开眼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一拥而上,你就是想躲都找不到地方。长此下 去,神经不崩溃才怪呢! 这天晚上只有两桌客人。郭平把菜一一弄好,蒸熟,明天中午只要热热就可 以卖了。四川饭店好像也没有什么客人,小工一团地挤在门口,我们也全都坐在 外面。两家守在左右两个桥头,真有种打擂台赛的感觉呢! 心不在焉地往环城路上看了一眼,我愣住了。马路对面的一辆出租车上,走 下了阿俊。他下车后没有上人行天桥,左顾右盼,像是要横穿马路的样子。万幸 是晚上车不那么多,加之他腿长,三跳两跳就跨过水泥石栏穿过了二环路。 姑娘们也都看见了阿俊,个个都一声不响了。只见阿俊往我们坐的地方看了 一眼,脸跟着就红了。随后,目不斜视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春燕看着阿俊的背影,咂巴了一下嘴说:“哦,气质真好!” 小芹嘻嘻地笑着说:“我看你就一直在打他的主意,怕不好上手吧?” 春燕狠狠地剐了小芹一眼,起身走进饭店。 我一直看着阿俊走进商场大门,觉得他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他不上人行天 桥,也不在临街铺面找人,按理说应该在商场大门对面下车才是。为什么要舍近 求远地让车开过商场大门自己又折身往回走呢?自从在我饭店吃了那盘苦菜炒饭 后,仅两三天的工夫,阿俊好像忽然和我周边的人有了生意往来,常从门口经过。 而且,每次经过时都往饭店里瞟一眼,脸一红,然后匆匆走过。 从简单的心理来分析,只有爱情能让一个正常人变得这样古里古怪的。那么, 阿俊一定是看上我饭店的哪个姑娘了。扭头挨个地看了她们一阵,我想,会是小 兰吗? 春燕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件衣服,问我:“姨,你说这衣服好看 吗?” 那是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谈不上好看或是不好看。我奇怪的是她三天两头买 东西哪来的钱?而且嘴巴还不停地吃,难道她的钱会自己长出来不成?见我半天 不说话,春燕问:“姨,不好看吗?” 又看了一眼那衣服,我说:“女要俏,一身孝,这是很多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所以,只要是白色的,往身上一穿都会很漂亮。” 春燕把衣服贴在身上比了比,扭头问挤在一起的几个姑娘:“你们说好看吗?” 小兰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 大家都笑了。春燕说:“哟,你喜欢我不穿衣服吗?可惜呀,你是个女人, 要是个男人保准是个色狼。” 小芹讪讪地说:“这天下怕没人色得过你春燕吧?” 春花嘻嘻地笑着问:“春燕,昨晚出去一趟今天就有钱买衣服了,你前天不 是说没有钱了吗?这买衣服的钱是谁给你的?” 春燕的脸红了,使劲把衣服一甩生气地说:“你就知道我没有钱了吗?是不 是我肚子里有几条蛔虫都得告诉你?” 小香小声地说:“是你自己说从不花钱买衣服的嘛,要不然谁知道有男人给 你钱买衣服呢?” 春燕被抵得哑口无言,哼了一声,噔噔噔地上楼去把衣服收了起来。 她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春燕,我瞟了一眼小梅,见她独自一人远远地 坐在一边。整整一个下午,我没见她抬起头来一次。怕再闹出什么乱子,我走过 去,紧挨着她坐下。 听到响动,小梅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见是我,那脸倏地红了,慌忙又低下头 去。 说什么呢?弹了一下舌头,我想了想,然后用很轻松的口气问:“怎么,变 成哑巴啦?待会客人来了你不会说话可就麻烦了,快叫我一声。” 她扭动着身体,扑哧一声笑了。 我夸张地吁了口气说:“嗯!笑得出声来就不会哑。”顿了一下,我拍着她 的头问:“喂,你上次跟我说你是家里的老几来着?” “老大。”她说。 像是突然记起似的,我哦了一声说:“对!是老大。” 我接着说:“做老大要有老大的样子,碰到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将来家里 的弟弟妹妹们都跟上你学,那不活活把你爹妈急死吗?是啊!今天这事让一个姑 娘碰到是很难为情,可也犯不上要死要活的呀?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有过 一次你今天的经历,出澡塘的时候,我把湿湿的头发披到脸上,眼皮都不敢抬一 下。” 小梅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笑笑接着说:“那时我在上学,寒假的一天,我到爸爸单位的澡塘去洗澡。 那是一个很大的澡塘,容得下几十个人。天很冷,洗澡的人特别多,基本是两三 个人洗一喷头,没想到刚洗不过十分钟热水忽然没有了。冷啊!大家抱着双肩, 一个个眼巴巴地盯着喷头,只盼着水快些来。” “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我好奇地伸出头去,见一个老头拎着扳手已走到 我面前,吓得我怪叫一声扭头就往里钻。咚咚咚,脚步声一直往里走,边走那老 头还边说:‘不要叫不要叫,转过身去后面都一样,有什么好叫的?’他还在说 什么,可尖叫声把他的声音淹没了,澡塘里的女人就像疯了一样。” 小梅吃吃地笑了,说:“姨,你在讲笑话呢!” 我摇摇头说:“拎扳手的老头是爸爸厂里守澡塘的,修理水管是他分内的事, 他是正儿八经进去修水管。尽管这样,没人饶他,一群女人出去围着他骂老流氓。 当然,骂他的大多是老婆娘,她们反正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们这些大姑娘就害羞 了,一个个擦着门边跑,惟恐被围观的人认出来。” “后来呢?”小梅问。 “第二个星期我去洗澡,那老头不见了,换成了一男一女。洗澡的时候听人 说,老头被人骂得受不了了,要求调到锅炉房去。这事成了爸爸厂里一大笑话, 有很长一段时间,一进澡塘那些女工就互相开玩笑说:‘不要叫不要叫,转过身 去后面都一样,有什么好叫的?’男人们在一起则说:‘妈的,那天守澡塘的怎 么不是我呢?能名正言顺进去修一次水管,这一生也就算没有白活了!’” 小梅红着脸问:“你真的让他看到身子了?” 我说:“可能没看到吗?不是跟你说了,我好奇地伸出头去,他正好走到我 面前。” 小梅说:“那么多人,兴许他没注意看你呢。” 我咂咂嘴说:“百年难遇的机会,他既然进去了,会放过撞到他眼睛里的任 何一个女人吗?” 小梅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小眼睛里的忧郁随着她的笑声渐渐消散。我想,她 找到同伴了,有一个同样经历的人跟自己站在一起,心头的耻辱感会减弱许多。 至少,她不会再去想着干什么蠢事了。 这样想着我吁了一口气,饭店的事已经够烦了,她若再出点什么乱子岂不是 要我的命吗?拿起她的小辫子在手指上绕着,我真诚地说:“人啊!一生中不知 会碰到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如果今天这点小事就让你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那 将来怎么办?唉!换了你在我现在的位置,怕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小梅一脸认真地说:“我要能像你,就是活一天让我死了都甘心了。” 这话让我惊讶不已。看着她,我眼睛瞪得大大地问:“为什么?” 她把头夹到两腿间小声地说:“你是城里人,你好看,你像有钱人。” 我呆呆地看着她,哑然。 有谁知道我的苦处?有谁知道我面对每一天的不容易?小梅若真的和我换换 位置她快乐得起来吗? ---------- 中文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