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七点多钟,者夫来到饭店,他进门就说:“对不起,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来 的,谁知一个老乡家里出了点事,一直忙到今天才忙完。你这边事情处理得还算 顺利吧?” 莫名其妙听到这一通话,我愣了一下,半天才想起小梅手术前的那个晚上。 尴尬地笑了笑,我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把一些琐碎的小事拿出来跟客人说, 真是无聊透顶,让你费心了。” 者夫摇着头说:“知道那个晚上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吗?心疼得要命。” 我脸一热,赶快避开他的话头问:“吃饭了吗?” 者夫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我希望你每一天都过得开心,真的。那天 晚上,我回到宾馆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没有电话号码。打了个车过来,到了你 饭店门口才想起你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又回到宾馆,一个老乡打来电话,说孩子 丢了。我赶过去,直忙到今天才闲下来。” 我吃惊地问:“孩子找到了吗?” 者夫说:“他是跟同学跑出去玩了。” 吁了口气,想起他说没有电话号码一事,我笑了起来,问:“这么长时间了, 我就没给过你一个电话号码吗?” 者夫说:“我跟你要过,可你说人有点距离好,我也就不好再要了。” 抓过一张纸,我把饭店的电话号码写给他。者夫接过去看了看,问我:“能 把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到我本子上吗?以后把本子翻开,就像看到你一样。” 我开心地大笑起来,说:“真浪漫,你不愧为一个艺术家啊!” 者夫点点头说:“的确,我的艺术感觉不错,可以在无声无息的状态下体会 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我调侃道:“这所谓的艺术感觉是不是和算命一类的玄学有相同之处?” 者夫眼睛瞪得大大地说:“怎么可能?两码事。” 我笑着说:“应该差不多吧!感觉其实就是一种只可意会的东西,没有准确 的语言可以表达清楚它。就像人的命运,你再抗争,到头来都不会偏离轨道太远。” 者夫问:“你信这些?” 我说:“过去不信,觉得神神鬼鬼这些事是老太婆们闲得无聊找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 我顿住了。者夫追问道:“现在怎么样?” 吁了口气,我说:“这个话题谈下去意义应该不大吧?” 者夫敲了下吧柜说:“那么,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 想了想,我说:“走吧!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打了辆的士,我们坐了上去,者夫伸手在我肩上摸了一下问:“衣服穿够了 吗?” 我嗯了一声说:“够了。” 他继而握住我的手说:“今天就到我住的饭店吃饭吧!那里的鱼翅做得不错。” 我问:“你住在哪里?” 者夫说:“昆明饭店。” 我们都不说话了。他把我的一只手握在他冰冷的两手中间,一会儿,两人的 手都有了温度,等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手竟有些发烫了。我把手抽出来,把热辣 辣的温度传递到另一只手上,笑了一下说:“再握下去,没准这手会着火呢!” 者夫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两只手,嗯了一声说:“真不可思议!我这手一年 四季都是凉的,谁知碰上你它竟会发热了。” 我嘿嘿地笑着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自己像台发电机似的。” 者夫点着头说:“你激发了我沉睡多年的热情,说像什么都不过分。” 吃完饭,我们就在二楼的咖啡厅喝咖啡。者夫问:“吃点什么小食品吗?” 我说:“不了,已经吃了很多。” 者夫定定地看着我,慢慢地喝着咖啡说:“你很像她。” 他话才说到这里我就笑了起来,问:“是苏州河边走进画里的那个女人吗?” 者夫点点头。 嗯了一声,我说:“你曾说过,你那儿子长得像他母亲,但性格却无一点相 同之处。作为没有任何血缘的我,怎么可能像她呢?” 者夫摇着头说:“你真的极像她。” 我嘿嘿地笑着说:“现代整容术已经很发达,要制造一个模样相同的人并不 难,但心智却不能整形。所以说啊,世界上是不可能找到相同的两个人的。” 者夫低语道:“你不但长得像,就连举手投足都十分相像。” 实在说,这个话题我一点都不喜欢,又避不开。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话,我 借口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见者夫在沉思,我喝了一口咖啡,用一种很轻松 的语气问:“喂!你儿子最近怎么样了?” 者夫哦了一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前天我见到他了,就在他公司里。 话没出口他就叫我打住,说家务事不要到公司来谈。无可奈何,我把宾馆房间号 码给了他,告诉他我一直等他。” 说到这里,者夫沉沉地叹了口气说:“知道吗?我今年来昆明已经是第三次, 这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跟他谈。我们是父子,是男人,只要坐下来,再大的结 都可以解开。” 在我的感觉中,这种父子关系简直不可理喻,是什么深仇大恨使得那个儿子 不肯坐下来和父亲好好地谈一次话呢?二十多年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眼前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就像电影里的张飞一样,于是我问:“你儿 子一定很凶吧?要不就是一个古怪的人。” 者夫轻轻地摇着头说:“不!他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男孩儿。”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偏爱了!人见人爱可是有标准的哦。” 者夫说:“不是偏爱,我那儿子的确人缘极好,和他交往的人都喜欢他。” 实在说,我想像不出来,便问:“他结婚了吗?” 者夫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快三十的人了,就是不肯结婚。” “为什么呢?” 者夫拍了一下我的手说:“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看着对面的者夫,神情戚戚的,我觉得他说不出的可怜。嗯了一声,我说: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终究血浓于水,我想迟早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的。” 者夫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那么多年了,我身边有过很多女人, 但怕伤害他,我始终没有结婚,这样的苦心他知道吗?唉!现在我五十多岁了, 真想在昆明有一个家,想听儿子叫我一声爸爸,可是、可是……” 者夫说不下去了,眼里有了亮晶晶的泪。不由自主,我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安慰道:“你真的不要太难过了,电影《卖花姑娘》里有这样一句话:‘只要心 诚,石头都会开花的。’你的付出,你一辈子苦苦的等候,相信最后一定能把儿 子呼唤到你身边。” 者夫吻了一下我的手,低语道:“借你吉言。” 我们又闲聊了一阵,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便说:“我想走了。现在饭店 生意好了些,菜要得多,明天早上六点多钟我还得早起买菜呢。” “那么,”者夫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想了想,我说:“如果生意稳定下来,我会再找些小工,到那时,可能就会 轻松些。” 者夫笑着问:“你就打算一直把这个饭店开下去吗?” 我说:“不!到明年看看,我想在生意最好的时候把饭店转让出去。这样, 赚点钱转向做别的什么去。开饭店实在太累,如果没完没了地开下去,那这一生 也活得太没有意思了。” 者夫问:“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我有一个朋友在上海开公司,她叫我到那里去。我呢,想 手里有点钱后再说,无论去什么地方,手里有钱就能抓住机遇,如果仅仅是去打 工意思就不大了。” 者夫摇着头说:“一个女人,何必过得那么辛苦呢?你就没想过成一个家让 自己安定下来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谈何容易!哪里去找?” 者夫定定地看着我说:“难道你看不出我很喜欢你吗?” 我愣住了,张口结舌地说:“这、这怎么能?你不是说,要为那个女人守候 一生吗?” 者夫抓住我的手,动情地说:“是的。但是,因为你,我忽然想有一个家了。” 慌忙把手缩了回来,我说:“可是、可是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呀。” 者夫笑了,说:“你不要急着回答。我会等你,一直等到永远。” 赶快站起身来,我说:“那么,今天就这样吧!” 起身走到饭店大堂门口,者夫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不用,打个车我一直就坐到家门口了。” “那么,”他把一包东西递给我说:“这是三万块钱,我想你需要。”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热了,就是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万幸这 时我站在背光处。嗯了一声,我心慌意乱地说:“可是、可是,我……” 者夫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用你的话说,对有用的人来说这钱是钱,而对不 需要他的人来说这钱就是纸了。” “可是……”我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就内心而言,我是那么渴望得到这从天而降的三万块钱,因为它能让 我的饭店死里逃生。可我以一种什么样的理由来接受它呢?我拼命地想,想找一 句不伤自己面子又不挫败他热情的话,体体面面地把钱收下,哪怕是借都行。想 了半天,我还只说得出两个字:“可是……” 者夫把钱塞进我包里,我装模作样地往外掏,嘴里说:“不行,三万块呢! 你真以为它是纸呀?” 者夫按住我软软的手说:“对我来说,它只是一张画三分之一的价。” 想了想,我嗯了一声说:“这钱我收下,但只要两万,算我借你的行吗?” 者夫不高兴地说:“如果是朋友,你就全收了。” 悄悄地往身后瞟了一眼,真巴望有辆的士开过来,让我拉开车门就溜之乎也, 让我把一切难堪甩在脑后。可惜,这些开出租车的就像约好似的要给我难看,竟 没有一个人肯把车开过来,往日他们不都在一边等人吗?万般无奈,只得去面对 者夫了。 我开始幻想,幻想着抬起头来者夫突然不在了,就像空气似的突然蒸发了, 让我在装模作样寻找他的机会里以最快的速度溜回饭店。这样想着我抬起头来, 可惜者夫没有蒸发,正笑吟吟地站在我的对面。 机械地冲他笑了一下,我扭动了一下身子,又笑了一下,终于缓过神来。把 包搂在怀里,我故意夸夸张张地说:“嗯!我可是个欲望无边的女人,有了这个 美好的开头,以后我会天天想着向你要钱了。如果哪天不给,我可是会生气的!” 者夫笑着说:“这没有问题。” “那么,”我问:“每次见面都给这么多吗?” 者夫说:“只要你需要。” 我开心地嬉笑着说:“真好!从今天晚上起,我睡到床上总算有事可做了。 编造一千条理由,天天等待你的到来。” 者夫说:“如果你天天能想起我,那我就天天来见你。” 我两手一摊说:“真要这样,我何苦还开这个小饭店呢?干脆关门得了。” 者夫认真地说:“这可是句实在话?” 正在这时,一辆的士开了过来,二话不说我拉开门就钻进去。者夫手撑在门 框上,再次说:“我还是送送你吧!” 我说:“真的不用了。” 车走了,已经到大门口的转弯处我还见者夫在那里招手。回过头来,我轻轻 地吁了口气,真感谢这位师傅在节骨眼上的到来。否则,往下该跟者夫说些什么 都不知道了。 挪动了一下身体,怀里的包沉沉的。我伸手到包里抠破那层纸,抽出一张钱 来。它的厚实,它清脆的响声,还有那熟悉的尺度,终于让我相信它真真切切是 张百元大钞。把钱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上面有很杂乱的味道,但绝对没有者夫身 上那股好闻的香水味。 今晚经历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一个梦境,慌乱中再次把手伸进包里。 我终于冷静下来,眼前是者夫把钱递给我的场面,我半推半就的虚伪。嗖地一下, 我的脸又热了。 嗨!不管怎么说,这笔钱能解我燃眉之急,能让我的香香饭店继续生存下去。 而且今晚,我可以睡个安安稳稳的觉了。就凭这一点,我对者夫的好感油然而生。 原来,一女人对一个男人产生好感,并不一定得有一个浪漫的故事作为背景, 只需要一个契机即可。在这所谓的契机里,钱的威力最大,它能让人的感觉产生 突破性的转化。想到这里,我神经质地转过头去,者夫早已不见了。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我默默地祈祷,但愿者夫不这么想。 ---------- 中文阅读网